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康有为的“大同”思想与世界化

2022-12-06 14:44樊宁娜
文化学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全人类康有为儒学

樊宁娜

在关于近代中国政治思想史发展的相关话题探讨中,康有为都是一个绕不开的重要人物。作为戊戌运动的发起者和领导者,他“开中国维新之幕,其功不可没”;作为一个思想家,他对儒学正统的批判、对各家哲学思想的兼容并包以及以儒学为基础所做出的哲学思想新发展,在中国近代哲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作为一个思想者与改革者,康有为的“大同”思想理论建构对近代中国与新世界均具有划时代的重大历史意义和学术研究价值。

萧公权的《近代中国与新世界:康有为变法与大同思想研究》(下文简称《近代中国与新世界》),写作前后长达十年,以大量的康氏未刊手稿作为基础,不仅凸显了康有为特重人际关系的问题意识,而且还原了他纵笔代圣贤立言的畅想过程,研究视角独特。在书中,萧公权特别关注到了康有为“大同”思想与“世界化”的关系。康有为“大同”思想体系的形成是伴随他的改革与思想理论转变而逐步构建完善的,可以说“大同”思想的建构是康有为毕生思想理论融合的产物。他在“大同”思想理论体系中对“世界化”进行不断摸索和探寻,以希冀谋求一条适用于全人类普遍生存发展的新路径。康有为关于“大同”思想理论体系的建构与在对世界化的不断探索中所表达的人道主义精神与人文关怀,体现出了一个思想者对人类社会发展所应有的开阔视野与历史先见,是思想理论研究学界的一笔宝贵财富。

一、思想来源与理论基础

在康有为所有思想理论体系的建构中,他始终遵循对传统文化与儒学正统的批判继承与发扬,这是康有为“大同”思想理论的出发点。康有为认为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而言,对本民族文化根源的认同是重要且必要的,是一个民族最根本的思想与道德价值基础;但同时如果一个国家、社会想要进一步发展,就必须对传统文化中不合时宜的部分进行批判与革新,接纳外来先进新思想。这一点梁启超以及诸多近代思想家均具有同样的见解。

(一)哲学基础

1.康有为与儒学新诂

在《近代中国与新世界》第二编中,萧公权先生重点论述了康有为哲学思想的理论部分,其中第三、四两章均在探讨康有为与传统儒学之间的关联。第三章“儒学新诂”开篇,萧先生先抛出了两种关于康有为与儒学之间关系的观点:一种认为康有为是一有能力而能独创的学人,在清帝国末叶,试图将儒学与专制政体分离,以求儒学的复苏;另一种观点又称康乃一伟大的改革者,重建儒学,使其成为近代中国的宗教。而在本书中,萧先生进一步补充到:康氏之重建或重新诠释儒学,事实上带动了影响深远的思想维新[1]33。由此也可进一步表明,在重建中产生的哲学立场使康有为深信,现有的体制必须进行大幅度地改革。

关于康氏是否为一忠实儒者的争论,萧公权在第三章的相关论述中做了肯定的论证。萧公权认为评判康有为是否为儒者的一个重要衡量因素在于如何理解儒学。

儒学在中国经历漫长封建专制的历史时期逐步从一门单纯的思想派别转变为封建统治者维护其自身统治的工具,或称其为“帝国儒学”——即帝国统治阶层与民众应普遍遵从的标准伦理传统。如果从这一层面理解,康氏确为儒学“叛逃者”,因其对儒学的阐释与哲学理解无不在排斥伪经学、批判逐步固化的理学体系。

但对于儒学,萧先生认为可将其不当作任何学派,或任何学者的复杂学说,而只是将其视为自公元前6世纪以来的一支广泛的思潮。据此来看,康有为则可算作一儒学修正者,康氏的目的旨在“重现真正的儒学”——注重对仁爱精神的阐释与儒学基本道德传统的遵循。而相比于孟子、荀子、董仲舒等儒学修正派名门贤士而言,康氏在解释儒学经典时更体现其强烈批判性和独创性。

