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望
内容提要:对于张恨水小说的研究,学界通常注意到其中丰富的新闻性,但以传播“监测环境”功能的视角观照这种新闻性的研究却较少。张恨水小说被受众视为“版外新闻”,正是因为他的小说常常发挥了类似“哨兵”般的监测环境功能。通过对这些小说的分析,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张恨水采取了信息隐喻与类似于新闻连续报道、组合报道的表达方式,呈现了民国时期乱象纷呈的时政环境、社会环境以及因时而变的经济环境;另一方面我们得以更好地从传播学视角理解张恨水小说。
“监测环境”是传播的重要功能之一,也是张恨水小说传播深层内涵的一个重要体现。“监测环境”的概念源自传播学奠基人之一,美国学者哈罗德·拉斯韦尔提出的传播所具备的三个功能“守望环境、协调社会各部分以回应环境、使社会遗产代代相传”①[美]哈罗德·拉斯韦尔:《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何道宽译,《社会传播的结构与功能》,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7页。。其中的“守望环境”在后世传播学者的细化下被调整为“监测环境”。人类社会与自然社会总是在不断的发展与变动着的,人们为了认知这些社会状况,需要借助传播的“监测环境”功能。该功能充当着类似“哨兵”的职责:传播主体向受众传递新闻性的信息,受众得以认知周遭人事物的变化。在现实社会中新闻媒介主要行使“监测环境”功能,但是,文学也能够承担起此项功能,作家通过对现实的感知敏锐地发掘周遭的变化,并以艺术加工的方式将这些变化演绎为文,供受众浏览。在这类文学作品中尤以张恨水的小说为人瞩目,仅以《春明外史》为例,“读者把它看作是新闻版外的‘新闻’”①张友鸾:《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1期。。他的《京尘幻影录》《纸醉金迷》《魍魉世界》等多部小说都体现了丰富的新闻性。
张恨水将新闻信息融入小说,主要是为小说传播服务的:其一,受制于严苛的新闻环境,受众倾向于从报载小说中获取新闻信息;其二,一些新闻信息成为张恨水小说剧情发展与人物性格塑造的重要支撑,这类信息本身也符合“内容为王”的传播法则。在新闻信息的传递上,张恨水则凭借信息隐喻与类似于新闻连续报道、组合报道的方式,将民国时期的时政环境、社会环境与经济环境一一呈现,从而使得他的小说较好地实现了“监测环境”的传播功能。
民国时期风云诡谲,军阀走马观花,贪官大行其道,财阀牟取暴利,广大民众却深处水深火热中。即便社会如此暗无天日,民国当局却还是幻想着采取对报纸新闻的禁锢政策以维持表面上的“体面”。“据统计,从1916年至1919年‘五四运动’前的近4年中,17名记者遭枪杀或判刑,全国至少有29家报纸被封”②彭红燕编:《中国新闻事业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1页。。在动荡的时代,最有价值的且大众最关注的新闻通常是紧跟时局、揭露时弊的时政新闻,但是受到严厉禁锢的报纸只能在主刊登载一些不痛不痒的新闻,这直接导致报纸销量的减少。为了增强小说吸引力以提振报纸销量,张恨水使自己的报载小说实际承载了报纸部分的新闻性。在具体的实践上,他采取信息隐喻的方式,或是将现实信息改头换面,或是以梦境的形式影射现实,或是借古讽今,从而将时政信息与敏感的逸闻巧妙地融入小说中,旁敲侧击地谈论主刊新闻“删减”的信息,并向受众呈现民国蜩螗沸羹的时政环境。
《春明外史》将故事背景置于北洋军阀时期,以杨杏园的记者视角观照了当时北京政局的腐朽糜烂。在创作上,张恨水特意将现实时局中一些上层人物的典型事迹经过艺术化处理后搬移到一些小说人物当中。因此,小说人物虽然与现实人物的名字不同,但是当受众阅读完一些人物的故事后,总是能根据张恨水留下的“线索”进行“对号入座”,例如鲁大昌与张宗昌、魏极峰与曹锟、姚慕唐与张敬尧。对于上层人物一些见不得光的所作所为,受众都可以通过这些小说人物的故事来进行推测,进而发掘那些隐秘的新闻事件。这种信息隐喻的表现方式如同索引游戏,在给受众带来“发现真相”的阅读快感的同时也将鲜为人知的时局内幕传递出去。