诠释学视域下的《伤寒论》“经典性”探究

2022-12-05 01:30张涛李瑶吴桐于磊钟凯张国骏
关键词:权威性伤寒论典范

张涛,李瑶,吴桐,于磊,钟凯,张国骏

(天津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天津 301617)

《伤寒论》是最重要的中医经典文献之一,其在中医学发展历史的地位与意义也不须赘述。然而《伤寒论》为什么是经典,如何成为经典?中医经典的标准是什么?经典应该怎么去学习与研究?这些问题却一直存在,本文试从诠释学的角度进行探究。

1 诠释学与视域

诠释学(Hermeneutics)源于西方的古典解释学,早期主要用于《圣经》与法典的解释,文艺复兴以后逐渐成为哲学的独立分支学科,20世纪80年代,通过西方诠释学著作的翻译,引起国内人文社科领域的广泛关注。诠释学作为一门指导文本理解与解释规则的学科[1],它既是哲学的分支学科,也是一种方法论。广义上说,诠释学是文本意义的理解与解释之方法论及其本体论基础的学说。[2]

视域与视域融合是当代哲学诠释学的核心概念。“视域”(Horizon)一词来自尼采和胡塞尔,最初用来表示思维受其有限的规定性束缚的方式,以及视野范围扩展规律的本质。诠释学家伽达默尔的“视域”理论是积极的,它既是理解者被自身的立足点所限制的有限可能性,同样也可以被扩展,能够超出近在眼前的事物去观看。因此,具有视域也就意味着理解位于这个区域之内的一切事物和事件的含义。

视域其实就是看视的区域或称角度,这个概念一方面表示我们从某个立足点出发去观看一切,另一方面又表示我们能超出这个视域看到它的界限。理解的境遇就是我们的视域,它既标志我们可能从某一特殊观点出发去观看任何东西,但它也表示我们能超出我们直接立场去观看它的界限。[3]

作者、读者和文本都有其各自的“视域”,所谓的理解就是两个视域的融合,即视域融合。视域总是借助于他者而出现的,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存在自为的、独立存在的视域,历史中的理解仅仅可以看成这些误以为是独立存在的视域融合过程。理解与解释因而发生,哲学诠释学探究的就是这种事件的发生原理。本文借助诠释学视域,理解与解释中医文本《伤寒论》的经典性特征与内在原理。

2 《伤寒论》的“经典性”特征

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哲学、历史、文学等领域对于经典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我国素有“经、传、注、疏”的经学研究传统,20世纪90年代后,经典问题也成为国内学界的研究热点。作为探讨文本、作者、读者三者本质关系的哲学诠释学,逐渐进入中国传统哲学、文学、历史、艺术、教育等领域的“经典”研究。

2.1 “经典性”的内涵

在现代汉语语言中,“经典”是指具有典范性的作品,主要指书籍文本,也可以涵盖电影、音乐、雕塑、绘画等艺术作品。在古代汉语中,经典“指作为典范的经书。……经,原指织物的纵线,后指作为典范的书籍为经。典,指记载法则、制度的重要书籍,《尚书》:‘有典有则,贻厥子孙’”。简单来说,“经”原意是纵线,后引申为典范,“典”是书籍,所以我们常常把经典定义为典范性的书籍。

在英文中,“经典”主要对应两个词:Classic和Canon。Classic源于拉丁文,指拥有固定财产的最高等级公民,后来指杰出的作家,在文艺复兴时期,开始指值得模仿的“杰出的标准”。Canon起源于希腊文,最初是指芦苇或棍子,后引申为度量,也被用于指《圣经》的目录,再后来是指世俗作品[4],如佳能相机的英文即用此词。

中文与英文的“经典”一词内涵虽然有所差别,然而都指那些被人们尊崇的,具有标准性、永恒价值意义的作品。从诠释学视域出发,“经典性”应包括原典性、典范性与权威性三种属性特征。

2.2 “经典性”的构成

建构主义与发现主义是经典性形成的两种主要理论。建构主义即是强调经典的历史形成过程,发现主义则更看重经典的原创性与典范性。[5]无论如何,在历史层面,经典都是逐渐形成的权威性文本;在内容上,经典则更重视原典性与典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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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典性。原典性指文本内容的原创性特征。法国诠释学者利科说:“文本(Text)是被书写固定了的话语”,在诠释学看来,文本首先具有原典性、原创性,是其成为经典的首要特征。[6]《伤寒论》是现存最早全面系统地记载了外感热病的理、法、方、药理论的中医文献典籍,所载的113方(亡佚1方)的病证脉治、组成剂量、煎服方法等内容也多首见于该书,并仍在现代临床中广泛应用。此外,中医早期文献常常非一人一时之作,即便有主要作者,也常常因假名、散佚、抄撰等问题,与原书差异较大。《伤寒论》的作者问题虽然还存在争议[7],但历代目录学著作均以张仲景为作者进行著录,具有明确的、唯一的作者为文本的原创性特征提供了基础与依据。

