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神独逸 博学硕望
——马一浮其人其书略论

2022-12-01 02:42崔伟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17期
关键词:马一浮六艺

文/崔伟

马一浮(1883~1967),浙江绍兴人,原名福田,后取《庄子·刻意》中“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之意,改名为浮,字一浮,又字一佛,另号湛翁。晚年自署蠲戏老人(取《法华经》“蠲除戏论”义),名其居为“蠲戏斋”,别署蠲叟,曾先后用过被褐、太渊、宛委山人、服休、对湖野老、夕可老人等笔名和别号。

清光绪九年(1883)二月二十五日,马一浮生于四川成都,6岁时随亲出川返浙,寄寓杭州,其早年十分不幸,11岁丧母,19岁丧父,20岁丧妻,之后终身未再娶,无嗣。马一浮自幼聪颖过人,有神童之誉,16岁时参加绍兴县考,名列榜首。戊戌变法以后,为接受新学,马一浮与谢无量一起去上海学习英文、法文和日文,并与谢无量、马君武共同创办《二十世纪翻译世界》月刊,介绍西方文明及学说,时有“天下文章尽在马氏”之美誉。1903年,马一浮赴美国主办留学生监督公署中文文牍,期间曾去柏林游历,习德文,带回一部德文版《资本论》,据说是国内最早的马克思著作。1904年又东渡至日本留学一年,学习日文与西班牙语。回国后,国事日非,民生益困,马一浮继续潜心读书,希望从中找到救国救民之理。1939年,马一浮应国民党教育部之请,在四川乐山参与筹创现代社会下的古典式书院—复性书院,专事讲学,任主讲。后因当局以政治干预书院诸事,马一浮辞去讲席,专事刻书。解放后,马一浮得到党和政府的器重,受聘为浙江省文史馆首任馆长,全国政协特邀委员等职。“文革”期间,马一浮受到冲击,1967年6月2日,因病与世长辞。

马一浮一生孤神独逸,不慕仕进,潜心学术,博学通会,在儒学、佛学、书法等方面都有极深的造诣,是20世纪令人仰止的一代宗师。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他与梁漱溟、熊十力被尊称为“儒学三家”,并列为三家之首。梁漱溟誉其为“千年国粹,一代儒宗”,周恩来赞他为“我国当代理学大师”,其治学经历先后经历了多次转变,用他自己的话说:“余初始治考据,继专攻西学,用力既久,然后知其弊,又专治佛典,最后始归六经。”虽然马一浮在各个时期治学有所侧重,但并不在各家学说中分出主从,而是以会通各家学术为目的。他主张破除儒、道、佛以及儒、道、佛内部的种种门户之争。他认为,一些人之所以斤斤于派别门户之争,都是由于他自己的“局而不通之过也”。

马一浮早年怀有积极的救世抱负,力图于西方文化之中发现救国之理,但是社会的黑暗和个人的生活经历使得他重新回到书斋之中,以另一种方式实践他的人生和社会理想。他说:“吉凶之道,贞胜者也。今言奋斗,但并此仁心以抗暴力,必可以济蹇难,乃所谓贞胜也。中土先哲具此信念最坚,故不忧不惧。”他认为现在中国只是一时为强力所困,因为势力是一时的、有尽的,而我国文化所追求的正义公理则是永久的。文化高于政治,文化之恒久意义高于一时一地势力之猖獗。文化乃出自人心,人心不应亡,则文化自有其所负之责,因为一国的根系所在便是此国的文化血脉。

在经历了中西之学的比较和对儒道释的深刻探求之后,马一浮最终回归儒学,倡导“六艺该摄一切学术”,“西来学术亦统于六艺”。他认为天人一性、物我一体的中国传统智慧和追求,可以克服西方现代文明所带来的各种弊端,引导人类走入和谐、圆融、和平、有序的理想社会,真善美是人类生活的最终目的,并在理论上得出儒家六艺是世界人类一切文化之最后归宿的结论。他说:“今先楷定国学名义,举此一名,该摄诸学,唯六艺足以当之。六艺者,即是《诗》、《书》、《礼》、《乐》、《易》、《春秋》也。此是孔子之教,吾国二千余年来普遍承认一切学术之原皆出于此,其余都是六艺之支流”;“六艺不唯统摄中土一切学术,亦可统摄现在西来一切学术。举其大概言之,如自然科学可统于《易》,社会科学可统于《春秋》,因《易》明天道,凡研究自然界一切现象者皆属之;《春秋》明人事,凡研究人类社会一切组织形态者皆属之。文学、艺术统于《诗》、《乐》,政治、法律、经济统于《书》、《礼》,此最易知”。

马一浮 行书 漫成一首 钤印:茂陵马氏 (白)

马一浮在由西学转向儒学的过程中,一度走入佛学,于老庄玄学和佛学的各个流派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在思想上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当其回归儒家六艺之后,佛学思想依然是其重要的理论和方法资源。虽然马一浮没有出家,但他的佛学造诣早已超出一般的高僧,三藏十二部无所不读,被认为当世的维摩诘,人称“佛学大师”。著名的弘一法师之所以出家即是受到了马一浮的影响。马一浮曾记载两人的交往时说:“溯不佞与法师相识于沪上,在壬寅癸卯间,其后十余年未尝得见。直至民国初法师在杭州第一师范学校任教时,始复相过从,迄于出家受具。此数年间,时接谈论。”广洽法师在纪念册前言中也提到:“弘一大师在俗时,虽年长马先生二岁,却经常登门求教,终于赖马先生之接引,悟道出家。”当马一浮得知李叔同受戒的消息后,亲自到灵隐寺看望他,并把明代藕益大师的《灵峰毗尼事义集要》和清代见月律师的《宝华传戒正范》赠送给他。

