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事业的定位、社会基础及其未来走向

2022-12-06 23:23:28葛忠明
关键词:慈善事业慈善发展

葛忠明 张 茜

一、引言

中国自古以来具有慈善的传统,儒家文化的“仁政”思想、墨家的“兼爱”思想,以及慈善文化中的慈悲观和因果轮回等理念均奠定了中国慈善事业的文化基因。慈善作为一种慈心善行的社会行动,既指一种心肠和情怀,又指善的行动,其行为主体可以是个人(如慈善家等),也可以是群体(如基金会等),其理论依据是人道主义。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现代慈善事业得到快速发展,尤其是201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的颁布,标志着中国慈善事业的发展进入“依法治善”的新时期。2019年初,民政部“三定”工作方案中新设慈善事业促进和社会工作司,为慈善事业的规范化发展提供了组织基础和制度保障。随着全面脱贫攻坚的顺利收官,“共同富裕”被提上日程,包括慈善事业在内的第三次分配重要性日益凸显。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首次将“重视发挥第三次分配作用,发展慈善等社会公益事业”写入决议;2021年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则将第三次分配提升到与初次分配、再分配相协调配套的基础性制度安排的地位上。慈善事业的法制化和规范化发展,大大提升了社会大众对慈善组织的信任,社会参与的广度和社会捐赠的数额也在不断增加。据《2019年度中国慈善捐助报告》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共接收境内外社会捐赠1701.44亿元,其中内地接收社会捐赠共计1509.44亿元,同比增长4.88%,为历年最高。同时,在慈善事业的发展过程中,一批具有较强影响力的慈善品牌逐渐形成,发挥了重要的社会引领作用,慈善事业的社会效益逐渐显现。

总结来看,经过40多年的发展,我国慈善理念逐渐从行善积德转向社会变革,慈善主体从政府主导转向社会主导,慈善领域从扶贫济困转向社会公益,慈善方式从一元转向多元(1)徐道稳:《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慈善事业的转型发展——以国家发展战略为分析视角》,《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在肯定现代慈善事业取得明显进步的同时,也需要意识到,虽然我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与西方国家相比,我国慈善事业的发展仍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具体表现在:慈善捐赠规模较小,社会成员的现代慈善意识较为薄弱;慈善组织的公信力不足,慈善募捐和组织动员能力有待提高;相关主体的责任边界不甚清晰,慈善组织的独立性和自治性受到困扰;网络慈善等新兴慈善方式快速发展,但监管机制建设相对滞后等。此外,在慈善事业的发展过程中,“假慈善”或“伪慈善”等慈善目标出现异化的事件常见诸于媒体报端,不断侵蚀着本就羸弱的社会信任基础,不利于新时代慈善事业发展的大局。

在推进共同富裕的大背景之下,慈善事业作为社会治理的重要载体与参与力量,被赋予了建设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助推共同富裕的重要使命,这既是发展的契机,也提出了新的挑战。因此,亟需厘清慈善事业的发展定位、理论依据和社会基础等一系列与慈善事业发展相关的重要论据,为慈善事业的有序稳健发展提供思路和启示。

二、慈善事业的定位

自党的十九大以来,中国进入以改善民生为重点的社会建设时代,而慈善事业作为正式的国家福利和服务的有效补充,是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社会成员参与社会建设和社会治理的重要途径,更是立足于第三次分配促进共同富裕的重要机制(2)郑功成:《中国慈善事业发展:成效、问题与制度完善》,《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20年第6期。。慈善事业是一种以人道主义为理论依据、以弱势群体为对象、以社会动员为基本形式、以增进平等为目标的行动体系。与正式的国家福利体系不同,慈善事业在服务对象、责任主体、使命与责任、价值基础等方面拥有独立的架构体系。因此,只有厘清慈善事业的发展定位,明晰其责任边界和作用范围,才能更精准地把握慈善事业的发展方向。

