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时事画报》对冯夏威殉约事件的报道

边晶晶

1905年5月，拒约反美运动首先在上海爆发。为抗议美国排斥和虐待华工，拒绝废止对华工的不平等条约，时年24岁的旅美爱国华侨冯夏威在上海美国总领事馆门前服毒自杀。当消息传回广州，为声援反美拒约运动而创办的《时事画报》在第一时间对冯夏威殉约事件进行了详细深入的报道，有力地推动了拒约反美运动的发展。

一、拒约反美运动浪潮中的《时事画报》和冯夏威殉约事件

拒约反美运动是由美国排华政策引起的。十九世纪华工进入美国，从事垦荒、筑路、采矿等繁重甚至危险的劳动，对美国经济发展及西部开发做出了重要贡献。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发生周期性经济危机，大批工人失业，美国资产阶级为了转移本国劳动人民的不满，把失业和生活水平的下降归罪于外国移民，特别是华工，美国报刊连篇累牍登载反华文章。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美国排华暴力事件不断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政府颁布了一系列种族歧视、排斥中国人的法律。1894年，美国逼迫清政府签订《中美会订限禁华工保护华民条约》，规定十年内禁止华工入美，在美国的华人必须接受种种限制。通过这个条约，清政府实际上承认了美国的排华法律。1904年《中美会订限禁华工保护华民条约》十年期满，华侨和国内有识之士强烈要求清政府与美国废除旧约，另签新约。在舆论压力之下，清政府与美国开展交涉，要求修改条约，但美方不允许修改条约中苛刻的排华条款，美国政府的傲慢态度激起了中国人民的强烈不满。

1905年5月10日，上海总商会宣布实行抵制美货，广州率先响应，1905年5月19日，广州八大善堂和各行会的绅商聚集在广济医院，表示支持抵制美货运动。两天后，有关人士再次聚集广济医院，通过工作分配及筹措经费来办理抵制活动的办法，即由八大善堂开展筹款工作，七十二行商负责筹划推动抵制运动。5月27日，更大规模的抵制运动会议在广济医院召开，除了善堂和行商代表外，教师、学生、新闻界等代表齐聚，共同商议抵制运动的规划。6月14日、23日，广州拒约会、筹抵苛约不用美货总公所分别成立，领导拒约运动。8月31日，在美方压力下，清政府下令禁止公开性的抵制活动。9月初，美国总统之女爱丽丝即将来访的消息传来，广州出现了一幅《龟仔抬美人》的漫画，它劝告苦力们，不要为美国总统女儿抬轿子。这幅漫画贴满了广州市的大街小巷，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共鸣。美总领事照会两广总督岑春煊，指名要求查办拒约会干事马达臣、潘信明、夏重民三人。9月2日，岑春煊命令番禺、南海两县县令以刊布传单的罪名将马、潘、夏三人逮捕，此事被称为马潘夏事件。这激起了广州各界的强烈不满，报纸刊登三人被捕之真相，行商、善堂一再联名保释，学界、女界也积极开展援救活动，各地华侨纷纷来电慰问。

几乎同时，为了声援国内高涨的反美拒约运动，唤起国民的爱国救亡意识，1905年9月27日《时事画报》在广州创办。对当时的社会发展、政治形势、时事新知的关注，不再局限于以往的精英阶层，也同样牵动着广大下层民众的切身利益，获取外界信息与了解时事新闻成为当下普通民众的迫切需求。对于文化知识较为欠缺的广大下层民众来说，《时事画报》这种生动形象、通俗易懂的媒介形式正好符合广大受众的需求。

