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吉伟 张 晶
恩格斯是马克思主义学说的重要创始人之一。他被马克思称为“一部真正的百科全书”,〔1〕在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军事理论等方面作出过原创性贡献。长期以来,西方女性主义者主要聚焦恩格斯妇女问题的研究。但国内学界很少对她们针对恩格斯的研究进行细致的梳理。本文主要围绕西方女性主义者对恩格斯有关妇女受压迫根源、出路的研究,及恩格斯分析妇女问题的理论基础和方法——唯物史观进行介绍和评析。梳理西方女性主义者对恩格斯的研究成果,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而系统地把握恩格斯对女性问题的论述,而且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深化和拓展马克思主义的妇女问题研究。
20 世纪40 年代,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在《第二性》中用了一章的篇幅介绍恩格斯历史唯物主义的妇女观。虽然她对恩格斯研究女性问题的理论方法持否定态度,但波伏娃的论述开启了西方女性主义者对恩格斯的文本研究。西方女性主义者普遍认为恩格斯的论述总是避免不了谈论阶级、经济关系、私有制、资本主义,但这些因素是不是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或者它们在何种程度上决定了女性受压迫,她们的认识存在差异。
一些女性主义者将恩格斯的观点解读为经济决定论并质疑。波伏娃认为,在恩格斯的视野中,“是经济压迫造成了让她处于被征服者地位的社会压迫”。〔2〕她还认为,恩格斯仅仅看到了女性只有在面对“青铜和铁的工具”时,性别劣势才暴露出来,却忽略了作为“他者”的女性之外存在的那个“支配他者”的男性本身的欲望。在她看来,在经济论框架内解释女性受压迫是难以接受的,“不可能从私有制推导出女人受压迫的结论”。〔2〕受萨特的影响,波伏娃主张存在主义的解读范式,认为“他者”的特性是女性受压迫的根源。这个他者的特性与男性自称的主体和自由者是相对立的。激进女性主义者费尔斯通(Shulamith Firestone)虽然也反对恩格斯完全用经济来解释女性受压迫,但她不满波伏娃的存在主义解读范式,〔3〕转而将生物的性别划分作为妇女受压迫的根源。〔3〕另一位激进女性主义者凯特·米利特(Kate Millet)则从文化角度指出恩格斯只看到了女性受压迫背后的“所有那些恶劣的经济关系”,〔4〕而妇女的屈从当然远不仅是一个经济的甚至政治的事件,它是一个全社会的和心理的现象,一种生活方式。〔4〕她所谓的“心理的现象、生活方式”,实际上就是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男权制或父权制。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以下简称《起源》)中详细分析了前阶级社会男性财富的不断增加以及母权制度下继承财产的困难造成了母权制被推翻的结果。恩格斯认为,母权制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5〕此后,家庭中的丈夫取代妻子成为统治者。而父权制永久地扎根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但是,玛丽亚·麦斯(Maria Mies)认为恩格斯忽略了父权制。她提出妇女受到的压迫与基本的物质生产关系或经济制度无关。对许多西方女性主义者来说,女性的受压迫根植于父权文明 的 文 化 中。〔6〕安 妮 特·库 恩(Anntte Kuhn)虽然也认同父权制是受女性压迫的根源,但不同于纯生物学的解读,库恩宽泛化了父权概念,将父权制视为“将财产和精神关系统一起来”〔7〕的独立体系。事实上,恩格斯在《起源》中探讨了父权制形成的历史过程以及父权制与财产关系的理论渊源,并且在《共产党宣言》中也指出过资产阶级女性在家庭中的屈从地位。