慈善事业是社会治理创新的重要力量,也是社会力量参与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中介和桥梁。首先,福利多元主义理论为慈善事业参与民生保障体系建设和协同治理的共建共治共享格局提供了理论支撑,而历年政府工作报告中对慈善治理的强调则为其参与社会治理创新提供了重要的政策依据(6)王振耀、田小红:《现代慈善与国家治理现代化》,《社会治理》2015年第1期。。慈善事业以相关社会组织为主要载体,以多元化社会力量的广泛参与为社会基础,以社会成员的慈心善行、志愿服务和奉献精神为行动基础,与社会治理创新的理念不谋而合,因而成为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力量。其次,除了扶贫济困等传统的社会保障功能外,慈善事业作为第三部门的主要力量,具有效率提升、结构补充、价值倡导、民主促进、就业吸收等重要社会功能(7)郁建兴、陈可鉴:《福利国家为什么需要慈善部门?》,《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是共建的重要载体、共治的重要力量和共享的重要途径(8)傅昌波:《推进新时代慈善事业高质量发展》,《中国民政》2021年第23期。,有助于推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的实现。慈善事业作为独立于政府和市场主体之外的自治性力量,可以有效促进国家与社会之间形成良性互动的格局,建立良好的政社合作伙伴关系,从而最大程度上发挥慈善事业在“德治”和“善治”方面的功能。最后,慈善事业往往具有实验性、示范性和引领性的作用,为将来成为国家行动奠定可能的基础,客观上承担了试点的成本,优化了政策行动的选择。例如,贫困儿童免费午餐和希望工程等慈善项目,以及慈善事业参与到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等国家战略的具体实践等典型案例。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是共同富裕的美好愿景之一,也是通往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

三、慈善行动的理论依据

慈善事业作为一种行动体系,有关其行动主体和行动目标等议题已被学者们进行了广泛的论证。虽然慈善事业被视为“利他”的帮扶行为,但从本质上来讲,慈善行动又是一种遵循互惠原则的社会交换模式。因此,利他不能与利己完全割裂开来,二者处于辩证统一的关系。然而,已有文献较少从学理角度为两者之间的关系提供理论依据和相关论证。因此,文章基于现有的理论体系和中国慈善文化传统,试图回应这样一个议题:为何慈善行动的利他主义在本质上可以是利己主义的?为何说慈善事业是一种“利他即利己”“利民即利国”的社会行动体系?

(一)理论依据:利他即利己的社会行动

从现有的理论体系来看,利他主义理论和社会交换理论为理解慈善动机是“利他的”还是“利己的”提供了适宜的解释工具。但上述两种理论更加侧重于慈善行动的利他抑或是利己的单维层面,对两者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解释力不足。通过与现有文献和理论对话发现,米尔斯关于“社会学的想象力”的论述和鲍曼的个体化理论与共同体建设思想可以为慈善事业这一利他即利己的社会行动提供可能的理论基础。

C.赖特·米尔斯(Charles Wright Mills)基于早期对美国社会的深入分析,在其经典著作《社会学的想象力》中提出了“社会学的想象力”这一耳熟能详的心智品质,成为学界不断援引和论证的热点议题。概括而言,“社会学的想象力”的核心要义在于洞察问题的思维、视角和能力,体现了公共知识分子对社会问题的人文情愫和关怀,主要涵盖两种视角:一是历史视角,即将个体困扰置于更宽宏的时代背景中加以考量,只有从历史进程和社会变迁中寻找突破口,才能看清个体问题的本质;二是社会结构视角,即社会中处于贫苦或不利处境的个体,看似是归咎于自身原因如懒惰、缺少机会和能力等,而事实上与非个体性的社会结构密切关联。米尔斯指出,社会大众尤其是社会科学家应注意到这种内在关联,即个体与其他社会成员、个体问题与社会结构性问题密不可分,如果忽视了这种关联,私人困扰与个体命运将不可能发生根本性改变(12)C.赖特·米尔斯:《社会学的想象力》,李康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页。。米尔斯敏锐地觉察到,大众社会的主体大多处于漠然状态,且受制于个体困扰而无法将其困扰上升到公共议题,从而不能成为将个体困扰与公共维度相联结的“公众”(13)C.赖特·米尔斯:《社会学的想象力》,李康译,第262页。。在米尔斯看来,任何看起来像是属于个人的问题和悲剧,其实都是公共议题,如果解决不了他人的这些问题,其实就是将我们自己的问题束之高阁。因此,利他主义与利己主义之间并非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很难寻觅两者之间存在的明显差别。慈善事业作为一种社会行动,其动机既有利他,又隐含着基于利己的互惠性。由此可见,“社会学的想象力”有助于将个体问题与更广泛的“他人”以及公共议题联结起来,与慈善行动具有较强的内在耦合性,也为解释利他即利己的慈善行动提供了理论依据。

