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中莫莉的斯芬克斯因子解读

2022-11-25 10:37游巧荣
华中学术 2022年2期
关键词:布卢姆兽性莫莉

游巧荣

(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莫莉(Molly),全名玛莉恩·布卢姆(Marion Bloom),是爱尔兰现代主义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意识流小说《尤利西斯》(Ulysses)的女主人公。小说的最后一章——第十八章,主要是叙述她的。在这一章中,她的意识就像洪流奔泻,在长达四十多页的意识流式的内心独白中,她展示了她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生活片段,她把她与其他男人的性爱经历以及对性渴望的幻想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由于她的独白内容惊世骇俗,有悖于传统的道德价值取向,以致此书曾一度被指控为一部伤风败俗之作,被列为禁书。这部小说出版后引起了文学批评界的极大关注,莫莉这个人物也引起了文学批评者的极大兴趣,他们从不同的批评视角对这一人物形象进行了评价。在传统道德价值批评中,评论家认为莫莉是一个粗俗不堪、水性杨花、不忠实于丈夫的女人。同是莫莉这一形象,斯图亚特·吉尔伯特则认为莫莉是大地母亲的象征,代表着生命和繁殖力。他说:“最后一章完全是用来呈现玛莉恩·布卢姆的沉思(她的象征是地球)……她是大自然的表现。”[1]同样,约翰·布雷兹说:“莫莉·布卢姆像一位伟大的大地母亲女神,是一种具有创造能量的伟大精神,不断地使自己更有活力。”[2]女性主义批评者认为,莫莉的内心独白展现了一个敢爱敢恨、敢于挑战男权、充满了女性主体意识的现代女性形象。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来评价莫莉,会对这一人物形象有新的阐释和解读。根据文学伦理学批评下斯芬克斯因子理论,每个人都是一种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它由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组成,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构成一个人的完整人格。人性因子控制兽性因子,一个人就是有伦理意识的人;一旦兽性因子失控,没有了人性因子,自由意志没有了引导与约束,一个人就会丧失伦理意识,做出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甚至犯罪。值得注意的是,一个人的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会出现组合变化与交锋,人性因子最终控制兽性因子,回到伦理轨道,回归理性。《尤利西斯》中莫莉的婚外情行为是她兽性因子失控的结果。她丈夫患性无能十多年,长期的无性生活使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始欲望,她的兽性因子与人性因子严重失衡,兽性因子失控,兽性因子的非理性意志控制了她的人性因子,以致伦理意志丧失,忘记了她有夫之妇的身份,出现违背婚姻伦理的行为,与他人有了婚外情。在其内心独白中,虽然她回忆和幻想她与不同男人朝云暮雨的情景,但脑子里“最常见的主题是布卢姆”[3],宽厚善良的丈夫布卢姆的形象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在小说的最后部分,她回忆起年轻时她与布卢姆幽会的浪漫情景,想到他的优点,觉得他并不比别人差,小说以她回忆自己与布卢姆深情相拥而告结束。这个结尾表明她对丈夫的爱依然存在,也表明她的人性因子在复苏。她已踏上伦理的归途,准备重新接纳丈夫,与其共度余生。

一、斯芬克斯因子

斯芬克斯(Sphinx)是古希腊神话中人兽一体的形象,以“斯芬克斯之谜”闻名于世。“斯芬克斯之谜”出自古希腊悲剧大师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斯芬克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有翼狮身女怪。传说她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令过路行人猜谜,谜语是“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谜底是人,猜不出或猜错者即杀之。《俄狄浦斯王》取材于希腊神话传说中关于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故事。俄狄浦斯是忒拜城王拉伊俄斯和王后所生的儿子。由于神谕“国王的儿子将要杀父娶母”,所以他刚出生就被刺穿脚踝遗弃,所幸为牧人所救,由另一国王收养。长大后他再次受到命运的捉弄。他得知自己是个弃儿,便去神庙求神问卜,知道了他会杀父娶母的神谕。为避免悲剧发生,他离家出走,四处漂泊。他失手打死了他的父王即拉伊俄斯王,后又遇到斯芬克斯,破解了斯芬克斯之谜,揭开了谜底,斯芬克斯因羞愧而跳崖自杀,再也不能害人了。俄狄浦斯为民除害,忒拜民众拥立他为新国王,他娶了忒拜城前国王的王后即他的亲生母亲。他的命运应验了“杀父娶母”的神谕。明白真相后,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并自我放逐。神话传说将俄狄浦斯的悲剧命运与斯芬克斯之谜交织在一起,“以其经典的悲剧构成了‘斯芬克斯之谜’的传奇色彩,并以它极具伦理穿透力的声音向世人呼喊:人啊,你是什么?”[4]古希腊神话“斯芬克斯之谜”的内在精神就是古希腊阿波罗神殿石柱上的那句著名的箴言“认识你自己”,其核心内容是对人的本质的追问。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罪行表明,即使人获得理性后,其身上仍然残存着兽性因子,仍然有作恶的可能。他明白真相后对自己的惩罚则体现了人的伦理自觉和理性回归。斯芬克斯的人头兽身的双面结构象征着人的理性与兽性并存的本质特征。