一些女性主义者认为恩格斯主张的经济原因不足以解释女性的从属,并进一步认为女性受压迫来自两方面的原因。海蒂·哈特曼(Heidi Hartmann)、简·汉弗莱斯(Jane Humphries)、艾里斯·扬(Iris Marion Young)是持这种观点的主要代表。哈特曼认为,“父权制与资本之间存在着一种健康而牢固的伙伴关系”,〔8〕因此,它们共同构成了女性从属地位形成的原因。简·汉弗莱斯也认为恩格斯过度强调经济要素,忽略了家庭在人类繁殖和性别压迫中的作用,指出“人类繁殖的地位和它在实际分析中的作用之间存在着错位”。〔9〕因此,她试图补充两者的不足,在物质生产与人类繁殖体系中解释女性受压迫的原因。但与哈特曼不同的是,她更加强调两个体系,尤其是后者的相对独立性。扬虽然也认为女性的压迫来自两方面原因,但是她强调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统一。她认为,“妇女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受压迫的理论表明资本主义本质上是父权制的”,〔10〕即用“资本主义父权制”范畴解释妇女受压迫的根源。
此外,希瑟·A·布朗(Heather A.Brown)通过比较研究的视角审视恩格斯的论述,认为恩格斯的解释是单一的决定论,缺乏马克思的辩证性。布朗说:“恩格斯认为私有制终结了母系社会,导致性别压迫的出现。”〔11〕但与马克思相比,恩格斯没有认识到女性在整个历史阶段都是潜在的主体。在她看来,从不断变化的社会矛盾出发解释女性受压迫是合理的,但不断变化的社会矛盾不仅来自经济方面,还有人的意识活动。
面对这些批评的声音,也有一些女性主义者为恩格斯作出澄清和辩护。第一,对于女性主义者指责恩格斯带有明显政治意图,玛莎·吉梅内斯(Martha Gimenez)作出了解释。她认为,恩格斯基于唯物史观,假定生产方式的最终决定作用为男女关系建立了结构性边界。“这必然需要认识到社会阶级的重要性,因为这是一个潜在的因素,可以把属于同一阶级的男女团结起来,同时确定属于对立阶级的男女之间无法解决的矛盾。”〔9〕第二,对于质疑恩格斯提出的观点,即“最初的阶级压迫是同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同时发生的”,〔5〕桑德拉·布拉德沃思(Sandra Bloodworth)给予了回应。她通过收集的大量人类学和考古学知识(包括通过猿类进化、新石器时代男女生活方式、殖民前的土著文化等)证明女性的受压迫并非普遍存在的现象,而是根植于阶级社会的兴起。在她看来,恩格斯描述的原始共产主义社会是集体贡献的社会,不会产生剩余价值。没有剩余,社会就不需要贡献给生产的阶层。没有剥削,就没有压迫社会任何部分的物质基础。但恩格斯清楚,社会生产方式的细微发展之积累将逐渐产生男女之间的地位差异。她还假设如果女性的受压迫不是根植于阶级制度,结果会造成妇女在阶级斗争中的斗争成为“特权”。但这是有可能带来根本性变化的斗争的基础吗?她认为,那些否定恩格斯的作家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12〕
帕迪·奎克(Paddy Quick) 和莱斯利·范伯格(Leslie Feinberg)则从正面肯定了恩格斯对女性受压迫根源的分析。奎克通过考察阶级社会中工人的再生产者,阐明女性的阶级压迫本质并指出:“在生育期间向妇女提供资源(使用价值)的具体经济形式决定了男女之间的体制关系,并构成阶级社会的经济基础的一部分。同时,这种关系(男女之间的关系)的决定因素是从直接生产者那里抽取无偿剩余劳动的具体经济形式。”〔13〕范伯格认为,恩格斯和马克思认为摩根的研究进一步证明了现代社会对妇女的压迫根植于以私有财产为基础的社会阶层的分裂。而妇女受压迫是阶级社会才有的现象。在范伯格看来,恩格斯对现代社会妇女被压迫的根源分析是有价值的,并且为消除压迫所作的预测“更加有分量”。〔14〕
女性主义者从两个层面分析恩格斯对妇女解放问题的阐述。一方面,她们通过考察恩格斯提出的整体方案,认为恩格斯为妇女解放指明的道路就是通过无产阶级革命走向社会主义。另一方面,通过探究恩格斯提出的妇女解放的前提条件,认为恩格斯预设了“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家务劳动社会化”等条件。然而,对于这条道路正确与否、这些预设条件是否合理等问题,其见解依然存在分歧。