(二)中国慈善文化:传统与现实

中国慈善事业的发展具有坚实的社会基础和慈善文化基因。慈善文化是慈善事业发展的根基和源动力。虽然中国慈善事业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存在差异,但慈善文化历经积累、沉淀得以传承和延续。总结来看,中国慈善文化经历了以“仁”为核心的古代慈善文化、以“救国”为目标的近现代慈善文化、以“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为核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文化三个时期(21)蒙长江:《中国传统慈善文化的历史沿革及现实挑战》,《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其中,对慈善事业发展产生较大影响的是儒家的“亲亲”思想和传统“报”的观念:前者基于由近及远、由亲及疏的差序原则开展慈善行动;后者倡导“恩有源、惠有主”,以及受助对象的“知恩图报”(22)陈斌:《改革开放以来慈善事业的发展与转型研究》,《社会保障评论》2018年第3期。。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荀子的“仁爱”观为理解慈善行动提供了本土化的解释依据。荀子提出“仁爱始于自爱”的观点,即自爱→爱人→使人爱己,惟有自爱,才能爱人;惟有爱人,才能使人爱己(23)黄玉顺:《荀子:孔子之后最彻底的儒家——论荀子的仁爱观念及社会正义观念》,《社会科学家》2015年第4期。。荀子认为基于正当性原则和适宜性原则建立起的“一体之仁”的仁爱志在追求公利,有利于解决不同群体间的利益冲突问题(24)黄玉顺:《荀子:孔子之后最彻底的儒家——论荀子的仁爱观念及社会正义观念》,《社会科学家》2015年第4期。。此外,墨家思想倡导的“兼相爱,交相利”原则,同样秉持“利他即利己”“视他者如己出”的理念。

从本质上来讲,儒家的“亲亲”思想和传统“知恩图报”观念均是基于利己的利他行动。可以说慈善行动背后的动机是利他与利己的交融,几乎不存在完全的利他和完全的利己。例如,富人慈善具有较强的家族传承以及赎罪和规避谴责动机,名人慈善具有强烈的声望动机和个体满足动机,普通公众大多基于稳固熟人关系和人情效应的动机(25)高静华:《利他还是交换:群体视角下慈善动机的影响因素研究》,《社会保障评论》2021年第1期。。此外,利他与利己的辩证关系需要结合中国讲人情、讲面子的社会传统来分析。面子是指人们在社会交往中获得的受重视、受礼遇和受关照的感情砝码,它对人的行为具有正向激励和反向约束功能(26)贺培育、黄海:《“人情面子”下的权力寻租及其矫治》,《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9年第3期。。因此,人们为了获得“面子”,往往会通过一些义行或善举来赢得社会尊重和名望。同样,人情是人们进行社会互动时与对方进行情感交换的有形或无形资源,是一种看重熟人关系、讲究个人感情、隐含期权回报的理念(27)贺培育、姚选民:《人情:内涵、类型与特性》,《求索》2015年第5期。。基于“礼尚往来”和“知恩图报”的原则,慈善被施予方为了不欠“人情”,会日后报恩以求偿还这份“人情”。因此,理解慈善行动需要结合中国的慈善文化与社会传统。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实现了巨大飞跃,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高速发展的“中国模式”下更需关注潜在的社会问题,比如,以“优先发展经济”为基本理念的“发展主义”话语影响了人们的思维和行动,致使经济目标之外的社会目标尚未得到足够重视,社会发展和社会建设相对滞后于经济发展(28)葛忠明:《“他者”的身份:农民和残疾人的社会建构》,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03页。;贫困差距已极大缩小,但如果不重视贫困治理,贫困依然有可能重新抬头;社会原子化使民众变得自私、冷漠、疏离,导致社会底层群体与其他群体的联结较为薄弱,社会大众对那些看似“事不关己”的公共议题变得不再感兴趣,共同体意识淡薄(29)田毅鹏、吕方:《社会原子化:理论谱系及其问题表达》,《天津社会科学》2010年第5期。。显然,上述问题的出现既对社会治理提出了较大挑战,也不利于我国慈善事业形成稳固的社会基础。因此,迫切需要将“个体困扰”与更广泛意义上的社会结构和历史进程相关联,促使公众对公共议题给予关注,真正实现从大众到公众、从个体到社会的转向,由此发展起来的慈善事业才是可持续的。

四、慈善事业的社会基础

慈善事业的发展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一脉相承的社会事业,它与一个社会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要素息息相关。可以说,慈善事业的发展拥有坚实的社会基础,只有厘清慈善事业发展的根基,才能真正掌握慈善事业的本质。

