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边的卡夫卡》中的“卡夫卡”元素

2022-12-07 08:10陈可以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卡夫卡村上春树迷宫

陈可以

(江西师范大学,江西南昌 330000)

小森阳一在《村上春树论:精读<海边的卡夫卡>》中,结合日本时代背景及村上春树个人生平,对《海边的卡夫卡》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其中关于弗兰兹·卡夫卡作品的篇幅并不长;而曾艳兵的论著《卡夫卡的眼睛》则是对卡夫卡的深入研究,同时以较短的篇幅评论了《海边的卡夫卡》[1]。事实上,《海边的卡夫卡》中贯穿着“卡夫卡”元素,大体上贯彻了卡夫卡小说的特点,这是非常值得思考和研究的,并且需要进一步结合卡夫卡的作品进行比较研究。

除了“荒诞”这一显著特点之外,卡夫卡的作品与希腊神话有着密切的联系,这是卡夫卡创作的特点之一。该文也将探讨村上春树对这一特点的继承。由于创作目的的不同,《海边的卡夫卡》在思想内核上是背离卡夫卡的,这也是这部作品被认为具有“疗愈”功能的原因。而最显著的不同点体现在这部作品的“反战”意识上,该文也将对其进行探讨。

1 荒诞的底色

加缪认为世界是荒诞的,他曾以卡夫卡的作品为例,对“荒诞”进行了全面而深刻的解读,可以说荒诞是卡夫卡作品的底色。《海边的卡夫卡》中的世界同样是荒诞的,在这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世界里,有“集体沉睡”的孩子,有从天上落下的成吨的鱼,有手巾上的血——荒诞与写实又始终结伴而行[2]。

除了书中借主角之口所提到的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城堡》《诉讼》和《在流放地》以外,还有很多未被提及却与《海边的卡夫卡》有着密切联系的卡夫卡创作的小说。《海边的卡夫卡》吸收了这些小说的特色,展现出了“卡夫卡式”的荒诞。

1.1 《失踪的人》与十五岁的少年

主人公给自己取名为“卡夫卡”——在捷克语中与“鸦”发音相同。正因如此,作者引入了一个“叫乌鸦的少年”作为主人公精神世界的映射。而在日本文化中,乌鸦是吉祥之鸟,这样的“神鸟”似乎与卡夫卡的“乌鸦”及“离群索居”的主人公有着极大的差异,“叫乌鸦的少年”便伴随着这种矛盾奠定了整部小说荒诞的底色[3]。

卡夫卡的小说《失踪的人》中的主人公卡尔·罗斯曼也是一位与田村卡夫卡年龄相仿的被迫流浪的少年。孤独是他们最大的共同点,他们都在孤独中与这个矛盾的世界抗衡。不同的是,卡尔·罗斯曼的孤独是整个社会带来的,无人能解的,而田村克卡夫卡的孤独则更像是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路。所以二者的结局不同,卡尔·罗斯曼最终流落在异国他乡,而田村卡夫卡却回到了家乡。也正因如此,村上的《海边的卡夫卡》即使充满了“卡夫卡”元素,主人公的最终走向却是背离“卡夫卡”的[4]。

1.2 《饥饿艺术家》与少女

田村卡夫卡君找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这个世界是一个静止的空间,他在这个世界里碰到了15岁的佐伯。佐伯给他准备了食物,却告诉他“这里的人们不太吃东西”,他们不会因为不吃东西而感到痛苦,甚至会经常忘记吃喝。

运动微分式(38)所包含的方程个数等于节点位移向量的维数,但该方程中还包含了另外一个未知函数,即轴线的运动量w0(t),因此需要补充一个方程。为此,对车轮的垂向运动应用动量定理。

在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中,饥饿艺术家会因为找不到适合自己口味的食物所以选择继续饿下去,这同样是荒诞的。饥饿艺术家认为自己的艺术是不朽的,而笼子里的钟却击败了自己和自己的艺术,也就是说,时间击败了追求永恒的人。死者是永远处于时间之外的,而佐伯在恋人去世之后便相当于游离于时间之外的“死者”。事实上,佐伯与饥饿艺术家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愿意用肉身的消亡换取部分永恒,“艺术家活着就是为了追求艺术的最高境界,而追求艺术最佳境界的代价却是生命本身,正如浮士德的满足就意味着肉体的死亡一样,追求无限的代价就是消灭有限的肉体”[5]。不同的是,少女佐伯打开了入口石,进入了一个时间之外的地方,这虽然是一种逃避,但她是自由的;而饥饿艺术家则守着自己的理想与世界对抗,虽然外部环境不同,可本质上,他们都是以一个“殉道者”的形象存在于整部作品之中的。

2 希腊文化的影响

卡夫卡受希腊文化影响,他曾写到过西西弗斯、普罗米修斯、海神波塞冬等神话人物,而在他的诸多作品中所展现的徒劳感与隐喻象征,也是希腊神话所具备的特征。《海边的卡夫卡》沿袭了这一特征,展现出了卡夫卡式的“希腊神话精神”[6]。