(2)典范性。典范性指经典可以建立并确立某种规则。起初记载孔子言行的《论语》,伴随着“忠”“恕”“礼”“仁”等核心概念的确立,逐渐形成儒家思想,由此成为儒学经典。历史学者李建民将中医典籍的典范性称为正典。“所谓的正典,就是一门学科的范例性文本。经典不仅是严格意义上的文本,更是文本中的范本。”[8]并指出,《伤寒论》记载的外感热病的治疗原则与方药,在历史发展中逐渐成为典范,也就是经典地位不是诞生时期就形成的,一直到宋代校正医书局刊行以后,才逐渐确立其经典的地位。《伤寒论》以太阳病、阳明病、少阳病、太阴病、少阴病、厥阴病的“六经病”为主要内容,虽然东汉末年“病”“证”概念与现代中医理论不同,但《伤寒论》逐渐形成的“六经”辨证论治理论正是《伤寒论》经典典范性树立的标志。在中医学术发展的历史中,《伤寒论》逐渐从外感热病扩展到内伤杂病,并产生了“六经钤百病”的理论[9],这是《伤寒论》成为中医经典的典范性特征呈现。

(3)权威性。权威性指文本成为经典后的不可动摇与排它特征。历史学者陈昊以杨上善的《黄帝内经太素》为例,详细分析讨论了“国家制度和权利通过写作的个体以多种多样的方式使不同的知识文本成为正典,并赋予其权威性”,同时也指出,“经典成立从来都不只是自身权威的过程,同时也是排斥他者的过程。”[10]宋朝校正医书局于1065年通过由官方刊刻《伤寒论》赋予了其医学经典地位,为其权威性确立打下基础。除了北宋校正医书局的国家行政机关对《伤寒论》权威性的授予,金元明清时期大量医家的注释也推动了其权威性的形成。金代刘完素首称张仲景为亚圣,《伤寒论》则至明代才真正进入正式的经典行列。[11]直至今天,《伤寒论》的权威性似乎仍在增强的过程中,如日本古方派医家虽然动摇了《内经》的权威性,但肯定了尊崇《伤寒论》的价值与意义。在诠释学看来,读者通过对文本的阐释,完成了自身学术的建立。阐释(Auslegung)也是哲学诠释学(Hermeneutik)最核心的概念之一,其本质为文本与阐释者之间发生的共时性而非同时性的意义生发和效果历史事件[12],不仅丰富了文本的内涵,同时提高了文本的地位,使之逐渐成为经典。

总之,在诠释学视域下,文本成为经典,需要具备原典性、典范性、权威性三个特征属性,然而这是一个发展的过程,是效果历史的作用,是视域融合的发生。历史学者李零认为:“中国的经典化,各类古书参差不齐。我们的经典主要是形成于汉代,大格局是汉代定下来的。然后经过魏晋,经过隋唐,最后到宋代,很多经典被固定下来”,另外“技术书,只有兵书和医书,经典化比较强”。[13]

3 《伤寒论》的“真理”与“理解”

真理(Truth)是西方哲学史的一个古老而热门议题,传统真理观是把真理的场所归于陈述或判断,而真理的本质就在于判断与对象的符合,也就是符合论观点。[14]哲学诠释学所理解的真理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符合论”真理,不是主观认识与客观对象相一致的真理,而是一种人文科学的“理解的真理”。比如文学经典的真理,读者“不仅仅认识和理解作品本身,而且也认识和理解到了我们自身的人生经验,通过对这个作品的阅读和理解,我们不仅能够意识到作品中所表现的东西,而且也通过它传达着我们自己对生命有限性和时间性的意义领悟和真理经验。”[15]

3.1 真理隐藏在经典之中

海德格尔认为,“真理”一词起源于古希腊的Aletheia,原意是去蔽、揭示的意思。伽达默尔在1960出版的重要诠释学著作《真理与方法》中探讨的就是这个问题。他进一步认为,真理是“开显”,从而发展出一种当代哲学诠释学独特的真理理论。[16]

