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欢

2014-05-14 09:46顾辞
飞魔幻A 2014年8期
关键词:沈括素问

顾辞

1

深夜忽然下起雨。

有人影跌跌撞撞从漆黑的巷道里跑出来。

他脚步慌乱,时不时回头看身后,左手紧紧捂着胸口,有血不断从指间渗出来。

最终他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凌乱发丝下的眼眸满是不甘,身体却不动了。

雨渐渐小下来,嗒嗒嗒——

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豁然抬头,紧紧盯着越走越近的白色纤细身影。原本暗淡了的双眸又生出光芒,直到这身影来到他面前。

然而女子的脚步却一偏,就这么视若无睹地绕过他,不急不缓地走开。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火了,然而此刻虚弱的身体已无力支撑他的怒气,只得挣扎着喊:“小姐——”

女子脚步一停,撑着伞退了几步,微愕:“还没死?”这声音略显清冷,却很好听。

他挣扎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她白皙的手腕和一只碧玉镯子,另一只手则撑着一把油纸伞。月白色的精致旗袍包裹住女子的玲珑身姿,她在雨中婷婷而立,居高临下地看他。

看不清面容,却觉得这身影很是熟悉。他费力开口:“救我……”

声音虚弱,姿态又如此不堪,这大抵是他一生中最狼狈落魄的时刻。

女子缓缓蹲下来,伸手拂开他前额的发,温热的手心贴在他冰凉的额前,刚生出一丝暖意,却听见女子说:“救你,我有什么好处?”

他愕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顾不上多想,他虚弱地答:“你救我,我许你一生荣华……我是顾连海的儿子!”

最后这句话,可比之前任何一句都顶用。

本城首富顾连海,他有两个儿子。

女子并不急着救他,而是问:“顾连海的两个儿子,你是哪个?”

顾临渊心里的怒火已经要喷出来了,但他深知自己此刻不得不求助这个冷血的女子:“我是次子。”

女子顿了顿:“也就是说,继承权是你大哥的,没你份,是吧?”

如此势力!

顾临渊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他咬牙:“我大哥是残废……接管家业的,一定是我!”

“这样啊……”女子略一沉吟,轻拍一下快昏过去的顾临渊的脑袋,认真说道,“那你记住,你的命,从现在起,是我的了!”

好狂妄!顾临渊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随时就要断了气。

但女子却突然抛了伞,双手捧起他无力垂下的脑袋,注视他的双眸:“你给我挺住,不许死!”

他勉力睁开眼,终于勉强看清女子的面容。清浅的眉眼,雅致的模样,嫣红的薄唇……好美。

更重要是,很熟悉。

2

“主子您终于醒了!从您昏倒在家门口到现在,都一天了!”

顾临渊睁开眼就听到这么一句,不禁皱眉,那女子竟然把他扔在家门口就离开了!他生平第一次卑躬屈膝地求一个女子,居然就落得如此下场!

“老爷说了,您要是醒了,就去给他请个安。”

“那就告诉他,我还没醒!”顾临渊语气冰冷,又问,“那伙人呢?”

“属下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您已经不见了,只剩那几个人的尸体。”手下愧疚地答。

如此看来,是还有幕后黑手了?

“去查,把幕后主使给我揪出来!”顾临渊狠狠下令,末了冷声道:“还有,贴一份告示,就说我顾临渊要找那位救我一命的女人,只要她亲自来见我一面,我必当重谢!”

“不必了!”

顾临渊话音刚落,就被外面传来的苍老声音斩断。

随即拄着龙头拐杖的男人走进来,穿着旧式的墨色长衫,蓄着花白的长须,与这西装旗袍遍地的时代有些格格不入。

顾临渊面色无波,只是撑起身子,低头喊:“父亲。”

顾连海扫一眼儿子包扎严实的前胸,神情阴暗,不悦道:“被人打个半死后又侥幸让个女人给救了,这样还不嫌丢脸?居然要贴告示昭告天下,等人看笑话吗!”