《京尘幻影录》同样以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为背景。“与《春明外史》相似,新闻性被深度介入到《京尘幻影录》。作品中的人物大多有所影射,如蒋子秋即张作霖,刘都护即曹锟,铁树人即吴佩孚,仇世雄即张宗昌,大总统即徐世昌,唐雁程即梁士诒,龙际云即叶恭绰”①宋海东:《张恨水小说图志》,广陵书社2019年版,第27页。。小说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官场写照莫过于第十五回中的“雀能食饼竹战奇兵”。督理仇世雄与自己的旧部下和老同事一起打麻将狂赌捞钱,但赌运不好将自己的一万多元本金全部输光,于是他仗着自己更高的权势耍无赖。“官僚的牌局”是张恨水小说中常见的情节,虽然看似一场简单的牌局,但实则“内有乾坤”:牌局表层显露的是官僚间的好赌成风,但内里却是各个官僚之间地位的比拼、财力的比拼,折射出的是民国上尊下卑的官场生态。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仇世雄当众耍无赖时,小说对下属的心理状态是这样描述的:
王家庆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些不服气,同是在一桌打牌,怎样他的雀能食饼,我的雀就不能食饼呢?果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这要是别人说这种话,非走上前打他两个嘴巴不可。无奈仇世雄是一个督理,没有和他争吵的地位……②张恨水:《京尘幻影录》,《张恨水全集》第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493页。
这里颇有意思的是,身为参谋长的王家庆在老上司面前却将自己比作“百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官本位思想在此处体现得淋漓尽致,那么自然仇世雄的这场牌局就如同赵匡胤的赌——只许赢不许输。官员之间(况且是老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尊卑等级都如此鲜明,那么如果权势滔天的仇世雄面对普通大众时那气焰该嚣张成何种程度?上层官僚间豪赌狂赌的丑闻自然难以见之于报端,而在张恨水艺术化的处理下,让这则信息顺利传递到了受众面前,令受众读之有趣,却又思之切齿。
在重庆大后方时期,张恨水又将笔触聚焦于重庆,然而即使国难当头,国民党当局并未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腐败、特权、阴谋、剥削等丑恶行径依然如故。例如《八十一梦》的第三十六梦《天堂之游》中,“我”在天堂亲眼见到了潘金莲的肆无忌惮:
只见潘金莲脸色一变……开了车门,跳下车来。街心里停下车子下来,这是什么意思,我正疑惑着。潘金莲却直奔了站在路当中指挥交通的警察。我倒明白了,这或者是问路。可是不然,她伸出玉臂,向警察脸上,就是一个巴掌劈去,警察左腮猛可地被她一掌,打得脸向右一偏。这有些凑近她的左手,她索性抬起左手来,又给他右腮一巴掌。两耳巴之后,她也没有说一个字,板着脸扭转身来,就走上车去。①张恨水:《八十一梦》,《张恨水全集》第3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85页。
据说,当时在重庆的孔祥熙的女儿孔二小姐,因为她的汽车违反交通规则被拦阻,就跳下来打警察耳光,而这种新闻是不允许在报纸上刊出的。②尹莹:《小说中的重庆——国统区小说研究的一个视角》,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80页。身为报人的张恨水自然对此消息有所了解,于是以梦境与借古讽今的方式相结合,生动描绘了潘金莲仗势欺人的情节。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非但没有励精图治,官场上贪污受贿的情况反而变本加厉。当时的许多官员凭仗着去各大城市接收资产的大权开辟了一条新的“致富”路径。他们与当地的官僚狼狈为奸,共同侵占抗战胜利果实。《五子登科》即反映了国民党接收专员金子原在北京接收日伪资产、国家资产时与当地官僚奸商沆瀣一气,大肆中饱私囊的情形。从某种程度而言,我们可以将该小说看作是国民政府一位官员贪污过往的详细报道。
