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琴(吉林艺术学院)
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地处中国西部地区、甘肃省中部西南面、黄河上游,是古丝绸之路南道要冲、唐蕃古道重镇、茶马互市中心,是文成公主进藏的途经之地,素有“西部旱码头”“东有温州、西有河州”的美誉。临夏紧靠兰州,毗邻藏区,是内地连接藏区的重要经济通道,也是多民族混居的聚集地,其民间文化之多姿也造就了多种不同的民间曲艺,以河州平弦、河州贤孝以及河州太平歌为代表的汉族传统说唱艺术,自成形至20 世纪90 年代,在临夏人民的生活中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在20 世纪80 年代,全国大范围地开展了曲艺音乐的普查、搜集、整理及编辑,甘肃临夏地区的汉族传统说唱音乐也由此得以被发掘和保存,但及至90年代,受到现代传媒的文化冲击,这些传统曲艺也逐渐进入了低发展期,受众的流失,传承人的逐渐减少,诸如此类的问题不断出现,从保护传统文化的角度上来看,找到存在的问题并寻求传承和发展的出路,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了。
临夏地区的汉族传统说唱音乐在多种文化的熏陶和融合之下,具有极强的民族性和地域性,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和演变,目前临夏地区的汉族传统说唱音乐主要是以下三种:
河州平弦也称临夏平弦,是主要流传在临夏地区汉族群众当中的一种传统说唱音乐,也称“平调” “述腔”,其起源尚未有确切的证据,据艺人们传说,河州平弦最早是在皇宫中演唱的,最早对临夏地区曲艺音乐进行研究的王沛先生在《河州说唱艺术》一文中写道:“从河州平弦的唱词秀丽、曲调婉转、演唱形式文雅的特点来看,传说有一定的道理。”但目前最早可追溯的文本记载,仅至18 世纪中叶清朝道光时期的盲艺人费家宝,才使用“述腔”演奏河州平弦。
从相似曲种的脉络或可窥一斑,与河州平弦同种类近地区的传统说唱音乐还有青海平弦,要证明河州平弦与青海平弦的关系从而得以一窥其发展脉络,最好的例证就是从历史上看,古称“河州”除去临夏的八市,实际上还包含了现在青海省东部的十二个市,《中国曲艺志·青海卷》中说:“青海平弦的形成渊源少有史料记载,艺人们也没留下多少口碑资料。对其渊源,青海平弦的研究者中存在多种看法,但基本意见较为一致。”在《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中“青海曲艺”词条认为,其形成在音乐上与兰州鼓子、河州平弦,以及苏、浙流入的曲牌和西北地区流传的民歌及戏曲曲调等有所关联。
笔者在对河州平弦传承人李春文先生的采访中,也曾问到过河州平弦与青海平弦的相似之处,李春文先生认为,两者之间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流传的唱本唱词、腔系曲牌等都有相当一部分的重合度,两个地区之间又相距不远,极有可能两者同出一脉,例证譬如《刘郁芬坐兰州》此类唱本,除此之外,河州贤孝与凉州贤孝、西宁贤孝之间使用方言的相似之处也是例证之一。
河州贤孝又称河州唱书、贤孝弹唱等,是流传在临夏地区汉族群众当中的一种地方传统曲艺形式。其起源目前有两种说法,其中一种认为,河州贤孝形成于明末清初,在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中对“杭州男女瞽者,多学琵琶,唱古今小说、评话,以觅衣食,谓之陶真。大抵说宋时事,盖汴京遗俗也”的描述,即河州贤孝的前身。另一种则是说起源于元末明初,盛于明清,迄今有六百余年的历史,因表演内容多宣扬劝善惩恶、忠臣良将、妻贤子孝的内容而得名。
对于贤孝,目前最早可追溯的文字记载为明代聂谦《凉州风俗录》(手抄本),上载:“州城俗重娱乐,虽无戏而有歌曲,古称‘胡人半解弹琵琶’者今犹未衰,而此时最盛行无如‘瞎弦’,每由者自弹自唱,间有自语,调颇多,喜怒哀乐之情,择其最者而表之,然所示乐器已非琵琶,大多为弦子,亦有胡琴、唢呐之类……其音苍凉粗猛,殆为塞上古音,听之令人凄然,或曰‘瞎弦’,本胡乐也,余亦谓然。”按照文字记载可以推论,真正意义上由“瞽者”所演奏的贤孝在明代已在凉州达到盛行。