顾临渊神色漠然地听着训斥,不置一词。

“与那伙黑帮上的人做生意,我允了吗?你也敢做!”顾连海越说越生气,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拿龙头拐杖使劲敲击地面。

见顾临渊依旧不语,顾连海气得吹胡子瞪眼,想再骂几句,却见他因支撑太久,胸前似乎又有血迹渗出来,只得气呼呼地撂下一句:“不能再让你野下去了,明日我就找人给你说亲,成家立业,也好让你收心!”

说完,不给顾临渊拒绝的机会,顾连海拄着杖怒气冲冲地走了。

顾临渊闭目养神,忽然间,眼前又浮现出那女子的模样来,那个淡漠疏离的身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城南沈家。

沈老爷子不慌不忙啜一口茶,问跪着的白衣女子:“前天夜里,你去哪儿了?”

女子闻言抬头,正是顾临渊念念难忘的那一张俏脸,声音是一贯的清冷:“那日是初六,我自然是去了码头。”

沈老爷子神色不动:“又去等那林家小子了?”

“您知道的,阿珏说过必会在初六回来。”女子淡淡答道。

沈老爷子嗤笑:“嗬,林雅珏在外面漂泊三年了,指不定早死外面了!你背着和他的婚约等了这么久,不死心不嫁人,你是在挑衅我的耐性吗?”

沈素问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下去:“父亲,只要还没确定他的死讯,我就还是他的未婚妻。”

沈老爷子的脾气也被激了起来,不悦地说:“我不管你前天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管你做了什么,但是,我不会再纵你下去了!我马上就派媒人去顾连海家给你说亲!”

“终于忍不住要拿我去换钱了吗?”沈素问讥讽地笑。

“你一个女子,不能继承我的家业,若不嫁个有价值的丈夫,还有什么用?”沈老爷毫不留情地反问。

沈素问冷声道:“你让我嫁,我偏不嫁!”

啪——

沈括盛怒之下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碎在地上,不容置疑道:“由不得你!”

3

沈家祖上是朝廷重臣,世世代代下来已积累下了不少财富,虽说近年来沈老爷经营不善亏损很多,但百足之虫毕竟死而不僵,再怎么受损也是城南的大户人家。

如今两个巨头的联姻,似乎是水到渠成的。

六月初八,沈家派媒人去顾家商议亲事。

六月初九,顾家就派人抬了十大箱彩礼到沈家。

到了六月十日,沈老爷子已同顾老爷子商量好,晚上带着各自的儿女私下里见个面,顺便把亲事定下来。

于是,当沈素问跟着沈老爷子推开包厢门,看见那张虽不熟悉却不陌生的脸时,立刻就后悔六月初六晚上她做了那件事了。

华丽的包厢里坐着的那两人,花白胡须的是顾老爷子,而那个死死盯着沈素问,一脸阴霾的俊美男子,就是顾临渊。

沈素问救下的那个顾临渊。

她看见那男人的刹那难掩惊讶,而他看她时除了胜券在握似的笑,还有像是故人相见时才有的欣喜从眸中一闪而过,这令她十分疑惑。

好在沈素问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纵然此刻心里百般紧张,却依然面色无波,随着沈括入座,跟顾老爷子问安。

“沈老爷的千金果然气质绝佳!”顾连海笑眯眯地夸赞。

“顾老爷过奖了!”沈括亦是喜笑颜开,接着又是惊讶,“咦,大少爷没来吗?”

“临城今天例行查体没能来,还请沈老爷不要怪罪!”顾连海笑道。

沈素问听着两个老滑头互相夸赞寒暄,同时感受到顾临渊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自己身上,头一次为自己随心的性子反悔——那晚,真的做得太过了吗?这顾少爷如此傲气,铁定是要伺机报仇。

刚这么一想,就听见顾临渊朗声说道: “父亲、沈老爷,方才我第一眼就认出,四天前我遭人暗害身受重伤,正是素问小姐路过救了我。自那天起,素问小姐的倩影就一直嵌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现在再见到她,简直是天赐的福气……”

顾临渊薄唇微勾,绽开一抹完美无瑕的温柔浅笑,将这些听起来深情无比的话娓娓道来:“所以,我想向二位长辈请求,同意我和素问的亲事!”

