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命运共同体:社会性别视角的阐释

2022-11-27 15:42苏云婷
关键词:伦理共同体命运

苏云婷

(大连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8)

一个面向未来的全球社会应该是怎样的?人类该采用何种方式方能应对百年变局走向光明未来?这是当前赤字频生、陷于困顿的全球治理面临的时代拷问。 对此,西方国家一方面强势主导全球治理议程设定、制度订立和体系构建,另一方面又极力摆脱规则限制、责任承担和道德束缚。 全球治理拐点已经出现,全球大变革势在必行。 对于推进当前全球治理理念转换、体系变革和实践探索而言,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的引领意义。 作为全球治理新方案,人类命运共同体源于中国对人类共生共在命运的深切体察,成为自由人联合体落地当代的现实载体,导向一个符合人类共同善的美好未来。

跳出治理困局需要多元视角。 社会性别正由当代社会一个令人困惑的维度[1](P1),转变为人类理解并破解社会问题的钥匙。 在全球治理研究中,性别作为来自沉默者和边缘者的视角而出现,它抱持批判者、挑战者的立场,呈现出全球治理中被排斥忽略的群体、被抹杀压抑的声音,力图还原治理真实图景,发展出一种全新的关于全球治理的知识。缺乏性别分析的治理研究只能提供对全球治理问题的部分理解和不完整的决策框架[2]。 在批判主流治理范式、倡导全球治理变革、构建新型国际关系以及达致理想社会等方面,社会性别分析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之间存在诸多共同立场。 建立社会性别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合理链接,透过“性别镜像”(lens of gender)审视人类命运共同体,可以发现其中涵养着最朴素的基于性别平等的平等观念,通过倡导关系逻辑,发展全球联结网格,还原了共同体逻辑的性别维度,指向内蕴性别因子的全球正义伦理,成为平等、正义、关怀的共同体。

一、填补治理的性别盲区:女性由缺席到在场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治理范式,也是一个实践过程。 作为一个范式,人类命运共同体关注治理意义、学理阐释和知识建构,聚合为一个关于全球治理的严整知识体系;作为一个过程,它突出路径选择、经验累积和历史走向,呈现为一个关于治理赤字有效应对的策略。 这一知识体系和实践过程既是批判性的,也是建构性的。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西方治理范式及其实践彻底的批判性审思,在还原了治理的真实图景后,实现了无政府状态、全球治理、共同体当中女性由缺席到在场的转变。

(一)女性缺席与治理赤字

性别赤字,即女性的缺席,是造成当前治理赤字的重要原因。 只有建基于性别关系的全球治理结构被明确质疑时,人类才能真正找到破解治理赤字的出口。 善治应该是人人参与、人人享有、人人向往的治理,然而,现实却是男性经验和男性思维方式建构了全球治理研究与实践的全部历史,女性是治理中的沉默不语者、隐而不见者[3](P49),要么不在场,要么被隐藏。 建基于单一性别的治理不可能是有效的治理,女性缺席的治理不能被称为善治。

全球治理发生的环境背景被设定为一个缺乏中央权威的无政府状态(anarchy),这是“国际社会生活的主要事实与思考的起点”[4]。 全球治理被定义为权力角逐,权力政治逻辑将貌似性别中立的无政府状态塑造成了男人的世界,女性缺席现象被反复再造①。 国际无政府状态下女性的缺席是由自然状态下女性的缺席造成的。 国际无政府状态由自然状态推演而来,全球治理主体的原型则是理性的男性。 理性男性通过缔结契约促使主权国家诞生,而在此之前男性和女性已订立了性契约②,女性被遗留在具有私人领域属性的家庭当中,并不具备进入公共领域参与公共治理的资格。 国家以及所有国家活动都被打上了男性特质的烙印,在从自然状态走向主权国家及国家间关系的过程中,女性及性别问题被成功剔除。 主流治理范式 “表达的是男性,使男性思考并使他自己变成完全的人”[1](P47)。这种表达不断将“人”等同于男性,令女性作为异见者被褫夺了发声的权利。 女性“被”缺席了,这才是治理的原初状态③。