(一)社会建设为慈善事业奠定必要的社会价值基础

此外,普特南的社会资本理论同样体现出对“传统社会”的重视,他认为社会资本首先需要社会成员之间的彼此信任,共同遵守的社会规范以及通力合作、共同治善的社会网络(32)罗伯特·D.帕特南:《使民主运转起来》,王列、赖海榕译,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95页。。基于中国政治、经济和传统文化等具体国情的考虑,有学者指出中国社会建设的方向应是构筑一个以劳动大众为主体的人民共同体,即“人民社会”(33)王绍光:《社会建设的方向:“公民社会”还是人民社会?》,《开放时代》2014年第6期。。综合来看,爱心、责任感、志愿精神是多元化的慈善主体和慈善方式共同的精神源泉和情感根基(34)杨方方:《慈善力量传递中的义和利:相融与相生》,《社会保障评论》2019年第4期。,是社会成员基于共同体意识的相互善待和责任。

(二)扁平而非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是慈善事业发展的结构性基础

扁平的或橄榄型社会结构的典型特征为“两头小、中间大”,即中等收入群体构成社会人口数量的主体,大部分社会成员处于社会中间层,这被视为理想的现代社会结构(35)李培林:《中产阶层成长和橄榄型社会》,《国际经济评论》2015年第1期。。慈善事业的兴起和发展与一个社会的阶层结构密切相关,扁平或橄榄型而非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被视为发展慈善事业的稳定的社会基础。首先,社会中间层作为社会消费和民间资本的主体,不仅是促进内需、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更是慈善捐赠的主要来源,因此可为慈善事业的发展提供稳固的经济支持。其次,橄榄型社会结构可以有效避免社会成员间因贫富差距过大引发的相对剥夺感,消弭不同群体间的社会距离和心理隔阂,有助于增强社会成员间的彼此信任和社会认同,从而为慈善事业的发展提供同质化的社会心理基础。

一个由中等收入群体为主体的社会结构,其同质性较强,更容易促使人们相互视为同类,有助于培育公民精神和互助共济的传统,增强身份认同,促进社会公正和社会稳定。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社会成员间共享着利他即利己的基本原则,共同体意识较强。需要注意到,利他与利己从来都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而是相融与相生的共在关系(36)杨方方:《慈善力量传递中的义和利:相融与相生》,《社会保障评论》2019年第4期。。目前,中国社会仍处于“土字型”或“倒丁字型”的社会结构,社会底层依然占据较大比重,离“橄榄型”社会结构还有一定差距(37)李强:《中国离橄榄型社会还有多远——对于中产阶层发展的社会学分析》,《探索与争鸣》2016年第8期。。因此,中共中央多次发文强调要持续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数量,逐步形成“橄榄型”分配格局,优化社会结构,从而为慈善事业的发展提供坚实的社会基础。

(三)均等化的国家福利和服务是慈善事业发展的制度性基础

正如前文所述,慈善事业作为正式的国家福利与服务的有效补充,在社会服务的各个领域拥有较大的发展空间,不仅可以在正式的社会支持体系之外充当“查缺补漏”的角色,还可以在志愿服务、心理健康疏导,以及更为宏观的友好型社区营造、精神文明建设等非正式的社会支持领域发挥更为积极的作用。慈善事业作为一项基于社会行动主体的自愿原则发展起来的社会事业,其社会责任不应该被过度的强调,无论处于何种社会情境,国家都是社会福利与服务的当然责任主体。可以说,慈善这一所谓的“第三次分配”机制在缩小贫富差距等方面当然发挥着积极作用,但绝不应被置于基础性地位,社会问题的真正解决仍然主要依靠国家行政主体,在涉及民生领域的贫困、医疗、教育等实际问题时,慈善主体可以扮演补充的角色,国家的社会福利政策才是主角(38)王绍光:《社会建设的方向:“公民社会”还是人民社会?》,《开放时代》2014年第6期。。因此,只有建立起以国家责任为主体的、健全且均等化的、慷慨的社会福利与服务体系,慈善事业才会被赋予相应的责任,整个社会才能建立起分工明确、边界清晰、各司其职、共同治善的社会服务体系。只有慈善事业被赋予了合理的定位与期待,它才能在正常的轨道上健康有序的运转。