沈素问愣住,怒火中烧,努力隐忍着却没有发泄。

再看其他人,毫不意外地看到顾连海略显阴沉和沈括十分诧异的神情。

而沈素问此刻看到顾连海的神情终于明白过来,他愿意接受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做儿媳,最重要的原因不是顾沈两家门当户对,恐怕是因为他并不是给自己最为看重的次子做媒,而是想给自己残废的长子讨门婚事。

“啊!”还是沈括抢先开口打破沉静,“竟有这么巧的事?”

“可不就是缘分吗?”顾临渊天衣无缝地接上。

顾连海此刻也理清了思绪,心里虽不愿看到这样的发展,却不能当场发作,只得笑道:“顾某倒是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不如这样,咱们改天定个好日子,再仔细地商量一番,沈老以为呢?”

沈括似乎也对沈素问与顾临渊这一搭配不甚满意,附和着说:“对,毕竟这是大事,急不得。”

沈素问暗暗松口气,既然顾连海不愿意让顾临渊娶她,那想必顾临渊也不会冒着跟父亲对抗的风险非要娶她。毕竟只是为报复她那晚的无情,他不至于为此搭上太多。

只是她不明白,本来口口声声要她嫁给顾家少爷的父亲,为何也改变了主意?

事情说到这份上,似乎所有人都该满意了,顾临渊却沉下了脸:“既然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临渊恳请二老做主把这门亲事定下。”

不过一个年轻的小辈,可他不怒自威眼神慑人,就连两个各怀鬼胎的老滑头都看得一愣。

“话虽如此,可是小女曾经跟沈某提起过,她心仪的,是……顾老的大公子啊!”沈括急忙圆场。

沈素问心里一惊,不禁侧头看父亲,只见他望着她的眼神满含深意,似乎是,胁迫。

沈素问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有点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这么说了。

然而这一闪,让她一瞬间改变主意,浅笑道:“父亲记错了,女儿跟您说的,是二少爷。”

声音里隐隐含了甜蜜,再加上她略带羞涩的眼神,真真是坐实了这两情相悦的名头。

沈括与顾连海的脸色齐齐一沉。

而出乎沈素问意料的是,顾临渊居然想都不想就接上了她的话:“既然我与素问两情相悦,还请二老成全!”

这一句接得太理所应当,沈素问都怀疑顾临渊是不是早在这儿下了套等着她,然而她看他,在后者从容浅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只是,到底沈素问心里憋不住火气。

饭后顾临渊毫不理会顾连海的不悦和沈括的婉拒,执意送沈素问回家。

路过那晚她救过他的小巷,她指了指地面,看着似笑非笑的顾临渊,淡淡地说:“忽然觉得,那夜真该让你死在这里。”

顾临渊满不在乎地笑:“我已经遂了你的愿活了下来,你倒不乐意了?”

沈素问不笑,她冷冷望着顾临渊:“为了报复我那夜的刁难就要娶我,顾少不觉得亏了?”

“沈家家大业大,沈小姐又是本城知名的美人,我有什么亏?”顾临渊笑着反问,笑容里满是得意,声音却冷硬,“那晚我答应了的,只要你救我,我就许你一世荣华,如此……可还满意?”

沈素问一贯性子冷淡,此刻却被顾临渊刺激到怒火难忍,语速也加快了些:“若我现在跟你道歉,你便就此收手了?”

顾临渊眸中异光一闪,悠然答道:“怎么会?从我再见到你开始,就没想过要放手!”注视着沈素问愤然的神色,他话锋一转,“你如此千般推拒,该不是还记挂着那短命的未婚夫吧?”

