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敏,汪 瀚
(1.安徽中医药大学, 安徽 合肥 230031; 2.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安徽 合肥 230031)
肝豆状核变性(hepatolenticular degeneration,HLD)是一种常染色体单基因隐性遗传的铜代谢障碍性疾病,根据临床表现的不同可分为肝型、脑型、混合型和其他型[1]。作为一种单基因遗传病,目前基因突变是其研究热点,地域不同基因突变位点存在着差异性。《素问·异法方宜论篇》以“五方学说”探讨了中医方位学的起源,认为人体受所处地理环境的影响可产生不同的疾病,表现出不同的临床特征,从而有相应的中医疗法。基于五方地域与气候特征建立起疾病的发生、流行一直为众多医家所探讨。其中,五方圆运动理论[2]作为中国古代方位学的指导思想,指出疾病出现的原因在于气机的运行出现异常,包括自然气机、人体气机,以及两者的相互感应。五方气机运行失司,可以扰乱圆运动的有序运转,导致人体疾病的发生、发展及变化。因此,以“五方病机”为理论基础,从五方的地域特征、气候特点着手,在中医学基础理论的指导下,探究地域与肝豆状核变性发病的相关性,从而推演肝豆状核变性的发病机制。
五方包括东、南、中、西、北五个方位,每个方位均拥有其独特的自然气候条件和地域特征。古人为了解自然界万物与五方、五时及气候变化相互关联的规律,对自然界的事物进行了五行的分类,并与人体的生理、病理相联系,运用取象比类的方法,将自然界的五方、五位、五季、五色、五气、五音与人体的五脏、五体、七窍、五声和五志相对应,成为藏象学说构建的重要一环,形成了人与天地相参应、人体表里相通应的中医五行系统。各系统之间存在相互依赖、彼此制约的关系[3]。《素问·六节藏象论篇》载有“五运之始, 如环无端”,即五运皆升降浮沉, 一气周流, 皆在圆中, 称之为“五行圆运动”。《素问·五常政大论篇》对五行的特性进行了相关的描述——“木曰敷和, 火曰升明, 土曰备化, 金曰审平, 水曰静顺”。五行常性有五运。若五运常性失司,则五行圆运动受到阻碍,最终导致机体疾病的发生。
东方傍海,地区温差较内陆地区小,受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天气温热。常人腠理疏松,气机喜升发。《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曰:“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藏为肝。”东方五行属木,风性开泄,善于走窜,然木气以平调、敷和为贵,使其不协调状态趋于和谐。正如张介宾所注:“木得其平,则敷布和气以生万物。”万物秉承敷和之气,得以复苏生发,故为“木曰敷和”。“天地之气,自东而升,为阳生之始。”若阳气升发太过,上逆化火,易于外泄,可导致东方阳气始生不足,即“阳气不满”。肝为东方风木之脏,若不能适应阴阳之气的升发运动,气机不畅,疏泄失常,可产生一系列的病理反应。金平等[4]从肝主疏泄角度论治了肝豆状核变性,认为:若疏泄不及,则铜毒蓄积于肝胆;若疏泄太过,则气机四逆,以致铜毒乱聚于脑、肾、骨骼等部位。胆汁乃肝之余气,肝失疏泄而不能敷布少阳生发之气,导致铜浊毒邪内蕴使胆汁排泄不能,外溢肌肤而发黄,临床可出现黄疸、血清氨基转移酶增高等急慢性肝炎、肝硬化或爆发性肝衰竭等疾病的症状[5]。此外,足厥阴肝经上连于目系。若铜毒循肝经上攻于目,可见角膜色素环。东方之气主升发,具有调畅情志的生理功能。李自艳等[6]认为:肝魂禀受肝的生发之性,是梦境产生及个体化表达的动力;若邪扰肝魂,可发生认知障碍、情绪紊乱及睡眠异常,出现幻听、妄想、心境紊乱、早醒等症状。肝为东方风木之脏,其性刚暴,主动主升,性喜调达而恶抑郁,因内有相火聚积,体阴而用阳,故名“肝为刚脏”。若肝气升发太过,肝之精气不能濡养诸筋而影响肢体的正常运动,可表现为震颤、肌张力障碍、舞蹈样动作、运动障碍或步行障碍等神经系统症状。《素问·六节藏象论篇》曰:“肝者,罢极之本……其充在筋。”从藏象学说来看,肝豆状核变性出现的肌肉、关节和骨骼等一系列运动症状与“肝主筋”的原理一脉相承,体现了中医学的整体观念,并指导临床用药应施以濡润来营养肝体,不可施以刚燥之品。