女性缺席即为他者缺席。 在全球治理中,系统化的概念以及理论思考的过程都带有强烈的性别隐喻,“女性”“女性缺席”均带有功能性的隐喻。 “国家”男性化的建构,使那些权力不足的国家、不拥有主权的组织被喻为“女性”,那些被边缘化的、缺少话语权的行为体被视为缺席治理的“他者”。 如果说在理念建构和实践操作中女性包括性别确实被排除在全球治理领域之外,那么对权力政治逻辑的尊崇,对女性在逻辑上和实践上的排除,将全球治理塑造为貌似“性别盲区”(gender-blind)实为“无女人世界”,就使得偏狭的西方治理范式难以找到准确理解全球化世界的清晰方式[5],也无法为破解人类所面临的治理赤字难题提供有效路径。 因为实现有效治理、解决全球性问题,需要全体国家和行为体共同商讨、一致行动、有为担责,有效的治理不应存在缺席者,“女性”“他者”不应被代表。 不断分离且碎片化的理念是西方塑造的孤立主义治理图景的映射,依此逻辑行动的治理主体不可能成为全球社会走向善治的推动者。

(二)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女性的在场

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内含着女性在场(female presence)的必要与可能。 人类命运共同体涵盖了国家,也包含了被划分为不同性别的人类。 它所提出的解决治理赤字的全新治理方案离不开所有国家的共同参与,也需要具有不同性别身份的全球公民通力合作。 它所导向的善治是由两性共同享有的社会理想状态,是不排他、不歧视、有包容的真正共同体。

首先,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是包含了全部两性的人类整体。 女人也是人,女性权利是基于人权[6]。 女性不应身处全球治理之外,女性的价值也不应被贬低。 作为对马克思自由人联合体的继承和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勾画出了国家形态下全球治理的理想状态——人人享有安全, 获得幸福,人生出彩[7]。 马克思关于妇女解放的思想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中得以延展并深化。 一个为全人类擘画的蓝图应该是包括女性在内的伟大计划,在这一计划中,性别问题、女性地位具有明晰的定位。 女性应该“被包含、被承认和被接受为拥有……同样的尊严与自由的人”[1](P29)。 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两性共处于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共生共在、相互依赖的命运共同体[8]。 人类命运共同体倡导主体的多样性,而这一多样性表现为:行为体存在形态多样,包含了个人、组织、国家等;治理实践参与者多样,不论大小、贫富、强弱;行为体性别维度多样,性别及其价值没有高低优劣之分。 人类命运共同体赋予了女性与男性同等的涉入各层面治理领域的权利,女性应该置身人类命运共同体之中,而且女性就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之中。

其次,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需要男性和女性共同推进。 女性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的在场不仅是一种趋向应然性的理想,它也是一个客观实然性的状态。 在观念层面,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需要建立一种性别视角,破除男性中心主义思维方式,发现女性思维和女性特质的内在力量。 在实践层面,人类命运共同体添加并发现被排斥、被隐藏的女性,重视女性经验[9],为女性参与全球治理提供平等机会。 人类历史发展是不断趋向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并最终走向自由人联合体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女性在推动经济、政治、社会结构解放的运动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这些使人类不断摆脱旧有观念、结构、制度重重束缚的解放运动,带来了两性关系以致社会关系的深刻变革,推动着人的解放和社会进步。 女性不应将自己仅仅设定为批判性和反对性的身份[10](P18),她们也是美好生活、理想社会的塑造者、构建者。

最后,人类命运共同体导向确保女性充分、全面发展的善治。 “女性的地位是衡量文明进步性的标准”[10](P210)。 让“第二性”女性④获得自由的社会才是真正实行善治的社会,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这样一种能够导向真正善治社会的治理范式。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种新型政治,在价值和理念上突出人类整体论、人类共同利益论”[11],它表达了人类对“人文价值的追求,生活意义的向往,社会伦理的偏好”[12]。 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的治理方案奉行整体性、全局性世界观,它突破了以冲突性、对抗性为特征的西方治理观,抓住了全球治理新变化和大趋势,凸显了人类休戚与共、命运相连的关系态势,发展出共商共建以实现共享的新型全球治理观。 就内部而言,人类命运共同体肯定女性价值,关注女性发展,推动构建民族共同体;就外部而言,人类命运共同体链接民族共同体和全球共同体,致力于消除战争、共同发展。 以此来看,人类命运共同体追求的理想目标是以女性的充分发展为基础的人类发展。