根据古希腊的神话谱系,斯芬克斯是她的母亲厄喀德那与她自己的儿子双头狗怪俄耳托斯乱伦所生。她有女人的头、狮子的身体、鹰的翅膀和蛇的尾巴。多年来,斯芬克斯被人们看作一个作恶的怪兽形象,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她的外部特征,她怪异的外表体现了人类自己的本质特征。“斯芬克斯究竟是一个什么形象?与其说把她看成一个怪兽,不如将她看成古代人类认识自己的一个象征,看成理解人的本质的一把钥匙。”[5]斯芬克斯有人的头脑,不同于兽,但她的狮身和蛇尾说明她又类似于兽。斯芬克斯的人头兽身的双面结构体现了人的理性与兽性并存的本质特征。她的人头表示人类经过长期的进化有理性的萌芽,象征伦理意识的出现。她的狮身说明人是从兽进化而来的,人的身上在当时还保留着兽的本性。“我们把人头和狮身结合在一起的特点称为斯芬克斯因子。”[6]斯芬克斯因子由两个部分组成: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这两种因子同时存在于人的身上,它们的有机结合,构成一个完整的人。斯芬克斯因子能够从生物性和理性两方面说明人的基本特点,即人有善恶共存的特点。两种因子的不同组合和变化会产生不同的伦理冲突,显示出伦理选择的过程。当人身上的人性因子能够控制兽性因子,人保持着人的本性,使人成为有伦理意识的人,能辨别善恶。伦理的存在使人不同于兽,身上的兽性因子蛰伏于心。当人们面临的环境或处境发生变化时,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发生搏斗,一旦兽性因子压倒人性因子,体现在人身上最原始接近兽性部分的自由意志压倒理性意志,人的身上就会出现受情感驱动的非道德力量,自由意志没有理性的约束,没有伦理,不分善恶,出现错误的或违背人伦的选择。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总是相伴而存,理性意志与自由意志不可分割。一旦理性因子复苏,理性意识就会压倒自由意识,理性回归,一个人就会有伦理意识。从斯芬克斯因子理论角度,对《尤利西斯》中莫莉的婚外情进行解读,探讨她的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的博弈与转换,展现自由意志与理性意志的冲突,挖掘她违背伦理道德出轨行为、最后想重新接纳丈夫,准备回到丈夫身边背后的本质原因,为读者深刻理解这个人物的伦理意义提供依据。

二、莫莉的婚外情——兽性因子失控

在《尤利西斯》这部小说中,莫莉这个人物占用的篇幅并不大。但从她丈夫布卢姆的独白及其他人提供的信息得知,她多才多艺,是一个歌剧演员,有着迷人的歌喉,是一个精力充沛、情感丰富的漂亮女人。《尤利西斯》第十五章这样描述她:“亭亭玉立、身着土耳其装束的美女……她系着一条宽幅黄色腰带,脸上蒙着白色——夜间变为紫罗兰色——面纱,只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和黑亮的头发。”[7]这是对年轻貌美的莫莉的生动描述。可不幸的是,她的儿子十一年前夭折,她的丈夫遭此重击,变得性无能,他们夫妻间便没有了正常的夫妻生活。而莫莉是一个正常的健康女人,她风姿绰约,充满激情,活力四射,她渴望自己能像其他正常女人一样拥有正常和谐的性生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原始欲望,便与他人偷情。小说最后一章即第十八章整章呈现莫莉的内心独白,展现她与情人幽会勾搭的情景。在这一章中,她的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在黑夜中奔驰。语言混乱、几乎没有标点符号的行文,是她那狂奔思绪的生动体现。她半醒半睡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与人勾搭成奸的情景、坦白直率对性的渴求以及与异性性爱的幻想一幕一幕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对性爱的描写直白,惊世骇俗。“荣格发现莫莉·布卢姆的独白是一种给人印象深刻的心理状态,因为莫莉的欲望被清楚地表达出来了……”[8]她的独白将她的强烈肉欲充分表现了出来。她的婚外情行为严重地违背了20世纪初爱尔兰社会的传统伦理道德。当时传统道德家认为:女人不应该有太多性要求,完成传宗接代即可,女性应该待在家里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莫莉不顾丈夫的感受,公然与他人发生婚外情,是对传统婚姻伦理道德的挑战,是对社会公序良俗的践踏。在世人眼中,莫莉是一个没有道德约束的人,是一个放荡无耻的人物形象。作者乔伊斯将《奥德赛》中古希腊英雄奥德修斯的妻子珀涅罗珀作为莫莉人物的原型,古代坚贞不渝的珀涅罗珀现在变成了一个肉欲横流的荡妇莫莉。莫莉的水性杨花、寡廉鲜耻与珀涅罗珀对丈夫的忠贞不贰形成强烈的对比。珀涅罗珀的丈夫外出征战期间,她守身如玉,将求婚者拒之门外,为丈夫守节十年不变。而莫莉不守妇道,公开与人偷情寻欢,丝毫不受伦理道德的约束。莫莉在圣洁的珀涅罗珀的反衬下,更是显得卑劣、堕落。然而,是什么使得这个普通女子变成了一个肉欲动物?