“既知我已有婚约,为何非要娶我?”沈素问冷冷斥道,“恐怕……你父亲也不会愿意他器重的儿子,娶个跟别人有婚约的女子吧!”

顾临渊却云淡风轻道:“林雅珏已经死了,你跟他的婚约自然也算不得数。至于我父亲那边,无须你担心。”说完忽而笑了,笑里全是势在必得的自信,“久别重逢,咱们这是命定的缘分。”

沈素问被顾临渊坚决的眼神吓到,没听出这话有什么异常,只是怔怔地望着顾临渊,突然觉得,她或许真的不该招惹这个男人。

“怕了?”顾临渊含笑看沈素问,忽然伸手捧住沈素问的脸,就像那夜她捧着他的脸一样,神情认真地说,“别怕,素问,我的命既然是你的,我的人当然也是你的,嗯?”

一阵夜风袭来,沈素问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顾临渊眉头轻皱一下,一声不吭拉起沈素问就走。

冰凉的手被男人宽厚温暖的手掌包裹住,陌生的感觉让沈素问有些别扭。路过馄饨摊的时候沈素问迟疑地瞥一下,正欲开口顾临渊便拉着她坐下,还吩咐摊主道:“一碗小馄饨,不要辣。”

摊主为难地搓着双手:“先生,我得收摊了……”后半句话噎在男人不容拒绝的冷厉眼神中,摊主讷讷地点头去煮馄饨了。

真是霸道啊……沈素问腹诽,不禁问:“你不吃辣?”

顾临渊似笑非笑地摇头:“是你不吃辣。”

“嗯?”他怎么知道的?

“今晚在席上你一点都没碰有辣味的菜。”顾临渊淡淡说。

他说得漫不经心,她听得却有些失神,没想到他这么细心,居然在那样的气氛里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馄饨端上来,顾临渊把碗推到沈素问面前:“喝汤暖暖身。”

果然是给她买的。沈素问拿起勺子正要吃,忽而抬眸看着顾临渊笑:“有一点你还是没发现,我不吃葱。”纵使沈素问再烦顾临渊,这一刻都笑得幼稚而得意。

那样天真单纯的笑,让顾临渊看得一愣,随即挑眉,默默执起勺子,将汤上面漂着的葱花清干净,再次推给沈素问:“你要有葱味的汤,不要葱,是吧?”

“……”实在没想到这男人居然心细如尘,沈素问认栽,低头老老实实喝汤。

香浓的馄饨和汤一起咽下,一直暖到了心里。

4

那夜之后,沈素问不知顾临渊是怎么说服了顾连海那个老顽固,居然真的让他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婚事被定在了七月初七。

婚约定下后的几天,沈素问一直没有顾临渊的消息,差点就以为他大概是突然后悔了,但几天后,顾临渊开始频繁地来沈家拜访。

沈素问第一次用身体不适婉拒,于是第二天顾临渊就亲自送来了上到补脑下到泡脚的各种药材。

每种药材的盒子上,都贴了他手写的关于药材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沈素问第二次用准备嫁妆婉拒,于是第二天顾临渊跑到沈府来亲自帮她置办嫁妆。

火红的嫁衣凤冠,素色的织锦素色的首饰,除了婚礼必须的红色,其余全是沈素问喜爱的素色。

沈素问第三次用给亡母上坟婉拒,于是第二天顾临渊就着一身黑西装抱大捧菊花直接尾随沈素问来了墓地。

其间他一句话不说,却在沈素问点燃烧给母亲的纸钱时,默默侧身,恰好挡住风口。

火焰在他身体挡住的这一小片安静空间里烧得炽烈,映得沈素问一向苍白的脸颊微红,从心底一直暖起来。

这男人开口说话,是她无法拒绝的强势霸道,但当他默默地关注细节,又是她不敢置信的温柔妥帖。

这些不知不觉间的异常让沈素问有些心慌,于是在隐忍着祭拜完母亲后,她终于忍不住了:“顾临渊我现在真诚向你道歉,你能放过我吗?”

