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朋飞,赵金华
(河南大学 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475001)
兰考,万里黄河岸边的一座县城,是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中焦裕禄精神的诞生地。1962年,焦裕禄同志带领兰考人民治理的风沙、内涝、盐碱“三害”,正是黄河700多年来流淌兰考所致。历史上黄河在兰考境内多次决口改道,使兰考人民饱受黄河水患之苦,严重影响到兰考城市、农村生存环境。咸丰五年(1855)黄河在兰仪铜瓦厢改道,经山东流入渤海,奠定了今黄河下游水系格局,也结束了黄河东行兰考的局面,彻底改变了兰考的城市发展轨迹和人民生活。兰考地区(1)本文的“兰考地区”是指历史上兰阳、仪封、考城三县所辖区域,除今兰考县境版图外,还包括1956年划归民权县的北关、褚庙、程庄3个区(乡镇)。历史上曾因黄河而出现的兰阳、仪封、考城三座城市,其生存和发展命运却似掌握在黄河手中,“中州水患,莫过于兰、仪、考”,(2)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1984年,“前言”,第2页。就是三城遭受黄河水患的惨痛写照。显然,以兰考城市为个案,探讨黄河变迁对古代城市发展的影响,是研究黄泛区地理环境变迁的重要内容之一。
兰考是由兰阳、仪封、考城三县整合演变而来。兰阳、仪封秦时属阳武县户牗乡,秦始皇曾东巡至此,因昏雾四塞车不能行,遂命此地为东昏(今兰考谷营镇樊寨村南)。西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始置东昏县。新朝王莽建国元年(9),改东昏为东明县。三国时魏废县为镇,直至北宋建隆四年(963),以东明镇重建东明县。金宣宗兴定二年(1218),东明县县治迁至黄河以北的冤句(今东明集),金天兴元年(1232),在黄河以南原东明县治置兰阳,通安堡置仪封。清道光五年(1825),仪封合兰阳县,改置兰仪县。宣统元年(1909),为避宣统帝溥仪讳,改为兰封。考城县最早位于葵丘(今民权县林七乡旧县集),古称戴国,春秋改为谷城,秦置谷县。秦楚之际因连年多灾称甾(灾)县。东汉建初八年(83),改称考城。(3)民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民权县志》,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7页。自东汉至元代,考城县治都在葵丘,后因黄河洪泛几经迁城,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迁至张君墓。1954年6月,兰封、考城二县合并,各取首字,改称兰考县,县政府驻原兰封县城。1956年,将北关、褚庙、程庄3个区(乡镇)划归民权县管辖。至此,形成今兰考县境的版图。
兰考城市发展演变与黄河下游泛滥、河道演变密不可分,黄河在其中发挥着独特作用,“兰考的演变是由黄河的多次迁徙变化所造成”。(4)兰考黄河修防段革命委员会等编:《兰考治黄发展史(征求意见稿)》,1975年,第4页。前人对兰考城市的演变,多着眼于不同时期城址的考订,如仪封城、考城县治等。(5)孙文耀、张夹庭:《金末明初仪封城址考辨》,《开封教育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耿万松:《历史时期黄河对民权地理环境的影响》,《中原地理研究》1985年第2期。翟自豪《黄河与兰考的变迁》涉及到城址迁移。(6)翟自豪编著:《兰考黄河志》,郑州:黄河水利出版社,1998年,第187-188页。申志锋在讨论兰考县沙田时曾指出,1855年黄河铜瓦厢改道促进了兰考地区之兰仪、仪封、考城三县的融合,并最终形成一个县——兰考县。(7)申志锋:《河下沙田:晚清以来兰考地区河道变迁与区域生计》,《中国农史》2018年第4期但这些研究对兰考的城市变迁问题尚不够系统。城市是有生命的,在其成长过程中会遇到机遇和挑战,影响城市发展的进程。(8)侯甬坚:《西安城市生命力的初步解析》,《江汉论坛》2012年第1期;吴朋飞:《开封城市生命周期探析》,《江汉论坛》2013年第1期。本文基于城市生命史的视野,从黄河泛滥兰考地区概况、黄河影响下的城市变迁过程、黄河变迁带来的新变化等来探讨兰考城市的生命历程,以期把握黄河与兰考城市的兴衰之关系,为兰考黄河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提供智力支撑。