马一浮博学硕望,常有名流前往拜访。时在杭州的黄宾虹、张宗祥、夏承焘、陆维钊、沙孟海等均为常客,远在外地的谢无量、沈尹默、丰子恺、高二适、林散之等也时来探望。1952年,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冒雨到蒋庄拜访了马一浮,引为知己。1957年前苏联部长会议主席伏罗希洛夫访华来杭,在周恩来的陪同下特地造访了马一浮,并在庭前留下了珍贵的合影。

马一浮不仅在学术上造诣非凡,为学界所推重,其书法艺术也臻造妙境,素负盛名。早在上世纪30年代,马一浮书作就已蜚声书坛,丰子恺曾誉其为“中国书法界泰斗”。沙孟海在《论马一浮的书法艺术》一文中赞到:“我们展观马先生遗墨,再检读他《蠲戏斋题跋》,可以全面了解他对历代碑帖服习之精到,体会之深刻,见解之超卓,鉴别之审谛,今世无第二人。”虞毅夫亦在《马湛翁先生书法赞》一文中说:“古人每谓‘书如其人’,‘书为心画’,我证之以马公之书而益信。其才德学养之藏于中者,深湛玄远,莫测其底蕴;其英华之发于外者,耑赖笔札一耀其灵光。苟遇其人,则目击道存,必将有所感发,获益当不止于艺事而已。其书有不可及者四,孤征独到者一。童年而好之,老而乐之,终生不废临池,其精进不懈不可及;博习多优,兼擅诸体,独超众类,其多能不可及;结字坚紧,而气势旁达,酣畅尽致,其体用纯备,舒卷自如不可及;兴之所至,心手双忘,往往笔在意先,欲罢不能,其神速不可及。至其书法之最大成就,尤在能到古人欲到未到之境。”

马一浮于金文、古籀、小篆、分隶、章草、真、行、小楷诸体兼善,而尤以行草和篆隶为最。其行书在取法上立足于《兰亭》、《圣教》,又参之以章草、欧阳询父子、朱熹和沈寐叟之意趣,最终形成一家之风格。在用笔上,虽多露锋、侧锋,然凝练精道、沉着痛快,了无薄弱尖锐之感。转折处翻转方折,以壮其骨力,使线条尤显爽利俊健。在用墨上,多以浓墨,然浓而不浊,枯而不燥,如干裂秋风,润含春雨,在行笔过程中,墨色的变化自然呈现出来,极大地丰富了作品的内涵。在结体上,以险劲取势,左低右高,峭拔紧结,跌宕起伏,捺画取章草笔意,舒展飘逸,与中心的收敛形成对比,增强了字势的灵动。在章法上,拉开字距、行距,字字独立,少作连带,然气脉贯通,大有行云流水之妙,空灵清疏,意境深远。

马一浮于隶书也自视甚高,得仙逸之境。其在《隶势写本自跋》中说:“予既写《篆势》,因并写此篇。未换笔,故多存篆法,颇有蜿蜒缪戾之趣,非钱梅溪、邓完白所知也。”又在《〈杨淮表记〉临本跋》中说:“此刻仅后《杨孟文颂》廿五年,同在褒城石门西壁,字势相类,疑为一人所书;皆纯以篆势行之。钟元常所谓多骨丰筋者圣也。余少好临此,髦而不废,下笔乃为枯藤矣。”马一浮一生广临汉碑,尤好《石门颂》,从中悟得“香象渡河,羚羊挂角”之理,进而参以己意,着意夸张横画的蚕头燕尾,以取宽博舒展、纵横飞动之势,又于用墨枯中含润,神融恬淡,令人察之“惟观神采,不见字形”,真乃仙翁骑鹤,襟髯飘飘,古衲出尘,令人神往。

在篆书方面,马一浮也出手不俗。其在《书蔡中郎〈篆势〉写本后》中说:“不党索予篆书,久而未能应。今始为作此,自视犹在李少温、徐鼎臣之间。”柯文辉在《儒道仙风—马一浮大师的书法》中论曰:“马一浮篆书古雅雍和,起落笔如联语‘雪消池馆初春后,人停阑干欲暮时’等等微见锋颖,不尽藏锋,与李阳冰、钱坫不同,如修伟韵秀的古丈夫。”览其作品,使人如沐春风,望之惟逸,发之惟静,字里行间古雅纯正之气不觉沁人心脾,其线条因墨色的变化而天机毕现、入于化境,实非年高手硬、气敛神凝者所不能为。

马一浮 酬啬庵雪中见怀诗稿 27×16cm 1948年 浙江省文史研究馆藏

马一浮 行书志别诗一首 67×33cm 纸本 中央文史研究馆藏钤印:蠲戏老人(白) 蠲叟(白)

马一浮 行书东风明月联 对联 纸本铃印: 蠲叟(朱) 茂陵马氏(白)

马一浮 行书 临河离群五言联 135.5×33.3cm×2 浙江图书馆藏

马一浮 篆书南岳马鸣联 对联 1963年释文:南岳青原分一脉,马鸣龙树是吾师。癸卯春,蠲戏老人书时年八十有一。钤印:蠲戏老人(白)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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