二、对立到联结: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关系逻辑

共同体是人类社会的基本存在形式,对立与联结是社会关系的两面。 关于全球治理的不同理念源于对社会关系逻辑的不同判定。 在主权体系中,主权国家以何种逻辑处理彼此关系、应对全球性问题,直接决定着全球治理的成效。 奉行对立关系逻辑,就会以敌对提防的态度将异己者视为挑战者;倡导联结关系逻辑,则能以包容合作的精神去营造一种和谐温暖的氛围。 视世界为关系的集合,强调人类共生共在、各国相互依赖,构成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对国际关系的描绘与期待。

(一)对立:利维坦的无政府逻辑

西方治理范式以二元对立关系界定所有关系,以“自我”“他者”划分世界,并把“边界”之外的他者世界视为异己的、有威胁性的,定位为对手或敌人关系,形成“无政府逻辑”“孤立主义逻辑”,展现出典型的男性中心主义情结。 奉行两套标准对自我和他者进行评价,赋予自我和他者不同的价值等级,这种审视关系的视角与性别等级划分如出一辙。

“无政府逻辑”就是霍布斯的“自然状态逻辑”。霍布斯将自然状态定义为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状态[13]。 利维坦(Leviathan)(国家)的诞生结束了个人之间的战争状态,但在缺乏统一中央政府的国际社会,战争状态一直延续,无法终结。 在这里,只有受理性驱动的男性才有资格、有能力订立结束自然状态的社会契约。 如果说自然状态是男性暴力法则通行的世界,那么社会契约所催生的强大的利维坦根本上就是纯粹的男性的构造物。 它炫耀武力、理性自利、冷峻孤立。 利维坦没有女性的立足之处,因为性契约已经使女性隶属于男性[14]。在利维坦中,男性统治女性,操控公共事务。 在国际无政府状态下,利维坦为寻求权力争斗角逐。 以自保为唯一行为准则的利维坦在进行决策时,只关注本国利益,而将所有其他国家均视为自我利益的威胁者,就像自然状态下的(男)人把所有其他人都当作自身安全的威胁者。 这一逻辑下,全球治理沦为彼此充满敌意的利维坦之间的权力博弈,“孤立主义”成为利维坦的行事风范。

“无政府逻辑”及其推衍出的“孤立主义逻辑”令权力政治在全球治理中大行其道,全球治理体系成为利维坦之间权力较量的等级体系。 权力结构使当前关于全球治理的博弈演变成为霸权国家的独断专行,来自其他国家的声音被湮灭、被边缘化。在这种关系逻辑指引下,最终的结果是治理只能是少数国家意志的体现,霸权国家之间为了保持优势小心计算利害得失,国际公共产品出现供给紧张,全球治理问题频仍、赤字丛生。 男性制造了国家,国家塑造了敌意,敌意造成了冲突,冲突引发了赤字,赤字反过来进一步强化国际冲突、普遍敌意、国家霸权和男性特质。 全球治理由此陷入不断恶化的泥淖,这样的治理不可能不疏离正义、背离美好。

(二)联结: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治理逻辑

通过对权力概念进行重新界定,编织全球联结的关系网格,以个人生活视角审视国际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对主导国家外部行为的对立逻辑构成挑战,在全球治理中倡导一种联结关系逻辑。

人类命运共同体重新定义权力。 与对立逻辑对权力的零和性、冲突性、控制性界定不同,人类命运共同体更强调权力的能力和实践性质,促动权力观念发生根本转向。 首先,从武力转化为能力。 权力不是武力,不能简单化约为物质因素。 权力是一种在关系互动中体现出的增进共识的能力。 其次,由冲突变更为关联。 权力不必带来敌对和冲突,它把人们联结在一起,促使人们一致行动。 最后,将单向升级为多向。 权力不再是自上而下的单向运作,而是呈现出一种相互影响、彼此借重的横向协作关系,形成网络联结的关系模式[3](P126-127)。 如果说控制性权力观念是一种男权制思维的体现,人类命运共同体对权力的转向则更符合性别分析突出行动权和合作权的思路,体现出“更加仁慈、更少破坏性和更为充分的人性”[15]。 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的“共同”,需要治理行为体拥有充分的合作能力。 由此,赋权弱小国家,赋权不具有主权的组织,赋权个人,赋权女性,势在必行。