黄河是世界上最难治理的河流,以“善淤、善决、善徙”而著称。据不完全统计,自西汉文帝年间至1938年约2106年间,黄河决口1590次,平均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其中洪水遍及的范围,北抵海河、南达淮河,有时还逾淮而南,波及苏北里下河地区,纵横约25万平方千米。可以说,海河以南的黄淮海平原,到处都受到过黄河水沙的灌注和淤淀,对黄淮海平原的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产生过巨大的影响。(9)邹逸麟主编:《黄淮海平原历史地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98页。处于黄淮海平原腹地的兰考地区,同样深受黄河决口泛溢等灾害的影响。
历史上兰考河网水系格局,与今天迥异。按照黄河下游河道变迁规律看,下游河道从战国中期开始经历频繁变迁。依据河道的主要流向,基本上可分为北流、东流、南流三种形式。(10)姚汉源:《二千七百年来黄河下游真相的概略分析》,见中国水利学会水利史研究会编:《黄河水利史论丛》,西安: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87年,第1-17页;邹逸麟:《黄河下游河道变迁及其影响概述》,《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S1期。现以1128年和1855年为时间节点,重点讨论1128年之前和1128—1855年间黄河在兰考地区决溢泛滥情形及特点。
1128年之前黄河北流时期,黄河由渤海湾入海,远离兰考地区,应该说对兰考影响甚微,更谈不上对兰考城市的影响。北宋初期,黄河下游河道与隋唐河道大致相同,从渤海湾南部入海。但经过长时间的行水,河床淤积已相当严重,河患更加频繁,到北宋末年时黄河形成东流、北流不定的局面,但流向基本以北流为主(11)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黄河水利史述要》编写组:《黄河水利史述要》,北京:水利出版社,2005年,第222页。。此时,兰考地区河网水系主要受淮河、五丈河水系控制,水灾多由淮河水系各支流引发,黄河洪水未直接影响兰考。因此,兰考地区的东明和考城两座县城均为京畿路开封府属县,(12)《宋史》卷八五《地理志》,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点校本,第7册,第2105-2016页。城市发展兴盛。
南宋建炎二年(1128)十一月,东京留守杜充闻有金师,“乃决黄河入清河以沮敌,自是河流不复矣”。(13)《续资治通鉴》卷一〇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2695页。杜充在滑县李固渡(今滑县西南沙店集南三里许)西,人为决堤,使黄河经李固渡东流,经滑县之南,濮阳、东明之间,再经鲁西南的巨野、嘉祥、金乡一带流入泗水,造成了黄河变迁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道。(14)邹逸麟、张修桂主编:《中国历史自然地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221页。此次决河的结果,使黄河从此离开了历时数千年东北流向渤海的河道,改由东南汇淮入海,黄河进入南流期。在南流期,黄河由淮入海对于兰考地区地理环境的改变最为重要。荆志淳等在研究全新世以来商丘古城环境时曾指出,“虽然现今黄河远离商丘北流入海,对商丘地貌景观影响甚微,然而从历史的角度出发,黄河南流及其伴随的河道决溢、洪水泛滥是商丘一带晚近自然地貌发展最主要的自然营力”。(15)荆志淳等:《河南商丘全新世地貌演变及其对史前和早期历史考古遗址的影响》,《考古》1997年第5期。这一研究结论同样适用于历史上同受黄河南泛影响的兰考地区,黄河行水是兰考地区晚近自然地貌发展最主要的自然营力,对于兰考地区地理环境的改变最为重要。当然,1128年南徙后的黄河,不是立即就与兰考发生关系,而是逐渐靠近和泛滥兰考地区,给兰考带来沉重的灾难,兰考城市频遭河患迁城,城市发展大受影响。
