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垚
(四川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
农民工是我国改革开放后,伴随经济社会发展以及政策调整而逐步壮大的社会群体。新生代农民工是出生于1980年及之后的新一代农民工群体,他们是见证和参与中国经济腾飞、社会发展巨变的一代,他们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社会融入作为社会学术语,指处于弱势地位的主体能动地与特定社区中的个体和群体进行反思性、持续性互动的社会行动过程[1]。社会融入特征所反映的是进行这一社会互动过程而呈现的某种状态。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特征从侧面刻画了社会对新生代农民工发展利益的保障状况以及社会和谐水平,因此学界也围绕这一问题进行了全方位的深入研究。黄佳鹏认为新生代农民工可以通过工会、社区组织、公益组织等“多元化、立体式”的组织载体达到流入地民众与组织所一致认同的“在地化”融入状态[2]。郭庆认为新生代农民工的制度融入、经济融入、文化融入、社会关系融入和心理融入以及整体社会融入在不同区域呈现差异特征,新生代农民工在中小城市社会融入实现程度更高[3]。吴珊珊、孟凡强认为,除政府之外,工会、企业和非营利性组织等也在积极参与化解农民工歧视问题,帮助他们维护自身利益、提高整体竞争水平,同时也帮助他们更好地融入城市[4]。虽然学界研究的着手点不同,但通过梳理发现,当前我国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社会融入呈现融入路径更加多元,社会融入的人为歧视性门槛降低等整体性特征。
学界研究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更多是考察其单方向向城镇的融入,而忽略了其本身的属性。在中国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影响下,新生代农民工的父辈往往也是农民工,很多新生代农民工从小作为留守儿童在农村长大,他们既有对大城市生活的向往,又有对乡村乡愁的不舍,近年来新生代农民工返乡潮就体现了其向乡村的融入趋势,因此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融入还应包括其回归乡村、向乡村的融入。谢棋君、林志聪等认为应通过城市和乡村两个平行空间,同步使新生代农民工都能得到良好发展[5]。还有部分学者提出了“城乡共栖”“城乡共生”等概念,倡导农民工的双向社会融入。
综上,学界也意识到了当今新生代农民工的良好发展,不应当被看作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的单选题,对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的考察也不应局限于单方向的向城市融入,而应是双向的城乡交融式的社会融入。笔者基于新生代农民工应当向城乡双向社会融入的观点,探索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已呈现出新的整体性特征,实现了从双边缘到双肩挑的变迁。
农民工因其自身身份的特殊性,在社会融入中具有特殊矛盾,他们一方面怀揣对大城市生活的无限向往,一方面又饱含对乡土的深深眷恋。研究农民工社会融入特征就是要把握好这一矛盾中的两个方面如何从对立走向统一。
新生代农民工往往是“子承父业”,他们对大城市的向往多来自于父辈对进城务工体验的讲述,他们在接受一定学校教育后选择辍学或不再升学而随父母一起前往城镇,实现了农民工身份的代际传递。早期的新生代农民工进城务工,他们首选的务工地点大多集中在中国东部、南部沿海地区。但是由于早期新生代农民工自身技能不足,城市生活经验欠缺,使他们往往不能实现“入乡随俗”,他们融入城镇的过程并不顺利。在这种情况下,新生代农民工又不愿以一种“失败者”的身份回到乡村,加上农耕能力不足,也难以融入农耕生活。2010年全国总工会发布的《关于新生代农民工问题的研究报告》指出,新生代农民工生活在城市,心理预期高于父辈,耐受能力却低于父辈,对农业生产活动也不熟悉,在传统乡土社会中处于边缘位置;同时,受城乡二元结构的限制以及自身文化、技能的制约,在城市中也难以获取稳定、高收入的工作,很难真正融入城市主流社会,位于城市的底层,因此,在城乡两端都处于某种边缘化状态[6],即双边缘的融而不入。
双边缘的新生代农民工并不具备自我协调“大城市向往”与“乡村眷念”矛盾的能力,从而在应对矛盾中丧失了主动权,使矛盾异化成为了排斥自我双向融入的阻力。早期进城务工的新生代农民工因其处于双边缘的尴尬地位,也引发了诸如农民工权益、农民工素质等社会问题,而这些社会问题又进一步成为了农民工社会融入的阻力,成为了一个积重难返的恶性循环。
后期的新生代农民工同样是“子承父业”,其中既有完全生活在农村的留守儿童长大后进城,还有一部分是兼具农村与城市生活经历的农民工“随迁子女”。属于“随迁子女”的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接受教育,已适应和习惯了城市生活,在城市生活中表现得十分游刃有余。他们在融入城市生活上具有一定的优势,但是并不意味着有农村留守儿童背景的新生代农民工无法融入城市。在农村长大的后期新生代农民工相比于早期新生代农民工而言,他们接受的教育年限更长、教育水平更高,加上现代媒体技术的普及应用,使后期新生代农民工社会适应能力、学习能力、人际交往能力等综合素质都更强,他们在融入城市中不会陷入早期农民工融而不入的窘境。因此,无论是属于“随迁子女”还是农村留守儿童的后期新生代农民工,在向城市方向社会融入时都能打破过去的尴尬僵局。而他们回归乡村方向的社会融入则可以通过他们的务工选择来看。早期新生代农民工在社会融入中碰壁式的尴尬为后期的新生代农民工提供了经验教训。后期的新生代农民工对东部、南部城市的热情逐步下降,转而更青睐于到家乡周边的省内城市务工。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2—2021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作为我国农民工主要输出地的中部地区及西部地区,向省外流动的农民工占比逐年减少,西部地区省外流动占比减少最快,十年之内下降了十个百分点,并逐渐接近全国水平。