就形式和内容上看,两州的贤孝除了唱腔上受各自语言和民间音乐的影响而有少许差异外,其题材内容、说唱形式、句式结构、押韵特点等基本相同。而西宁贤孝与河州贤孝之间更为相近,西宁贤孝的主要流传地域与河州贤孝接近,所使用的方言唱腔更是相差无几,两者之间的音乐特点也基本接近,几乎可以说是同源异流,而来自于《河州说唱艺术》中的艺人小传,更加证实了此种观点,在《河州说唱艺术》中,由河州贤孝艺人口述的杰出艺人康尚德,精通河州贤孝,据记载,康尚德于1886 年从临夏出发,经兰州、武威、张掖、敦煌,沿途卖唱至新疆的和田喀什等地,1889 年二上新疆,演唱约两年,1904 年三上口外,在新疆演唱多年,最后在新疆逝世。此后,其他河州贤孝艺人周旺盛、孟胜、张占福等人,均外出各地演出传艺,这也的的确确证明了,三州贤孝之间均有交流且渊源很深。
河州太平歌属于地方说唱音乐,流传多在河州北乡即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永靖县境内,关于其来历,一直没有确切的官方记载,既未记录在历史书籍中,也未记录在相关资料中,因此具体的起源缘由和时代,至今无确切资料可查。目前可知的是,在古代,临夏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所以也多战乱,当地人们对拯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人物的渴望以及对平安、财物的渴求都更加迫切,出于对英雄的敬意,因此逐渐形成这种承载吉祥如意的寓意和人民群众美好愿望的传统说唱曲种。
现如今,河州太平歌这种说唱艺术按照唱把式们的活动地区,分为了东乡(临夏回族自治州广河县一带)、西乡(临夏回族自治州积石山县一带)、南乡(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一带)和北乡(既临夏回族自治州永靖县一带)。其主要的题材与河州地区民众的需求息息相关,夸奖如今国泰民安的题材有《四大的部洲里送太平》《国泰民安万年春》等曲目,祝愿孩子们健康成长的题材有《琴棋书画金子金》《七十二贤第一名》等曲目,除此之外,随着民众的需求,还有盖新房讨吉利的,结良缘求长恩爱的以及为老人家贺寿的,等等,基本演唱方式也是由“东家”请“灯官”一问一答的形式,人多时也将“灯官”分为“左灯”和“右灯”,目前也有部分演出时由一名艺人分扮几种角色进行演唱的。
值得一提的是,河州太平歌这一传统说唱与秧歌相结合,在永靖、积石山等地的秧歌表演中,河州太平歌的唱把式往往被请为先行官,在哪个村庄中表演秧歌,便由唱把式与村庄的迎接者对唱,对答正确可礼让进村,如稍有差错,则要多次应对才可过关。而秧歌队在表演之时,唱把式则会被村民邀请至家中招待,边吃边唱带有祝福意味的曲目。
与河州平弦及河州贤孝相比较,河州太平歌与当地的民俗文化结合得更深,也更具有生命力,其普及性和广泛的群众性使之经久不衰,无论是在秧歌前开道助兴,抑或者为家有喜事的人家庆贺,河州太平歌都深深地扎根在人民群众的对幸福生活的美好需求中。
为更好地反映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的现状,笔者通过多种方式,对艺人及曲种进行了调查和研究,目前结果如下:
目前,河州地区的汉族说唱音乐分布差异较为明显,河州平弦与河州贤孝两者主要分布在临夏市区,偶尔在附近进行演出,主要的活动场所位于临夏市东公馆的河州平弦研习所中,而河州太平歌则主要分布在河州北乡,其余以唱把式的居住地和行动为主要聚散地,这种分布实际上和曲艺的各种特性也有关联。
河州平弦与河州贤孝需要乐器伴奏,所以往往需要固定的演出场所,在临夏市政府将东公馆作为非物质文化传习所的基地以后,固定的演出场所也随之转移至非物质文化传习所,再以此为中心向外扩散。而太平歌则仅需唱把式一人便能完成演唱,在交通不方便的时代,唱把式的居住地也决定了这一脉的太平歌分布。
河州贤孝与河州平弦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分别于2006 年和2011年入选,目前两种曲艺的传承人王威学和李春文都有着相对明确的传承谱系,而在20 世纪80 年代全国普查中有采访记录的老艺人,均已辞世。