对于兰考地区首次走河,《兰考治黄发展史》认为:“公元1166年黄河从阳武决口,东经现在的堌阳北,东明集南,入曹县。”(16)兰考黄河修防段革命委员会等编:《兰考治黄发展史(征求意见稿)》,第5页。《兰考县志》中的“大事记”也是同样的观点,(17)兰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兰考县志》,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6页而《兰考黄河志》则是从1171年算起,“黄河决阳武,大河在县北流,即现在的固阳北边,这次流经23年”。(18)兰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兰考县志》,第123,125页;翟自豪编著:《兰考黄河志》,第7页。岑仲勉考证出大定六年(1166)阳武河决,系经兰仪、考城的北边,现在的东明(非金的东明)的南边,东北趋定陶、郓城、寿张各县,(19)岑仲勉:《黄河变迁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403-404页。这是正确的。到大定十二年,有文献证实黄河已明确流经东明了,该年尚书省请“自河阴广武山循河而南,至原武、阳武、东明等县,孟、卫等州,增筑堤岸”,岑仲勉认为“则是时黄河已通过东明了”。(20)岑仲勉:《黄河变迁史》,第402页。
自金大定六年黄河首次流经兰考开始,至民国时期长达700余年间,黄河在兰考境内西进东出,多次出现河道决溢、泛滥和改徙,黄陵冈、青龙冈、铜瓦厢等都是黄河治理史上著名的决口地点。在历史方志中多有关于黄河决溢的文字记载,这里根据明清兰考地方志和《兰考黄河志》《民权县水利志》《兰考治黄发展史(征求意见稿)》等(21)翟自豪编著:《兰考黄河志》,第14-19页;兰考黄河修防段革命委员会等编:《兰考治黄发展史(征求意见稿)》,第57-63页;民权县水利志领导编辑小组:《民权县水利志》,民权县水利局,1982年,第3-9页。相关文献,系统整理出黄河1166—1949年流经兰考期间的主要决溢时间及灾情情况:自1166年至1949年,黄河共在兰考境内决溢64次,其中河决43次,河溢21次。黄河发生一次决溢往往是多处溃决、到处泛滥,其中在兰阳境内决口泛溢31次,仪封境内28次,考城境内27次。如按照朝代划分,则元代河决7次,河溢2次,共9次;明代河决19次,河溢8次,共27次;清代河决15次,河溢10次,共25次;中华民国时河决1次,河溢1次,共2次。如果以50年为一个周期,可将黄河在兰考决溢情况共划分为16个周期,其中出现4个高峰期,依次为1472—1522年决溢9次,1523—1573年决溢8次,1319—1369年决溢7次,1778—1828年决溢7次,共计31次,几乎占总决溢次数一半左右,且以黄河决口为主。
黄河在兰考地区决溢、泛滥比较频繁,河道屡屡变迁,除现行河道外,兰考境内还留下13条不同时期的黄河泛道(见表1)。这些泛道中,行水时间最长的是顺治元年(1644)至乾隆四十八年(1783),黄河东行经兰阳、仪封北,共流经139年;行水时间最短的只有5年,即金大定六年至大定十一年以及永乐九年(1411)至永乐十四年。按朝代划分,金代共有黄河泛道3条,元代有2条,明代有6条,清代有2条。这些泛道的形成与固定,都是黄河儿女与黄河不断抗争的结果,兰考这13条泛道的形成,对兰考地区城市发展环境产生重要的影响,尤其是乾隆四十八年至清咸丰五年这条泛道的形成与固定,直接改变了兰考地区兰阳、仪封、考城三城并立的格局。
表1 黄河在兰考地区河道变迁情况
