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教授临床运用岭南草药的经验拾撷*

周秀丽，朱玲，王松露

（1.东莞市妇幼保健院妇孺国医堂，东莞 523000；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妇科，广州 510405；3.广东省妇幼保健院生殖与不孕科，广州 511442）

岭南地区得天独厚的地理生态环境孕育了一个种质多样、生态环境优越的天然药用植物种质资源库，特产广药、南药品种优良，疗效确切，深受岭南医家的青睐。

朱玲教授是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主任中医师，博士生导师，岭南罗氏妇科第四代主要传承人，师从著名妇科专家罗颂平教授。朱教授从事中医妇科临床、科研及教学工作20余年，发现多种岭南草药在治疗妇科杂病方面有很好的治疗效果，临床上尤为喜用岭南草药治疗各种妇科疾病，善于结合岭南独特的气候、地理环境以及岭南人特有的体质特点，三因制宜，病证结合，在辨证论治基础上配伍岭南草药，疗效显著。现将朱教授临床遣方配伍中常用岭南草药的运用经验分享如下。

1 盆腔炎毛冬鸡血藤，清热祛湿化瘀血

毛冬青为冬青科植物毛冬青干燥的根，生于山野坡地、丘陵灌木丛中，广泛分布于中国南方地区，全年可采。性平，味微苦甘，具有清热解毒祛湿、消肿止痛、活血通脉作用。在《广西中草药》一书当中指出毛冬青具有利小便的功效。鸡血藤为豆科植物密花豆干燥藤茎，别名为血藤、血风藤、三叶鸡血藤等，广泛分布于广东、广西等地，自然生长在山谷林间、山地灌木丛中。鸡血藤始载于清代《本草纲目拾遗》，其性温，味苦、微甘，归肝、肾经，具有活血补血，调经止痛，舒筋活络作用。古籍称其为“血分之圣药”，具有“祛瘀血，生新血”之功。

朱玲教授认为，湿瘀互结，冲任损伤贯穿女性盆腔炎性疾病发病全过程，涉及肾、肝、脾等脏腑，其病理变化为本虚标实，虚实夹杂。女子以肝为先天，易忧愁善感，肝气郁结，则疏泄功能失常，气滞则血行不畅，日久而为瘀，瘀阻胞宫与湿互结而发病，《黄帝内经》云“血实者宜决之”，故清热祛湿，活血化瘀法应当贯穿女性盆腔炎性疾病全过程。

毛冬青作为岭南特色药材，此药既可清热祛湿，又可活血通脉，临床上用于治疗女性盆腔炎性疾病尤为适宜。一方面毛冬青能够清热祛湿，使热随湿去，另一方面，毛冬青能够清热活血，使血行通畅，使久瘀之热得清。现代药理研究表明，毛冬青甲素具有显著的抗炎作用并能抑制损伤内膜平滑肌增生[1]。有研究表明毛冬青甲素能够抑制输卵管炎导致的结缔组织增生，对抗黏膜上皮变性坏死，抑制炎症的浸润，同时能够改善苯酚糊剂造模大鼠在用药后的血液比黏度、红细胞电泳率等指标[2]。鸡血藤作为岭南特色药材，此药既可活血化瘀，又可养血通络，祛邪而不伤正，与毛冬青相配伍，两药既可清热祛湿化瘀血治其本，又可活血止痛治其标，治疗女性盆腔炎性疾病效果甚佳。

朱玲教授常运用毛冬青15 g，鸡血藤30 g治疗湿瘀互结型女性盆腔炎性疾病，若热毒炽盛者，常伍败酱草、马齿苋增强毛冬青清热解毒之功；若患者下腹胀痛，佐以香附以理气活血止痛；若疼痛甚者，辅以醋没药、土鳖虫或莪术活血化瘀，通络止痛。朱玲教授认为女性盆腔炎性疾病往往病程长，迁延难愈，日久损伤脾肾，导致脾肾不足，故常配伍党参、白术、续断、桑寄生补肾健脾，调理冲任。