河州贤孝与河州平弦艺人重合度很高,不仅仅是因为两者使用的伴奏乐器几乎一致,也是因为上一代艺人在演唱时,为了吸引不同的喜好的听众,将两者的曲目混唱,也就导致目前河州贤孝和河州平弦的艺人往往都会在一起集会演出。
河州平弦传承人李春文曾于2006 年发起河州平弦曲艺演唱会,在曲艺演唱会上,除专项艺人外,大多是“平弦好家”,也就是民间爱好者,在东公馆经常组织演唱传习活动,培养了王晓林、关徐奎等艺人和传习人才。每年参加各类演出20 余场,参加平弦传习活动60 余次。除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所培养的学生外,目前能够上台演出的艺人演出年龄偏高,大部分在五十岁以上,且大部分为男性演唱者,基本上都是汉族。
新生代的河州平弦艺人相对较少,能够和老艺人一样登台演出的仅有二三人,且老艺人人均会两三样乐器,河州贤孝的传承人王威学就既会唱,又会拉四胡,弹三弦,河州平弦的传承人李春文也会扬琴、四胡、三弦三种乐器,可以自弹自唱,河州平弦旋律复杂,学习需要有一定的乐器基础和文化素养,而新生代艺人往往只会一种乐器,无法满足演唱条件。
河州太平歌与前二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大部分演唱者并不是专职演出,而是在年节或重大典礼上进行演唱或是对唱,其普及性和广泛的群众性也使得临夏许多人都会一两段,部分演唱艺人本职仍是农民,譬如西乡唱把式何得寿、何林生、何中青等均为尹集镇新兴村新庄村民,但从小受到父辈的影响和熏陶,酷爱这一民间文化形式,熟悉演唱唱词并能熟练表演,这种传承依靠口传心授的传统教授方式,一般由父辈向子辈教授,也就导致艺人的分布较为分散,仅在年节或秧歌会聚集。
目前临夏地区的三种主流汉族传统说唱音乐,单个看仿佛并无联系,实则关系千丝万缕,河州贤孝和河州平弦的艺人互通有无,伴奏乐器的演奏者大多两者都有涉猎,传统曲目中更是互有借鉴,譬如《草船借箭》等,相比之下,河州贤孝更具有故事性,题材也基本出自各种历史故事,而河州贤孝的题材则更多出自文学名著或戏曲改编。至于河州太平歌与前两者的关联,更多在于艺人,河州平弦的上一代传承人李永滋,也是河州太平歌剧的创作者之一。
河州平弦传承人李春文曾多次与其他曲种进行联动,曾于2013 年与青海民间艺人联系,在西宁和临夏连续举办了两次民间曲艺联谊活动,交流了平弦、贤孝、月弦等曲艺艺术,扩大了河州平弦、河州贤孝的对外影响,也提高了传承技艺水平。除此之外,河州贤孝及河州平弦的艺人经常下乡演出,和上两代艺人一样,将演出的范围由临夏市区逐步扩散至周围城市,永靖县、积石山县等都有着他们的足迹。同时,河州平弦参加多届非遗曲艺周活动,演出地点远至香港、山东、天津等地,演出效果显著,观众反响热烈。
截至目前,由于临夏地区的疫情影响,河州贤孝与河州平弦艺人选择将部分新创曲目的演出放在大众媒体上进行宣传,譬如微博账号“甘肃省非遗保护中心”中的《平安建设》,2020 年为全国非遗曲艺周创作的新曲目《这样的好时代我没见》也被投放在土豆视频网上,大部分的演唱视频都在“临夏市文旅之声”的账号上,有夸奖临夏市的美景的,有赞扬如今的新生活的……基本上都是结合了时事的新编曲目。
自20 世纪80 年代以来,临夏地区的传统说唱艺术依然处于自我发展的状态,大部分的说唱艺人没有发展的意识,这种典型的民间文化传承方式,在新媒体环境下,已经很难再像以前一样继续有序进行,反而导致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艺术的日渐式微。
通过对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的调查和研究,再从根本上对现存的问题进行分析,较为明显的几条发展方式中,可行性较高的两种方式如下:
从这种方式来看,政府相关部门要认识到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为临夏地区社会和经济发展所带来的价值及意义,从根本上重视其发展。在传统传承方式无法继续有序行动的情况下,通过各种手段有意识地培育、支持新生代艺人的成长,组织专业学界人士对其进行发掘、整理和研究。将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作为地方音乐的代表,通过一切可行的方式,扩大对地区的影响,使之成为地方文化中的一个典型代表,既要守正,又要创新,以适应新时代、新发展,从而实现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的现代化发展。