黄河在南流期摇摆不定,有六个时间段未流经兰考境内,兰考地区此时出现无黄河的状况,分别为至元二十三年(1286)至大德元年(1297)的11年、洪武二十三年(1390)至永乐九年(1411)的21年、永乐十四年(1416)至宣德十年(1435)的19年、正统十三年(1448)至景泰元年(1450)的2年、崇祯十五年(1642)至清顺治元年(1644)的2年、民国二十七年(1938)至民国三十六年(1947)的9年,共计64年。1166—1949年的783年间,无黄河过境年份仅64年,黄河共在兰考行水719年。
总的来说,自1128年黄河南徙后的700多年间,兰考地区受黄河影响深远。首先,黄河善徙,在兰考境内迁徙摆动频繁,除现行河道外共出现13条黄河泛流故道。其次,黄河善决,在兰考境内大大小小的决口泛溢多达60余次,明清时期黄水漫流,民多受灾。最后,黄河的多次漫溢对人类生存环境造成巨大威胁,决口泛溢甚至会危及县治,兰阳、仪封、考城三县城址的多次迁移、城内外防洪设施的修筑、城市水环境的变化也是由黄河多次变迁决溢所造成的。
1128年黄河南流夺淮入海以来,黄河水患对兰考地理环境影响深刻,引起地貌景观的变化、河道水系的紊乱、生存环境的恶化等后果,对民众生产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兰考地区地势平坦开阔,如方志记载的兰阳县“吾邑四境平原,无乔岳峻岭”,(22)嘉靖《兰阳县志》卷一《形势》,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10页。仪封县“仪邑跨河,两岸皆水,四境无山”,(23)乾隆《仪封县志》卷二《山川》,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779页。这样的地貌环境一遇黄河决口泛滥,往往极易成灾,对兰考地区尤其是城市的变迁影响至深。
兰考县城由兰阳、仪封和考城三县合并产生,兰阳、仪封始置于金正大九年,位于原东明县境内。东明县于西汉武帝元年(公元前140)设立。考城县,古称戴国,于东汉章帝建初八年(83)改甾县设立。此后两县并存,一直延袭至金初,城址未变动。
金明昌五年(1194)八月,河决阳武故堤,灌封丘而东。(24)《金史》卷二七《河渠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点校本,第3册,第678页。这时东明县被黄河一分为二,分为南北两部分,东明县治位于黄河南岸。《金史·地理志》记载曹州下辖的东明县:“初隶南京,后避河患,徙河北冤句故地。后以故县为兰阳、仪封,有旧东明城。”(25)《金史》卷二五《地理志》,第2册,第617页。这里记录了两条重要信息,一是东明县治因避河患迁到了黄河北岸的冤句故地,二是黄河南岸的原东明县地方则改设了兰阳县和仪封县。东明县治迁河北时间目前有两种说法:一为“金宣宗兴定二年(1218)为避河患,县治徙北岸冤句故地(山东省东明集)”,(26)兰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兰考县志》,第1页;胡良田、胡殿儒编:《古今兰考》,兰考县农业区划办公室,兰考县党史办公室,2001年,第22页。一为“正大元年(1224),因河患东明县治北迁今山东东明集”。(27)翟自豪编著:《兰考黄河志》,第18页。我们根据仪封县始置地通安堡可以断定,1218年迁城是正确的。嘉靖《仪封县志》在记载仪封县建置沿革时,指出仪封为仪封人请见夫子之地,“后不知何代河水为患,徙于东明县西二十里。金兴定二年(1218)改为通安堡,在沙沟南五百五十步有城。正大九年(1232)废堡为县”。(28)嘉靖《仪封县志》,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427页。这里也指出了1232年设立了仪封县。对于兰阳县的来历,嘉靖《兰阳县志》引《河南总志》记载:“金析东明六乡为县,取其首乡曰兰阳,以为名。”(29)嘉靖《兰阳县志》卷一《地理志》,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7页。至此,正大九年兰考地区共有三座城市,分别为兰阳县城、仪封县城和考城县城,均位于黄河南岸。