2 崩中漏下急止血，岗稔地稔共为方

岗稔是桃金娘科桃金娘属植物桃金娘，性平而味甘、涩，入肝、脾、肾经，具有补气养血止血，涩肠固精作用。李果明等[3]通过研究岗稔对大鼠颈静脉血栓形成的实验，发现岗稔能够促进大鼠血小板聚集，下调一氧化氮（NO），环磷酸腺苷（cAMP）、环磷酸鸟苷（cGMP）水平，促进大鼠血栓形成，从而达到止血效果。地稔为野牡丹科植物地稔的全草，广泛分布于广东、湖南、江苏等地区，自然生长在1 250 m以下的山坡矮草丛中，以酸性土壤居多。地稔味甘、酸、涩，性偏凉，入心、脾经，具有活血止血、消肿祛瘀、清热解毒作用。《中华本草》记载地稔能够治疗高热、咽喉肿痛、痛经、牙痛、赤白血痢疾、黄疸、水肿等疾病。

朱玲教授认为，岭南人形体偏柔弱，体质以阴虚、气虚或气阴不足居多，故岭南人群中属气阴两虚者十分多见。对于气不摄血发为崩漏者，朱玲教授认为当补气摄血，但补气之药不可过于升散，否则加重阴血耗伤，故在塞源止血时，应兼顾固护气阴。

岗稔为岭南道地药材，其性味、功用十分切合岭南人群“气阴两虚”的体质特点以及致病特点。岗稔一方面补虚养血，另一方面固摄止血，塞流时兼顾澄源。地稔一方面可收涩止血，助岗稔加强止血之功，另一方面可活血止血，止血中无留瘀之虞。两药配伍共奏补血养血固崩之功。朱玲教授在临床上常选用岗稔、地稔15～30 g，甚至更大剂量以治疗崩漏，朱玲教授认为暴崩之际急当摄血固脱，漏下日久，也当止血固冲，故暴崩之时常伍黄芪、党参益气固冲止血，以助岗稔益气摄血之功；漏下日久常伍五灵脂、三七粉化瘀止血，以助地稔活血止血之功，止血不留瘀；若崩漏日久，导致血虚，常佐以仙鹤草、阿胶助岗稔补虚止血。岭南罗氏妇科认为崩漏因流血时间长，流血量多，多有气血不足、脾肾亏虚之证，故在止血的同时，亦需补肾健脾益气养血，朱玲教授常伍党参、白术、续断、桑寄生补肾健脾，益气养血，阿胶、熟地滋补阴血，为崩漏复旧奠定基础。

3 疏肝解郁调肝用，喜用佛手合欢花

广佛手为芸香科柑橘属植物的成熟果实，因张开时神似观音手指，或握拳如如来拳头而得名，别名为佛手柑、佛手香橼、蜜罗柑、福寿橘等。广佛手性温味辛苦，入肝、脾、胃、肺经，具有疏肝解郁、理气和中，燥湿作用。《本草求原》载其“辛苦甘温，无毒。佛手形如指掌，专破滞气，治痢下后重。”《本草纲目》载其治疗痰气咳嗽、心下气痛等症。《滇南本草》[4]中记载其具有“补肝暖胃，止呕吐，消胃之功”。现代研究表明，佛手挥发油具有一定的抗抑郁作用，其作用机制可能与调节血清皮质酮水平和海马组织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表达水平有关[5]。广东合欢花为木兰花植物夜合花的干燥花蕾，广泛分布于岭南地区，其性平，味甘，入心、肝经，在《广东中药志》中记载其具有“解郁安神”功效。主要用于治疗忧郁导致的失眠、胁痛等。

朱玲教授指出，《黄帝内经》明确提出“百病生于气”的观点，七情气郁是妇科疾病发生的重要病因，在不孕症、癥瘕、滑胎病等妇科疾病中尤为突出。朱玲教授指出临床上情志致病在妇科疾病中尤为突出，此与女性的生理特点相关。女子以肝为先天，由于经带胎产乳的生理特点，导致妇女处于阴血不足，气有余的状态，同时妇女因家庭、工作压力重大，易致肝郁气滞，疏泄失职，冲任失调而发病，因此通过“调肝”之法以调畅情志达到治病效果就显得十分重要。“调肝”之法在临床上应用广泛，如调畅肝气来治疗不孕症、滑胎、癥瘕伴有失眠、焦虑等心理疾患的患者。