顾临渊笑,笑得无辜又优雅:“不行,我舍不得。”

沈素问认栽,不置一词转身就走。

她不仅发现她在强势的顾临渊面前强硬不起来,甚至隐隐觉得,她好像在渐渐地被这个男人的强势和细致所征服,每当想起他来,就有逃避掺杂着其他莫名的情愫纷至沓来,而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不嫁我你就得嫁给我大哥,”顾临渊跟上来,声音听不出喜怒,“岂不如了你父亲的意?”

连她的那点心思他都清楚?!沈素问怔住,这个男人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大哥与你父亲暗中勾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非要忤逆你父亲的意思?”顾临渊的眸子紧紧锁住沈素问的视线。

看沈素问低头不语,他忽而追问:“真的是因为林雅珏?”

像被人触碰到心底的秘密,沈素问不由得恼火:“不为他难道是为你?”

“我却觉得,林雅珏不过是一个你用来顶撞父亲的借口,你心里最难释怀的,怕是你父亲的狠心吧?”

从没想过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居然如此轻易窥破自己心底的秘密,沈素问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无助,更没意识到对这个男人莫名的依赖。

顾临渊则不急不缓继续说道:“你对林雅珏的感情应该也算不得深,否则你不可能在十三岁跟他定下婚约,却一直拖到十七岁林家被灭都没进门,更不会在知道林家被灭跟你父亲有关却无动于衷了。”他的笑意忽然森寒如铁,“素问,你真是狠心呢!”

沈素问闻言霍然抬头,声音都有些紧:“我跟阿珏的婚约对外公开是在我十六岁那年,在此之前我与他的关系无人知晓,为何你会知道这些?!”

明明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已经冷漠至极,但在看到她的无措后,他声音却不自觉地一柔,把话锋偏转:“素问,你顶撞父亲只是想获得自由罢了。不过没关系,人都是自私的,这不可耻……让我成全你忤逆父亲,你帮我打压哥哥,如此可好?”

见沈素问仍是低头不语,顾临渊皱眉:“有一点要告诉你,林雅珏是真的死了——林家全家被灭,他也没能逃到港口……好奇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吗?因为……是我为他下了葬!”

他看着沈素问不敢置信的样子,一字一顿:“素问,你没得选择了。”

5

那天顾临渊那番话击垮了沈素问所有的借口,就像瞬间被人揭开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她几乎死心,死了心任由这场婚约背后的利益来将她摆布。

但偏偏事情不会一帆风顺。

婚礼前夕,她外出时被人偷袭打晕,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被捆在椅子上关在一间破旧的仓库里。

眼前出现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男人,容貌也是英俊的,只是眉宇间一股怨愤的煞气,少了顾临渊那样的沉着从容。

沈素问一眼就认出来人的身份,镇定地问:“顾大少选在这种地方跟我见面,是否不太妥当?”

顾临城笑,这笑容里的几分不屑倒与顾临渊很像:“顾临渊那个庶出的杂种,怎配做我弟弟!”

沈素问想都不想就反讽:“那你这个嫡出的残废就配做他大哥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被吓到,怎么就下意识地为那个人辩驳呢?

顾临城脸色骤然一狠,咬牙道:“难怪他为了娶你差点跟父亲决裂,你们还真是情投意合!”

“什么?”沈素问一愣。

“你不知道?”顾临城怨恨道,“父亲不愿意他娶个有婚约的女子坏他名声,但他不听,父亲气得拿家业来威胁他。可那个傻子,居然为你连家产都不要,还被父亲狠揍一顿……不过父亲也实在偏心,儿子为个女人都跟老子闹成这样了,居然还是妥协了,你说可不可笑?”

沈素问已经听傻了。

她一直以为,他强势的陪伴、偶尔的柔情,都是惺惺作态的假象。却不想原来她父亲的妥协是假的,那场背负阴谋的订婚是假的,唯独他对她的情,是真的!