中西部地区农民工省外流动占比的下降反映了新生代农民工对务工选择的重大转变,更多的新生代农民工选择省内务工,省内流动为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提供了极大便利,帮助他们跨越了双边缘的社会融入鸿沟。首先,省内相似的文化氛围、生活习惯加快了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的进程。其次,省内的人际关系网络为农民工社会发展提供了保障,省内是亲戚朋友的主要聚居区,也是人脉关系网络的主要覆盖区域,新生代农民工无论是到省内城市还是回到乡村都有更扎实的人脉基础,能为其职业发展和生活选择提供支持。最后,省内较近的城乡距离降低了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成本,使新生代农民工在节假日回家探亲变得相对容易,也能在农忙时节或城市工作空闲时帮助家中务农,能够灵活处理城市与乡村的关系,构建城市与乡村的双向联系。
李克强总理在四川广元考察时曾赞叹:中国农民了不起,一肩挑粮食生产,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一肩挑经济建设,通过辛勤打工推动国家发展。他勉励他们要打工不忘种田,在“双肩挑”中实现“双丰收”,端牢中国人的饭碗[7]。新生代农民工这种“双肩挑”就是他们进行社会融入的方式和最突出特征。选择省内流动的新生代农民工依靠着熟悉的社会文化环境和一定的人脉资源能够找到合适的工作并尽快适应城市生活,实现融入城市。同时,他们也不忘自己的本质身份,在较低的交通成本和时间成本下,能够灵活的利用空闲时间,回到乡村探亲访友、参与农事并活跃在乡村的大小事务中。因此,后期的新生代农民工为处理“大城市向往”与“乡村眷念”这一矛盾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他们不再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甚至都不得,而是选择了与乡村有着万般联系的省内城市来兼顾向往与乡愁,以双肩挑的方式实现了良好地社会融入。
后期新生代农民工相较于早期新生代农民工,其社会融入特征出现了较大变化,从尴尬模式逐渐转向和谐模式。新生代农民工从跨省流动打工转向省内流动打工,打工的城市离所在乡村更近,从而真正实现了城市和乡村的双向融入。而该转变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因素在推动,主要是社会经济、物质资料和政策三方面的动因,这三方面因素共同推动了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特征的变迁。
1.经济环境不断变化
中国经济的发展,使农民工的工资收入提高,中西部地区农民工的工资待遇也同步提高,已经能够满足新生代农民工的发展需求,在比较优势下中西部对新生代农民工有了更大的吸引力。虽然中西部地区农民工工资相较于东南沿海仍然有差距,但是较低的生活成本、低门槛的购房要求等隐性的经济环境成为了拉力,不断吸引着农民工回到省内城市务工。中西部地区在经济环境逐步优化的同时,却没有高物价、高消费等新生代农民工难以承受的经济压力,中西部地区舒适经济环境的比较优势正不断凸显。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所呈现的新生代农民工流动趋势,未来可能将有更多的新生代农民工选择省内而非东南沿海地区务工。经济环境的变化是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选择变化的直接动力,并促成了其社会融入特征的自然变迁。
2.产业结构优化调整
产业结构优化升级是所有地区实现升级发展的必经之路,曾经布局于东南沿海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正不断向中西部地区转移,东南沿海的“腾笼换鸟”与中西部地区的“筑巢引凤”相互配合正促成无数产业在中西部地区落地生根。新生代农民工,特别是后期的新生代农民工虽然素质有所提高,但是他们普遍从事的仍然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以流水线工厂和建筑业工地等为主。大量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布局中西部,发挥了市场对人力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使新生代农民工随着产业迁移而返回到中西部。产业转移帮助他们在家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不仅带来了较为稳定的收入,还能够解决过去长途奔波的难题。新布局到中西部的产业也并不是过去污染大、能耗大的产业,而是顺应国家转型发展的产业,相较于过去能提供更舒适的工作环境,能有效满足新生代农民工对于工作环境的要求。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发挥了市场对资源的配置作用,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特征在市场规律催化下加速了转化。
1.大基建时代的来临
