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敏严仲庆(指导)
1 绍兴市第七人民医院 浙江 绍兴 312000
2 绍兴第二医院 浙江 绍兴 312000
严仲庆主任中医师系浙江省名中医,第五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硕士生导师,从医40余载,对于经方的运用颇有心得。笔者有幸随其临证10年有余,听其教诲,受益良多,对严师运用大青龙汤加附子治疗高热颇有感悟。现对其运用大青龙汤加附子治疗高热进行简要梳理,并结合验案进行具体阐述。
大青龙汤在《伤寒论》《金匮要略》中,共有3条相关条文,《伤寒论》第38、39条:“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大青龙汤主之。若脉微弱,汗出恶风者,不可服之。服之则厥逆,筋惕肉瞤,此为逆也。伤寒、脉浮缓,身不疼,但重,乍有轻时,无少阴证者,大青龙汤发之。”《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病溢饮者,当发其汗,大青龙汤主之。”大青龙汤方及煎服法:“麻黄六两(去节),桂枝三两(去皮),甘草二两(炙),杏仁四十个(去皮尖),生姜三两(切),大枣十二枚,石膏如鸡子大(碎)。上七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取微似汗,汗多者,温粉粉之。一服汗者,停后服。若复服,汗多亡阳遂虚,恶风烦躁,不得眠也。”方中重用麻黄为君药发汗解表,配伍石膏辛甘大寒,清热除烦,多用于治疗表实寒证兼有里热。
严师认为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痛都是典型的表实证表现,若仅仅治疗表实证,用麻黄汤即可,而该条文并有“不汗出”“烦躁”等描述。若单纯内有里热,正常人当有汗出。若有寒邪袭表,肌肤腠理郁闭,邪气不能外出,入里化热,则会出现烦躁、咽痛、口干等症。表实寒证兼有里热,治疗宜发汗解表、清泻里热,且因为内有郁热蒸蒸不得出,发汗解表的力度当行至最大。《伤寒论》第35条中言:“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麻黄汤是发汗解表的代表方,大青龙汤则是在麻黄汤基础上,将麻黄用量增至原方两倍,加用生姜帮助发汗,并配伍大剂量石膏,起到清泻里热的作用。大青龙汤配伍严谨,效用明确,浑然一体,但使用时应当慎之又慎,因发汗太过易致亡阳。为此,仲景反复提醒,若“脉微弱,汗出恶风,不可服之。服之则厥逆,筋惕肉瞤”,属太阳中风者,或是本属少阴病的患者,阳气本不充足,发汗太过,阳气随汗排出体外,就会发生厥逆证;另外,对于大青龙汤的服用也有讲究,“一服汗者,停后服;若复服,汗多亡阳”。即使是阳气充足的病人,服用1剂后如能发汗而热退,亦需立即停服,此谓中病即止。但服用过量,过汗损阳者,后世医家则多用真武汤来救逆[1]。而严师则认为治病当“走一步望三步”,待出现厥逆证再去救逆,病情迁延反复,反而不美。且《伤寒论》第20条言:“太阳病,发汗,遂漏不止,其人恶风,小便难,四肢微急,难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汤主之。”此亦提示了过汗致阳虚汗漏而表仍未解的处理方法,且刘渡舟曾写道:“阳虚出汗,非附子而不能止[2]。”附子乃回阳救逆佳品,严师认为在大青龙汤原方中稍投附子,鼓舞阳气,以达温经复脉、固表止汗之功,用来避免病人因过汗出现亡阳兼气脱,故在临床中应用大青龙汤加附子治疗表实兼有里热之高热患者。
案一:沈某,女,51岁。2011年1月13日首诊。因甲状腺肿瘤住院,高热状态,体温持续在39℃以上,白细胞最高时18×109/L,胸部CT提示右下肺炎。已用多种抗生素而效果不显,每日依赖消炎痛栓塞肛退热,用药则大汗而热退,旋即复升。患者畏寒不除,头痛身重,肩背酸楚,口干而欲饮,倦而神疲,舌红、白苔满布微腻而偏干,脉沉而感微弱。予大青龙汤加附子,处方:炙麻黄、杏仁、制附子、生姜各9g,桂枝、炙甘草各6g,生石膏60g,红枣12g。2剂。嘱:以水1800ml煎至600ml,每次服200ml,4小时服1次。若服后汗出热退,则停服;若汗不出,则改为2小时服1次,可2剂1日服完。2011年1月15日复诊。精神已较前改善,但仍弱。诉当日服药后汗出,热渐退,畏寒肢楚均瘥。