莫莉的婚外情行为是她身上兽性因子失控的结果。根据斯芬克斯因子理论,人是一种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由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组成。兽性因子是动物性本能,是人身上非人的一部分,是人身上与人性因子并存的动物性特征。一个人的人性因子如能控制兽性因子,他就是个有理性的人,有伦理意识;一个人一旦其兽性因子与人性因子相分离,其自由意志就会如脱缰的野马,不受伦理道德的约束,不辨善恶,以致做出有悖于伦理道德之事。莫莉的婚外情行为,如果运用斯芬克斯因子理论来解释,不难发现,她身上的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严重失衡,自由意志控制了理性意志,以致成为一个伦理道德沦丧的人。丈夫布卢姆丧失了性功能,多年的无性生活,使她无法控制她的兽性因子,兽性因子在她的身上不断膨胀,进而失控,最终压倒了她的人性因子,即理性意志。她失去了伦理道德的约束,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她的婚外情行为说明她身上的自由意志已失控。“自由意志又称自然意志(natural will),是兽性因子的意志体现。自由意志主要产生于人的动物性本能,其主要表现形式为人的不同欲望,如性欲、食欲等人的基本生理要求和心理动态。”[9]莫莉因受兽性因子控制,自由意志战胜了理性意志,使她成为一个不受伦理道德约束的女人,以致背弃婚姻,陷自己于情欲之中而无法自拔。在第十八章,在其内心独白里,莫莉回忆或幻想自己与不同男人做爱的一些场面。这样的画面使她那淫荡狂野的形象暴露无遗。她的情欲放纵是她兽性因子失控的真实表现,是其自由意志失去控制和约束的真实体现。在她的身上兽性因子占据主导地位,自由意志不受遏制,摆脱道德责任的非理性意志占了上风,迷失了自己的理性意志和伦理意识。她被强烈的原始欲望所控制,动物本能战胜了理性,忘记自己作为人妻和人母的伦理身份,不顾一切地投入婚外情,开启了对不伦之爱的追逐。为了满足身体的欲求,她背叛善良的丈夫,不顾忌丈夫的尊严和感受,将丈夫对她的悉心照料、无限深情都抛诸脑后,公开在家与情人幽会。为了成全她,她那宽厚而懦弱的丈夫离开家,一个人在都柏林大街上踽踽独行,四处游荡,内心品尝着被无情背叛的苦楚。她这种违反婚姻道德伦理的行为,突破了伦理禁忌,给丈夫布卢姆带来了很大的精神伤害,对家庭和婚姻生活带来极大危害。