2.康氏对公羊学说的阐释

儒学的公羊学派对康有为“大同”思想的形成发展具有深远影响。康氏认为,在《春秋》三传中,唯有《公羊传》畅明《春秋》大义。毋庸置疑的一点在于,康氏对公羊学派的浓厚兴趣绝非单纯学术目的,而更看重其所包含的社会与政治意义。他指出公羊学说的最大理论价值在于“今学口说,三统大义”,即对实际事务具有极强效力。因此,公羊学说也成为了康有为在1895年发动著名的“公车上书”时的重要理论依据。

而在随后有关“大同”思想的构建中,康有为重点关注了公羊学派的“三世说”,将人类历史表述为三个阶段,即由“据乱世”到“升平世”(小康),再到“太平世”(大同)。但与传统儒家将“大同”世界理解为美好的、值得怀念的过去不同的是,康有为认为“大同”世界是人类的未来。在康有为看来,全人类的制度均按此规律而发展更进。在最终实现“太平世”(大同)时,全天下之人均将生活在和谐大一统之下,平等无差别。故而公羊学说在康有为自身思想理论体系的形成发展中具有重要的转折承接之用。

(二)借鉴、兼容近代西方先进思想

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康有为流亡海外16年,他游历亚洲、欧洲、南北美洲和非洲,先后到过多个国家,对西方文明和各种思想理论有了更深入地体察,这对于他“大同”思想理论的建构具有重大借鉴意义。

在依托公羊三世说建构“大同”理想时,康有为指出“太平世”一时难以达到。故而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追求“升平世”。由此,康有为将西方的近代理论(包括进化论、民主、自由等)自然而然地融入自己的理论。如康有为吸收了西方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同样承认人类社会中所存在的必然竞争。但在本质上“大同”思想的精神内核是“仁爱孝悌”,以道德来感化世界;此外,诸如卢梭的天赋人权说,以及自由、平等、博爱等近代化思想,在康有为的“大同”思想中均有所体现。

二、“大同”思想与世界化

康有为认为人类苦难的根源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即“界”的存在。这些差别有九种,即九界,分别是国界、级界、种界、形界、家界、业界、乱界、类界、苦界。只要有九界的存在,痛苦就不可避免[2]。而康有为“大同”思想的建构与其对享乐主义的倡导密不可分。

萧公权在《近代中国与新世界》中讲到康氏性格中对生命的一种欢乐感。在康有为的“大同”思想中,同样以享乐主义为基调,主张每个人遵从人性、顺从本心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在大同理想的最终境地“太平世”中,整个人类社会最终也会进入到一个没有阶级、人人平等的无国界大一统国家,呈现“完全的快乐”。

(一)破除国界,天下为公

康有为认为国家是一切灾难的祸首,是全人类通往极乐之路的阻碍。因此,康有为首先提出国界必破,主张必须废除国家,破除国界,实行天下为公。唯有如此,人类才能享受到长久的安宁与幸福。

而达到世界“大同”要有三大步骤:第一,建立世界性“公议政府”,制定国际法,统一度量衡和世界语;第二,建立世界政府,各国都是世界政府下的邦国,促使世界走向统一;第三,消除邦国,最终消除国家,达到世界“大同”[1]346-348。可见,康有为对国家概念中最核心的“主权”部分进行瓦解,欲将整个世界归为一个巨大统一体。而贯彻此原则,则是为其消灭一切阶级和权威、实现完全的平等而奠定的基础。

康有为的“大同”思想不仅是其对中国近代发展的蓝图规划,更是他基于对世界发展进程中全人类普遍遭遇的苦难所提出的解决之法。但这一美好愿景虽说为全人类的发展勾画了美好蓝图,却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康氏的极端国际性。康有为仅从抽象的人道主义出发,以求通过“大同”批判主权国家内统治阶级的压迫与剥削制度,使全人类从苦难中得以彻底解脱。但他企图通过渐进式改革实现“大同”,忽视了不同体系下的制度差异与文化传统,世界融合发展的进程必然会产生冲突,且需要漫长的时间磨合。同时对于其理论的具体操作步骤缺乏实践依据,因此注定了康氏理论的空想性。