一些女性主义者质疑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方案一般基于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受到阶级立场或男性视角的局限。波伏娃认为,恩格斯的阶级立场不能真正考虑女性的特殊利益。应当认识到“她不想革命……她的全部要求只不过是消除性差别带来的某些后果”。〔2〕在她看来,只有从根本上克服他者特性,恢复自然的人的本质,才能实现妇女解放。而玛丽·依文斯(Mary Evans)则如是指责恩格斯的男性视角:“恩格斯在为资产阶级家庭和资产阶级性关系的终结提供蓝图时,却在很大程度上否认了女性的特定利益,并理所当然地将建立在男性利益和假设基础上的性关系模式视为理所当然”。〔9〕
第二,当前社会主义国家并未实现妇女解放。尼古拉·默里(Nicola Murray)通过考察古巴社会主义女性状况质疑恩格斯的方案对现实的指导。默里认为,列宁受恩格斯的影响,将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事业相对于妇女解放置于优先地位,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也出现了类似的把妇女解放降至“第二位”的问题。她不满于恩格斯的理论分析建立在对妇女问题的某些假设之上。而这些假设导致那些以恩格斯的理论来指导社会实践的国家,不能充分理解女性所受的压迫,使得女性的地位并未得到根本改变。〔15〕
而另一些女性主义者正面评价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方案,认为妇女的解放必须以实现社会主义为前提。吉梅内斯认为,由于历史和现实的限制,恩格斯虽然生前没有回答社会主义国家的妇女为什么还没有解放。但是,根据恩格斯的预设前提,社会主义国家的性别不完全平等(尽管他们取得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本身不是“社会主义解放妇女的失败”的一个重要的标志,而是这些社会在一定程度上还没有在生产方式和社会组织方面经历重大的质变。〔9〕吉梅内斯似乎回应了否定社会主义方案的声音,也让人们深入思考何种生产程度的社会主义才能真正实现女性的解放。
布拉德沃思并没有回避对恩格斯阶级立场的指责,她援引一位女权主义者的观点:“问为什么恩格斯从来没有提到过女性主义者是毫无意义的。马克思和恩格斯是工人权利的捍卫者,他们致力于研究如何推翻资产阶级社会,而不是通过支持女性主义来巩固资产阶级霸权和工人阶级的社会控制。”〔12〕她进一步从反面论证为什么女性解放不能与赢得社会主义分割开来,无产阶级的革命为什么不能屈从于妇女解放。她指出:“如果工人阶级是父权制的一部分,那么工人阶级又如何团结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呢?这就导致劳动阶级妇女必须与剥削她们的妇女并肩作战。”〔12〕因此,她维护恩格斯的主张,坚持“无论男女,只有在整个阶级结构被摧毁的时候,解放才有可能”。〔16〕
恩格斯就女性解放的前提,曾作出这样的判断:“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而要达到这一点,又要求消除个体家庭作为社会的经济单位的属性。”〔5〕此外,他还指出:“只有在废除了资本对男女双方的剥削并把私人的家务劳动变成一种公共的行业以后,男女的真正平等才能实现。”〔5〕围绕上述前提条件,大多数女性主义者给予了积极评价,但也有女性主义者从各个方面指出这些条件存在着不足。
玛格利特·本斯顿(Margaret Benston)总体上支持恩格斯的观点,并进一步提出女性不仅参与社会劳动,还要实现就业机会的平等。她认为,女性解放还必须认识到:更复杂的是如何将家务劳动的私人生产转变为公共生产。〔17〕虽然她认为实现家务劳动社会化有一定困难,但仍然相信生产方面社会结构的变化会实现,并坚信这种变化将需要恩格斯主张的革命力量去完成。阿莉森·贾格尔(Alison M.Jaggar)也肯定了恩格斯在具体举措方面超越了马克思,将家务劳动特别是抚养孩子的劳动社会化,〔18〕因为这为女性减轻了一定的劳动压力。
相反,另一些女性主义者则否定恩格斯主张的“一切女性进入公共事业”具有合理性。哈特曼认为,虽然恩格斯坚持妇女参与劳动是妇女解放的关键,但妇女参与社会劳动必然会使妇女承担双重负担,即家务和带薪工作。她推断恩格斯更加强调资本主义对父权制的侵蚀,而不是女性的从属地位。而仅仅推翻资本主义,不能为女性摆脱双重压迫找到出路。她认为,“作为女权主义社会主义者,我们必须组织一场既反对父权制又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8〕默里通过对古巴社会的调查研究,也表达了类似的见解。她认为女性进入公共事业未解决意识形态的解放问题。古巴虽然已经完成了社会主义的过渡,但是在父权制的影响下,对性别的刻板印象依然存在。无论是社会化的还是私人的,某些任务仍然是根据一种被灌输的自然印象而分配给妇女。〔15〕因此,她认为女性经济解放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放,还必须从父权制的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