2.1 希腊神话的命运观

不是人选择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人——这一点在卡夫卡的小说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以《城堡》为例,土地测量员K 苦心孤诣地想进入城堡,可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没能进入城堡,他无法回到家乡,作为异乡人又无法得到当地人的认可。村上春树在这部作品中继承了这种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力感——田村卡夫卡无法逃脱诅咒,他认为自己将预言履行一遍便能摆脱诅咒的重负,可事与愿违,诅咒反而加剧了,他所做的一切似乎是徒劳的[7]。

即便如此,他们仍要抗争。希腊神话中的抗争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悲壮感。卡夫卡笔下也不乏有这样的“英雄”人物,如上文所提到的与现实世界对抗的饥饿艺术家。而田村卡夫卡同样在与命运抗战,他离家出走,想要摆脱诅咒,想成为“最顽强的15 岁少年”,作者将主人公所经历的狂风骤雨喻为 “沙尘暴”,田村卡夫卡穿过猛烈的沙尘暴,他并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从中得以逃生的,他只知道从沙尘暴中逃出的自己已经不是刚跨入沙尘暴时的自己[8]。

2.2 在“迷宫”中寻找自我

古希腊有米诺斯迷宫,卡夫卡的小说中也有类似的、难以找到出口的“迷宫”。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土地测量员无法进入的城堡就是这样的“迷宫”。

在《海边的卡夫卡》中,“森林”也是“迷宫”。卡夫卡的“黑森林”是黑暗的,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既是物质的、充满罪恶的现代社会的隐喻,又是个体潜意识的隐喻,《海边的卡夫卡》中的森林也是如此,但总的来说,“森林”的隐喻更倾向于后者。村上春树有意将黑森林设置成一个迷宫,并借大岛之口说出肠子是迷宫的隐喻: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最初提出了“迷宫”这一概念,他们拉出人或动物的肠子来算命——那是迷宫的基本形状,这足以说明“迷宫”作为一个有形的空间,是和生命的内部感受密切相关的。所以当森林中的士兵在讲到过去训练刀法时会把刀捅到对方肚子里,搅动肠子,让对方痛苦而死时,田村卡夫卡会联想到“迷宫”,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当战争的尖刀刺入对方身体内部,伴随着肠子的搅动,外面的世界也发生着变形和扭曲,这种变性和扭曲也是战争狂热之下施暴者病态心理的投射[9]。

这足以说明这个被称为“迷宫”的空间,是和自身相联系的。因此,田村卡夫卡在森林中行走的过程中,会慢慢觉得森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在森林中行走就像在自己身体中行走一样。在迷宫中探索道路的过程,也是探寻自我、寻找人生意义的过程。

由于“迷宫”是一个空间概念,这个“空间”是可大可小、可以无限延展的。在田村卡夫卡的世界中,小到小屋、图书馆,大到森林乃至整个宇宙,都可以是“迷宫”。人们在“迷宫”中兜兜转转后回到起点也是常有的事。《荷马史诗》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讲了两个故事,简单概括可以说是“出去”和“回来”的故事,这也是希腊文化的母题之一。田村卡夫卡也是一样,他在迷宫般的世界里寻找价值,最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迷宫”的起点。相比之下,“城堡”却是起点和终点都看不见的“迷宫”,因为K 永远无法找到所谓的“价值”,因为虚无使衡量价值的尺度消失了。

3 思想内核的差异

《海边的卡夫卡》在很多方面“致敬”了卡夫卡。但这部小说在许多方面与卡夫卡的作品有较大差异。最明显的是结构上的差异——村上春树的故事是双线发展的,而卡夫卡的作品则是单线。除了这一差异之外,更重要的是二者思想内核的差异[10]。

3.1 “弑父”与“重生”

“重生”是主题之一。

主人公之所以给自己取名叫“卡夫卡”,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自己与弗兰兹·卡夫卡的相似性。其中最为明显的是二者的“弑父”情结。弗兰兹·卡夫卡与田村卡夫卡都成长于父亲的阴影之下。卡夫卡的父亲对其毫无温情的教育方法使他畏惧于父亲的强势,父亲给他带来的阴影影响着他的创作,从卡夫卡小说中父亲的形象便可知晓。而对于强势专制的父亲,卡夫卡显得羸弱无力,既然无法杀死父亲,那便通过杀死自己来消除父亲留下的痕迹。因此在他的小说中,如《判决》《变形记》中的主人公都走向了死亡,而《海边的卡夫卡》中也有相关的“弑父”言论——“如果有意,我可以除掉父亲(以我现在的力气,绝非什么难事),也可从记忆中将母亲抹消。可是我无法将两人的遗传因子从身上驱逐干净,只能驱逐我自身。”可以看出,二者都有通过自我毁灭从而“弑父”的倾向,只是弗兰兹·卡夫卡的自毁很大程度上源于对自我起源的困惑,“是为了避免自己的‘出生’和轮回”,以便让自己永久地停留在自我的‘起源处’”,而田村卡夫卡的“自毁”,则是为了“重生”——从中便可以看出二者的最本质差异。