(二)倡导平等、无差别

平等思想是康有为“大同”思想中最重要的概念。康有为认识到无论在中国还是西方,人类苦难的直接根源均来自于“不平等”,来自于统治阶级的压迫以及落后社会伦理道德观念的束缚。他深深地体会到了封建制度和资本主义制度压迫下的人民的苦难,而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大同社会。

康有为的“大同”思想将全人类视作关注对象,注重从自然人性论出发,提出人性平等的观点,同时又吸收西方的进步民主理论,接受了卢梭“私有制是不平等的根源”和天赋人权的思想,并应用它来批判中国旧的文化、旧的伦理制度。他号召彻底消灭封建专制和等级制,由此形成了自己更为进步的大同平等学说。

呼吁去私产、去家界、去国界、去种界,实现人人独立,男女平等。面对彼时资本主义逐渐向全球范围扩张的时代大环境,康有为的这一平等理论无疑具有极强政治先见性,彰显了人道主义精神。

首先,这一观念深刻批判了君主专制与等级制,康氏从人性角度考量,主张个性解放,向往平等自由,这对近代反对压迫剥削的革命斗争具有巨大的鼓舞作用与深远的影响力。其次,康氏的平等观念进一步揭露了封建纲常和伦理道德的弊端。作为儒学修正者,康有为一方面强调恢复传统儒学中关于“仁爱”的相关道德观念,另一方面对于过时迂腐的伦理纲常提出批判与否定。这一举措进而也从思想层面抨击了维护君主专制的伦理道德体制,促进了近代新思想的蓬勃发展。最后,康有为也着重强调了“男女平等”这一观念口号。这对于向来注重男尊女卑的中国传统思想是一次空前颠覆,揭露了封建礼教伦理和宗族制度的对妇女的压迫。这一点与孙中山在建立中华民国时所提出的社会民主改革建议不谋而合。

康有为在“大同”思想理论中关于“平等主义”的建构绝不仅局限于对彼时近代中国时局的认知,更是他对比、结合中西方近代发展状况中存在的弊病所提出的一种具有普遍适用性的理论体系。其“平等”的最终目的旨在对人性的解放和发展。虽然他所倡导的平等、无差别从现实层面讲缺乏具体可行的实践路径,但依旧不可否认在当时对推动整个人类发展的近代化文明进程产生了深远持久的历史影响,且时至今日依旧具有深刻的借鉴价值。

三、后世影响

康有为始终坚信每一个历史发展阶段都有其相应的历史发展任务,但他的眼光从不局限于当下。在他的《大同书》思想中,有许多关于世界化的体现。康有为的“大同”思想不仅仅是基于近代中国发展境况而设想的理论构建,更是站在全人类的共同发展角度所提出的倡议。在《大同书》中,他勾勒了全人类的未来生活图景与改革计划,这份历史先见性走在同时代的前沿。康有为“大同”理想中所阐述的有关平等观念与天赋人权观念等均彰显其人道主义精神,他不但抨击中国的传统社会制度,还批评了西方社会的种族歧视和贫富分化。但是,康有为要普及的并非真理,而是制度。正如萧公权在《近代中国与新世界:康有为变法与大同思想研究》一书中所说的:“他要求灭华灭洋以彻底改造人类的制度。唯有如此,才能建造大同社会——世界化的最终结果。”

猜你喜欢
全人类康有为儒学
“儒学在西部暨丝绸之路的传播与发展学术研讨会”在银川召开
坚守和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
关于献血
疯狂的重量
周礼与儒学的机理
康有为藏西夏字书《同音》残叶版本考
儒学交流在路上
应用儒学的兴起
——儒学创新发展的趋势与愿景
康有为撰
论《安魂曲》中母亲形象的三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