民国蜩螗沸羹的时政环境还反映在军阀混战给大众带来的苦难。张恨水的《满城风雨》是以揭露军阀混战为主题的小说,虽然小说中这些艺术化的新闻信息可能难以溯源,但小说所反映的新闻内核却是始终如一的。《满城风雨》讲述了“联合军”与“同盟军”之间的争斗。小说中张恨水特意设置了一位具有传奇经历的人物曾伯坚。他本是个大学生,但在县城先被“联合军”抓了壮丁,之后被军中团长看上当了一名团书记,在机缘巧合中又进入了“同盟军”,成为了师长的秘书,最后更是担任了县知事。该人物的设定是颇具深意的,一方面,张恨水赋予了人物极高的传奇性,让他游走于两军之间,这一点便足以提升受众的阅读兴味;另一方面,也正是这种传奇性使得人物具备了像记者一般的高自由度——人物得以自由往来于各个社会层面、观照各类事件,因而,从一定程度上说《满城风雨》可被视为军阀各类罪行报道的合集。小说中军阀对大众所犯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其一,强行拉夫。小说中的曾伯坚便是被“联合军”强行充军。其二,暴力侵占。小说中无论是“联合军”还是“同盟军”皆是一丘之貉,他们所到之处必定有烧杀抢掠。其三,残酷剥削。为了筹备军饷与贪污索贿,军阀往往在占领地强派军饷,丝毫不顾及民众的死活。《啼笑因缘》也涉及了军阀的恶行。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是沈凤喜被军阀刘德柱强行掳走并逼迫成亲,其取材于1925年北京一田姓旅长硬抢大鼓书艺人高翠兰的事件。张恨水以该事件为蓝本,将之改编并融入小说中。改编后的情节成为了剧情发展的重要线索。一方面,由军阀强抢沈凤喜的情节折射了她自身小市民的局限性,进而引出了她与樊家树的情感纠葛;另一方面,关秀姑与关寿峰等豪侠人物仗义相助的情节也因军阀的恶行而带入进小说中,成为受众喜闻乐见的事情。
张恨水小说“版外新闻”展现了民国乌烟瘴气的社会环境。在该环境中被污浊风气所异化的人不在少数:有恃强凌弱之人,有纸醉金迷之人,有阿谀奉承之人,有见钱眼开之人,有道德滑坡之人。正是这些人畸形扭曲的心理催生出各种社会乱象。那么张恨水小说“版外新闻”是如何将这些乱象一一统摄,传递给受众的呢?据新闻学的相关概念,新闻事件的报道主要有连续报道、追踪报道、组合报道等形式。以此概念反观张恨水小说“版外新闻”,他的小说对一些社会乱象的呈现是类似于这几类报道形式的。
“抗战夫人”是抗战期间的特殊产物。严独鹤在1946年10月9日的《新闻报》中对此进行了一番调侃:
在大后方新结合的夫人,通称为抗战夫人,留在沦陷区的旧夫人,有人说是地下夫人。
……
据律师的陈述:“重庆下来的人,至少有二三万都娶了抗战夫人,”(见昨天本报),料想这二三万抗战夫人,大概和那些地下夫人,都已在协商之下,成立和解,否则一连串抗战夫人的官司,法官就够忙了,法庭也够闹了。①严独鹤:《抗战夫人》,《新闻报》1946年10月9日。
可以看出,“抗战夫人”已成为当时社会较为普遍的乱象。在《纸醉金迷》中,“抗战夫人”是小说中的一条重要线索,张恨水采取了类似新闻追踪报道的形式对此进行呈现。“追踪报道不是一般的连续报道,而是对波澜起伏、复杂曲折的冲突性事件的跟踪写生。记者追逐事变的进程,带有紧追不舍的意味;而连续报道的含意比较宽泛,报道的事件多带全局性,不一定是冲突、曲折性事件。追踪报道可能是人间的冲突……这类事件解决起来极不顺利,往往矛盾重重、节外生枝……”②刘建明等:《新闻学概论》,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93页。张恨水在“抗战夫人”乱象的呈现上类似于追踪报道的要义,并不注重于事件全局性的铺陈,而是着重呈现由“抗战夫人”引发的人际冲突。《纸醉金迷》中的魏太太是一位“抗战夫人”,但是张恨水并未详细叙述她这一身份的缘由,仅是寥寥数笔带过,而她“抗战夫人”的身份是小说第二章中她与丈夫魏端本的一次冲突中引出的。在第十三章中张恨水又描写了另一位“抗战夫人”何小姐的遭遇:丈夫的原配夫人来到重庆登报抹杀她“抗战夫人”的存在,这使得她在这场冲突中处境艰难。而魏太太作为在场的目击者也升起了“兔死狐悲”的想法。小说的后续中张恨水继续描写了魏太太与丈夫的一些冲突,“抗战夫人”无疑是引发矛盾的重要因素之一。
