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忠
如果从发生学的角度考察,新时期以来,伴随着环境危机而发展起来的生态诗歌,较之我国的生态小说、生态散文和生态报告文学,似乎是稍晚一步。但毕竟,作为生态文学的一翼——生态诗歌出现了!
经过20多年的发展,生态诗歌呈现出了绿意盎然的景象,对大地、江河、森林、草原等的书写,蔚为兴盛,甚至产生了以此来命名的地方诗歌群体。到今天,虽然生态诗歌仍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中,但它完成了生态意识由自发到自觉的“初级阶段”。不论是对环境伤害的揭示,批判非人性的文明负面,还是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坚守人文精神底线,释放自然体验和生命感悟,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生态诗歌对于揭露生态危机、呼吁生态保护,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生态诗歌的出现,是对中国当代诗歌题材、主题、形式和风格的新开拓。
生态诗歌关注的不是以谁为中心的问题,无论是以人类为中心还是以非人类为中心,都会陷入传统的中心主义泥淖。生态诗歌在充分尊重人类的智慧和灵性时,也能以平等、理解、尊重之心看到万物的智慧,从而爱怜、欣赏、敬畏万物。我们不可否认,生态诗歌对我们现代文明起到的作用,但就目前看,中国生态诗歌创作中仍然有许多不足:首先,是选材上较为固定,主要以陆地或是动植物为主。其次,是作品中较少关注人类反思由于人类自我意识所造成的生态危机。还有,生态诗歌出现了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那就是在面对荒野和面对都市的时候,几乎所有诗人、作家都一边倒地呈现出对于都市的反思批判、对于荒野的向往。缺乏面对都市的新颖的生态思维。为此,在第七届清远诗歌节暨第二届生态诗歌笔会上,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提出,都市的日常景观也应纳入新的自然概念中,这是一个比较新颖的提法。但我并不完全赞同。
生态诗歌关注的重点不是自然本身,也不是自然背景中的人,而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之所以使用“生态”这个词,是因为“生态”表现着一种平衡、和谐,而人类目前最需要的是平衡、和谐的发展。如果从自然、生态、绿色等词语的广义与狭义来理解,或从关注一切生命的内在和外在的自然状态与精神状态来划分,没有比“生态”这个词更适合我们目前对于环境、对于发展的心态的了。但是“新自然”与“自然”,都对应着各自不同的生态,内涵迥异。在我看来,“生态”应该是事物淳朴的原始生存状态,具有不可复制的自然性。凡是经过人为加工或改造的自然,我们姑且称为“新自然”。比如说马路,是现代都市的一部分,可视为新的自然,但它不是生态诗歌中所倡导的自然。生态诗歌中的生态,更多地指向原始,而非再生。当我们把一棵生长在大自然中的树,移植到城市的公园里,这棵树脱离了自身的本质空间,那它还能是生态的吗?我认为最多只能说它接近原生态,只能称之为次生态或再生态。因此,评价一棵树、一株花是不是生态,我们不能脱离它产生、发展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而且要看它是否伴随着自身的自然传衍。
生态诗歌所关注的自然,应该包括大地、海洋,也包括头顶的星空,包括太阳、月亮、大气、云层、清风等组成的一个时空连续体。自然是一个完美的自在物,在现代文明与自然的不可避免的对立中,现代人类应和大自然有个契约。任何人类中心主义或者生态中心主义的对立两分法都不是理智、现实地对待人类发展和心灵之需的办法,应把遵从人的智慧灵性与自然的生态平衡有机协调起来。虽然在文学界的研究和生态文学的普遍认知上来看,我国的生态文学是在徐迟先生翻译的《瓦尔登湖》这本著作下确立、诞生的,但追根溯源,正如夏光武先生所言:“早在生态文学形成之前,生态思想就已经隐藏在各种传说、宗教教义等原始思维的背后。”如“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天理之说”等,不管哪种思想都认为“宇宙自然是大天地,人则是一个小天地。人和自然在本质上是相通的,故一切人事均应顺乎自然规律,达到人与自然和谐”。除此之外,山水田园派诗人陶渊明、王维或是李白、苏轼等人的作品中都或多或少地有着生态思想的体现,“天人合一”始终是这些诗人一直追求的生活理想,深刻影响着他们的诗学建构、创作内容和生活态度。