三、兽性因子与人性因子博弈——理性的回归

布卢姆知道妻子莫莉的出轨行为,但他对此持宽容态度。他得知她要与情人幽会,不但不责骂她,反而选择回避,给他们幽会提供方便。妻子莫莉在他眼中有无穷的魅力,是一个具有旺盛生命活力的女性。小说中有一段精彩的描述展现了布卢姆对妻子的迷恋:“她把一只胳膊支在枕头上,一骨碌翻起身来,震得黄铜环叮零当啷响……她那仰卧的身子上散发出的热气同她斟着的茶水的香味混合在一起。”[10]此外,他还很欣赏她的才华,她在他眼中俨然是女神般的存在。在《尤利西斯》第五章,布卢姆告诉麦科伊,他的太太莫莉要参加在贝尔法斯特的阿尔斯特会堂(Ulster Hall)举办的一次排场很大的音乐会。他特别提到著名的阿尔斯特会堂,以强调这次音乐会的高水准,表现出对她的欣赏和钦佩。布卢姆对妻子的日常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莫莉对布卢姆的感情是复杂的。她的内心体现出理性因子与兽性因子的博弈、理性与兽性的交锋。根据文学伦理学理论,斯芬克斯因子中的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总是相伴而生的,“这两种不同因子是不可分开的,只有它们结合在一起,人才是一个完整的人。由于理性意志能够控制自由意志,非理性的意志能够得到引导和约束,因此人能够成为有理性的人”[11]。善良的丈夫对莫莉的极度包容,使她陷入伦理困境,她的兽性因子没能完全熄灭心灵深处的理性因子。她虽然身体背叛了布卢姆,但她的内心是愧疚的。小说第十八章莫莉的内心独白里,她有过想将自己的不忠行为告诉丈夫布卢姆的想法。她一方面沉湎于婚外情,另一方面又时常徘徊在欲望与责任之间。“莫莉深知自己的婚姻状态,她没有放弃它的责任的想法。”[12]对丈夫彻夜未归表示出关切,她希望他不要和那些医学生混在一起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很晚回家[13]。她曾花两先令悄悄地找人修补好了布卢姆心爱的小摆设[14]。这些细节说明她对丈夫还是有感情的,说明她在激情燃烧、追求婚外情的享乐的同时,她的理性因子并未完全泯灭,她身上理性因子与兽性因子在博弈,她那沉睡的理性因子在逐渐复苏。

在莫莉的心目中,丈夫布卢姆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但却是一个善良宽厚、脾气温和、有责任感的人,她的情人博伊兰是无法与他相比的。她的独白中对博伊兰的思绪大多是她对他的雄性特征的迷恋,在很大程度上,他只不过是满足她肉欲的情人而已。在她的眼中,博伊兰是一个粗鄙无礼、毫无修养之人,“她对布兰兹·博伊兰的粗野感到不满”[15]。在她的独白中是这样描述博伊兰的:“他这个人简直无可救药 他天生就不懂礼貌 不文雅 啥都不会 因为我不肯称他休 就从背后像那样拍我的屁股 是个连诗和白菜都分不清楚的蠢才……”[16]这段莫莉的内心独白把博伊兰的粗鄙无礼描写得淋漓尽致,她对其粗鄙无礼十分反感。“虽然她非常快乐、详细地回忆博伊兰做爱的活力,但是对于她认为他对她缺乏真正尊重的地方,她很是恼怒。”[17]莫莉背叛了宽厚善良的丈夫,她虽然情欲得到了满足,但内心是愧疚的,布卢姆在她的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她真正爱的人是布卢姆。她在潜意识里只是把博伊兰作为性无能的布卢姆的替代品而已。在小说的最后部分,莫莉回忆起年轻时与布卢姆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当年她与布卢姆一起幽会的浪漫场景。她将布卢姆同他人进行了对比,她还是更喜欢布卢姆,认为他并不比别人差。“在《尤利西斯》中,莫莉最后将阳刚的博伊兰从脑子里去除而支持不令她满意的丈夫,是一次更深刻的认可。”[18]在小说结尾处,她回忆起她年轻时与布卢姆激情相拥的情景,她对布卢姆说道:“好吧 我愿意 好吧。”[19]小说结尾处莫莉独白中的“ ‘I said yes I will Yes’中的 ‘yes’和‘Yes’ 都是答语,表示接受”[20]。她的独白表达了她对布卢姆的爱依然存在,表示了她想拯救婚姻,与丈夫重归于好的愿望,也是对丈夫的重新接纳。在第十八章中,“她不断重复‘好吧’这个词,就像跳动越来越强的脉搏,喜悦的情绪不断加剧直到声音和感情的最后高潮…… 这个词到最后呈现出一种象征性的气氛,应和她对布卢姆先生的重新接纳,拥抱新的一天即将来临的前景”[21]。的确,随着她与婚外情男人的激情逐渐退去,那颗狂野的心也在逐渐平息,她的兽性因子的控制力在逐渐减弱,而沉睡的人性因子在悄然复苏,理性在回归。她依然留恋布卢姆这个善良、温暖、有责任心的男人,她想回归家庭,准备重新接纳丈夫,珍惜眼前人。

