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林
(西北政法大学国家安全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3)
国家安全学是研究国家安全的系统性学科,研究对象的独特性是构建新学科的基础。国家安全学源于国家安全实践,又服务于国家安全实践,这也是理论和实践辩证关系的哲学体现。在理论界和实务界的共同推进下,我国的国家安全学发展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国家安全学的学科地位也获得了官方的认可,步入了正规化发展的道路。但是,一门新兴学科的成熟、定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个提出、探索、成熟的发展历程,可能需要数十几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这是由学科的发展规律决定的,国家安全学也不能例外。鉴于国家安全的复杂性,以及国家安全学的交叉性和复合性,国家安全学的一些概念和基本理论还存在争议。要解决上述问题,一方面需要继续深化对相关概念和理论的研究,例如要厘清国家安全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另一方面要将国家安全的理论放到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中进行检验,达到去伪存真的目的。在我国国家安全学快速发展的当下,及时进行理论回顾总结及学术史的考察显得特别重要,也特别必要。回顾历史、反思现在、展望未来,重整行装再出发,以促进我国国家安全学更好、更快地发展,也是笔者写作此文的初衷。
任何理论和学科都不是凭空产生的,现实的需要催生理论,而学科就是理论的系统化。没有实践,理论和学科注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可能获得长久的发展。一个国家所面临的国内外安全环境决定了一国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需求,而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需求直接催生了国家安全理论和国家安全学。国家安全理论及国家安全学的发展,与一国所面临的国家安全严峻形势呈正向关系,国家安全形势越严峻、越恶劣,对国家安全理论的需求就越迫切,国家安全学的发展就越迅速。
在我国建立国家安全学的理念于20世纪90年代被理论界提出,要追溯国家安全学的缘起,就要考察当时我国所面临的国内外国家安全环境。虽然当时世界的时代主题还是和平和发展,但我国还是面临着严峻的国内外安全形势。从国内来看,20世纪90年代,非传统安全威胁加剧,以“东突”恐怖组织为代表的“三股势力”出于政治、意识形态目的,在我国新疆地区制造了大量的暴力恐怖袭击事件,严重威胁了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随着国有企业改革向纵深推进,大量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成为不可回避的社会问题,如果不能很好解决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不可避免会影响我国的政治安全、经济安全和社会安全。从国际来看,我国当时面临的国际环境并不利于自身的发展。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出于“西化”目的,对我国发动“颜色革命”,妄图改变我国的社会主义制度、推翻我国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权,虽然最终以失败告终,但也让我们认清了敌人亡我不死之心;再如1999年发生的美军轰炸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恶性事件,中美关系一度降至冰点。要破解我国面临的国内外安全困局,就需要科学的、先进的、理性的、有预见性的国家安全理论指导我国的国家安全工作。
时任国家主席的江泽民同志深刻洞察世界政治走向多极化、经济日益全球化的复杂国际形势,认识到“天下仍很不太平,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有新的发展”。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以江泽民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继承和发展了中国共产党优良的国家安全思想,提出了涵盖多种国家安全领域的新国家安全观。新国家安全观的提出,是对国家安全理论的重大突破[1]。维护国家安全理论的最新成果,需要通过学科的形式固定下来。维护国家安全实践的需要催生了国家安全学,而以新国家安全观为基础的国家安全理论的发展,为创建国家安全学提供了深厚的理论准备。在内因和外因的共同作用下,创立国家安全学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
国家安全学的发展是一个长期的、动态的过程,也是一个量变和质变相统一的过程。在国家安全学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关键性的、具有转折意义的事件,即国家安全学发展过程中的“节点”。
2.2.1 《建立“国家安全学”初探》论文发表