文明社会的进步和发明创造,都来源于自然生态。但是,从艺术的生活化来看,人们在都市文明的洗礼中感到疲倦,很愿意找寻人类的返乡之路,于是,就出现了大量的次生态或再生态,如人造景观。而欣赏原生态是人们呼唤本性回归、渴望净化心灵的体现,人们期待原生态的心灵,渴望重建自己心灵的精神家园。生态诗歌,就是重构人与自然的关系,构建诗意的栖居。生态诗歌倡导的生态,并不是简单的复古,而是回归根源,体现的是一种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和谐发展的生活状态。生态诗歌之所以能够不断发展前进,根源在于它的关注点始终立足于关注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可以改变人们现有的想法和观念。
在生态文明的观点中,自然界是具有生命力的有机整体,有着道德身份和自身价值,我们需要对自然界修复,使其恢复其原有的神圣。自然在为人类提供各种物质时,也会帮助人们净化心灵。因此,生态诗歌往往承担着唤醒人类生态意识的责任,宣扬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主题,构建一个顺应自然规律的和谐地球。生态诗歌的另一大特征是体现了人对于生态所具有的责任,生态诗歌在不停探求人与自然的关系过程中认为,人类有责任保护自然,并将其作为诗歌的主题和主体进行作品创作。生态诗歌是生态意识的表达,可以是诗人或写作者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对自然的热爱、对自然破坏的忧思等。这种意识是这个诗人或写作者的一种天然秉性或者说是他的一种心灵的迫切需要。当生态意识变成诗人潜移默化的意识,这个诗人的作品无形之中就具有生态关怀、生态精神了。
对于生态诗歌,我们既不应把它窄小化,也不应把它广泛化。生态诗歌的独特性和价值应该从生态思想观念和独特的审美艺术两方面来考虑。目前,生态诗歌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纯粹的无我的生态观照、生态体验的诗歌,如张凌云的《青衣·茶》:“湿漉漉的喉咙,唱出/京腔,丝竹,唱出一管/千姿百态的水袖//上下参差的飞舞/漂浮在透明的光阴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甚至没有留下影子//紧绷的肉身/在水里慢慢恢复了灵魂/青翠的鸟鸣,剔透的雨声/纷至沓来。”这些作品可以不是主要为生态而写,只要包含了作者的生态意识或者热爱大自然的意识,都可以称作生态诗歌(或者可以纳入生态文学的研究)。另一种生态诗歌,是写作者在作品中有意或者无意地透露出生态意识。如王宜振的《红蜻蜓》:“我捉住了一只红蜻蜓/放进小小的标本夹/想不到春天竟哭了起来/春天说她丢失了一只脚丫。”小诗只有四行,运用了夸张、拟人和比喻的手法,把“红蜻蜓”比作“一只脚丫”,春天之所以“哭了起来”,是因为我捉了一只蜻蜓做标本,“她丢失了一只脚丫”。这里面不光有诗人大胆、夸张的想象,还有一种内在的逻辑关系——春天是由蜻蜓、鲜花、小草等汇聚而成的。失去了其中任何一部分,也就失去了春天的一部分。小诗不小,包含着很深的教益——珍爱生命,拥抱春天!不失为一首很艺术地表达生态意识的儿童诗佳作。
“生态伦理之父”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说:“探知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是诗人的领域。”这体现着诗人的社会作用——帮助人们找回属于自然的人性,找回人类生活的本质,找回生态世界的初心。人的心里干净了,亮丽了,生命就会变得更加广阔与美丽!在未来,生态诗歌仍将步履不停,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