玛莉亚罗莎·达拉·科斯特(Mariarosa Dalla Costa) 和谢尔玛·詹姆斯(Selma James)是反对家务劳动社会化的典型代表。在她们的视野中,家务劳动应被视为生产性的。但是,对比生产领域的劳动报酬,家务劳动却没有。她们认为必须通过家务计酬结束这种不平等。然而,一些马克思主义的女性主义者对其可行性和受欢迎程度产生了怀疑,另一些女性主义者则强调它可能造成女性被重新整合到社会生产中的消极结果。〔19〕
同样提出异议的还有齐拉·爱森斯坦(Zillah Eisenstein)。她认为,“由于对性别分工缺乏了解,即使家务劳动被公之于世,对恩格斯来说,很可能仍然是妇女的工作”。〔20〕20 世纪80 年代以后,有些国家对于家务劳动社会化的实践(如建立公共服务机构、增加女性福利和社会保障等),比如一些社会主义国家试图通过建立托儿所,以减轻女性的家务压力,最后还是以女性承担托儿所育儿工作而告终。
恩格斯以及马克思研究女性受压迫和妇女解放问题与以往任何理论家的根本区别在于他们运用的是唯物史观的观点和方法。西方女性主义者认为,虽然马克思主义与女性主义的联姻遇到了多重障碍,但仍然不可抹去唯物史观的价值。亨尼西和英格拉姆(Hennessy and Ingraham)说:“女性主义者仍然在唯物史观中发现了强大的理论和政治资源。”〔14〕恩格斯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之一,对唯物史观的创立、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一些女性主义者并不认可恩格斯的贡献,甚至否认恩格斯与唯物史观的关系。
波伏娃指责恩格斯的唯物史观,认为它“不可能解决我们提出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涉及整个的人,而不是那种抽象的Homo oecorwmicus(人的经济学)”。〔2〕“唯有依靠存在主义”,我们才可以从整体上去认识我们所谓的人的生命的那种特殊的存在(being)形式。〔2〕布朗则从辩证法的角度批判恩格斯的理论方法。受卢卡奇的影响,布朗更倾向于认为恩格斯是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考察社会。她提出恩格斯没有给主体留下多少空间,忽略了主客体的相互联系。〔11〕恩格斯单一地考察社会的经济方面,忽略了其他的社会因素。尤其在女性问题的分析上,缺少辩证性思维将会造成对女性主观需求的遮蔽。
费尔斯通不仅否定恩格斯的唯物史观,还试图改造它。她一方面不满恩格斯的唯物史观带有严重的经济决定主义特点,另一方面认为社会主义从未接近预期的目标,不仅是因为未完成的或不奏效的经济的前提条件,还因为马克思主义分析本身的不足:没有足够深入地挖掘阶级的性心理根源。〔3〕因此,她“尝试基于性本身来发展唯物史观的观点”。〔3〕她将“社会的性别再生产组织”作为现实的基础,并以这个基础来解释经济、法的机构、政治机构、哲学和其他观念所构成的一切上层建筑。她以为这样就克服了恩格斯的理论缺陷,既关注了文化上层建筑,也关注了经济,不仅可以追溯到(经济)阶级,还可以追溯到性。费尔斯通的改造存在的种种弊端也被后来的女性主义者广泛讨论。
凯瑟琳·A·麦金农(Catharine A.Mackinnon)将恩格斯的唯物史观称为辩证物力论。她认为,恩格斯解释女性问题的失败主要归因于这种静态的、实证的唯物主义特性。“是他的唯物主义实证主义——具体说是其客观主义——要求他持性别歧视的观点。”〔21〕此外,麦金农并不认可恩格斯的分析方法,指出:“他进行社会解释的方法严格讲是因果关系的(causal)、单向性的和片面的。物质条件独自创造了社会关系,意识和物质互不影响。”〔22〕事实上,麦金农几乎完全站到了恩格斯的对立面,这与她文化激进主义的理论态度存在关联。
