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岳 姜存喜
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近代以来,由于西方列强入侵,使得中国社会发展面临巨大转型,中华传统文化受到猛烈冲击。在与西方体育文明交流和碰撞的过程中,许多民族体育先贤竭尽心力构建“国术”体系以应对西方体育文化的挑战,[1]武术在此背景下逐步向科学化、正规化方向发展。1927年张之江等人积极倡导和推动“国术”,其“国术”受胡适“国学”思想的影响,也类似同时代出现的“国乐”“国医”概念,短兵作为国术内容体系的重要构成部分之一,凝结着中国刀剑文化的底蕴和活力。笔者以马氏家族为例,重点以马氏家族相关人物为切入点,探讨马氏通备武学与近代中国短兵运动发展的关系问题,以此说明马氏通备武学所蕴含的技术和理念思想,为当代短兵运动发展提供历史经验。
马氏通备武学源于清末,成熟于民国,1910年成立天津中华武术会,马凤图经与肖功甫等人商量后,正式提出“通备”一词。[2]马氏通备武学在吸收颜李学派思想,在建构中注重融通兼备理念的应用。
马凤图等人对通备武学技术内容和理论思想不断熔铸,向着既传统又现代的方向发展,不但注重古典武艺理论和技术的继承与发展,如以戚继光等人的《拳经》中的“神拳”“当头炮”“搬鸾肘”等古典技艺的传承和发展,又如,苗刀曾在中央国术馆任职的马英图和郭长生依照古谱对双手刀进行调整,以适应时代需要;同时也关注现代体育文明对马氏通备武学自身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如在近代发展过程中吸收体育化过程中的成功经验和模式,马英图以国术短兵等项目为重要内容,起初以竹制藤剑进行“打剑” 或者“劈剑”,后来逐步探索出具有中华刀剑文化特征的短兵运动。因此,可以看出马氏通备武学在发展过程中是一个既古典又现代,同时又是选择性吸收和持续性完善的武术门类。短兵运动作为马氏通备武学对抗性项目内容之一,它在不同历史时期由马氏通备武学家族相关人物马凤图、马英图、马颖达、马贤达、马令达、马明达以及马廉祯等人进行了不懈探索,下面以相关人物在短兵运动的作用进行阐述。
马凤图和马英图倡导和践行国术短兵内容。以短兵为出发点,马凤图曾是张之江老部下,参与西北军大刀技术设计,编写《破锋八刀》和《白刃战术教程》,后来在青海和甘肃创办国术馆。马英图曾在中央国术馆为短兵的发展,在器材、技术和规则等方面进行探索,两位先贤为近代短兵发展做出了不懈努力。
据马廉祯教授讲述,马凤图先生曾是北洋师范的大学生,他意识到现代科学理念和现代社会制度对旧文化的影响。虽然出生在封建社会,但是在新时代一直不断地想用新理念和新思维指导旧文化,在短兵发展中深受体育化思想影响,阐述和践行了马氏通备武学“体用具备”的武学思想。1888年,马凤图出身于世代习武的农民家庭。1900年,随黄林彪学习通备拳并受颜李学派“文武缺一非道”思想影响。1909年,马凤图考入北洋师范学院,同时学习外语。可以看出马凤图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氛围和西方先进思想影响,为马氏通备武学向体育化的方向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1925年,马凤图在西北军察哈尔都统署任参议,受张之江之命在张家口创立白刃战术研究室,参与西北军大刀技术设计,为冯玉祥军队编写《破锋八刀》和《白刃战术教程》,后依托“新武术研究会”,担任室主任兼任会长,制定全军统一的劈刺教材整理古典器械武艺内容,这为后来在青海、甘肃创办国术馆奠定基础。1929和1930年分别在甘肃张掖、青海创办国术馆;1934年4月创立了甘肃省国术馆。[3]
马英图曾在中央国术馆任重要职务,不但将马氏通备武学劈挂拳、八极拳和苗刀融于国术馆教材,还参与短兵技术、规则和器材等方面的探索。1928年马英图出任中央国术馆科长等职,期间将通备劈挂拳、八极拳和苗刀技术进行调整后,编入国术馆教材。1928年第一次“国考”,标志着短兵运动正式出台。据马明达教授回忆,国术馆杨松山等人曾对他说,马英图是中央国术馆中短兵计划的主要倡导者之一,同时还包括朱国福、朱国禄和李景林。在当时物质材料匮乏的状况下,马英图等人对短兵器材、技术、竞赛和规则等方面进行艰难探索。以器材为例,刚开始使用竹制藤剑,不过在内部实战过程中发现很容易造成伤害。当时马英图和朱国禄进行内部实战,场面异常精彩。不过由于器材局限性,对运动员伤害也是比较严重,不利于广泛开展,后来改成以藤条为干,加以棉絮和皮制外套,才使伤害大大减少。20世纪30年代后,随马凤图在青海和甘肃等地研习武术[4]。后来,马凤图成立青海国术馆和甘肃国术馆时,马英图也一直参与着短兵的设计。
