留着腿毛过夏天

浅浅

这个夏天还没有开始时，我就下定决心保留腿毛。

最近两年的夏初，我都有保留腿毛的打算，但没能坚持住，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的腿毛比一般女性粗重，整个夏天，不停地被腿毛困扰，不停地长，不停地刮，腿毛长得特别快，一夜之间冒出来特别扎眼。而我本身是那种懒得打理自己的女性，很少涂口红，常年梳马尾，理发店半年去一次。

我喜欢舒服自在，夏天一定要穿裙子或者短裤才凉快。我遇到的女性朋友中，有一个朋友的腿毛比我的还重。她夏天从来不穿裙子、短裤，就是因为有腿毛。她总是向我表示羡慕，我建议她，你也穿，并告诉她可以刮掉腿毛。她摇头，说腿毛会越刮越重。我跟她科普，毛发不会越刮越重，否则那些头发少的人就会用刮头发的方式让毛发变多了。她仍旧摇头，继续穿着长裤。我们那时候从来没想过，如果带着腿毛，难道就不能穿裙子和短裤吗？

这几年我越来越在意自己的感受，这个夏天算是达到了历年来的最高点。

我穿着一条藏蓝色的短裤裙配白T 恤，同事兼老同学看到说，你和上学时候没啥变化。我谦虚地说：“只可远观而已。”

中午和两个同事吃饭，她们也赞我的穿搭清爽文艺，其中一个随口说：“你腿长又直，如果腿毛处理一下就更好了。”另一个说：“是呀，前一段一起买鞋，我就注意到你腿毛挺重。”我说：“今年不处理了。”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我们相处多年，她们都了解我的个性，只一个建议，不听拉倒。熟悉彼此的朋友这点好，时间久了，她们会对某些习惯视而不见。

那天下午上课的时候，我知道这些学生可不会视而不见。

我教的学生是七年级，正是在意自己形象以及他人形象的阶段。有时候我穿着新衣服，会有开朗的学生说：“老师你今天真好看……”另外还会有学生抬杠：“你的意思是老师以前不好看呗……”

那天我明显感觉到，很多学生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腿上。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徜徉”。想起大学时，一个女神一样的女老师很受我们欢迎，她肤白长发大眼，丰满到刚刚好，总是穿着晚礼服样式的长裙。也许是滤镜的作用，到现在我也没见过身边有谁比她更适合穿裙子。

她受欢迎不只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常常给我们讲她年轻时候带有传奇色彩的经历。那些故事让来自农村的我们深深着迷。有年夏天非常热，一节课剩下点时间她让我们自己看书，然后她站在窗边朝外看，离我的座位最近。我听见她懊恼地轻叹：“太热了。”我注意到，她的腋下已经被汗水湿透。我忽然更喜欢她了，因为她的“不完美”，让人更有真实感。出汗是不容易控制的，腿毛倒是容易控制，可是我也不想为这样的“完美”付出精力。

当我走到后排再绕到前排，我注意到一个梳着“酷头”的男生向另一个男生拉开自己的校服裤腿，我猜测他是在展示自己的腿毛。

那一刻我是后悔的， 为什么不让自己跟其他女性一样呢？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希望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人。小时候我很自卑，自卑到懦弱，甚至没有青春叛逆期，长大后才慢慢找到一些自信。难道我现在率性地露出腿毛，是迟来的叛逆？我不知道。可以想象，学生们下课之后可能会给我起外号。我知道学生给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同事起名叫“地中海”，给一个快退休、身体习惯前倾的男同事起名叫“比萨斜塔”。给我起什么？“飞毛腿”？要是这样不算难听，我也能接受。

几天之后，我就不再把腿毛当回事了。每天早上醒来，我会去留意新栽的风雨兰又长出多少，如果换成以前的夏天，每天早上我要先看腿毛长出多少，意境相差十万八千里。

几个好友相聚吃饭，携家带口。一个总爱大惊小怪的老友看着我的腿惊叹：“从来不知道你腿毛这么重，都要赶上我老公的腿毛了。”我看向她老公的腿：“ 瞎说， 明明他更重。” 烧烤店里有别的陌生人，纷纷看向我的腿。我忽然冒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优越感——要论接纳自己，我可能比很多人都做得更好。我甚至多了一个习惯，时常摸摸自己的腿毛，毛茸茸的很舒服。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黄鸡蛋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