朱玲教授认为两药均能疏肝解郁，但功效各有偏重，佛手偏于疏肝理气，其行气止痛效果优于合欢花，合欢花功如其名，能够使人愉悦，心情舒畅。朱玲教授临床喜用逍遥散化裁，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常配伍广佛手、广东合欢花10～15 g以疏肝解郁，畅通气机，恢复“肝体阴而用阳”的生理特性，若肝火过旺者，加用栀子、牡丹皮以凉肝活血，若肝血不足者，佐以白芍、山茱萸养肝血，补肝阴，若睡眠严重欠佳者辅以珍珠母等药物重镇安神，随证加减，灵活变通。

4 补气祛湿化积滞，五指毛桃布渣叶

五指毛桃为桑科榕属植物，别名为土南芪、五指牛奶、粗叶榕，因其叶片形状如五指而得名。五指毛桃始记载于《生草药性备要》，原名为五爪龙，广泛分布于粤西地区山上，自然生长在深山幽谷中。其性平而味甘，入脾、肺经，具有健脾补肺，行气利湿、疏经通络作用。《中药大辞典》记载五指毛桃具有“健脾补气、行气利湿”之功。现代药理研究表明，五指毛桃多糖、多酚、氨基酸等物质均具有良好的清除自由基作用，有较好的抗氧化应激活性[6]。布渣叶为椴树科植物破布叶的干燥叶，别名破布叶，广泛分布于两广地区，自然生长在山坡灌丛中、丘陵或平地路旁，其味微酸，性凉，归脾、胃经。具有清热消滞、利湿退黄作用，是广东众多有名凉茶主要原料之一。《岭南草药志》载其“能清热消滞，除黄疸，解蛊毒”。《生草药性备药》载其“解一切蛊胀，清黄气，清热毒”。现代研究表明，布渣叶水提物能够促进小肠蠕动并具有促消化作用[7]。

朱玲教授认为，岭南地区炎热多雨，热则耗气，湿则困脾，诚如《岭南卫生方》记载：“岭南既号炎方，而又濒海，地卑而土薄。炎方土薄，故阳燠之气常泄；濒海地卑，故阴湿之气常盛。”且岭南人偏食甜食，食滞中焦，故岭南人群中属气虚湿阻兼有积滞者十分常见，如带下病、经行泄泻等患者当中属气虚湿阻兼有积滞者多见。朱玲教授临床上常以健脾益气、化痰除湿、行气化积为法治疗以上疾病。

五指毛桃为岭南道地药材，素有“南芪”之称，具有健脾补气、行气利湿作用，尤其适合岭南人群气虚湿阻的体质特点以及致病特点，五指毛桃一方面能够补益脾气，在补气之中而无生热之虞，另外一方在补益中焦之时，兼有行气利湿之功，使补而不滞，扶正而不恋邪。朱玲教授临床上亦常告诉患者用五指毛桃煲汤作为药膳服用，以调理中焦，益气除湿。布渣叶作为岭南特色药材，性偏凉，味微酸，既能清热除湿，又可行气消滞，邪祛而正自安。朱玲教授在临床上对于治疗气虚湿阻兼有积滞型带下病、经行泄泻等疾病，常配伍五指毛桃30 g、布渣叶15 g以补气祛湿化积滞，对于岭南人群脾虚湿阻兼有积滞的特有体质特点具有整体调理之效。

5 健脾和胃强中焦，擅用陈皮春砂仁

砂仁是姜科植物阳春砂、绿壳砂或海南砂干燥成熟果实，被称为中国“四大南药”之一。广东省是阳春砂的道地产区，其中阳春市砂仁最著名。其性温，味辛，入脾、胃、肾经，具有化湿开胃、温脾止泻、理气安胎作用。陈皮为柑橘属植物橘干燥成熟果皮，味苦、辛，性温，入肺、脾经，具有理气健脾，燥湿化痰作用。《本草害利》云：“广东新会皮为胜，陈久者良，故名陈皮”，《本草拾遗》中记载“橘皮能去气调中”，《纲目拾遗》载其能“治痰症”，主要作用于上焦。