1953年,全国民族形式体育表演和竞赛大会成为国术项目竞赛发展的重要事件,不但体现老一辈国术家对短兵等项目的情怀,而且还体现了新中国对短兵等国术项目的重视。不过,后来国术项目受到社会各方面因素影响,经历了曲折艰辛的过程。据马明达教授回忆,1955年后武术在全国范围内停顿整治,短兵等项目受到影响。但身处西北区的马家却因地势偏远而远离时代挫折,庭院武术活动始终未曾停歇,马氏四杰均有不同尝试。马氏四杰对短兵运动的发展有着不同尝试。马贤达在20世纪50年代获得三次短兵冠军,其中1953年11月全国民族形式体育表演和竞赛大会上马贤达获得冠军,马贤达的大哥马颖达代表西北区获得第五名。当时参加短兵项目的共6人,其中马氏通备家族占2个名额,可见影响之大。马明达注重短兵运动的理论与实践的复兴和推广,1959年5月在全省运动会中获得枪剑冠军和花剑冠军。自1990年开始就积极推行短兵,并与三哥马令达成为推动短兵运动发展主要推手,为短兵运动的复兴和发展发挥作用。马氏家族尽管面对时代挫折,但仍然坚定地为武术竞技化方向寻求发展,为国术的复兴寻求出路。
新中国成立初期,短兵等民族形式体育项目备受重视。马贤达曾在《中国短兵》一书中提到自己学习短兵的过程。1949年夏天,马贤达从高中毕业后以第五名的成绩进入西北师范学院体育系学习,两年后由于无法满足自己对于发展对抗项目的要求,于是决定转学。经过几次波折,进入河北师范学院体育系跟随张文广学习短兵、拳击和摔跤等项目。[5]据陈亚斌教授介绍,马贤达在50年代就获得三次短兵冠军。1951年天津民族形式体育大会短兵中量级冠军;马贤达在《中国短兵》一书谈到:“1952年,我返里省亲,将短兵介绍给我的先兄马颖达,以及两个弟弟马令达、马明达”。1953年春季获华北区短兵冠军,同年秋季在全国少数民族体育运动会获全国短兵冠军。[6]1953年11月举办“全国民族形式体育表演和竞赛大会”,短兵为正式比赛项目。短兵比赛采用循环制,参赛者是经过华北、西北、东北、中南四个区选拔的6名运动员。比赛选取6名运动员的前4名运动员。其中马贤达代表华北区以五战不败的记录荣获冠军,王建奇代表华北区获得亚军,孙德兴代表东北区获得第三名,魏大鸿代表中南区获得第四名。当时马贤达先生的大哥马颖达代表西北区参赛获得第五名。马贤达不但成为新中国短兵运动发展的重要人物,而且后来以西安体育学院为中心传播和发展短兵运动,他注重以高校为主的通备人才的培养,也注重短兵在国外的传播和发展。20世纪80年代,国外学习者到西安体育学院学习短兵,包括日本安原茂等人到西安体育学院学习短兵,后来回国成立了以马贤达为指导的“短兵研究会”。同时马贤达注重短兵理论的凝练和总结,后来在2003年出版《中国短兵》一书,为中国短兵理论建设提供参考。
马明达教授是横跨历史、武术和美术三界的知名学者,他研究史学和美术学的同时也注重短兵运动理论和技术的复兴和发展。1959年3月参加了甘肃省青少年武术比赛,同年4月开始转为枪剑与击剑项目,同年5月,在全省运动会中获得了枪剑冠军和花剑冠军,参加第一届全运会获男子花剑第8名。[7]1960年9月马明达16岁,在全国运动会男子花剑项目闯入决赛。不过,由于195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运动竞赛制度暂行规定(草案)》中将武术列为表演项目,短兵等国术项目的发展经历着漫长和曲折的发展历程。周伟良谈到,直至20世纪90年代后期,面对武术界存在“一枝独秀”的现象,一些关心武术发展命运的人陆续在向相关刊物发出“向传统武术回归”的呼声。1999年马明达开始呼吁复兴短兵,发表《积极恢复短兵比赛 改革武术竞技体制》和《短兵运动之我见》等文章,以此唤醒人们对短兵运动在当代竞技武术的价值的认知和认同。同时,也曾邀请兰州三哥马令达共同研究技术,2003年亲自组织首届暨南大学和华南师范大学的短兵比赛。它们是全国第一批成规模开展短兵运动的高校,不但开设国术社团,而且设立大学生短兵公共选修课。[8]2009年由马明达发起组织的香港国际武术节开幕期间举行了第一次国际性的短兵赛事。同时也注重中国短兵文化理论构建和发展,其中《说剑丛稿》和《武学探真》中对中国短兵刀、剑文化的源流、脉络等进行深入解读,为短兵研究者提供系统、权威的理论参考。另外,由马明达和其子马廉祯出版的《中国武艺珍本丛编》已经出版,这本以古典武艺为理论基础的武学著作,将更为全面的展示中国传统武艺理论的魅力,并将成为武术研究者和参与者的“武林秘籍”。