人类命运共同体编织关系网格。 以自治和分离为特点的“兄弟情谊(brotherhood)”,以联系和关怀为特点的“姐妹情谊(sisterhood)”,分别代表了男性和女性处理关系的两种态度。 男性通过摆脱对他人的依赖,以分离获得自治,以排斥异己确保安全;身为照料者和母亲,女性则更倾向于建立一种平等、联系、关爱的人际关系,在群体之中通过彼此依赖寻求安全。 在对国家、无政府、权力等做了性别化处理之后,国家在国际无政府状态之下寻求权力以自保的行为被打上了男性特质烙印,联系、关怀则因其女性特征遭到否定。 人类命运共同体恰恰张扬了这一被否定的关系认知,把国际关系看作是联系的而非分离的,国家之间是彼此依赖的而非敌对的,提出安全是在联系而非孤立中获得的,全球问题的解决离不开国家间的平等合作,真正的人类安全只有在联系与合作中才能实现。

人类命运共同体看重个人生活。 与男性和男性特征相关的认知和活动继续建构了关于全球治理的主流叙事,这一叙事方式将国家视为只受权力驱动的相似单元(like units),实行国家中心主义。联结逻辑则更看重个人意义,直面社会的终极指向。任何认知、理念、认同都是基于行为体独特的历史经验。 正如性别镜像所认为的,“个人的即是国际的”(personal is international),“国际的即是个人的”(international is personal)[16],国际关系实为“关系国际”。 这个世界不是只存在于国家这个维度,国际关系始于个人生活,需要贯彻一种自下而上的策略,从聚焦个人生活及其关系开始,探究“各种性别化的不平等的经济社会结构如何历史地塑造了这样的生活和关系”[17]。 人类命运共同体恰好是站在(带有性别身份的)“人”的立场上,去关注当下及未来的(带有性别身份的)“人之命运”。 充分尊重主体权利和选择自由,通过分享和赋权,人类命运共同体将个人带入国际领域,发现全球治理中被忽略、被排斥的那些“局外(女)人”“边缘(女)人”,发掘那些被压制的声音、被忽视的经历,以及那些被边缘化的生活,致力于在主流治理范式经验和知识不及之处,为应对世界现有的沉疴痼疾开具良方。

三、共同体伦理:性别平等孕育的全球正义

今天,我们生活于一个危机与变革共存的时代。在灾难和威胁面前,人类第一次拥有了深切的共同命运意识和共同危机感。 应对复杂混沌的世界,需要形成互助与道义的全球伦理。 “人类社会面临着根本性的伦理问题,……以一种文明政治和人性政治取代发展政治和国家强权政治”[18](P12)。 作为一个将人类导向善治的治理方案,人类命运共同体反对现实主义采用功利主义标准将道德从全球治理中剔除的思想传统,将人类的意图、律令和行为共置于一个全面的意义图景之中,以价值引领一切人类行为,寻求普遍的伦理共识,使两性关系、国家命运、人的生命趋向光明前景。

(一)性别伦理:消除性别不平等

伦理存在于关系当中。 当我们作为伦理主体即以“自我中心主义”去思考各种复杂关系之时,我们必须意识到这些关系具有两个相反的向度:为己和利他,适用两套原则:排斥和包容。 在为己向度上,自我是独特的,是万物的尺度,他者是自我的对手或敌人,自我和他者关系奉行排斥原则;在利他向度上,爱与奉献让“我”包含于“他”,由此产生的“我们”的共同体当中贯彻包容原则。 自我和他者之间形成二向逻辑,既对立又统一,既排斥又关联,既抵牾又依赖[18](P34)。 个体属性的人之伦理将我们放置于共同体复杂交错的关系网格当中,同时也将其伦理特征放大延展到了共同体伦理。 可见,共同体是关系联结的结果,它包含着通过明确共同体之外的他者而确认共同体之自我的伦理向度,也承载着寻找对更宏大的共同体的认同以至促成全球伦理的可能。 历史上,作为共同体的重要载体,国家的伦理是封闭的,国家似乎变成了人类共同体的终极形式,而不再从属于更高的共同体。 然而,在国家命运相互扭结、全球整体性不断强化的时代,以孤立、分离、封闭的态度对待其他国家,将自己从人类共同体中剥离出来,对于国家而言是极其危险的。