《素问·异法方宜论篇》曰:“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中原地区位于我国中央,气候寒温适宜。《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指出:“中央生湿,湿生土,土生甘,甘生脾。”中央在时为长夏,在天为湿,在气为充,在脏为脾,湿化成中央。在病理条件下多表现为湿热之象,正如《湿热病篇》云:“太阴内伤,湿饮停聚,客邪再至,内外相引,故病湿热。”《黄帝内经素问吴注》[7]曰:“湿伤筋,则病痿弱;湿伤足,则病下厥,谓逆冷也,中央当南北之冲,水火之所交袭,故病寒热。”因此,根据中央的地域和气候特点,肝豆状核变性的发病多与中央脾土有着密切的关系。廉龙江等[8]指出素体先天不足、饮食不节、情志失调等因素导致脾脏功能受损,脾失健运,气血化生无源,气机升降紊乱,水谷中的铜无法正常敷布排泄而沉积于五脏六腑、形体官窍,从而产生风火、痰湿、瘀血等病理产物,扰乱机体正常的运转秩序,导致该病的发生。周刚等[9]认为,脾虚失运是肝豆状核变性发生的关键,脾的功能正常与否决定着肝豆状核变性的发生发展、转归预后。脾主运化、升清降浊的功能正常则能确保铜的正常敷布和排泄;反之,铜浊蓄积体内, 成为铜毒,继而损伤脾胃肝肾,出现脘痞腹胀、四肢拘挛、肌肉僵直,甚则吐血便血等症状;上泛阻于舌乃见口角流涎、舌强语謇等。赵婷婷[10]认为:脾位于中央,处于枢机地位,调节气机主运化,是五脏六腑的中心,而铜作为人体的精微物质,敷布和排泄依赖于中央脾土的功能。若脾失健运,气机紊乱,水谷中的铜不能正常敷布和排泄,过量的铜则沉积于体内而产生相应的临床症状。
《素问·异法方宜论篇》曰: “北方者,天地所闭藏之域也。其地高陵居,风寒冰冽……脏寒生满病。”北方主闭藏,阳气潜降至此,深藏入地下,故而地上寒冷。受西伯利亚高压影响,北方大陆的冬季最为严寒。常人应北方之气,其性主静少动,其气喜闭藏。肾主蛰守位,具有潜藏、封藏、固摄的生理特性,与北方寒冷封藏的地域特征相适应,对防止人体精、气、血、津液过量亡失具有重要的意义。铜是人体的微量元素,是维持机体正常生理功能所必需的。若肾闭藏失调,加之先天禀赋不足的内在遗传缺陷,致外铜入里,内生毒邪而蓄积于体内,内外相合而发病[11]。铜毒沉积在不同部位会产生相应的临床表现。肾主骨,生髓,上通于脑。《灵枢·海论》指出:“脑为髓之海。”中医学的五体学说认为:骨为肾所主,肾气是否充足决定了骨髓的生长发育是否顺利。肾虚则髓不足,精血无以化生,不能滋润、濡养骨骼筋络,则会出现骨痛、骨痿等症状,易骨折[12]。方向等[13]测定了肝豆状核变性患者的骨钙素、骨碱性磷酸酶、I型胶原末端肽等指标,发现该病患者骨代谢异常,其病变可能与激素调节及铜中毒造成的骨代谢紊乱有关,与铜过多地沉积在肾近曲小管上皮细胞而致肾小管功能紊乱、肾功能损害影响钙的吸收等因素有关;临床表现无特异性,会出现四肢关节不明疼痛、不同程度红肿、膝内外翻、病理性骨折、骨质疏松等症状。肝豆状核变性病因之本是先天禀赋不足致肾失气化、脾失健运、胆道失司、气血津液运化失常,使铜毒积聚体内而化生为铜毒之邪。病位起于肾。铜浊毒邪蓄积损害肾脏,肾虚水泛,运化不及,导致水湿停聚,发为水肿;铜毒久积,肾中精微物质外泄,表现为蛋白尿、血尿、糖尿、低尿酸、低血钾等不同程度肾功能损害症状。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指出:“南方生热,热生火……其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体为脉,在脏为心。”南方为阳气旺盛处,地处热带或亚热带,靠近赤道,较为炎热,万物盛长。