《建立“国家安全学”初探》是刘跃进教授1999年在《国家安全通讯》上发表的论文,也是我国学者在公开刊物上就国家安全学领域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刘跃进教授致力于国家安全学研究,其在后续的研究中陆续发表了多篇以国家安全学为主题的学术论文,这些都奠定了刘跃进教授国家安全学创始人的地位。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建立“国家安全学”初探》一文压缩转载于刘跃进教授1998年2月在内部刊物《首都国家安全》上发表的《为国家安全立言——“国家安全学”构想》一文。因此,严格来说,我国国家安全学的学术研究发端于1998年[2]。
刘跃进教授在论文中论述了我国创立国家安全学的紧迫需求、研究对象、现实意义、辨析了“国家安全”和“国家安全工作”两个相似的概念,在论文的结尾还详细列出了国家安全学研究的内容结构体系:导论、国家安全理论、国家安全工作理论[3]。虽然与刘跃进教授后期的国家安全学论文相比,这篇论文篇幅相对比较短、论述也不是特别深刻,但却开启了国家安全学研究的先河,为日后的国家安全学研究指明了方向。
2.2.2 《国家安全学》教材出版
由刘跃进教授主编的、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国家安全学》是我国首部国家安全学教材,这本教材是北京市高等教育精品教材立项项目成果。《国家安全学》教材的出版,直接解决了国家安全学课程没有教材的紧迫问题。《国家安全学》一书内容非常丰富,涉及的知识也非常广泛。不但详细论述了国民安全、国土安全、经济安全等具体的国家安全领域,而且还阐释了和国家安全学密切相关的基础性知识,例如国家安全学的对象、任务和学科性质,国家及国家利益等;还包括国家安全环境、国家安全保障体系、国家安全观、国家安全战略等国家安全学的下位内容[4]。
2.2.3 《为国家安全立学——国家安全学科的探索历程及若干问题研究》专著出版
如果说我国的国家安全学研究肇始于刘跃进教授的《建立“国家安全学”初探》一文,那么《为国家安全立学——国家安全学科的探索历程及若干问题研究》一书就是刘跃进教授在国家安全学领域研究成果的集中展示和阶段性总结。专著出版是一个学科发展、成熟的重要标志,是对学科基础理论的系统性梳理,也是对学科发展前景的展望。有了专著的出版,国家安全学研究才有阵地,才能吸引和聚拢一批志同道合的研究者,也才会有学者间对话的平台,也为培养国家安全人才提供了素材准备。
刘跃进教授在专著中系统梳理了国家安全和国家安全学相关重要问题,内容包括古代和近现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国家安全研究的历史考察、国家安全学的初步探讨和学科体系探索、对国家安全学对象和性质以及地位的探讨、国家安全学的理论内容与体系结构、“国家”“安全”等基础概念辨析、社会安全等国家安全领域、国家安全法治理论等,内容非常丰富,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5]。刘跃进教授在文化安全部分创造性地探讨了语言文字安全问题,现在看来,其具有很强的学术敏感度和前瞻性。
2.2.4 提出总体国家安全观
中国共产党的国家安全思想经历了百年演进,在严峻的国家安全形势中得到了洗礼和考验,并不断成熟和完善,发展出不同的国家安全观。我国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过程中,在不同的阶段,面临的国家安全形势是不同的,对安全的认识和把握也是不同的,对安全和发展的侧重也不同。第一阶段: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到改革开放。新中国成立后,我国面临严峻的国家安全形势,在外部被西方国家敌视和孤立,新生的人民政权还不稳定;在内部也面临国民党旧政权残余势力、特务、土匪等各种敌对势力的破坏,社会不稳定因素交叉、交织。虽然当时新生的人民政权也重视经济的发展、民生的改善,通过制定“五年计划”的方式发展国民经济,但是和经济发展相比,安全占据更重要的地位,而且后期由于“以阶级斗争为纲”政策的提出,国民经济发展遭受巨大破坏。第二阶段:从改革开放到十八大。邓小平同志认识到当时世界发展的主流是和平与发展,将改革开放设定为基本国策,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通过发展经济,提升综合国力,强化保障自身安全的能力,使中国成为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在这个阶段,发展和安全的天平更多是向发展倾斜,更加注重发展对安全的推动作用和发展的基础作用。第三阶段:十八大以来的新时代。十八大以来,我国的经济社会发展进入新时代,也需要安全为发展提供保障,新时代呼唤新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理论。考虑到当前国家安全内涵和外延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丰富、时空领域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宽广、内外因素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复杂[6],2014年,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瞻远瞩地提出了总体国家安全观。总体国家安全观既是世界观也是方法论,其精神实质就是强调国家安全的人民性和总体性,构建了一个“以人民安全为宗旨”统合国家安全及其相关问题的系统性理论体系,并将整体思维、综合思维和系统思维注入维护国家安全的体制和机制。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在我国维护国家安全的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总体国家安全观是我国维护国家安全实践的最根本指导思想。