“啧啧啧,感动了?”顾临城俯下身,一手捏住沈素问的下巴,狠狠道,“本来我想劝你嫁给我,然后跟你父亲联合来扳倒顾临渊……但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不如我利用你把顾临渊骗来趁机解决掉,如何?”

顾临城癫狂地笑起来,沈素问愤怒地喊道:“你别做梦了!我不爱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他!他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会来送死的!”

砰——

仓库门突然被踹开。

沈素问愣住。

“是吗?”顾临城冷笑,“可他来了!”

沈素问机械地转头,看见顾临渊喘着气朝她走来。

“哈哈,我就说这个弟弟傻,居然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来送死!”顾临城哈哈大笑。

沈素问下意识地看顾临渊听到这话的反应,在看到他一脸漠然仿佛根本不在乎时,心里似乎被针扎了一下,麻麻地疼。

顾临城突然猛地出手掐住沈素问的脖子,凶恶地冲着顾临渊喊:“你自杀我就放了她,否则——”

砰——

一声枪响将顾临城的威胁截断,他睁大双眼一脸惊恐地猝然倒下,而对面,顾临渊缓缓放下持枪的手。

他走到她面前。

这样冷而狠的顾临渊,让沈素问深刻地意识到,他之前说的所有狠话,都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心狠,说得出,就做得到。

沈素问下意识往后一缩。

顾临渊猛地顿住脚步。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忽然低声说:“我跟雅珏曾是生意场上很投缘的朋友。”

“几年前,林家还很没出事时,有次我跟他谈生意,他喝多了,突然就跟我说起你,说起很多你们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我那时就想,让一个男人赞不绝口的女子,到底有多好……”

“没想到之后不久,林家忽然灭亡,我也在某个晚上意外地看见了你。”说到这里,他苦笑,眼神怀念,“那夜你的冷漠让我很失望,觉得雅珏爱错了人。可是没想到,几年后再遇见你,你见到我一生中最狼狈的样子,我也见识到你惯有的绝情,然后就都变了……”

“我接近你,说要娶你,起初的确是为了报复,可是后来……”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看着她的眼神慢慢从刚才的冷厉变成现在的无奈,良久后他低声开口,“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命,我们……两清了。”

说完,他上前轻轻给她解开绳索,深深看她最后一眼,然后转身,一步步离开。

沈素问坐在那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看着,看到鼻子一酸,莫名的眼泪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6

顾家大少绑架沈家小姐逼婚的事闹得很大,但也不如顾家二少为了沈家小姐手刃亲兄的事影响大。

整座城都在传这件事,而经历过这一切的沈素问把自己锁在房里沉默了三天。

她的脑子里反复想着一件事。

她那天为什么会哭?知道林雅珏不可能生还时她都没哭。

似乎……有答案隐隐从心底浮上来。

直到第四天,沈括命人打开她的房门。

“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顾家二少两情相悦了?”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告诉父亲,我对顾家大少心仪已久了!”沈素问毫不示弱。

沈括压着不满,冷声道:“顾大少是个残废,只要你嫁过去,等他哪天撑不过去闭了眼,那顾家还不就是你我的了!”

“我从没有父亲的如此野心!”沈素问怒火中烧,忍不住质问,“但您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您既然会破例询问我六月初六去了哪里,那便说明,其实您早就知道六月初六会出事吧?再或者,其实真正想要顾临渊命的,是您吧?”

“那又怎样!”沈括干脆就大方地认了,甚至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倒是没想到,居然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沈素问望着怒气滔天的父亲,心下一片苍凉:“罢了,反正都与我无关了……”

“罢了?”沈括却打断她的话,冷笑道,“不,这事还没完呢!”