《时事画报》因声援拒约反美运动而创办，唤醒国民爱国意识，报道国内爱国运动是其主要内容，冯夏威自杀殉国的消息，引起了《时事画报》的密切关注。冯夏威是广东南海人，1895年随父到美国当铁路苦工，深受美帝国主义对旅美华工的种种迫害。拒约反美运动爆发后，冯夏威从美国回到上海，代表美国华工向清政府请愿，要求清政府出面交涉废约，维护华侨权益。7月16日，冯夏威再次组织华侨到美国驻上海总领馆请愿，美领事气焰嚣张、肆加侮辱。激于义愤，冯夏威决心以死拒约，在总领事馆门前服毒自杀。冯夏威自杀的消息激起了全国人民的反美爱国义愤，反美拒约运动遍及城乡。

《时事画报》创刊号发表署名为隐广的《冯夏威论》杂文，这是《时事画报》关于冯夏威的第一篇文章，文章内容如下：

吾粤南海冯夏威先生之死，殉拒约也。或曰拒约是矣，殉拒约则愚甚。余曰：余不敢以夏威之殉拒约为智也，亦徒而愚之。不愚则不惟殉拒约，且并不言拒约，言拒约皆愚者也。曾少卿、马达臣、潘信明、夏仲文等因办拒约事而自陷于至危至险之地，智者不为也。孔子之论宁武子也曰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余今将以孔子之愚宁武子者愚拒约诸子也。曾马诸子尚生，冯夏威已死，冯尤愚中之至愚者也。觐其与西班牙人角力，愚而武，就人镜学社社长何剑吴先生学，愚而通，服药以自戕于美署，愚而烈。乌乎岂其别有他故欤？不然何心之若也。梁氏渡述先生行状，有云启其行箧得遗书二通，述其自戕之原因，实为一死以作拼命争约之代表，呜呼，以质直沈鸷如先生。竟牺牲一身以轻掷耶，设不幸。苟无梁氏诸人为之阐幽光，则亦泯泯耳。窃议先生当留身以待用，人才有限时局日，非文弱浮薄之子，未足以任事，舍先生其谁属也。今先生往矣泰山之重，鸿毛之轻。先生盖别有见马然或者愚先生矣，悲夫，使天下人皆竞出于智之一涂，则凡事皆不能办遑止拒约。后之君子其有感先生之风而与者手余请质言之曰，冯夏威先生不可及之大愚也，然吾南海光矣[1]。

文中一开头就点出冯夏威之死是为抗议美国排华政策，并将因拒约而自杀殉国的冯夏威和与因拒约而被捕入狱的马达臣、潘信明、夏仲文等人相提并论。该文提到冯夏威好友梁渡所写冯夏威行状，冯夏威寓所内留有的遗书二封，由遗书可知，其殉约的原因是激于义愤，决心以死拒约。《冯夏威论》这篇杂文的出现，标志着《时事画报》开始关注冯夏威殉约事件，并将此事与拒约反美运动紧密联系起来。

二、《时事画报》有关冯夏威殉约的报道

《时事画报》在创刊号发表关于冯夏威的第一篇文章后，抓住冯夏威殉约事件更是不断发表有关报道、评论，并用多种宣传形式在群众中广泛宣传冯夏威殉约事件，使其成为抵制美货运动中重要的宣传平台，在广州拒约反美运动中发挥着独特的社会动员作用。

《时事画报》全程报道了冯夏威殉约后到回乡安葬的全过程(注：所用时间均为农历)。1905年9月上海广肇公所会将冯夏威的灵柩由上海运回广州，10月15日至17日，拒约会在广州华林寺举行了规模更大的追思仪式，《时事画报》所报道如下：

公迎冯夏威领灵柩纪事

初五日殉约伟人冯夏威灵柩由述善码头登岸，是日到码头迎接者，道为之塞。各学堂学生多联队而往，尤为恳切，一见灵柩辄生哀感，中有数人放声大哭，曰安得冯公有灵，率厉鬼尽诛买美货之奸商，以达公之目的，而雪国耻乎。未几灵柩起行，沿途环观致敬，適大雨骤至，掩映同胞之泪容。随行者千余人至永胜寺公祭茶会而散。振武宗社同人众列队送之，并撰有诔文照录如下。