结语

乔伊斯在小说《尤利西斯》的最后一章即第十八章,用四十多页的篇幅再现莫莉的意识流,整章中她的思绪就像脱缰野马,她沉浸在肉欲的回忆与想象中。莫莉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对她的评价可以说是褒贬不一。对于她的婚外情行为,一些评论家认为她是一个有伤风化的放荡女人,一个没有思想的肉欲动物;另一些人则认为,她是出于肉欲的本能而出轨,反映了她旺盛的生命力和自然人性,也反映了小人物在痛苦和困境中寻求希望的生存状态。从文学伦理学的斯芬克斯因子理论来分析莫莉的出轨行为,实际上是她身上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失衡,兽性因子严重膨胀的结果。她年轻貌美,充满活力,丈夫布卢姆因儿子夭折出现性功能障碍,她渴望性爱,在原始欲望的驱动下,她的兽性因子被激活,并逐渐膨胀,以致不能自持,被兽性因子控制。她置传统道德和社会伦理于不顾,与他人发生婚外情,她的行为触碰了婚姻道德底线,受到传统道德的谴责。对她的出轨行为,布卢姆并没有责罚她,而是对她一如既往地呵护和照顾。丈夫的宽厚善良唤醒了她的理性因子,唤醒了她的良知,唤回了她的爱。在莫莉独白的最后部分,她选择了深爱自己的丈夫,“强壮的博伊兰只不过是一个躯壳,而没那么强壮的布卢姆,有他所有的缺点,是一个既有智力又有身体的男人”[22]。她最后重新确认了对丈夫的爱,“再次接受他作为自己的人生伴侣”[23]。莫莉的理性回归,准备回到丈夫身边的愿望可看作是对布卢姆这个“就连母鸡下蛋都能伸手接住的好人”[24]的一次善待。布卢姆历尽磨难和痛苦,遭受太多冷漠、歧视和屈辱。虽然他饱受欺凌却常怀善心,身上散发出人性的光辉。的确,莫莉再续前缘的愿望和不愿舍弃婚姻的决心对饱受人间苦难和精神摧残的布卢姆来说是莫大的精神慰藉,家有望成为他漂泊人生的温暖港湾和心灵归宿。

注释:

[1] S. Gilbert, “The Rhythm ofUlysses”, in B. Benstock,CriticalEssaysonJamesJoyce, Boston: G. K. Hall & Co., 1985, pp.57-63.

[2] J. Blades,HowToStudyJamesJoyce, Macmillan Press Ltd., 1996, p.120.

[3] P. A. McCarthy,Ulysses—PortalsofDiscovery, Boston: Twayne Publishers, 1990, p.125.

[4] 王京跃、张训涛:《“斯芬克斯之谜”的伦理意蕴》,《江西社会科学》2005年第5期,第60~64页。

[5]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8页。

[6]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8页。

[7] [爱]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萧乾、文洁若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第519页。

[8] R. Brown,JamesJoyceandSexual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 p.117.

[9]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芬克斯因子》,《外国文学研究》2011年第6期,第1~13页。

[10] J. Joyce,Ulysses, New York: Random House, Inc., 2002, p.63.

[11]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芬克斯因子》,《外国文学研究》2011年第6期, 第1~13页。

[12] P. Parrinder,JamesJoy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161.

[13] J. Joyce,Ulysses, New York: Random House, Inc., 2002, p.764.

[14] J. Joyce,Ulysses, New York: Random House, Inc., 2002, p.766.

[15] R. Ellmann,JamesJoyce(New and Revised Edition) ,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2, p.377.

[16] J. Joyce,Ulysses, New York: Random House, Inc., 2002, p.776.

[17] A. N. Fargnoli, M. P. Gillespie,CriticalCompaniontoJamesJoyce:ALiteraryReferencetoHisLifeandWork, New York: Facts On File, Inc., 2006, p.209.

[18] S. Bolt,APrefacetoJoyce,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2005, p.152.

[19] J. Joyce,Ulysses, New York: Random House, Inc., 2002, p.783.

[20] 冯建明:《论〈尤利西斯〉结局中“女性的 ‘Yes’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 第 96~101页。

[21] J. Blades,HowToStudyJamesJoyce, Macmillan Press Ltd., 1996, p.120.

[22] R. Ellmann,JamesJoyce(New and Revised Edition) ,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2, p.378.

[23] 韦晴:《〈奥德赛〉和〈尤利西斯〉中的婚姻伦理关系之比较》,《世界文学评论》2008年第5期, 第260~263页。

[24] J. Joyce,Ulysses, New York: Random House, Inc., 2002, p.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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