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美

◎尚长文

离太阳最近的花朵

在我南方的老家里，三月四月，便到了种向日葵的季节。个人的感觉是，向日葵还是比较好生长的，只要温度适宜即可。我们那里的村庄上，每家每户都会在春天顺手种上几窝向日葵，妇女和孩子们对葵花子还是很钟爱的。

中国的民间有一些比较独特的文化习惯。

仔细想想，向日葵在中国人这里，也是有一定的精神寄托的。

葵花朵朵向（像）太阳，在中国，这是妇孺皆知的一句话。向日葵，花朵向阳，色呈金黄，形状也像极了太阳。向日葵，是孩子眼中的太阳，梦中的太阳，童话中的太阳。至少，向日葵的色泽和形状最接近太阳。这便使得向日葵在很大程度上，以这种直观的方式，向人们昭示着自身所具有的阳性。

阳性，用现在的话来说，也叫正能量。因此，尽管向日葵并非中国本土特有，它和葡萄、西红柿等，都属于舶来品，中国人却对其充满了好感。无论北方的乡下，还是南方的乡下，赶上合适的季节，就不难发现生长着的向日葵。

我老家在鄂西北。少小时期，我本人便有过种向日葵的经历。种向日葵的时候，大人也都表现出难得的支持，有时，还帮我们给向日葵浇浇水。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乡下农户人家种植的向日葵，绝大部分是在各家的房前屋后。我个人揣测，一个原因当然是，这东西成熟以后容易被人摘走，更重要的原因是，向日葵本身具有观赏性。向日葵春天里种下，浇上几次水，一旦生根，就不用管它了。这种植物本身就耐旱，不娇气，因此不用操什么心。之后就在春雨里迎风生长，到了六七月份，便有了金黄色的光彩照人的花盘。葵花开在房前屋后，它永远向着太阳，便似乎不间断地吸收太阳的能量，屋里的阳气似乎也更浓了。住在充满阳气的宅子里，心理上就感觉到温暖、舒坦，农家的日子，便也因此显出了生动，显出了红火。

我离开乡下已经四十多年了。离开了乡村，在充斥着混凝土楼房的城市里，再没了种向日葵的条件。对城里人来说，向日葵是一个梦，成年人的乡土梦、童年梦。

没了种向日葵的日子，生活照旧，但少了几分鲜艳的童话色彩。

这很让人遗憾。

我目下居住的黄河入海口地区，这几年，也开发出了一个向日葵基地。这里的人，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葵园”。葵园，就在黄河的边上。我家离那里不算远，也就20分钟的车程。葵花开放的季节，到葵园走走，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喜欢去葵园的人不少。有的人比我还性急，不等葵花开放，便有不少的画家、作家到那里采风。当然更多的，则是当地的青年男女。我有一天驾车从那里经过，还专门下来转悠了一会儿。

去年五六月份的一天，我在小区散步，猛然间发现，小区路边的苗圃里，也开放着几朵向日葵。这让我好奇，这几朵向日葵显然不是野生的，而是居民区里的人专门种下的。

我便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定睛端详着它们。

我想，这一定是一个同样有着乡土生活经历的人种下的。向日葵，极有可能和他童年、少年的经历相关。这里面应该藏着一个美好的故事才是。

向日葵是中国人喜欢的花朵。

外国人呢？

喜欢画向日葵的梵高，应该算一个。

作家西蒙·维森塔尔也应该算一个。这个老先生所著的《向日葵》，是一部探讨如何制止大屠杀惨剧发生的作品，这在今天仍然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据说，泰国人和秘鲁人也都很钟情于向日葵，秘鲁的国花便是向日葵。这两个国家，我都没有去过，只能算道听途说了。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向日葵本身所承载的文化元素，是地球人所共有的。

那就是：永远向上，富有追求（阳光）。

北国之春

青年时期我在广东读过几年书，对南方的季节，我个人的评价是“四季如春”，盖因如此，私下里便觉得，对季节的变化，北方人似乎更敏感才是。我这么说，并不带地域偏见，你不妨听我絮叨几句。

在北方，有一首《九九歌》可谓是老少皆知。歌词是：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每到冬天，这首《九九歌》都会被我念叨好几回。念叨《九九歌》，多少带一点给自己鼓劲儿的意思——一九二九不出手，这都二九了，熬过三九四九就好了。

《九九歌》念叨得多了便想，从冬季到春天，以“九”为单位，将岁月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还真是个本事。便猜想其作者应该是一位北方人，至少在北方生活多年。否则又该怎样通过几句简单的歌谣，便把北方人对春天的渴望，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呢？

事实也正是如此。北方人尽管性格粗犷，进入隆冬后，对季节的变化却表现得特别敏感、细腻，衣食住行什么的，都免不得要和天气、气温、风力，乃至每天的空气质量挂上钩。

当然，我也知道，对季节敏感的不只是北方人。苏轼便有过“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的诗句，据说这是为北宋名僧惠崇画作《春江晚景》题的诗。《春江晚景》共两幅，一幅是《鸭戏图》，一幅是《飞雁图》。这是题《鸭戏图》的诗。苏轼祖籍四川，南方人，他这个南方人对季节就很敏感。在这点上，一点儿也不输给北方人。

其实，就性格来说，南方人更细腻。因此在对春天的感受上，如果有人说，南方人应该比北方人有更多的发言权，对这个观点，我同样会投赞成票的。

我工作的胜利油田，坐落在黄河入海口的渤海滩上。这个地方属于盐碱滩，初春里，这里生长的只有芦苇和蒌蒿。初生的芦苇也叫芦芽。由于芦芽的形状颇似竹笋，因此，芦芽还有个小名叫芦笋。

春天里的芦芽是紫红色的，蒌蒿则是灰绿色的。

苏轼的文学成就自不必说。在我看来，即便他没有《赤壁怀古》之类的里程碑式的文学诗词，可有“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么两句，也足以赢得我的好感和尊重。我相信，能写出这两句的人，一定是个具有童心的人。

说白了，因了严寒人们才对春天格外敏感，格外关注，格外珍惜，才会觉得春光过于短暂。从生命的角度看，人的一生里，青少年时期应该算作春天了。如果我们说生命的春天和时令上的春天都是匆匆的、短暂的，那么，珍惜春天就应该从小开始，从每一个日子抓起。青少年朋友尤应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