自1232年始,兰考地区的三座城市受黄河走河及时常泛滥的影响,出现了严重的城灾,有时还出现城址迁移。新编《兰考县志》在“历代泛灾与治理”中收集了“兰阳河患”“仪封水灾”“六淹考城”的许多史料,(30)兰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兰考县志》,第132-135页。现再结合其他文献将兰考地区城市受灾情形论述如下:
元代,兰阳为汴梁路开封府属县,考城和仪封为睢州属县。(31)《元史》卷五七《地理志》,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点校本,第5册,第1402、1403页。
至元元年,考城县治圮于水,县监李茂徙筑贺丘(今民权县王桥)。
至正十七年,河圮(兰阳)县城(即东昏城故地),迫使(兰阳)县治迁于韩陵。
明代,兰阳仍为开封府属县,“北滨大河,有李景高口。万历十七年,河决于此”。(32)《明史》卷四二《地理志》,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点校本,第4册,第979页。仪封,洪武十年五月改属开封府。考城,元末省。洪武四年八月复置,属开封府。十年五月复省。十三年十一月复置,属睢州。(33)《明史》卷四二《地理志》,第4册,第985页。
洪武元年,因韩陵地狭又迁兰阳县治于马村(今县治),到洪武十一年,河决兰阳县。
洪武二十二年,(仪封)圮于河,徙白楼村,即今治也。(34)《明史》卷四二《地理志》,第4册,第979页。
洪武二十三年,考城县复遭河患,知县杨显宗徙县治于江墓店(今民权县李堂乡境内)。(35)民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民权县志》,第8页。
正统二年,考城县城又遭河患,由江墓店徙筑于黄河南岸(今民权县北关集以南)。(36)民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民权县志》,第9页。
弘治四年(1491)八月十一日,河北徙,决(兰阳)县城。
正德五年(1510)七月,河水溢,围(兰阳)城,城堤几溃。同时河淹韩陵故城。
嘉靖二十一年(1542),自五月望,雷雨连十三昼夜不绝,河水暴发,护城堤不没者数寸。先是谣言四起,谓河决冲县城(仪封),人家皆毁屋为浮排,出城避之。知县随鹍亲着蓑笠,率众塞六门、堤口,县城幸存。(37)乾隆《仪封县志》卷一《天文志·祥异》,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768页。
嘉靖四十二年,考城大水,城内积水如湖,道路断绝,秋苗绝收。(38)民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民权县志》,第9页。隆庆三年(1569),河决考城。(39)民权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民权县志》,第9页。
明万历十三年,河水决,围(兰阳)城,情况很惨,目不忍睹。
万历丁亥年七月十日夜,黄河陡涨,河水直抵仪封县城,冲民田里,室庐殆尽。
清代,兰阳、仪封为开封府属县,道光四年十二月己巳(1825年1月29日)“裁开封府属仪封厅通判,所辖村庄并归兰阳县管辖,改兰阳县为兰仪县,定为冲繁沿河要缺”。(40)余福海主编:《明清实录所见商丘古城史料集》,郑州:大象出版社,2018年,第182页。同治二年省仪封厅入。宣统元年复讳改。(41)《清史稿》卷六二《地理志》,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点校本,第8册,第2069页。考城县,初为归德府属县。乾隆四十九年改隶卫辉。光绪元年(1875)复属归德府。(42)《清史稿》卷六二《地理志》,第8册,第2071页。
顺治四年八月十三日,河水围兰阳城堤,河决南岸长堤,梁家埠决口四十余丈,耿家埠决口三十五丈,至十六日水落。知县张仁声补堤两处一百二十丈,到来年四月才完工。河决(考城)流通口,洪水泛滥,经二三年决口始塞。