马廉祯在2016年开始筹备并于2017年创立健公书院,据马廉祯教授讲述:“我们家在解放前就有书院,而现在我父亲一个重要的梦想就是建立一个书院”。“健公”一词有它的来源和依据。“健”来源于《周易》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中的“健”,此处的“健”就是运动,马明达教授在谈到通备武学中对练习者提出“三健”,第一个是健康,健康指的是生理和心理的健康;第二是健壮,健壮是对马氏通备练习者的基本要求;第三个是健全,健全对一个武者来说需要在不同方面融通国内外优良的技术和理论内容,从而达到在不同方面的健全目的。对于“公”而言。一方面,西汉·戴圣《礼记·礼运篇》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公”就是要把有能力、有品德的人选拔出来,表达对先贤的敬重。另一方面是由于马凤图先生的字是健翎和马英图先生的字是健勋,为了更好纪念近代著名武术家马凤图和马英图两位先贤,因此,取名为“健公”。健公书院创建的目的就是要复兴和发展中国传统身体文化。注重继承与发展传统体育,同时吸收和借鉴现代元素来发展通备武学内容和思想体系,其一就是通过多元化、科学化的方式传播和发展马氏通备武学技术和思想;其二就是要逐步建立以对抗为主体的国术内容竞赛体系。2015年以来,马廉祯等人在广州健公书院已举办了十次以上的短兵运动规则研讨会,举办规模从几十人到百人不等的短兵比赛,比赛规则逐渐成熟,短兵器材愈发先进,参赛人数不断增长,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其所采用的规则也已成为业内普遍采纳的通用规则之一。在马廉祯的倡导下,2019年下半年以来,健公书院进行了数十场的全国短兵师资培训,参训人数达到400人。马廉祯在发展短兵运动的过程中不仅局限于本土,而且还放眼于世界。据马廉祯教授讲述:“这两年,我们交流最多的是西欧历史复元剑HEMA(Historical European Martial Arts),交流很频繁,我也曾派学生去欧洲学习,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可以通过更加频繁的交流,为中国武术的发展寻找突破口。我们的目标是在不远的未来,中国短兵成为第一个世界上进入欧洲复原剑中第一个东方武艺系统。”2020年12月在香港举办的第三届国际武术研讨会,进行了“跨欧亚大陆的刀剑文化”活动,这促进了中外武艺的交流和发展,从而推动武艺走向世界。
马氏家族与军旅武艺有着很大的关联。其中马凤图为冯玉祥西北军编写《破锋八刀》和《白刃战术教程》,其中《破锋八刀》对西北军抗击日寇发挥了积极作用。1920年马凤图、马英图和长子马广达在河南加入冯玉祥军队,1925年马凤图,受张之江之托,在张家口创立白刃战术研究室,并依靠该室吸收王子平、马英图和王桂林等摔跤人才。马凤图参与西北军大刀技术设计,长时期进行军事训练和指导,创编破锋八刀,这套刀法后来被29军冯玉祥旧部带到抗日战争,对抗日战争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成为引领中国抗战精神层面的较为重要事件,彰显了民族气节和爱国精神。
马氏通备武学是历史的产物,在不同历史时代表现出不同的特征,它重视对中外古典武艺理论的整合和吸收,并关注它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实际应用情况,为现代武术理论的发展提供理论依据。