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为我国国家安全学的发展提供了指引,国家安全学从此有了明确的发展方向。总体国家安全观也具有定分止争的作用,在总体国家安全观提出前,学界对国家安全的内涵和外延存在争议,如果将国家安全限定于传统的政治安全和军事安全,不但和现实不符,而且不利于从整体上维护国家安全。如果将国家安全的外延拓展得过宽,又有“泛化”国家安全之嫌。总体国家安全观将国家安全的外延限定在合理的范围内,宽严有度,既照顾到客观现实需求,又考虑到整体平衡,具有合理性。总体国家安全观也为国家安全学提供了研究内容和素材,总体国家安全观是内涵非常丰富的国家安全理论,国家安全学应该将其设定为重点研究内容。
2.2.5 设立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
如果上述还是在理论上构建和谋划国家安全学,2020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将国家安全学认定为我国第14个学科门类“交叉学科”下的一级学科,就意味着国家安全学最终获得了官方身份。其实,2018年到2020年是建立国家安全学的预热期,2018年教育部颁布《关于加强大中小学国家安全教育的实施意见》,提出要加大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力度,着力构建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将国家安全学设定为一级学科,一方面反映出培养国家安全人才的紧迫需要;另一方面也体现出党和国家对前期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成果的认可,毕竟设立一个新的学科需要扎实的理论根基。虽然官方已经将国家安全学设立为一级学科,但是目前还没有细化具体的一级学科下的二级学科。一个完整的一级学科必定要包括合理数量的二级学科,这是由学科发展规律决定的,国家安全学也不能例外。国家安全学科下一步发展的重点之一就是合理划分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二级学科,但是目前学界在此领域的研究成果极其缺乏,急需予以强化。
2.2.6 高校获批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点
高校是人才培养的主体,学科建设需要高校在人才培养中落实。只有培养出了国家安全学专业人才,国家安全学才真正落地,才完成了理论向实践的转化。2021年,北京师范大学、吉林大学、国防大学和西南政法大学获批了国家安全学的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点,2022年初,南京大学也获批了国家安全学的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点。可以看出,目前的国家安全学人才培养还处于试点阶段,选择几个有前期积累的代表性高校进行试点,待到时机成熟时,再向全国推广。而且,国家安全学的人才培养是从博士阶段开始的,这也是国家安全学人才需求“小而精”的特点决定的。考虑到国家安全学的交叉学科性质,国家安全学根据方向的不同,可以分别授予工学、法学、管理学和军事学学位,这已经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发布的《关于对<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及其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的函》中的《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征求意见稿)》中得到体现。但是,授予独立的学位是学科独立的重要体现,如果国家安全学最终还是被授予工学、法学、管理学和军事学学位,国家安全学学科的独立性就难以体现。国家安全学最终的归宿还是应授予国家安全学学位,但目前只能是官方设立“交叉学科”学科门类后的权宜之计。毕竟我国授予学位的依据是学科门类,而不是一级学科。要授予国家安全学学位,我们就要做好相关的配套措施建设,要改变国家安全学只是一级学科的现状,将其升格为学科门类。
以“国家安全学”为主题在“中国知网”进行搜索,截至2022年2月26日,共有104篇中文文献。通过比对分析,去除内容和主题不符的文献及报刊新闻等,共筛选到有效的学术文献51篇。笔者的选取标准是严格限制在“国家安全学”范围内,如果论文的主题是国家安全学的研究对象国家安全,例如总体国家安全观等,则被排除在笔者的选取范围之内。通过分析国家安全学研究的期刊分布、学者分布、研究机构分布、学术成果年度分布等,可以从历史的角度从整体上把握国家安全学的发展脉络。
3.1.1 学术成果年度分布