“抗战夫人”这一乱象的出现不能简单地归结为道德滑坡,它的出现具有复杂的因素:其一,抗战期间颠沛流离的状态下,对于女性,尤其是底层一些朝不保夕的女性而言,为了生存的需要,她们不得不委身于人。其二,封建包办婚姻为“抗战夫人”带来了繁殖的土壤。一些本就对包办婚姻不满的男女,在兵荒马乱、远离家庭约束的环境下容易产生新的姻缘。因此,“抗战夫人”既包含了道德问题也包含了法律问题,但我们同样也可以从人性的角度对此进行剖析反思。因此,张恨水采取类似新闻追踪报道的方式着重呈现该乱象导致的人际冲突,目的在于更好地反映“抗战夫人”的复杂性,例如魏太太这个角色——她破坏别人的婚姻固然可恶,但她也是受骗的一方。张恨水给予了她更多被言说的空间。
张恨水笔下的社会是一个充斥着金钱物欲的花花世界。这个世界中沉浸在纸醉金迷里而丢失自我、逐渐异化扭曲的人不计其数。为了追求暴利以供大肆挥霍享乐,这些迷失的人们纷纷投入到做投机生意的狂热之中。
《纸醉金迷》里的黄金投机热潮影射的是1945年发生在重庆轰动一时的“黄金案”。当时国民政府为了缓解通货膨胀压力而向大众推出了所谓的“黄金储蓄券”,并声称该储蓄券可以起到保值的效用。在当年的3月底国民政府为了扩大财政收入将金价由2万法币/两提升至3.5万法币/两,这间接导致了法币的贬值与物价的上涨。更令人愤怒的是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却在金价宣布上涨之前大肆买进黄金,弄得民怨沸腾。国民政府高层下令彻查,可最终结果却是马虎了事。
《纸醉金迷》中关于黄金投机热的书写上,张恨水在采取类似新闻连续报道方式的同时兼用了类似新闻组合报道的方式。“连续报道的文本大多数是纵向的,即从事件发生、发展走向事件的完结,各篇报道依次展开。每次报道都有新信息、新内容或新观点……”①刘建明等:《新闻学概论》,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92页。小说描绘了一大批民众“疯了”一般沦陷于黄金投机中而无法自拔。这其中既有资产不菲的投机商人范宝华之流,也有普通小市民陶伯笙、魏太太之流,甚至生活在最底层的茶房李老么都盼望着买一点黄金发财。在这些人物中,张恨水对范宝华着墨甚多,范宝华的整个黄金投机行为几乎贯穿于小说,从开始的炒黄金尝到甜头到金价提高,再次买进,到金价再次提高,再次买进,连续几个回合,最后到政策宣告黄金储蓄券仅能以六折兑换黄金,范宝华损失惨重。范宝华投机的故事情节正如同连续报道般,层层递进,最后收尾,使得受众得以全面地、动态性地体察投机乱象中人性的迷失。
《纸醉金迷》还运用了类似新闻组合报道的方式。组合报道指的是“用一组稿件在同一版面或同一期新闻节目中围绕同一个主题揭示某种现状、社会问题或最新观念”①刘建明等:《新闻学概论》,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93页。。简而言之,组合报道以不同事件作为各个侧面来反映同一议题,从而达到深化主题的效果。《纸醉金迷》中除了详写范宝华的黄金投机行为,同样在黄金投机的主题下刻画了其他一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例如小公务员魏端本。据严独鹤的回忆,民国时期发生了一起邮政储汇局职员孙孝钧牵连贪污案而自杀的事件,张恨水所刻画的魏端本即是孙孝钧的一个影子。②严独鹤:《天堂与地狱》,《新闻报》1948年3月16日。小说中魏端本为了黄金投机甘冒风险与同事合谋挪用公款,最后东窗事发被抓进看守所。魏端本的事件表明黄金投机的狂热已然蔓延至公务员群体中,小说透过这一事件,从侧面反映了黄金投机的乱象已然积重难返,让受众读后留有更深刻的印象。
《魍魉世界》同样采取了类似组合报道的方式。小说中想借投机发财的也是大有其人,例如温五爷、蔺慕如等财大气粗的大金融家;钱尚富等普通商人;还有西门博士等知识分子。小说中对于这些不同类型人物的刻画其实也是从不同侧面集中反映社会愈演愈烈的投机乱象,例如以西门博士为代表的知识分子都开始“改换门庭”,这足以引人深思。
张恨水小说“版外新闻”在传递时政信息、反映社会现状的同时也记录着时代环境影响下大众的经济生活。但是与许多新文学家采取宏大叙事反映社会时代的巨变不同,张恨水似乎更倾向于从细微处着手,即从小说角色的言行举止之中,甚至一些琐碎的小事中,反映民国时期大众因时而变的经济环境。