马氏家族关注古典武艺的理论和技术在不同时代的实践应用。马凤图为西北军创编的破锋八刀在抗战时期发挥了重要作用。南口战役爆发后使得西北军全面转入战争,由马凤图等人成立的新武术研究会陷于停顿,不过马凤图结合军用劈刺教材的创编工作,对古典武艺进行整理,为丰富和发展现代武艺创造条件。马明达注重中国刀剑文化理论和技术的整理和研究,不但参加击剑项目的实践,同时对中国古典刀剑文化理论进行研究和整理,《说剑丛稿》《武学探真》和《中国古典武艺珍本丛编》等书籍对中国古典武艺理论进行深刻和系统地分析和整理,为武术工作者和参与者提供了古典武艺参考来源,也为在武学理论研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提供参考。其中《中国古典武艺珍本丛编》下辑在马明达和其子马廉祯共同努力下也在2022年由齐鲁出版社出版发行,对中国古典武艺进行系统和全面的研究整理,这将推动武术理论的全新发展,成为新时代的“武林秘籍”。不过,中国武术理论发展中伴随着带神秘色彩和附会的文化在所难免,这经常会被一些人运用到武术拳种和门派的历史发展,这种缺乏历史逻辑的理论给武术研究将会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因此,在研究武术理论的过程中既要尊重中国古典武艺的历史事实,同时考虑时代发展需要,做到古典武艺在现代武术发展过程中历史和逻辑的统一,从而推动武术理论整体水平的发展。
“体育”一词是从欧美语翻译而来,指身体教育的意思。在周爱光教授翻译佐藤臣彦《作为体育基础的身体》一文中分析了身体和身躯两者之间的关系,并提出身躯是自然性的存在,而身体是文化性的存在。以皮包鲁特门所说的“一年的早产”为起因,躯体的可塑性与体育的作用呈正相关,体育的教育功能对“躯体身体化”,[9]可以看到体育教育功能的重要性。同样,体育的文化价值也值得关注。马廉祯教授强调民族传统体育的社会体育属性,它表达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体育理念和人文精神。[10]同时,马廉祯教授强调短兵运动的发展要够炫、够酷才能符合当代青少年对短兵运动的审美要求。马廉祯教授通过走基层最艰难的点进行国术内容的复兴和发展,他的目标就是要做出一个小型的具有中式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形式,从而推动国术运动的复兴和发展。
由于短兵运动需要一定的素质、技术和心理等条件的要求,它对于个体身心发展作用重大。它在增强练习者的体质的同时也有利于形成顽强和勇敢的精神品质。在对抗过程中需要面对不同角色的人群,在交流的过程中逐步意识到自身所扮演的社会角色,这种不自觉的意识会将自己的荣誉同队伍和国家联系起来,这将潜移默化地担负自己的社会责任,从而起到良好的教育作用。短兵运动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在农耕文明内敛式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下产生了以经验方法为主要特征的农业文明,同时中国古代武术在发展中受儒、释、道、兵家思想文化的影响,形成了中庸、包容和辩证等特征的中国文明。中国短兵运动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以孙子的兵家为例,他的《孙子兵法》谈到:“兵因敌而制胜。”后来如俞大猷的《剑经》和程冲斗的《少林棍法阐宗》都对“因敌变化”进行充分阐述,后来兵家等思想成为中国短兵运动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在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短兵运动的发展应该根据时代要求发展既传统又现代的短兵运动,让内涵深厚的教育和文化价值在快节奏的社会中寻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
总之,马氏家族在发展中国短兵的过程中与军旅武艺、古典武艺和现代武艺有着莫大的关系。首先,从军旅武艺看到马氏家族通过创编破锋八刀等事实,体现了爱国主义和强烈的民族主义精神。其次,在古典武艺中尽管马凤图在抗战过程由于南口战役使得武术研究会陷于停顿,但是他仍坚持对古典武艺理论的整合与梳理。马明达和其子马廉祯在2022年编著《中国古典武艺珍本丛编》下辑在由齐鲁出版社出版发行。马廉祯注重与外国古典刀剑武艺的交流和融合,并根据时代所需体现中国短兵运动的教育价值和文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