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手上的中药

◎许 蕾

我家六斗柜抽屉里有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指甲。是的，你没看错，就是指甲。怎会有这样的收藏怪癖？说来话长。

有一次我去采访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的老院长张重华，采访主题是“人体废物入药”。对中医有所了解的人可能知道，人身上好多东西原来是中药，甚至有些排泄物也被入药！这到底是糟粕还是精华？张老最有资格解说。

张重华作为新中国第一批“西学中”的骨干，又有中医世家的家学渊源，是中西医结合喉科的领袖人物。那天的采访就从张老早年的科普作品《指甲可以入药》说起，聊到现在市售的含人指甲成分的中成药“喉炎丸”，聊到头发做的中药血余炭仍是方剂中的常用药，聊到张老的老师——中医喉科鼻祖张赞臣的看家药“珠黄青吹口散”，里面的人中白（人中白系健康人尿自然沉淀的固体物。别名秋白霜、粪霜、尿壶垢）。

张老说，流传中的人体废物中药有不少糟粕，像月经血、精液，都是应该废弃的东西，甚至胎盘（中药名紫河车）因为涉及卫生和伦理问题，现在也有争议。但是指甲、血余炭、人中白这样有切实疗效的中药，因种种原因濒临弃用，实在可惜。

说着说着，张老起身去书橱里拿出一个茶叶罐，说：“这就是我老师自己做的珠黄青吹口散，主药之一就是人中白。只留下了这一点，每次有特别严重的病例我才舍得拿出来用，用一次少一次，唉……”我看着老先生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层又一层塑料袋，最后露出一点点灰黄色的粉末，惊奇地发现是扑鼻的异香。张老笑道：你以为会很臭？经过煅制的人中白是没有气味、很卫生的，你闻到的是冰片的香气。

过去的中医师，尤其是喉科、伤科中医师，都有自己制作中药的传统，现在这些技艺都失传了。人中白如此，指甲也是。指甲，入药早在唐代的《千金要方》中就有记载，算来已有一千多年历史了。指甲有去翳拔毒、收敛生肌、止衄的功效，中医常用它来治五官疾患。不过，古代主要把它配入丸散作内服，而近代则多配伍作外用药，以治目生障翳、喉症诸病及鼻出血、中耳炎等。市售的常用成药锡类散、喉炎丸等中，就含有人指甲成分。

指甲质地坚，要把它研成极细的粉末似非易事。但中医自有妙法，张重华的老师张赞臣老先生的办法是先用皂角水或碱水把指甲洗净，晒干，再同滑石粉入锅，文火炒至指甲呈微黄色，指甲发胀鼓起时取出，筛去滑石粉，待冷却时，指甲的质地变得松脆，便可碾研过筛后应用。

张老说，手工药工序太繁复，他曾经寻访过很多中药制药厂，反复尝试，但是都没有人能按照老师的配方和制药工艺，制作出有同样疗效的制剂。现在的人缺失的可能是道地的原料，但更重要的也可能是那份心无旁骛的匠心。

张老小心翼翼包好珠黄青吹口散，又取出一个药瓶，摇一摇，沙拉沙拉响。什么宝贝？打开一看，是满满一瓶指甲！虽然我一直知道指甲可以入药，也刚刚聆听了指甲的药用和制药工序，但亲眼看到这么多真身，还是很震撼的。“现在还有地方回收指甲？还是您打算自己亲自炮制？”

张老摇摇头：“没有人收喽，我也不会炮制。但是这是好东西呀，我收集起来留个念想，万一哪天用得上呢？”张老说，入药要收集手指甲，最好是小孩的指甲，柔软、干净。

那天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个孩子拉来剪指甲。孩子们小小的弯弯的指甲被剪下来，收到这个小盒子里，慢慢地积攒着。以后的日子里，我留心着那些默默地坚守古老制药技艺的药师们。也许哪天，我和张老收集的指甲就真的重新有了用武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