张恨水小说对于大众经济环境的呈现主要源自遍布于小说各处的对大众衣食住行状况的描写。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民国时期大众的穿衣打扮发生了鲜明的变化。以上层人士为例,这一群体生活富足,消费能力强,很多接受西式教育,在穿衣打扮上逐渐西化,并且穿着上的时髦与新派也是彰显他们财富与身份地位的重要依据。据《20世纪中国社会生活变迁史》记载:“以上流社会人士为主要顾客的高级绸缎店,在清末专营国产绸缎,入民国后销售渐降至次要地位,转而主要经营毛直贡、华达呢、哔叽呢、法兰绒等进口呢绒,还兼营呢帽、派拉蒙帽、巴拿马帽、汗衫、化妆品等洋货,以适应这些顾客生活形态变化的需要。”①严昌洪:《20世纪中国社会生活变迁史》,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5页。张恨水小说中对上层人士的穿衣打扮多有描述,以反映他们富足的经济生活状况。例如《魍魉世界》中周身富贵的李太太的穿着打扮是旗袍搭配了条子花呢大衣,小说中另一位摩登女郎黄青萍穿的是海勃绒大衣。
受外来文化影响,大众的饮食发生了一定变化。例如在中国大城市里西式饮食已极为常见,具备一定经济条件的大众得以进行消费,《偶像》中丁古云与蓝田玉的一次对话便是在西餐厅喝咖啡的过程中展开的。《啼笑因缘》中陶太太招待樊家树用餐时提供的食物是乳油蛋糕、玫瑰饼干。在中式饮食上,《金粉世家》第二十四回中描绘了金家众人的吃食:荷叶肉、炸鳜鱼片、炒鳝鱼丝、鱼皮海参等。除了富人的饮食,张恨水也描绘了普通大众的饮食,受限于经济能力,他们很难做到富人那般的消费。普通大众的饮食通常食材易得,且做法简单。《夜深沉》中的王月容在丁二和家做饭给大家吃时,所做的食物仅是再寻常不过的素面。
值得注意的是,张恨水同样关注抗战期间大众经济环境的变化。这一时期大众的经济生活状况下滑明显。《巴山夜雨》开篇介绍了到大后方重庆躲避战乱的大众所居住的“国难房子”。小说中李南泉一家人采光所用的是菜油灯,他们经常吃的食物也是非常朴素:老豇豆、苋菜、咸鸭蛋、糙米饭等,肉类食物吃的较少。李南泉一家在当时已算是条件尚可了,可以想象生活条件更艰苦的大众过着怎样的日子。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样来重庆的权贵与富人们,他们的吃穿用度丝毫不受影响。《魍魉世界》中游击商人林宏业住的是装修华丽的高档洋楼,房间里配备了完善的卫生与电气设备,还有精美丰富的伙食供应;家境殷实的温二奶奶其中一次早餐的搭配是中西结合的,有牛奶、清茶、牛肉汁以及西式点心。《巴山夜雨》第二十六章中奚太太在方公馆中见到了权贵们奢华的生活:
在沙发面前,摆了一张茶几,上面放了一方福建乌漆的托盆,里面有西洋瓷的杯碟,有银制的刀叉。这不用说,是二小姐进早点用的。在这个疏建区里,不要说用这些洋东西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很少听到说。连整个大重庆,西餐馆子的西餐,每人就只有刀叉一把,杯碟早就改了国产瓷器。二小姐在家里就是这种排场,这实在把整个大重庆都比下去了。①张恨水:《巴山夜雨》,《张恨水全集》第4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577页。
通过普通大众的生活之变与权贵富人生活的不变,张恨水深刻揭露了民国社会腐朽的经济环境。
在出行方面,汽车、火车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已经在民国社会广泛运用,并且,乘坐飞机出行也开始成为一个趋势。现代化的出行方式成为张恨水小说中的一个景观。例如《燕归来》中燕秋与其他几个伙伴在西北考察时,汽车与火车成为他们重要的交通工具;《魍魉世界》中西门博士等人选择乘坐飞机前往香港,等等,不一而足。对于富人而言,私家汽车则是他们必备的交通工具,彰显着他们的经济实力,如《魍魉世界》中的富人温五爷在机场接人时便开了一辆流线型的浅蓝色汽车。通过这些小说细致地展示,可以看出人们出行方式由传统向现代化的倾斜,也反映了他们自身经济条件的状况。
综上所述,以传播“监测环境”功能观照张恨水小说的新闻性,他一系列独具特色的小说呈现了民国时期时政环境、社会环境与经济环境这几个维度的状况,较好地实现了“监测环境”这一功能。通过他小说“版外新闻”的叙述,我们得以更好地了解民国时期时局、社会乱象、大众经济生活等方面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