1999年有3篇国家安全学研究论文问世,分别是刘跃进的《建立“国家安全学”初探》、桑松森的《国家安全与国家安全学》、陈东的《信息安全:国家安全学研究的新课题》,这3篇论文都发表在《国家安全通讯》期刊上。1999年后,国家安全学研究并没有很快成为学界的热点,也没有吸引足够多的学者进入国家安全学研究领域。2003年,刘跃进教授发表了《试论国家安全学的对象、任务和学科性质》一文,开始从微观层面研究国家安全学,探究国家安全学的对象、任务和学科性质。2004年,刘跃进教授主编的《国家安全学》教材出版,当年其他学者还发表了3篇关于《国家安全学》的书评,分别为张卫的《国家安危 匹夫有责——评<国家安全学>》、李爱华的《国家安全学的拓荒之作——<国家安全学>一书评析》、潘波的《一门新学科的奠基之作——<国家安全学>评介》。2007年有1篇论文,2009年有2篇论文,2010年有3篇论文。2010年后,国家安全学的研究又沉寂了一段时间,2017年有1篇论文,2018年有2篇论文,2019年有9篇论文,2020年有11篇论文,2021年12篇论文,2022年截至到2月26日有3篇论文。可见,自2018年起国家安全学研究的热度逐年上升,不但发文量大幅度增加,而且越来越多的学者加入到国家安全学的研究队伍中。一方面归因于2018年教育部规划要推进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2020年国家安全学作为一级学科被官方设立,再到后来试点高校获批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点,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的实践助推了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的繁荣;另一方面要感谢国家安全学的创始人刘跃进教授长期以来孜孜不倦地努力推进,刘跃进教授发表了大量以国家安全学、国家安全为主题的高质量论文,不遗余力地推动我国国家安全学的繁荣发展,也为维护我国的国家安全作出了巨大的理论贡献。
3.1.2 学者分布
虽然目前国家安全学研究领域的学者在绝对数量上还比较少,但是在相对数量上已经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在国家安全学研究领域,发文量排前3名的学者是刘跃进(10篇),王林(3篇),李文良(2篇),张宇燕、冯维江(2篇),毛欣娟(2篇),梁怀新(2篇),上述学者的工作单位分别为国际关系学院、西北政法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和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除上述几位高产学者,马方、靳高风、杨华锋、马振超、匡四、陈嘉鑫、舒洪水、李锋、王东明等学者也有国家安全学的论文发表。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张宇燕和冯维江2021年在《中国社会科学》发表论文《新时代国家安全学论纲》,将国家安全学研究推向了新的理论高度。
3.1.3 期刊分布
学术成果的问世离不开学术期刊的传播支持,如1999年的3篇国家安全学研究成果均发表于《国家安全通讯》(已停刊),目前刊发国家安全学研究成果量居前3位的期刊是《情报杂志》(18篇)、《国际安全研究》(前身为《国际关系学院学报》)(7篇)、《国家安全通讯》(3篇)。除上述高发期刊,《中国社会科学》《世界经济与政治》《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江汉论坛》、《北京教育(高教)》《中国刑警学院学报》《中国信息安全》等期刊也刊发过国家安全学研究相关论文。可见,《情报杂志》和《国际安全研究》是刊发国家安全学研究成果的最主要的学术阵地,而且这两本期刊都是CSSCI来源刊物,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国家安全学的研究成果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理论深度和高度。需要指出的是,《中国社会科学报》虽然不是专业的学术期刊,但是也刊发了3篇关于国家安全学的报道,为推动国家安全学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通过阅读前述51篇文献样本,归纳概括出国家安全学的几个主要研究领域,不但可以为后期的学术研究打下基础,而且还可以拾漏补缺,完善未来的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
3.2.1 宏观性研究
对国家安全学的宏观性研究并不拘泥于国家安全学的某个具体问题,而是从宏观和整体上研究国家安全学,为国家安全学的发展提供路径设计和方向指引。国家安全学的宏观性研究可以为微观性研究提供研究方向和方法论指导。