维光绪卅二年夏六月初五日乃殉约冯烈士先生灵柩归省，权厝于城东之永胜寺，阖省学界公迎，道径振武宗社之前，振武同人马柏涛李棣华等谨以生花清酌并焚香为文而诔之所以昭侠烈慰旅魂义也，诔曰范范人海，敢死何人，浩：中原，不死惟君，惟君殉约，慨然仰药，无怨[2]26。

冯伟人运柩回乡

四月二十日，冯夏威先生运柩回乡。是早商学各界先后至永胜寺会齐，宣布议保马君达臣事，众表同情，随至柩前行礼毕。由东郊场起行，沿途拥挤，路为之塞，至长堤则有河南赞育善社同人设祭。在广济医院后门落船，柩前有一人持一纸制虎头，后安一蛇尾。呜呼，冯公有灵，其忍见之欤[3]587。

殉约伟人冯夏威不死

八月廿三日，河南南武学堂开会追悼吾粤南海殉约伟人冯夏威先生，以志哀感，刻闻筹抵苛待华工总公所，已定于九月十七日假座城西华林寺开会，并拟为冯竖立纪念碑云[2]71。

挽死愧生

日昨省垣筹抵苛待华工总公所。在西关华林寺内开设冯夏威先生追悼大会，是日到者约万人，省中各学堂学生均列队排抢，并有军乐队随之而行，一时喇叭铜鼓不绝于耳，大有可观。到会者一律鞠躬，轮流行礼。各学堂礼毕由教员带同在寺内会操，并唱爱国歌，观者人山人海，该寺地湏广阔而亦不能容足。其诔词挽联等共有数百，实为中国数千年创举至盛云[2]120。

追悼纪事

十七日，华林寺开追悼会，来往人众，异常拥挤，至闻有多数往行吊礼者，亦若不得入，又是日寺门左右有散放牌招，口呼曰抵制嘅嘢，人争取之，及看是街招，遂大骂扯碎掷还，咸谓非拒约物，我等不要云，嘻民志如此，果我国人心之未尽死耶[2]129。

冯夏威先生追悼会纪

十七日在华林寺开冯夏威先生追悼会，初拟饭堂为礼堂，嗣因尚欠宏敞，改作招待所，即在大殿前盖棚行礼，墙壁篇贴挽联诗文，中悬夏威先生像，围扎生花，凛凛有生气，令人起敬，是日莅会者以数万计，途为之塞，多有不得其门而入，至正午十二时，由罗君宣布理由，随由邓君宣读诔词，迄一律行鞠躬礼，各学堂学生则打旗呜号，由各教习领同列队行礼，或唱挽歌，或唱爱国歌，闻者感动。礼毕，咸向像前杂陈花球花圈花枝以寄馨祝，此事深印国民脑根，为昭苏国魂一大助力云[2]152。

《时事画报》注意发动下层群众参与拒约抗美运动，从第一期刊登的“本报约章”可以得知，画报编者设置了粤讴、南音、木鱼、班本等十分具有岭南特色的固定栏目，在创刊号《本报约章》中，明确指出该报“内容约分两部，图画纪事为首，论事次之；论事中先谐后庄，谐部，杂文、谈丛、小说、讴歌、杂剧等附之；庄部，论说、短评、本省各省要闻等附之，材料丰富，务使餍阅者之目”[2]2。《时事画报》充分利用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栏目传唱冯夏威殉约，图文并茂，浅显通俗。

南音是流行于珠江三角洲以及香港、澳门地区的一种以广州话演唱的民间说唱艺术，文辞雅致，长于抒情，《时事画报》上刊登的南音多用以寄托哀思，表达哀痛、愤懑等情感[4]。1906年第十九期所载南音《殉约伟人冯夏威一周岁纪念》，“记得去年此日冯公殪，使署身寒月色迷，以死励生唔係好偈，凉血之徒抵制日稀，重有换嚜奸商来作。杯葛声沉渺渺兮，让起番来羞掩映。如何昨是竞今非，灵柩暂停尤未痊，悲思愁绪绕花园，况且翘盼华侨佳信滞，美约除苛事已睽。愈思愈想真唔抵，华工抱苦贱如泥。”[3]648表达了对冯夏威的悼念和希望振发民众精神的目的。