目前,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对于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的保护和扶持主要表现在场地扶持、新闻资源扶持等多种方式,场地扶持表现在临夏市政府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所设立于临夏市AAA 级旅游景点东公馆中,同时在县级以上的剧院中为河州贤孝和河州平弦提供多处演出舞台,而新闻资源方面的扶持则体现在临夏市文旅等官方账号上对河州贤孝等新创曲目进行宣传,河州太平歌被列为州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等,除此之外,疫情开始前,河州贤孝与河州平弦的传承人们也曾参与临夏市“非遗进校园”等活动,河州太平歌也参与了相关的一些活动。
当下,相关政府部门已经为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的发展和传承做出了一定的成绩,并积极支持和鼓励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的传承和发展,随着时代的发展,相关政府部门会更加重视这些传统说唱音乐在社会中的价值,从长远来看,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还是需要相关部门持续的关注和扶持,加强对其的保护和开发。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以人为本的活态文化遗产,将艺人作为临夏地区汉族传统说唱音乐的核心,对传承人的保护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料的搜集整理成为重中之重,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依靠传承人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才能更好地对其进行发展。
随着社会进步和发展,为顺应新时代的需求,由河州平弦传承人李春文作为主要负责人牵头创作多部新曲目,内容涉及乡村振兴、抗击疫情、宣传临夏等等。为吸引年轻人的注意,李春文等传承人不断研习河州平弦,创新性地在原有三弦伴奏的基础上加入板胡、扬琴等乐器,为充满西北粗狂风格的平弦曲调增添了文雅、婉转、悠扬的江南气韵,颇受公众喜爱。
除此之外,李春文在2011 年被公布为河州平弦州级传承人后,多次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馆组织开展各类传习活动,并在2013 年与青海民间艺人联系,就河州平弦和青海平弦,河州贤孝与西宁贤孝之间,连续举办了多次民间曲艺联谊活动,此后又相继交流了月弦等曲艺艺术,扩大了河州平弦对外影响,提高了传承技艺水平,为河州平弦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而同为国家级非遗的凉州贤孝,其艺人张尕怂也为这些传统说唱艺术打开了另一片天地,他以凉州贤孝根源音乐为根基,在原有曲目的基础上进行改编和再创作,将改编后的曲目搬上了主流的音乐平台,使凉州贤孝的再创新成为年轻人追捧的“西北味道”,从而获得更多的曝光度,相比之下,河州贤孝与和河州平弦也可以对这种可行性较高且已经有成功案例的方法进行学习。
河州太平歌由于其地域性限制,更多的还是民间风俗需求较大,相比较之下,河州贤孝和河州平弦,反而由于更贴近民众的特性依旧蓬勃发展。临夏地区的说唱艺术发展离不开民众的支持,是组成临夏地区风俗文化的重要部分,当传统的说唱艺术发展面临各种问题时,更应该解决这些问题,从当代社会的现实需求中获取灵感,守正创新,使其在新时代中焕发新生,但也只有守住了根,才能真正获得“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