康熙元年(1662),河水围(兰阳)城堤。是年八月十三日河决高家堂,水围兰阳县城,知县刘中砥戴罪督修,至来年五月竣工。八月,河水又发,倍烈于前,堤北庐舍尽付洪波,(考城)城中居民,竞相逃窜。河之为患,莫甚于此。
康熙十年、五十二年、五十九年兰阳又三次遭黄患。
雍正三年(1725),黄河又在(兰阳)板厂决口,水落后堵筑完竣。
雍正十一年,陈留县曲兴集东北,河决二口,水顺流东下,围兰阳县护城堤,淹没几空。(43)乾隆《兰阳县续志》卷三《建置志河防》,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366页。
清乾隆四十三年河决仪封马家店,闰六月二十八日河水骤涨,仪封境漫水六处,十六堡处尤为湍急,刷口门七十余丈,掣流南下。四十三年以后,考城县治屡被水淹没,郊塌城坠,居民俱在堤上居住。堤内居民屡被灾侵,各移高处居住。
乾隆四十六年七月河决仪封二十余处,北注青龙岗,淹及阎楼西头宋庄和曲楼,决口屡筑不就。四十八年仪封县将黄河北岸划归考城。“三月,移县治黄河北岸。以岸南地入睢州。”(44)民国《考城县志》卷二《沿革志》,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1246页。四十九年,考城知县雷逊筑城于堌阳。
嘉庆二十四年(1819)七月二十四日,河淹兰阳县城,城内积水七八尺深。八月,仪封南北两岸河溢,仪封县治失落水中。
嘉庆二十五年三月,仪封南岸河溢,南岸三堡河堤漫塌决口,是年十二月才将决口合拢。由于河患,仪封县城圮于河,道光五年(1825)与兰阳县合并,称兰仪县。
至1825年,兰考地区的城市,又回归到两座城市,即黄河南岸的兰仪县(马村)和黄河北岸的考城县(堌阳),两县中间为乾隆四十七年阿桂主持“兰阳改河”后的新河道,“计自兰阳汛李六口起至商邱七堡东老河厓止,共长二万四千五百余丈”,(45)《清高宗实录》卷一一五六,“乾隆四十七年五月甲辰”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影印本,第492-494页。此段河道被称为“乾隆新道”。在此三城期间,兰考地区的城市共出现了8次城址迁移,兰阳2次,仪封2次,考城4次,县治作为一方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皆因黄河水患而迁移,可见黄河对该区域城市影响之烈。
咸丰五年六月,黄河在河南兰仪铜瓦厢决口,“改东北迳龙门口入直隶长垣”,(46)《清史稿》卷六二《地理志》,第8册,第2069页。夺溜由长垣、东明至山东阳谷张秋镇穿运河,夺大清河入渤海,这是历史上黄河的第六次大徙。铜瓦厢位于兰仪县境内,黄河这次改道后并未离开兰考地区,从河道的流路来看,黄河已偏隅于兰考的东北角,对兰考地区自然和人文环境都产生重大影响。按照申志锋的观点,一是促发了兰仪、仪封、考城三个政区的不断融合,并最终形成一个县——兰考县;二是确定了“河下沙田”景观的空间分布。(47)申志锋:《河下沙田:晚清以来兰考地区河道变迁与区域生计》,《中国农史》2018年第4期。兰仪和考城两县城最终都位于黄河的东南,二县之间没有了黄河的地理阻隔,走上了正常的发展轨迹,但命运迥异。
兰仪县已远离黄河主河道,并于1909年改称兰封县,在此期间尽管仍有黄河泛水波及兰仪(封)县境,但未再出现黄河水患影响城市的情形。而考城县的情况则大不一样,仍遭受黄河水患,难逃被淹城和城址迁移的命运。乾隆四十九年迁于堌阳新址的考城县,因离黄河河道很近,仍有两次黄河水患导致县城被淹。光绪二十七年六月,河溃堤,灌城。城外水深八九尺,淹没八十余村,坏庐舍无算,溺死者十四人,居民皆逃南大堤上,饥饿号泣,数日不得一食。(48)民国《考城县志》卷三《大事记》,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1270页。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一日,河溃堤,灌考城,房屋坍塌殆尽,财产损失统记二十万元以上。(49)民国《考城续志》卷三《大事纪》,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1628页。因此,自1784年在堌阳设县至1949年长达165年之久的考城,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不久,县城又被迁到了县境中部的张君墓村(今考城镇),“这次搬迁,为了避河患也是其中原因之一”。(50)胡良田、胡殿儒编:《古今兰考》,兰考县农业区划办公室,兰考县党史办公室,2001年,第41页。