在诠释学看来,经典蕴含着真理,经典与真理不可分割,是文本成为经典的关键,也就是经典性三个特征的内在理据。这样就解释了经典之所以可以被反复阅读、理解、诠释的道理。古代医学典籍不仅是医者自身经验真实记录的“言”,也是历代医家理论总结、体悟感知的“道”。我们可以认为经典文本蕴藏“真理”,而这种“真理”需要理解与解释,让经典去蔽,显示自身。中医经典之所以是一种真理(医道)的特殊表现形式,并不在于它真实地模仿或客观地反映了已然存在的原理与临床实践,而是通过创造性的转换语言展示了一种自我理解与经验,提供给读者一个新的悟道的方式与视域。

经典与一般作品相比较,具有保存真理的优越性。这种优越性在于,经典所蕴含的真理不是预先就确定的,而是需要读者的理解,才得以显现。换言之,作品需要一代人又一代人的理解,不断地证明它具有保存真理的优越性,才能成为经典。

3.2 《伤寒论》的“理解”发生

什么是理解,我们常常把它作为一种学习方法或者是学习目标。比如在知识学习的目标设定时,分为记忆、理解、应用。在考试时,将考试目标定为熟悉记忆、分析判断、综合运用,理解接近分析判断能力的考核,即能够将所学知识与理论进行分析判断的能力。然而在诠释学看来,理解不仅是一种学习的方法,还是学习的目的,甚至就是学习本身。

关于“理解”(德文Verstehen),《真理与方法》提到:“理解的本质不是我的主观行为,而是我被事情本身所吸引而参与其中。”简单说,不是我们理解经典,而是我们被经典所吸引,参与了经典的构建。诠释学家施莱尔马赫说:“我们应该比原作者更好地理解他的作品”。在诠释学理论来看,对经典的理解就意味着倾听经典真理要求,但这是在我们处境中向我们诉说的真理。此外,诠释学的理解是经验,即一种与对象周旋和打交道的事件[17],伽达默尔把理解称为一种体验(To live)。张仲景的临床经验,转化为语言文字,置于《伤寒论》文本之中,这种语言文字化的临床经验,我们需要文本理解以及临床体验的循环,即通过临床体验理解《伤寒论》。

诠释学的对象经常从文本、从其意义和所指转换到文本中所表现的活生生的经验。我们也经常将《伤寒论》的原文看作一个具体的临床案例,这就是用体验的方法去理解。对于中医经典而言,我们将和经典连接在一起,成为作者临床实践的理解统一体,在《伤寒论》的理解与解释中,我们就与真理相连接,与张仲景的临床经验相融合。

4 《伤寒论》“经典性”的诠释学启示

伽达默尔认为,历史传承物的真理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总是与我们自己的参与相联系,真理都是具体的和实践的。[17]中国古典文学学者周裕锴指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学术的发展就是一个不断地对经典文本理解和解释的过程,也就是阐释的过程。[18]

在经典的学习与研究过程中,读者或研究者经常会发出“原来如此”,也即“存在之显现”的感觉,这种“显露事件”的感觉,也就是真理通过理解发生了得以显现的事件。诠释学告诉我们,任何经典都应当是当代的经典,任何真理都应当是当代的真理。[6]经典的普遍性并不是永恒不变性,而在于它不断翻新,与我们活生生地在一起。所以经典不是对过去存在的证明,而是对现在事物的言说。

《伤寒论》作为探讨外感热病为主的中医经典,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的当下,应该对“伤寒”产生新的理解。在新冠肺炎的临床特征研究中[19],发现该病以腹泻为主要症状,可以有助于对《伤寒论》原文第32条“太阳与阳明病,必自下利”的理解;其乏力的症状,可以让我们重新思考原文第301条的“少阴病,脉微细,但欲寐”的“欲寐”。“《伤寒杂病论》对疾病的识别与鉴别实为‘治病求本’原则的细致化与严谨化的认识,《伤寒杂病论》并未创立‘辨证论治’的原则”[20],看似在动摇经典的地位,实际却是对经典的有益阐释。

在诠释学视域下,我们所应该关心的不是《伤寒论》的“伤寒”,而是我们重新面对《伤寒论》的“伤寒”时开展的一次理解的对话。张祥龙在《经典与书写》丛书总序中指出:高科技只有现在时,经典却是过去与未来的当下交织。科学的重复只是结果的验证,经典的重复却要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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