(四)慈善行业的“去市场化”或“去商业化”是慈善事业发展的内在品质基础

我们不否认市场机制在增加收入来源、提升慈善机构运营效率和促进可持续性等方面的作用,但慈善事业一旦与市场化和商业化过密地挂钩,慈善事业的发展目标和路径很有可能出现异化,逐渐偏离原有的公益性和非营利的属性,出现资本主义的“伪善”或假慈善等社会丑闻,极易摧毁社会大众对慈善事业的社会信任,降低社会参与的积极性,从而失去慈善事业发展的社会根基。因此,在自由主义势力日益抬头的当今社会,慈善事业更应秉持其公益性和非营利性的本质,重塑社会信任,扩大社会基础,汇聚社会力量。

(五)慈善文化为慈善事业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思想道德基础

追溯慈善事业的发展渊源可以发现,慈善事业的兴起与慈善文化密切关联,慈善活动正是社会成员践行慈善文化的外显行为和具体表征。可以说,无论是从慈善事业的起源,还是发展演变的进程,慈善文化都起到重要作用(43)Lively S. E., Abrams K., “The Pink Swastika:Homosexu-ality in the Nazi Party”, Founders Publishing Corporation, 1966, p.8.。研究表明,在影响慈善动机的诸多因素中,除了个体的社会经济条件外,慈善文化无疑是最重要的因素,与个体的慈善行为和捐赠动机呈显著正相关关系(44)张奇林、张东旺:《美国慈善事业及其启示》,《甘肃社会科学》2015年第1期。。受慈善文化影响发展起来的慈善组织在慈善募捐、扶贫济困、社会服务和组织动员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中国的互助共济行为主要基于血缘亲疏关系,呈现由近及远的“差序格局”。作为利他主义的公益行动,慈善事业之所以能在中国生根发芽主要得益于中国传统民本思想中蕴含的慈善文化因子(45)王卫平:《论中国古代慈善事业的思想基础》,《江苏社会科学》1999年第2期。。首先,慈悲观和因果法则构成了慈善行为的基本动力源泉。一方面,慈悲为怀的利他主义观念,蕴含着慈心与善行的双重含义,既要有怜悯、关怀之心,又要尽己所能去“布施”,周穷恤疾。另一方面,“种善因得善果”的因果法则成为激励慈善行为的直接动力机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以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等观念已深深融入到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成为慈善行为的道德准则。其次,中国传统民本思想中蕴含的慈善文化因子构成了慈善事业发展的思想道德基础。出于维护社会稳定和专制统治的目的,以民为本的思想受到历代统治者的重视,奠定了扶贫济困、惠民利民的慈善传统。儒家思想中的“仁政”理念和“鳏寡孤独皆有所养”的大同社会成为慈善事业发展的重要文化基因。

五、余论:中国慈善事业可能的走向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慈善事业的发展经历了复苏正名期、政府主导期、发展低谷期以及改革转型期等几个主要阶段,慈善事业逐步走向规范化、社会化和法制化的轨道,公众的慈善意识稳步增强,慈善事业的影响力也日益彰显。同时,慈善组织公信力不足、慈善资源动员能力有限、慈善监管不力等问题仍然是困扰中国慈善事业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总体而言,慈善事业发展的理想走向应该是更多的社会力量参与,募款规模持续扩大,更广泛的服务项目和服务领域。较国家公共福利和服务而言,慈善事业的地位不被过度的强调。那么,在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移的背景下,中国慈善事业的未来走向呈现怎样的态势?

一是慈善募捐能力和捐赠规模将逐步上升,但组织化和制度化水平仍有待提高。随着人民经济收入的稳步提升和慈善意识的增强,越来越多的公民将参与到慈善事业中来。尤其是《慈善法》的颁布和实施,慈善事业的规范化和法治化程度日益提高,慈善组织的社会公信力和组织募捐能力不断提升,募捐方式也日益多样化,慈善募捐的规模将会明显上升。数据显示,从2015年到2019年,我国年度慈善捐赠总额(含款物)从1108.57亿元增长到1509.44亿元,人均捐赠额从81.69元增长到107.81元(46)《2015年度、2016年度、2017年度、2018年度、2019年度中国慈善捐助报告》(精简版),中国慈善联合会,http://www.charityalliance.org.cn/, 访问日期:2021年2月4日。。需要意识到,虽然慈善捐赠额在逐年上升,但增幅却相对较小,作为慈善募捐主体的慈善组织的发展速度也较为缓慢。据“慈善中国”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2月23日,中国共有10109家慈善组织,其中具有公开募捐资格的慈善组织仅有2478家,(47)民政一体化政务服务平台:慈善中国, https://cszg.mca.gov.cn/biz/ma/csmh/filter/slideCaptchaindex.html, 访问日期:2022年2月24日。而且每年新增的慈善组织数量也在降低,慈善组织的募捐能力仍较为有限。