1232年至1825年期间,兰考地区的兰阳、仪封和考城三座县城,都处于黄河的必经之地,屡遭黄河水患侵扰,深受其害,如嘉靖《兰阳县志》所载:“吾邑重承其害,崩我土地,决我城廓,溺我人畜,倾圮我墙屋,淹没我禾稼,为患有不可胜言者矣。”(51)嘉靖《兰阳县志》卷一《河渎》,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11页。但因所处地理位置的不同,三座城市遭受黄河水患的程度不一,最终的命运也不一样。
城市是有机生命体,其生命力体现在其从诞生、发展,到成长、衰亡,再到新生的周期性演化,同时也体现在城市名称的使用。兰考地区兰、仪、考三座城市的名称使用,以考城县使用时间最长,从章帝建初八年改甾县为考城,至1954年与兰封县合并,共计使用1871年;兰阳县和仪封县的使用时间一样,都是1232年至1825年,共计593年。1825—1909年共计使用84年的兰仪县,1909—1954年共计使用45年的兰封县,以及1954年至今使用的兰考县,都是各取原县名中的一字,也有延续使用之意。
兰考地区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经历了两城共存——三城并立——两城共存的变化,最终于1954年整合归一为一座城市,期间共产生12座城址,这些城址的出现有其生命轨迹。使用时间最长的是金兴定二年迁县治于黄河以北冤句故地的东明城,其城址为秦汉东昏城,宋代东明城,在今谷营镇樊寨村附近,共计使用1358年。该城址在1232年至1357年,又为新设兰阳县使用了125年,合计1483年。其次是1337年搬迁之前的考城,其城址在葵丘(今民权县林七乡旧县集),自始建至1337年,共计使用1254年。另外,马村兰阳城586年,白楼仪封城395年,北关考城347年,堌阳考城165年,通安堡仪封城157年,贺丘考城53年,江墓店考城47年,圈头仪封城41年,韩陵兰阳城11年,张君墓考城5年。
从城址使用年龄来看,早期两城并存时期的东明城和考城,都因黄河水患而废用,三城并立时期的马村兰阳城、白楼仪封城和北关考城使用时间都在300年以上,地理位置也恰好自西向东分布,时长呈现出递减趋势。最西段的马村兰阳城生命力最强,自洪武元年搬迁至此后一直未见迁移,中间的白楼仪封城则因乾隆河患被撤并,最东面的考城生命力最差,其城址迁移达五次之多。因此,1954年兰封和考城两县合并时,选择自1368年一直沿用的马村兰封县作为新设县城驻地,是有其深厚的历史地理基础的。无论是北关考城县,还是堌阳考城县,以及张君墓考城县,都不具备优势。
“中原土性疏更弱,孟津东下恣喷薄。角亢之野四十城,十城九城遭其虐。”(52)郭维藩:《观河涨歌》,嘉靖《仪封县志》卷下,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492页。黄河泛滥环境下兰考地区城市因黄河水患的影响,迁徙变化复杂,经历了两城、三城变化,出现12处城址(见图1)。兰阳2次向南迁城。兰阳自1232年在宋代东明县治置县,后因黄河圮城,1357年向南迁至韩陵,又因韩陵地狭,遭受黄河水患,1368年再向西南移动至马村,即今兰考县城。仪封共向西南迁城2次。仪封与兰阳同年建立,仪封首置县于通安堡,1385年县城因黄河河患圮于河中,1389年向西南迁至白楼,1784年再向南迁至圈头集,1825年后并入兰阳县。考城共向西北迁移5次。考城县治自设县后一直位于葵丘,黄河南徙后6淹考城,为避河患不得不迁移县治。1337考城圮于河,向西北方向迁至贺丘,1390年又向西北迁至江墓店,1437年再向东北迁至北关,1784年向西北方向迁至堌阳,1949年迁至张君墓村。三座城市的迁址,都是由于黄河河患的被动选择,尤其是乾隆四十八年青龙冈堵口失败,黄河的改道直接导致仪封的撤并和考城县治的70里的远距离迁址,故黄河河道流经三县时的决溢是兰考地区城址变迁的重要原因。