借用性别范畴分析当前全球治理中的伦理问题,就不难发现主流范式的伦理缺陷。 人的各种身份如权力、阶级、种族、性别都会使人持有不同的伦理。 就性别而言,男性因与母亲具有不同性别而更倾向于分离,相反,女性出于对母亲的认同而愿意联结。 男性的自主性要求他疏离他者,切断联系,以保持独立;女性则关注身处的具体联系情境,看重在联系中的忠诚和责任。 男性主权者的身份使其对关系处理的态度成为公共生活行为准则,国家被看作理性自主男性的化身;女性则因其展现出的特质不符合公共领域的要求而被滞留在家庭当中。对男性和女性进行分裂的观念,导致了将女性及其表达贬低为男性的消极对立面。 国家由此被塑造成具有男性特征、展示孤立主义逻辑的共同体,对国家进行评价的唯一尺度只能是权力大小。 经过性别滤镜筛选之后,国家伦理的双向度被简化为一维。 显然,在构建“国家”时,主流范式只看到了在权力结构中占据优势地位的男性的行为特质,只突出了男性行为当中的对立这个向度,女性的行为特质以及男性行为当中的联系向度则被有意忽略了。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主流范式解释中国家会放弃参与治理合作,体现出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使人类面临越来越严峻的治理赤字。

共性与差异是人类生存的世界的两面,也是人类性别关系存在的两面。 “性别是我们思考差异的一种方式”[10](P17),也是我们发现真实人性的一种方式。 毋庸置疑,男性和女性存在着共同的人性,也因其经验差异而抱有对世界的不同理解。 但女性“不同于”男性,不应成为其价值被贬低的理由,亦不应成为剥夺其参与治理权利的依据。 同理,不同行为体(国家)对善治有共同的追求,而对于什么样的治理才是善治、如何才能达致善治则有不同认知。 国家作为当前全球治理中的重要行为体,其适用的评价标准应该是多维的,不能简单以实力大小对国家的治理角色进行定位。 实现人类的共同善是对国家合作力的拷问,也是对人类智慧的检验。国家的主权边界不是伦理区隔的屏障,国家也不是伦理的终结者,它应该是人类伦理链条中的一环。相较于主流治理范式,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一个异质文明生成的方案,它承认治理世界的共性赋予了人类对善和美好理解的一致性,表达了人类消解治理赤字以构建更加正义世界的共同渴望,包容了行为体、对象、环境多样性的治理世界的差异,为探求实现善治的路径提供了多种可能。

(二)人类命运共同体伦理的正义指向

性别不平等关系渗透并嵌入到全球治理当中。“引入女性主义镜像或性别镜像有利于理解权力的不同维度和国际关系中的不平等问题”[19]。 几个世纪以来,刻板的性别形象已经在国际关系中扎根:男性是英勇无畏的好战者,女性则是寻求和平的牺牲者。 责任政治语境认定男性是权利的主体,公民资格、共同体认同等概念都被高度性别化,对男性特质的认同和推崇,建立了无政府治理对男性公民和男性化国家的偏好,并使经由言论、法律、经济、权力等构建起的男权意识和男权制度得以稳固并延续[20]。 男性参与武装冲突被视为公民资格、民族归属和共同体认同的重要表现,而身处武装冲突时的女性则往往被要求“成为男性”(to be a man),并且她们在战争中的贡献通常会被低估[21]。 表面上,自主的男性、男性化国家也都主张平等,然而,他们所谓的平等是被限定在特定性别及其衍生出的霸权国家的狭隘范畴之内的,女性以及女性化国家则不在平等之列。 这种平等观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在男性与女性、霸权国家与弱小国家之间形成了普遍的、长久的、持续的不平等。 显然,一种不能涵盖全部人类和所有人类生活领域的正义观念,很难被认为是真正合乎“正义”的。

普遍人性、全球伦理不应该建立在贬损女性及其价值的基础之上。 “正义绝不可能在非正义中实现”[22]。 一个倡导真正平等伦理的共同体其先决条件必然是性别平等,“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 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女之间的关系”[23]。 人类历史是一部性别差异不断再生并强化的历史。 性别无处不在,它是权力的标志,任何权力建构与表达都需要谨慎的性别分析。 基于性别的权力必然放大两性间的差异,使男性对女性的统治、男性特征对女性特征的优越性得以持续、固化、正当化。 透过性别镜像分析权力,可以发现被主流叙事遮蔽的故事,重塑被人们视为常识的那些观念。 性别分析因此被定位为颠覆权威主导、重写人类历史的表达。 长久以来男性对女性形成的统治无论如何不能为女性提供平等。 性别不平等是全球非正义的表现和来源,一切关系包括国际关系均带有性别关系的印记,实现性别平等才能真正破除人类的不平等,进而确立平等意义上的国际关系。