按:畏寒、头痛身重,肩背酸楚,高热不退,为大青龙汤证。其脉沉而见微弱,考虑过汗(每日依赖消炎痛栓塞肛,用药则大汗而热退)而伤阳之故,有是证,用是方,既然大青龙汤证仍在,可大胆用之。但过汗已伤阳,故加附子固护阳气。
案二:何某,女,32岁。2018年11月2日首诊。患者11月1日上午发热,体温38.7℃,自服扑热息痛1片,服药后汗出多,热稍退,至晚上身热不已,体温38.5℃,再服扑热息痛1片,今晨仍身热,体温38.5℃,伴畏寒,无汗,咽干微痛,但口不渴,项后不适,偶有心悸,近期减肥,常觉乏力,舌淡红、苔薄白微腻较干,脉右沉滑数而寸弱、左沉细滑数无力。予大青龙汤加附子加味,处方:麻黄、桂枝、生姜、制附子、蝉衣各9g,太子参、石膏各30g,炙甘草6g,红枣、桔梗各12g,葛根40g。2剂。煎服法同“案一”。2018年11月4日复诊。药后微汗,热渐退。次日体温正常,服完2剂停药,至傍晚体温37.5℃,仍感项后不适,纳一般,微感泛恶、心悸,舌淡红、苔薄白微腻,脉右沉稍数而无力、左沉细稍数无力。予小柴胡汤加葛根30g,桂枝、制附子各9g。2剂。并嘱血常规、肝功能、心电图检查。2018年11月7日三诊。药后体温已正常,诸症除,血常规、肝功能、心电图检查均正常。
按:患者服用扑热息痛后汗出多,热暂退复起,过汗伤阳,且近日减肥,节制饮食又运动量大,耗气伤阳,故其脉非浮紧而是右沉滑数而寸弱,左沉细滑数无力,加用附子固护阳气。诊时伴畏寒、无汗、项后不适,身热,大青龙汤证仍在,故仍予以大青龙汤。咽干微痛,偶有心悸,加太子参益气生津,桔梗利咽,项后不适加葛根。
案三:王某,男,14岁。2019年12月21日首诊。患者发热1天,体温39℃~40℃,身热,畏寒,无汗,头痛,项背腰腿酸重痛,遍身困重,鼻塞,咽痛,咳嗽,恶心,食后呕吐,痰黄稠而难咯,精神软,面苍白,咽不红,扁桃体稍大不甚红,舌淡、苔黄腻,切脉沉细滑疾。平素易感,怕冷。予大青龙汤加附子加味,处方:麻黄、桂枝、制附子各9g,杏仁15g,石膏、茯苓、太子参各30g,炙甘草6g,姜半夏12g。2剂。煎服法同“案一”。2019年12月22日复诊,仅服药1剂,汗出,身热见减,体温38℃,畏寒已轻,服药2剂后,热退,精神好转。
按:身热,畏寒,无汗,头痛,项背酸痛为大青龙汤证,患者既往IgA肾病史,平素易感,怕冷为阳气不足之体,故虽有咳痰黄稠,苔黄腻,仍咽不红,扁桃体不甚红。此案脉疾,不仅因其高热,亦需虑其心阳不足,为邪所扰,加用附子温心阳兼固表,茯苓宁心安神,太子参补益心气。
严师运用经方,多为有是证用是方,他认为“方证”是《伤寒论》之魂,经方应用与取效的关键是“方证相应”[3]。以上案例在辨证时,都存在比较典型的大青龙汤证,均采用该应用原则。
再细细剖析严师的方药组成,可以发现麻黄用量都是9g,是从原方18g基础上减半使用的,而石膏的用量并不固定,也就是说,麻黄与石膏用量比并不固定。严师将麻黄减半使用,这是很好理解的,以上3个案例或是过汗,或是素体阳虚,阳气本不充足,如按照原方使用足量麻黄,易致发汗太过,气随汗出,阳气衰竭致不能抵抗外邪,因此大青龙汤加附子中麻黄仅用9g。石膏能清泻肺胃之热,除烦解渴,另外能起到遏制麻黄过度辛散的作用,用量越大,清热力度就越大,用量越小,麻黄辛温发汗之力就越强。因此,病人以无汗为主,体温尚在39℃以下,可适当减少石膏用量。体温若持续在39℃以上不退,烦躁明显,则应该加大石膏用量,这也进一步体现了严师的临床辨证思维。且对比原方,加大了桂枝用量(6g增至9g),此处桂枝的作用,严师与邵家东等[4]的观念一致,认为桂枝并非助麻黄发汗,而是振奋心阳以制约麻黄峻猛发汗而伤心阳之弊。另外,须注意的是,该方中甘草的用量不可减少。陶弘景《本草经集注》载:“世方动用附子,皆须甘草,或人参、干姜相配[5]。”甘草不仅协助调和生姜、大枣,益气补中,调和营卫,尚能解附子之毒。
严师提出服药方法为少量频服,少量是考虑需发汗又需谨防过汗,频服一则补足少量的药力不足,一则又利于密切观察患者病情变化。并谨遵中病即止的原则,如汗出热退且不复,则无需尽剂。若服药后不汗出,则考虑药轻病重,需增加服药频次。这种服药方法,亦可供羸弱之体患急性重病时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