黄河流经兰阳、仪封、考城的13条河道,除1327年决陈留向东北流经之外,均是在三县之间西进东出。结合三县的迁城示意图(图1),兰阳和仪封向西向南的迁移方向,考城向北向西的迁移方向,不难看出堌阳—北关一线向西南,马村—圈头集一线向东北的区域,应该是当时黄河在此地主要流经的区域,并大体呈西北—东南走向,明嘉靖六年自赵皮寨引河至宁陵,以及乾隆四十八年自兰阳改河后南流的黄河河道就是流经此处。黄河决溢后向东南漫流,考城县处于这一区域中河道的下游,黄水漫溢后所受影响最大,迁城次数最多。1855年黄河在铜瓦厢改道后,折向东北流,这才结束了在三县东流的局面,同时也给予了三县合并的机会。三县虽屡遭黄河侵扰,但在空间上仍以迁城的方式来适应,城随河动,城址的移动体现了其顽强的生命力,也体现了兰考人民努力战胜黄河水患、不断重建家园的坚强决心。
兰考地区的兰、仪、考三座城市,在应对黄河水患时,虽有被动迁城的无奈之举,但稍遇安稳,往往通过不断修筑城濠和外部增设挡水的护城堤,来应对黄河泛滥环境(见表2)。
表2 兰考地区主要城市建设情况
可见,三座城市中,以位于最西端的马村兰阳县城生命力最强,仅明代就有四次大规模的浚修城池,且城池规模宏大,又有三次维修护城堤,清后期“乾嘉年间黄河柴坝决口,城垣被毁,捻军乱时,就城外护城堤,砌筑砖城,即今之县城也。宣统元年,避帝讳改为兰封县,城壁稍完备,规模极小,东西南北各长二里,周围七里”,(53)乾隆《仪封县志》卷三《建置志·城池》耿按,兰考县志总编室整印:《兰考旧志汇编》,第787-788页。城市建设基础最佳。处于中间位置的白楼仪封城,两次修筑,外建有防洪的护城堤,但未改变始建城规模。该城因黄河的泛滥而出现,也因黄河的泛滥而省并。民权北关考城在明代有三次修筑城池,还建有月城,但于乾隆四十三年没于黄河水患。新筑堌阳考城规模已明显缩小,周长仅三里。县名使用最长的考城县在黄河水患影响下出现五迁,与兰阳县相比较不具备优势。
黄河以其善淤、善决、善徙的个性,塑造了下游平原地区独特的自然与人文景观。历史上黄河频繁改道,影响下游冲积平原众多城市的发育、发展。兰考地区地处黄淮海平原腹地,地势低平开阔,黄河南流时期对兰考地貌景观和河网水系改造影响最为深刻。从1166年兰考首次走河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兰考大地除现行河道外还有13条黄河泛流故道。兰考城市在黄河影响下,屡迁屡变,城随河动,由1232年之前的东明、考城两城,到1232至1825年的兰、仪、考三城并立,再到兰仪和考城两城,这其中出现12座城址,均是因黄河水患泛滥而被迫迁城之结果,这在黄河下游冲积平原极为罕见,可见黄河是导致历史上兰考城市变迁的最主要自然营力。
在兰考地区的所有城市当中,以马村兰阳城的生命力最强,自1368年迁此后,其城址再未发生变动。从城市使用年龄、空间区位以及城市建设基础上看,白楼仪封城、民权北关考城、堌阳考城都无法与之抗衡。1855年黄河铜瓦厢改道北流进一步凸显了马村兰阳城的优势,因此1954年选定其作为兰考县驻地是必然结果。
黄河泛滥是一部上千年的灾害史,黄河治理是一部上千年的抗争史,更是黄河两岸儿女可歌可泣的拼搏奋斗的历史。历史上的兰考城市分分合合,因为黄河泛滥不断地迁城,限于当时的治理条件和水平,只能采用被动适应黄河泛滥环境的办法。黄河自1855年铜瓦厢决口,由东南向转为东北向,夺山东大清河入海,结束了改道的历史,终结了兰、仪、考三县在地理空间上的分隔。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兰考最终实现了三县整合,城市生命力最强的马村兰阳城成为兰考县城所在地,又经过70余年的发展,形成了如今欣欣向荣的新兰考城。鉴古而知今,临黄河而知中国。通过黄河影响下兰考城市生命史的探析,能很好地把握黄河变迁与下游冲积平原城市发展的普遍性规律,为当前城市现代化建设提供历史智慧和智力支持。黄河流淌兰考留下的故城古迹遗存、丰富的黄河文化遗产以及治黄精神,是讲好兰考黄河故事的重要载体,今后应予以特别关注,发掘其当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