二是慈善项目和服务内容更为多样化,但慈善监管机制相对滞后。慈善事业作为共享发展机制和社会治理创新的重要力量,将在社会建设领域发挥更为积极的作用。首先,慈善事业涉及的服务领域将更为广泛。为了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慈善事业不再拘泥于传统的扶贫济困和助残领域,而是将重点聚焦于社区发展、人居环境改善、教育文化以及个性化的社会工作服务等,从解决当下的生存需求转为面向未来的发展性需要,从事后补救到事先预防,是一种积极的、发展性的策略取向。其次,慈善项目更为多元,网络慈善发展势头强劲。随着“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展,其高效率、低成本、触面广的优势为慈善事业发展注入了新活力,出现了如“腾讯公益”“水滴筹”“轻松筹”等一大批网络慈善平台。然而,在网络慈善等新兴慈善方式快速发展的同时,相应地慈善监管机制却处于滞后状态,导致“骗捐”事件的发生,降低了公众的捐赠意愿。因此,亟须建立常规化、标准化和制度化的慈善事业信息公开机制,确保信息的完整、真实、及时有效。

三是慈善事业的社会化程度将进一步提升,但可持续性面临挑战。随着慈善项目和慈善平台的多元化,公众参与慈善事业的渠道被拓宽,再加上社会成员公共意识的增强,将会有更多的社会力量参与到慈善事业中来。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2月6日,全国实名志愿者总数1.92亿人,志愿团体总数78.37万个,志愿项目总数478.73万个,服务时间总数26.88亿小时,记录时间人数达4800.32万(48)《全国志愿服务数据统计》,中国志愿服务网, https://www.chinavolunteer.cn, 访问日期:2021年2月6日。。可以说,目前我国已建立起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社会各界广泛参与的立体慈善网络,但社会转型时期面临的信任危机使得我国慈善事业的可持续性面临挑战。社会信任不仅是构成社会资本的重要元素,也是慈善事业发展的灵魂或生命(49)李迎生:《慈善公益事业的公信力建设论析》,《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15年第6期。。目前,处于快速变革期的中国社会开始由熟人社会迈入“半熟人社会”或“陌生人社会”,社会信任基础较为羸弱。然而,由于监管不力,“伪慈善”和“灰慈善”等事件时常发生,对慈善事业的社会信任基础产生了较大冲击,而社会信任一旦破坏,修复的难度将大大增加。因此,可持续性将是社会转型期慈善事业发展面临的重要议题。

四是慈善事业的重要性将被更多地强调。《慈善法》的颁布以及慈善事业促进和社会工作司的设立,为慈善事业的发展提供了法律和制度保障,其重要性也在不断得到强调。从官方文件的相关论述中可以发现,慈善事业的基本定位已由政府主导下的社会福利体系的必要补充转变为社会福利的重要组成部分(50)周秋光:《中囯慈善发展的历史与现实》,《史学月刊》2013年第3期。。在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背景下,慈善事业作为一种志愿性的共享发展机制,可以有效分担政府责任,缓和社会矛盾,弥补政府失灵和市场失灵,并且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中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的背景下,慈善事业作为化解公共危机和社会风险的重要机制,其重要性也日益凸显,可以说,慈善事业在现代化治理体系中绝不能缺位。然而,需要明确的是,慈善事业也不能“越位”,不能超越作为正式资源的国家福利与服务的主体地位。

猜你喜欢
慈善事业慈善发展
迈上十四五发展“新跑道”,打好可持续发展的“未来牌”
中国核电(2021年3期)2021-08-13 08:56:36
慈善之路
环球慈善(2019年6期)2019-09-25 09:06:46
慈善义卖
砥砺奋进 共享发展
华人时刊(2017年21期)2018-01-31 02:24:01
改性沥青的应用与发展
北方交通(2016年12期)2017-01-15 13:52:53
深入实施慈善法 促进广东慈善事业大发展
大社会(2016年7期)2016-05-04 07:12:06
慈善组织相关知识问答
大社会(2016年8期)2016-05-04 03:42:50
慈善组织的登记、认定和终止
大社会(2016年4期)2016-05-04 03:41:41
慈善事业的核心定位
提高基金会透明度 促进慈善事业发展
现代企业(2015年5期)2015-02-28 18:5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