沈素问心下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急切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倒好像对顾临渊真的生出感情来了?他这么狠,居然可以把他大哥杀了,他父亲也不得不为了压下舆论送他离家避风头,这下我们跟顾家的婚事彻底黄了,我岂能善罢甘休!”沈括狠狠地说。

“你做了什么?”沈素问突然觉得心有点慌。

“我派人查过,顾连海给他订了今天的船票出海离开。”沈括得意地笑,“我可是在那儿埋了三斤炸药,只要他走上那艘船,轰——尸骨无存!”

沈括还在说着什么,沈素问已听不下去了,她拔腿就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你去哪儿?”沈括冷声大喝,“来人,给我拦住小姐!”

沈素问无助地跑着,她没想到她的父亲居然因为贪婪狠心到了如此地步!如果真派人拦她,那别说去阻止顾临渊,恐怕连他的尸骨都见不着了。

这一刻,心里居然生出了绝望的感觉。

也正是这一刻,心底蠢蠢欲动的那个答案终于刹那间浮出水面——她承认,她是真的动心了。

但这一份认知来得太迟,她只恨自己现在才明白过来!

“来人!”沈括又喊了一声,却不见人来,不禁疑惑又暴躁地怒吼,“人都死哪儿去了!”

“沈老爷是在叫我吗?”伴随着不急不缓的话语,身姿俊挺的男人从外面缓步走进来,俊美无俦,脸上也笑意悠然,“真可惜,让你失望了。”

沈素问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来人,惊讶得忘记了言语。

沈括也被吓到:“你怎么没死?!”

顾临渊却不看他,径直走到沈素问面前,有些无奈:“你放心,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就是还想再看看你……”

沈素问一时语塞,只知道睁大眼睛使劲看他,看这张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脸。

而他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她。

“不过,你居然会想来救我,我是真的很欢喜,真的。”顾临渊轻声说着,动作轻柔地捧起沈素问的脸,正要说话,却一愣,随即惊讶,“素问……你怎么哭了?”

沈素问一张嘴就是哽咽:“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怎么可能不在乎?”

顾临渊是真的愣了,半晌后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满的欢喜与柔情。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7

顾临渊第一次见到沈素问,是在三年前的雨夜。那是林家被灭的第二天,他路过林家被付之一炬的家宅。

就在一堆废墟旁,他看见了撑着油纸伞,穿着素白旗袍的女子。

那女子撑伞而立,右手腕上松松垮垮戴着一只碧玉镯子。那身影婷婷如莲,有着风雨难摧的从容与淡然。

他看得一时入神,却听见那女子略嫌清冷的声音说道:

“阿珏,你全家被灭,我父亲或许也有份。我无力阻止,终究是我对你不住!往后,每年初六我都会出来为你祭拜,这是我唯一能偿还你情意的法子了……你莫要怪。”

说完这话,女子撑着伞缓步离开。

那是顾临渊初次见到林雅珏一往情深的沈素问,彼时他只觉得这女子实在狠心,却也记住了那女子美好的身姿。

没想到几年后再次遇到这女子,哪怕被她的狠心气到近乎失控,自己却更加失控地爱上了她。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在他心底,扎了根。

8

“真不放他出来?”顾临渊边说边把葱花捞净的鸡汤递给沈素。

他总是看不透她,一开始觉得她是心狠的,可随着相处又发现再狠也不过是怕受伤的脆弱女孩保护自己的伪装。现在看她是心疼的,恨不得捧在手里就这么护着她。

沈素问喝一口汤,摇头:“父亲执念太深,便让他在看守所里好好静心吧。倒是你……”她抬眸看顾临渊,“多谢你饶过他。”

顾临渊无所谓地笑:“无碍。他要是再想生什么风浪我便彻底收拾了就好,我不管他是你父亲,只要会伤害你,我就不允。”

沈素问忍不住调笑:“临渊,当初接近我又想伤害我的,难道不是你?”

顾临渊却说得一本正经:“所以说,我这样冷血无情的男人都舍不得真的伤害你,别人自然更不行。”

沈素问轻轻将手覆在顾临渊的手上,她的手总是微凉,他的手却从来都温热,覆在一起刚刚好,如此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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