常人应南方火气,其气主长养。阳气由东方升浮至南方为极,南方阳气浮越于地上,则地下之阳气易于虚弱,水土失于温煦(“水土弱”);多雾露,聚湿生寒,痹阻筋脉,筋脉失养,可致“挛痹”,表现为肢体震颤、扭转痉挛、舞蹈样动作等。南方应时为夏,在气为火,易助长心火,热邪促生湿热作祟致湿热内生、蕴久不化;火热湿交阻可致肝火炽盛, 木火生风,继而内扰心神,产生一系列的情志病。例如:癫证主要表现为精神萎靡、沉默懒言、表情抑郁、喃喃自语,治疗以行气疏肝、化痰开窍为主;狂证主要表现为烦躁不安、喧扰打骂、登高而呼,治疗以镇惊泻火、清心豁痰为主[14]。有学者[15]认为,肝豆状核变性出现精神-心理障碍与铜离子沉积在基底节、大脑皮质及白质,累及边缘系统有关,引起中枢神经系统的严重损害。从中医学角度来看,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五脏主宰着人类的精神活动;铜毒内聚可使机体阴阳平衡失调、气血运行不畅及脏腑功能失衡,产生心神疾病[16]。《素问·六节藏象论篇》曰:“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心火具有温煦推动之性,有助于脾胃的腐熟运化、温煦蒸腾肾阳、促进水液的代谢,进而影响铜的代谢、吸收和输布,产生相应的病理反应。
《素问·异法方宜论篇》曰:“西方者,金玉之域,沙石之处,天地之所收引也。其民陵居而多风,水土刚强……故邪不能伤其形体,其病生于内。”西方之人受地势环境影响,气候多风,饮食厚腻,形体厚实,外邪难入,病多内生。西方内陆,多风沙戈壁,温差较大。常人应西方金气,腠理致密,其性喜收引敛降,与东方升发呈相对运动。西方主秋金之气,在脏为肺,在气为燥[17]。西方气候多风,昼夜温差大,最易生燥,燥性干涩,易损肺脏,久之则耗损心肝之阴血和肺、脾、肾三脏精元之气,津血亏虚,阳气虚衰。从中医学藏象理论来看,肺为水之上源 ,具有宣发肃降的生理特性,可维持和调节全身水液的输布和排泄。肺失宣降, 体内浊气排出困难,津液、水谷精微不能由脾转输、布散至全身,水液停聚酿生痰浊,以致肌肉、骨节失于濡养滋润, 出现肢体的震颤、麻痹,以及肌肉僵直等症状[18]。正如《素问·经脉别论篇》中指出:“饮入于胃……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 肺朝百脉,协助心推动血液在脉管中运行不息。若宗气不足,气机失畅,血液瘀滞,产生瘀血。生理上,微量元素铜归属于津液、血液范畴,并蕴于其中[19],津血运行缓慢产生痰浊、瘀血,铜毒因津血瘀滞而生,并相互胶着、相互影响。临床可见患者既有胁下痞块坚硬、刺痛不移、面色青黑、舌质紫暗等瘀血征象,又有腹大如鼓、肢体颜面浮肿、咳唾痰涎等痰浊征象。这与肺脏的生理功能紧密相关,顺应了西方的地域特征。临证西方之病,应着眼周身阳气的收引下行、运化水湿,重视宣通肺气、通畅阳道,从而保障阳气的潜降通畅。
《素问·异法方宜论篇》运用五方的思想,从东南中西北五个不同的方位,阐述了地理因素、气候条件对人类健康或疾病的影响,正如原文所说:“医之治病,一病而治各不同,皆愈,何谓也?”歧伯对曰:“地势使然也。”中医学认为,肝豆状核变性的病因病机是先天肝肾亏虚、后天脾胃运化失常导致铜毒蓄积,与痰浊、瘀血、湿热等邪气夹杂有关,进而产生一系列临床症状,治宜驱除铜邪、补益肝肾为主。本文以“五方病机”为出发点,分析了五方不同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特点,基于古代典籍,结合中医学藏象理论,从五行学说推演肝豆状核变性的发病机制,为临床辨证论治提供理论基础。所谓“圣人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故治所以异而病皆愈者,得病之情,知治之大体也”。此体现了中医学三因制宜的辨治理念,为今后临床辨证用药提供方法和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