一方面,大基建以固定资产投资为表征直接促进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增强经济活力。在边际递减效应下,相比于东部地区,中西部地区的固定资产投资更利于经济活力的提升[8],更能吸引新生代农民工回省内务工。另一方面,大基建可以提供便利和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基础设施建设是补齐发展短板、巩固基础民生的重要举措,基础设施建设主要体现在交通基础设施等[9]。高速铁路、高速公路等交通基础设施的建设极大地缩小了城与城之间的时间和距离,也缩短了享受高品质服务与生活的时间和距离。新建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前所未有地重塑着中西部城市,交通网络与楼盘交相辉映,促进了中西部地区的城镇化,为新生代农民工提供了与收入相匹配的商品房,让他们在中西部城市有了归属感。大基建时代为新生代农民工提供了一个触手可及、适宜的生活环境,使新生代农民工权衡利弊后更愿意安身于小城镇之中。大基建完善了小城镇对新生代农民工生活品质的兜底作用,凸显了乡村周边城镇的比较优势,解决了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选择转变之后的后顾之忧。
2.互联网的广泛普及
智能手机与网络技术的快速发展与普及使我国网民规模快速扩大,新生代农民工作为思想开放、学习能力强的一代群体,互联网早已融入其生活,成为其消遣娱乐的重要方式,便捷的互联网成为影响农民工生活行为与认知水平的重要因素。网络世界对于“90后”“00后”农民工而言是一个不必进行城市化而能够直接进行现代化实践的特殊场域[10]。互联网的特殊实践场域满足了新生代农民工对于乡土以外世界的好奇与向往,“世界那么大,手机上看一看”成为了新生代农民工群体认识外部世界的常态。与此同时,互联网便捷高效的信息网络,为其谋生提供了更多的就业信息,农民工从过去的被动选择工作转变为今天的主动选择工作,新生代农民工在互联网的帮助下打破了过去的信息壁垒,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信息对称,使其能够更便利、更精准地发现当地适宜的工作。互联网的普及突破了空间的界限,极大程度满足了新生代农民工对信息的获取需求,是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特征变迁的重要促进因素。
1.社保政策的影响
为保障农村人口的身体健康,国家统筹的新农合政策等农村综合社会保障体系已经惠及了绝大多数农村人口,新生代农民工更是新农合的直接受益人。由于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实行属地管理的方式,农民工输出地的新农合管理机构无法及时为外出打工农民工提供就诊费用的财务支持[11]。过去跨省打工的农民工受到的新农合医疗保险的保障十分有限,异地结算往往繁琐且比例更低,无法较好地满足农民工对医疗健康的需求。新农合政策对农村人口的保障力度日趋加大,但异地机制始终难以做到完全接轨,新生代农民工为全面享有社保红利,维护自身健康权益,往往主动选择在离家乡较近的城镇工作,以享有健全便捷的社保服务。社保政策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融入偏好和选择有一定影响,是导致其社会融入特征转变的基础性因素。
2.乡村振兴的推动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是新时代做好“三农”工作的总抓手。经过近几年的推进,乡村振兴战略成效初显,全国多地形成了许多乡村发展样板。乡村发展活力得到了激发与释放,越来越多新生代农民工选择了返乡创业或返乡从业,截至2022年3月,返乡入乡创业人数累计达1 120多万[12]。中西部的广大农村地区有着极强的自然禀赋与区域特色,返乡创业的农民工成为了这些资源挖掘的能手,他们凭借着对互联网的熟悉、较强的学习能力和开放的创业理念等优势,以直播带货、淘宝网店、乡村民宿、现代种养业等现代乡村产业为抓手实现了致富。在乡村振兴战略的驱动下,土地确权、村集体经济股份制改革等也促使新生代农民工与乡村始终保持密切的联系。新生代农民工在乡村振兴战略的拉力下更好地实现了自我价值,实现了对乡土情怀的复归,做到了真正的双向社会融入。
3.人口政策的影响
20世纪80年代初实施的计划生育基本国策影响着同一时期出生的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在计划生育政策的严格落实下,很多新生代农民工是独生子女。伴随着其父辈的老去,新生代农民工逐渐成为了家中的顶梁柱,承担着照顾家庭、赡养父母的责任。中国农村家庭的核心是家庭责任伦理,家庭经济服务于家庭伦理责任的实现,家庭劳动力配置、家庭成员的工作生活空间安排要优先考虑是否能比较好地履行家庭责任[13]。作为独生子女的新生代农民工在社会融入的选择上服从于家庭伦理,以小城镇与乡村的双重连接为基础的生活工作模式成为了其履行家庭责任的最佳选择,这也成为了其社会融入特征变迁的无形推动力。
综上,在社会经济动因、物质资料动因、政策动因的影响下,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融入特征发生了变迁,变迁模式如图1所示。
图1 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变迁模式
新生代农民工一肩挑起城市建设、经济发展的重任,一肩挑起服务“三农”、助力乡村振兴的责任,他们的社会融入进程关系到经济社会的发展和国家战略的落实。近年来,新生代农民工社会融入特征的变迁表明我国经济发展日趋平衡,物质资料供应日趋完善,政策兜底成效初显。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征程中,要进一步巩固发展优势,在新生代农民工发展难题上出新策、想新招,促进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融入,满足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