《时事画报》利用岭南地区特有的民间曲艺形式对冯夏威殉约事件进行传播报道，能够扩大新闻传播范围，深入各阶层人民群众之中，而传播方式的本土化和通俗化，使新闻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取得直接高效的传播效果[5]。《时事画报》对追悼纪念冯夏威活动的持续关注和报道，成为拒约反美运动中重要的宣传手段及动员策略，在拒约反美中迅速发挥了独特的社会动员作用。《时事画报》曾报道三则《学堂专制》《石工慕义》和《拒约人心未死》，其文如下：

学堂专制

月前佛镇开风冯夏威先生追悼会，省佛学众多赴会行礼，而尤以梁五全学堂兴时济为最踊跃，凡省城学众来宾，必排队迎送。唯该镇公款所办之佛山学堂，独不赴会，闻诸该堂学生谓各大绅与监学不准云云。夫学堂所以铸造国民，冯夏威先生为国牺牲，实国民之接触。该镇既开追悼会，使该堂监学稍有智识，正宜领同学生到会瞻仰，藉资观感，方不失将来主人翁人格，乃从而禁抑之诚何心哉[2]300。

石工慕义

肇城士商追悼拒约伟人，已为冯君夏威摹像星岁石，矗立云表。闻石工愿当义务，不较工值，并有挽联云。屈子赋招魂流水高山君子尚在，鄂公动毛发淞江珠海我曾悲，端州石工伦懋辉挽，可见冯君之感人深矣[2]168。

拒约人心未死

昨冯烈士柩经十七甫，适有乡愚口操西樵口音者问谁家出山，有如评学堂送殡。路人告以此系殉约死于冯君夏威灵柩，该樵人哽咽不能言，不觉泪涔涔下，路人询坟，以冯公枉死对，含有拒约无功效语气，一时观者为之下泪者无数人。又有一盲丐在永清门门口，未见棺来，便放声大哭，及棺停放后，而丐人岁鼓晕摸于地，得老妇用药救醒，犹对人历言拒约之事，喃喃不绝于口云，可见拒约之人心未尽死矣[3]631。

由此可见，在当时以《时事画报》为代表的新闻媒体对冯夏威殉约事件的连续而多种形式的报道后，拒约反美和冯夏威殉约在知识分子和普通民众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而对拒约反美运动和冯夏威殉约的持续报道，正如《时事画报》所言：“非无不致忌义士之功，且兼同胞诸君思想义士去年之今日等之可痛可恨难忍言之苦心，于矣我同胞坚持抵制主意，出以举动文明，发奋为雄，同心爱国，俾强邻不敢欺我虐我，抑且敬我畏我，是又反弱为强，转贫为富之起点。”[3]671《时事画报》1907年六月第十五期发表了蔡有守《悼冯夏威》：

是诗乃乙巳秋七月下浣卧西湖中孤山之巢居阁，闻海上同胞开追悼先生会而作也，今日偶检行笈得之，噫，岁若星移，事如泡幻，明日又先生成仁两载矣，未亡人抚今追昔，悲何如也，丁未夏六月十三日有守记于北海[6]。

此诗是《时事画报》所见关于冯夏威殉约的最后一篇文章，拒约反美运动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1907年1月1日，广东的抵制美货总公所被勒令停止开会，拒约反美运动被迫结束。

三、结语

《时事画报》的创办和冯夏威殉约事件都发生在拒约反美运动风潮的重要事件，冯夏威以自己的死来激励国人，《时事画报》声援和引导了拒约反美运动的爱国舆论，通过《时事画报》多方位地对冯夏威殉约事件进行了报道，将拒约反美运动推向高潮，促使更多人参与进来，有的人因此走上了革命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