其实早在小说开头,村上春树便向读者提供了这样的信息——田村卡夫卡小学时学习柔道,从初中后两年开始锻炼身体,通过健身,他成功地让自己看起来大于实际年龄。而作家弗兰茨卡夫卡的形象一直是瘦弱的,他自己在《致父亲》中也提到,父亲是强壮的,而自己是瘦弱的。田村卡夫卡与作家卡夫卡从外形来看就有着鲜明的差异,这也就预示田村卡夫卡的结局注定是背离“卡夫卡”的。

3.2 反战

“反战”是主题之二。它包括两方面如下所示。

3.2.1 反对战争本身

作为“儿童昏睡事件”的见证者,小说中的那位老师也在信中写出了战争给她带来的伤痛:战争夺走她的父亲和丈夫,战后失去母亲,由于战争,她与丈夫也没能要一个孩子。这是直接体现战争危害性的叙述。

“血”这个意象很有意思。田中在反思战争的过程中,向树上砍了一刀,树“发出听不见的呻吟,流出看不见的血”——战争已经结束,在战争中受到伤害的人,他们的呻吟和鲜血往往是不会被新生的一代听到的,可伤害却是切实存在的。

此外,田村醒来发现衣服沾血,在森林小屋中接受雨的洗礼,感到自己被解救了——这也体现了他想摆脱“杀人”所产生的罪恶感。

3.2.2 反对遗忘历史

同样深受卡夫卡影响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在他的诺奖作品《百年孤独》中,用魔幻的笔调叙写了患上失眠症的马孔多居民,失眠症遍布在马孔多的每个角落,而当它恶化到一定阶段,马孔多的居民便开始失忆了。失眠与失忆,衰老与遗忘,悲伤和孤独循环往复……

《海边的卡夫卡》中,也有类似的“失忆”现象。这里的失忆即为遗忘历史。中田的失忆也可以解读为对历史的遗忘。中田失忆后,影子也不完整了,“影子”对中田来说似乎并不是很重要,可这部分“影子”的丢失,却象征着个体的残缺,当“影子”不完整时,个体会有一种虚无感。与中田相似的田村卡夫卡也是一样,从田村卡夫卡的身世来看,他是一个少年,是充满希望的。然而,他母亲的身份是未知的,他的父亲是凶残暴虐的——母亲孕育了田村卡夫卡,可以说母亲代表日本这个国家。父亲将母亲的照片烧的一张不剩,其实是父亲在否认与母亲在一起的这段往事,换言之,历史是被否认的、是被遗忘的。因此,田村卡夫卡的记忆是残缺的、被篡改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在这种迷茫与空洞之中,他便会陷入虚无。于是,田村卡夫卡也发出感叹:既然一切都是虚无的,为什么还要执着追求呢?这其实是一种对于过去和未来的迷惘。遗忘历史的后果是无处安放现在的自我。

4 结语

该文通过分析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中的“卡夫卡”元素,论证了《海边的卡夫卡》与卡夫卡的相关性,并指出了二者的部分差异。不同于以往的研究,该文增加了“卡夫卡”部分的篇幅,通过深挖《海边的卡夫卡》中没有直接提及的卡夫卡的小说,进一步说明了卡夫卡小说对《海边的卡夫卡》的影响。

村上曾提到,自己在创作上的成功与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有着密切的关系。不管是荒诞的世界,还是异化的人,故事的创作及人物的塑造都离不开作家的这种“想象力”,这是十分值得创作者借鉴的。在这一点上,村上继承了卡夫卡在创作上的特点,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展现于小说的荒诞世界中,田村卡夫卡君最终成了“最顽强的15 岁少年”。在《海边的卡夫卡》中,村上借小说人物之口说出了杀害佐伯青梅竹马的恋人的那群人是缺乏想象力的,他们是“狭隘、苛刻”的。其实,与其说是“想象力”,不如说是开阔的视野、深刻的思想及对世界的悲悯之情。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在“狭隘”和“苛刻”之下,会催生出对历史的强行干预,这便回归到了“反战”和“反对遗忘历史”的主题。

从象征、隐喻这一角度出发,还有很多问题值得进一步讨论。在卡夫卡的小说中,处处可见隐喻——《乡村医生》中的两匹马是隐喻,《城堡》中的克拉姆是隐喻,《在流放地》的行刑机器是隐喻,《布鲁姆费尔德,一个上了年级的单身汉》中两个有魔力的小球是隐喻……同样的,《海边的卡夫卡》中,类似的隐喻有入口石、画像、白色等。另外还有关于“血”的意象,是既写实又有象征义的,除了文中提到的“血”,小说中还有很多地方都写到了“血”——中田捡到老师沾血的手巾、有血友病的大岛等都很值得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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