正义是共同体的关键议题,应该成为全球治理的基本规范。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真正具有实体性意义的共同体,它承认多元的统一和统一的多元,它要求的不是抽象的价值,而是根植于人类之本性的行动纲领。 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的行为体一律平等,是包含了具有性别身份的个人、被性别化的组织和国家在内的所有行为体的平等,它要推动的是以正义为终极价值的全球伦理。 女性及其作用应该被看见,她们应该是全球治理中有能力的、至关重要的行为体,而不仅仅是被动的牺牲者。 以权力标准被确定的弱小国家在全球治理中应有其位置,它们应该具有治理主体的资格,享有治理主体权利并承担相应责任。 继“个人的即是国际的”以及“国际的即是个人的”性别伦理主张之后,全球伦理内含着“个人的即是全球的”(the personal is global)“全球的即是个人的”(the global is personal)这样一种整体主义伦理情怀。 个人生活与全球结构的紧密勾连凸显了个人对于其人类共同身份的觉悟和省思,也描绘出了共同体对于个体价值的体察和关照。

(三)人类命运共同体伦理的多样性包容

在主张治理的多样性、多元性价值上,人类命运共同体与性别镜像分析存在着一致立场,但与此同时,它却没有走向与不确定知识的某种相容性。相反,人类命运共同体认为恰好是多元文化及其价值才能形成人类普遍认同的正义观念,进而促成引领共同体的全球伦理。 在此意义上,人类命运共同体认同超越差异性的关于全球治理的宏理论,并努力推动构建依托全球伦理的宏理论。 如果说全球伦理是以客观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实体为载体的,那么全球治理的宏理论就是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治理的总依据、总纲领。 这一宏理论呈现出批判性与建构性的理论特质。 就批判性而言,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反对西方治理范式蕴含的霸权主义,反对以权力为单一质素构建治理体系。 就建构性而言,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对个性化经验、多元价值诉求和不同文明样态持包容、尊重和欣赏的态度,联结个人、国家和共同体,体现3 个层面的互动、互构关系,又给予各行为体充分的话语和行动自由,以价值伦理关照不同行为体的多样化需求,特别是在安全这一治理难题上,凸显全球性联系和后果。

安全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当中最为核心的也是最难达成共识的问题。 在安全问题上,人类命运共同体与性别镜像之间的共同点更体现出二者立场的一致性,即凸显安全的“人”的内涵,打破“自我”“他者”对立的惯常逻辑,以积极态度应对“人”的不安全。 与主流治理范式将安全锁定在国家层面不同,人类命运共同体拓展了安全主体的范围,并深化了安全内涵。 在个人安全层面,人类命运共同体对国家中心的、军事化的安全概念提出了挑战,力图创造一种以人作为安全思考起点的分析方法。这种方法把处于特定情境中的具体个人以及具有整体性的人类作为安全的主体,反对将安全视为一部分人的权利,反对将种族、阶级、性别等身份作为个人遭受安全威胁的借口,同时呼吁正视全球化时代不安全的人类整体维度不断扩大的事实。 从人所处的环境和需要角度看,安全绝不仅仅是威胁或暴力行为的缺席,它还包括享有经济正义和社会正义。 这种安全观突出了“人”在安全问题上的主体性意义,切近人们的日常生活,关乎个人和人类的前景。 在国家安全层面,治理推进的主要难点在于克服对立逻辑下的“安全困境”(security dilemma),而在现实主义观念主导下国家只能不断陷于安全威胁的深渊。 人类命运共同体将安全威胁的焦点从传统安全领域拓展至非传统安全领域,强调全球性问题对于国家影响的无差别现象, 同时指出政治对立、军事冲突这些貌似难以化解的安全问题,根本上都是治理理念及其实践造成的,反映出对立性关系难以跳出的窠臼——将安全限定在国家边界以内,把一切外在的“他者”视作对“自我”的威胁,将一国的安全建立在别国不安全之上[24]。 这恰恰是男性对立思维方式的一种体现。在全球安全层面,人类所面临的不安全是多重的,它涵盖了国际政治经济发展中出现的诸多问题, 如资源损耗、全球升温、军事主义、男权制、过度发展、环境退化、贫穷、债务等,这是人类的“共同命运”。在寻求应对这些问题以获得终极意义上的安全的方法上,人类命运共同体凸显了安全的整体主义转向,更倾向于采用积极合作而不是冷漠对抗的方式,更体现出一种关联、关照、关怀的情怀。