另有一些女性主义者虽然反对恩格斯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但是承认其历史方法的价值。盖尔·卢宾(Gayle Rubin)对恩格斯的理论不满,但对恩格斯运用的唯物史观的方法持肯定态度。同时,她表示还应当将这一方法延伸至其他领域。她说:“这样的努力正是恩格斯将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包容在一个合乎逻辑的分析的尝试中所试图做的……恩格斯尝试把它们之间的各种关系编织在同一个历史进程中。”〔21〕但她对恩格斯只关注经济,忽略性文化的做法稍感遗憾。她认为,将来一定有人要写新版《起源》,“既注重性文化、经济和政治的相互依靠关系,又能充分认识其中任何一方面在人类社会中的全部意义”。〔21〕爱森斯坦也肯定了恩格斯的历史方法。不过,她表示唯物史观的方法必须扩展到把妇女关系纳入到性别分工、作为生产者和再生产者的社会中,以及纳入意识形态这种关系的阐述。只有到那时,她的存在才会被真正的复杂性所理解,物种的生命才会对她有用。〔20〕
同时,仍有一些女性主义者积极评价了恩格斯的唯物史观的应用。首先,库恩指出恩格斯的《起源》确实构成了一种可能的手段,来填补传统马克思主义对资本政治经济的研究方法的空白,并预示着一种从社会学和社会学角度对家庭的社会和历史效力作出解释的潜在的、富有成效的前进道路。〔7〕这意味着,恩格斯的研究为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方法打开了新的视角。其次,伊丽莎白·菲(Elizabeth Fee)提出,恩格斯发展起来的分析方法是理解一切社会矛盾,包括对妇女的压迫的最有效的工具。这让人们看到了妇女理论发展的根本任务是将女性意识与历史辩证分析方法相结合。〔23〕最后,亨尼西和英格拉姆肯定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唯物史观在指导妇女解放运动方面的积极意义。〔14〕虽然一些女性主义者在具体的观点上对恩格斯有一些微词,但是她们普遍拥护唯物史观是分析解决女性问题的重要资源和工具。
自第二波女性运动以来,西方女性主义对恩格斯的性别压迫、女性解放的相关论述以及女性问题的唯物史观应用等议题讨论不断。一些女性主义者批评恩格斯是“经济决定论者”,指责恩格斯对女性存在性别歧视。然而近些年来,她们摒弃了对恩格斯的盲目排斥态度,转而从恩格斯文本的具体论述中指出不足,呈现出理性批判的特点,削弱了恩格斯身上的“邪恶”成分。尤为重要的是,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从学理上回应了那些批评恩格斯的观点,从而捍卫了恩格斯的理论立场。
诚然,西方女性主义从性别视角审视恩格斯的理论观点对于我们拓展和深化恩格斯的思想研究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然而,我们也应认识到其存在的局限性。她们往往仅引用《起源》中的个别语句,即开始攻击恩格斯的观点和方法。而这本书并不是一部孤立的、离散的著作。只有把恩格斯和马克思多部著作结合起来才能完全理解它。〔16〕应当看到,恩格斯和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物质生产在人类历史中的决定性作用的揭示是深刻而且具有指引性意义的。恩格斯视野中的经济因素绝不是静止僵化的。他在晚年书信中提出的历史合力论,进一步说明了女性主义者指责恩格斯僵化的“经济决定论”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同样,那些批评恩格斯性别歧视的女性主义者,显然没有关注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中反复提到的女性悲惨境况以及他对劳动女性理解和同情。事实上,一些女性主义者对恩格斯的研究与唯物史观原则是相背离的。唯物史观主张总体、历史地考察对象的发展变化。这意味着,我们只有系统考察恩格斯的文本,全面把握他对女性问题分析的历史过程,才能更好地展现他的理论图景和深化恩格斯的女性问题研究。
从20 世纪70 年代凯琳·萨克斯(Karen Sacks)主张“重访恩格斯”到新世纪的“重读恩格斯”热,可以看到学界要求“回到恩格斯”的呼声越来越高。尽管恩格斯曾被西方女性主义者误解,但不可否认,恩格斯始终是研究女性问题时无法绕开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