笔者于跟师过程中，发现朱玲教授对于妊娠恶阻的患者，常佐砂仁6 g，陈皮5 g以降逆止呕，调中安胎。朱玲教授认为，岭南地势低平，气候湿热，故岭南人多脾虚胃弱，对于因脾胃不足而致妊娠呕吐的患者，可选用陈皮与砂仁，一方面可安稳胎元，另外一方面可祛内湿，健运脾胃，和胃止呕，两者合用共达调中安胎止呕之功。现代药理研究表明，砂仁的挥发油成分可通过对抗胃肠黏膜的攻击因子产生胃肠保护作用[8]。陈皮中的橙皮苷、川陈皮素等活性物质具有促进消化作用[9]。由此可见，陈皮、砂仁合用既可加增强中焦生理功能，又可健脾和胃降逆安胎元，效果满意。

6 典型病案

患者女性，32岁，已婚。初诊：2018年6月4日因“停经62日，恶心呕吐2周”就诊。患者平素月经规律，周期 30～32 日，经期 5～7 日，量中，色暗红，少许血块，无痛经。末次月经（LMP）：2018年4月3日。孕2产0流产1，2017年孕7周胎停1次，患者平素容易心悸，四肢乏力，口干，大便干结，近2周恶心呕吐，吐出酸苦水，每日2～3次，伴有胸闷感，口干，轻微腹胀，纳差，眠可，小便量尚可，大便调，无腹痛及阴道流血、腰酸等症状，妇科彩超提示宫内妊娠。尿常规未见异常，舌暗红，舌体边有齿痕，苔黄腻，脉滑。西医诊断：妊娠剧吐。中医诊断：妊娠恶阻。证型：脾虚湿阻，日久化火伤阴。治则：健脾和胃，佐以清热益阴。方药：六君子汤加减，五指毛桃30 g，白术 10 g，茯苓 10 g，炙甘草 6 g，姜半夏 10 g，蒸陈皮 5 g，春砂仁 6 g，麦冬 10 g，竹茹 10 g，苏梗10g，黄连6g，石斛15g，3剂，每日1剂，分3次服用。

2诊：2018年6月7日，患者诉服用中药后，呕吐较前减轻，仍口干，头昏，饮食一般，二便调，眠可。舌暗红，苔黄白，脉滑。守上方加黄精10 g，3剂，每日1剂，分3次服用。

3诊：2018年6月12日，患者诉服用上方后，呕吐较前明显好转，纳可，轻微口干，舌暗红，苔微黄，脉滑。考虑患者脾胃之气渐强，冲逆之气渐平，继续健脾和胃，清热养阴以恢复脾胃运化功能。

按语：患者妊娠后由于冲气旺盛，循经上逆犯胃，导致胃失和降，表现为恶心呕吐，呕吐日久损伤脾胃，导致脾胃气虚，呕吐更甚。该患者平素容易心悸，四肢乏力，大便干结，存在脾虚，气虚不足，失于濡养。孕后气血下降以养胎，冲气上逆，呕吐伤阴，从而出现口干，舌暗红，脉滑等气阴两伤见内热之象。患者脾胃虚弱，运化失司，湿从中生，湿阻气机，表现腹胀，舌苔黄腻等湿阻中焦之象。故用六君子汤以健脾和胃止呕，考虑患者兼有湿热，则用五指毛桃代替党参，取其益气而不生热，补气而不滋腻作用，佐以黄连、竹茹清胃养阴止呕，陈皮配砂仁降逆止呕，调中安胎，苏梗降气，麦冬、石斛滋养胃阴，黄精补气养阴。服用中药后，脾胃之气渐强，冲逆之气渐平，继续予健脾和胃，清热养阴以善后。

7 小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本草愈一方人。在长期的生产劳动过程中，岭南人民积累了有关药用植物和药用动物采集、栽培、养殖和防病治病等方面的丰富经验，值得挖掘、继承以及发扬。朱玲教授临床上善于发现并运用岭南药材治疗各种妇科疾病，思维开阔，不拘于古方古药，辨证性味方面较为中正平和，方便获得，药食并用，疗效确切，值得于临床推广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