人类命运共同体倡导的全球伦理和安全观念还体现在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 一个善治的世界,不仅要实现人与人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和睦,也包含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全球正义不仅体现在地理维度的扩展以包括全体人类,还应该涵盖种属维度的延伸以关照非人类领域。 人类不光是出于同情或怜悯而关照自然,更是基于正义的道德责任而将自然纳入伦理考量当中[25]。 生态文明是关系世界人民福祉、关乎人类未来的长远大计。面对全球资源短缺、环境污染、生态退化、疫情频发的严峻形势,必须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治理理念。 就人类整体命运而言,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人类生存所面临的威胁主要不是来自国家,而是来自自然环境。 因为人际间的、国际间的关系是可以调整、修复的,而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一旦陷于困境则难以修复、无法弥补,其影响波及的范围不是哪些人、哪些国家或哪些地区,而将是整个世界、全体人类。 实现真正意义的人类安全,正如蒂克纳(J.Ann Tickner)所言,必须在人的全面性基础上重构安全概念,使人而不是抽象的人和国家成为安全的首要主体,使人类享有全面的安全[26],只有寻求积极的共同安全条件,才能克服并化解对和平以及人类安全的威胁。 就此而言,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生命共同体。

四、结语

人类命运共同体符合治理的人类共同价值追求。 它以和平秩序为基本要求,希望消除战争苦难,保证人类的共同安全、持久和平,实现无政府世界的秩序;把实现全球正义作为原则立场,改变弱肉强食的强权政治传统,反对任何形式的霸权主义,维护国家的正当权益;将共同繁荣和发展作为利益基石,反映出各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依存关系,揭示出合作才能共赢、互助方能发展的道理;倡导开放包容的相处之道,尊重各国的文化传统、道路选择和发展模式,倡导相互借鉴、共生并进的国际关系;构筑美丽世界的生存环境,着眼于人类社会的科学发展、全面发展和可持续发展,引领人类社会走向生态文明,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透过性别镜像审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目标走向,更有助于发现通向理想治理图景的有效路径。性别镜像不是简单地关注女性问题,也不是采取单一的女性视角,而是运用性别分析的视角和方法对人类关于这个世界的错误观念进行全新审读。 透过性别镜像,人类命运共同体发起了一场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运动,它正在引领我们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 人类的解放需要解放的思想,全球的变革需要变革的理念。 在百年变局召唤全球治理大变革的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能够使人类超越排斥、压迫、孤立,走向自由、正义、关怀的解放的思想和变革的理念。 人类命运共同体向国际社会响亮回答了“人类(男性和女性)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一重大问题。 这一令人耳目一新的治理思路激荡全球,已经得到了国际社会的普遍认同和高度赞扬。 可以期待,人类命运共同体定能为实现两性及国际平等关系,破解全球治理赤字,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构建更加和平、发展、美好的世界贡献智慧、方案和力量。

注:

①有学者指出,基于柔弱的性别特质,女性不宜出现在暴力丛生的国际社会。 这是一种由女性生理特质推演出全球治理中女性缺席的必然结果的观念。 然而,无论是从对无政府状态的前身自然状态的判定,还是在理论建构的逻辑链条中,女性和性别问题都被国际关系学有意隐匿。 因此,女性缺席并非无政府状态的逻辑后果,而是后者的潜在前提。 参见:苏云婷,靳继东.女性的缺席与国际无政府状态[J].妇女研究论丛,2006,(6):43-48.

②帕特曼认为,社会契约是关于自由的故事,它解释了人类的公共生活;性契约则是关于隶属的故事,私人领域中的权力关系被压制了。 社会契约以性契约为前提,而公民自由以男权为前提。 参见:(美)卡罗尔·帕特曼.性契约[M].李朝晖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2-3.

③罗尔斯为正义产生所设定的自由、 平等的社会环境并不纯粹。 无知之幕遮蔽的信息并不包括“性别”,早在人们在无知之幕之下订立原始契约之前,“人们”就已经经过了性别之网的筛选。

④波伏娃认为,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从来不存在与男性平等的女性,女性是作为次于男性的“第二性”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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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飞越大西洋》中的共同体书写
命运秀
伦理批评与文学伦理学
华语科幻电影中的“伦理性”想象
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