刘跃进教授的《建立“国家安全学”初探》就是最早从宏观层面探讨国家安全学构建的研究成果,为后来的国家安全学研究指明了方向。张宇燕和冯维江利用经济学、国际关系特别是国际政治经济学理论资源,试构建一个一般性的理论框架,以探索提出新时代国家安全学的分析纲要,从分析方法的角度,讨论国家安全学可以运用的概念和理论工具[7]。可见,张宇燕和冯维江的研究对国家安全学构建来讲,具有极强的方法论意义。张宇燕和冯维江还从思想渊源、实践基础和理论逻辑三个维度论述新时代国家安全学,从世界观、认识论和方法论层面把握总体国家安全观在哲学上的“总体性”特征[8]。梁怀新从体系、制度和内涵三个方面探析了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路径的聚合、构建及建设问题[9]。刘忠和戴美玲从大国竞争的背景出发,从学科、认知、现实需求和国家安全治理四个维度,梳理中国国家安全的阶段性特征和重点难点,抓主要矛盾,着力解决核心问题,有很强的理论和现实意义[10]。陈嘉鑫认为我国的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还存在学科定位不明确等薄弱环节,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需要遵循学科发展规律及完善学科知识框架,同时也要建立起国家安全学学科和相邻学科的互动范式[11]。笔者认为,我国的国家安全学在内容上是复合型的,在形式上是原生性的,在性质上是综合性的。虽然官方将其认定为一级学科,但是学科门类应该是其发展方向,我国的国家安全学建设应该走一条精英化和小而精的发展道路[12]。总体而言,我国目前对国家安全学基本理论的研究,在研究议题上还是比较广泛的,研究的深度也逐步拓展,鉴于国家安全学交叉学科的性质,学者们的研究视角也是比较多样化,兼顾了文科和理科的视角。
3.2.2 微观性研究
对国家安全学宏观层面的“主义性”研究很重要,而从微观层面对国家安全学具体问题的“问题性”研究也很关键,两者要共同发力、相向而行。如果不关注国家安全学的具体现实问题,那么我国的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内容就不充实、基础便不牢固,很容易陷入“假大空”的尴尬境地,自然也就无法为我国的国家安全实践提供正确的理论指导。
(1)国家安全学的对象、任务和学科性质研究。搞清楚一个学科的学科性质、研究对象和学科任务是构建和发展一个学科的前提,是学科构建的基础。刘跃进认为国家安全学是一门新兴的综合性实用型政治科学,国家安全学的研究对象包括国家安全本身、影响国家安全的因素、危害国家安全的因素、国家安全保障体系及活动,而国家安全学的任务是研究国家安全的内在规律、探讨国家安全战略和国家安全观、指导和服务国家安全实践活动[13]。李文良认为国家安全学交叉学科的属性,决定了其集横断学科、边缘学科和综合学科于一身的特质。学科门类应该是国家安全学未来发展的理想模式和选择[14]。刘跃进在国家安全学的学科定位上和李文良观点一致,他也认为国家安全学学科门类的定位是由其综合性学科的性质决定的,可以将“情报学”设置为国家安全学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15]。
(2)国家安全学的学术史考察。通过考察学术史可以探寻学科发展的历程,有助于及时进行学术总结,有利于学科未来的健康发展。我国国家安全学的创始人刘跃进系统梳理了国家安全学从空白到迅速发展的过程,选取提出“国家安全学”概念和国家安全学体系、出版国家安全学教材、设立国家安全研究机构、成立“国家安全论坛”、创办国家安全学术刊物、建设国家安全学精品教材和课程等国家安全学发展中的节点,全方位展示国家安全学的发展历程[16]。2019年,刘跃进发表的《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的历程与新思考》一文,可以看作是对国家安全学学术史的接续。刘跃进在论文中特别强调了2018年4月9日教育部发布的《关于加强大中小学国家安全教育的实施意见》对建设国家安全学的推动作用,而且提到要构建包括国家安全学原理、国家安全管理学、国家安全法学、国家安全战略学等一级学科的国家安全学学科门类[17]。
(3)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研究。这部分的研究在国家安全学研究成果中的占比最大,也是国家安全学的主体。高金虎认为,国家安全工作具有全局性、战略性、危机性、衍生性等特点;战略筹划、危机预警与危机处置、安全与反情报工作是国家安全工作的核心功能;国家安全学的学科体系包括国家安全理论、国家安全战略、国家安全政策、国家安全情报、应急管理和国家安全法学[18]。马方对加快建设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路径进行了探讨[19];毛欣娟论证了国家安全学科体系构建的内在逻辑与基本面向[20];廉睿、李汉男、金立对构建中国特色国家安全学科的学科、学术、话语三个维度进行了综合阐释,提出“思想在场”、“技术在场”和“话语在场”三个构筑中国特色国家安全学的指标[21]。
从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学科体系研究在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三大体系”研究中所占的比重最大,其他两个领域的研究相对来说比较薄弱。但对“学科体系”的研究过于集中,可能会造成重复研究的不利影响。学科体系研究是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研究的基础,在深化学科体系研究的同时,要加大对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研究的力度。国家安全学的学术体系主要是探究国家安全学的学者共同体、学术组织、学术理论创新和学术研究领域等。国家安全学的话语体系研究主要包括国内话语体系和国际话语体系,国内话语体系关系到国家安全学和其他学科的关系,既要协作发展,又要保持学科的独立性和学术底蕴;国际话语体系关系到国家安全学的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既要积极参与国际学术交流,善于学习和吸收国外优秀的学术成果,又要谨记我国国家安全学的发展要坚持“独立创新为主,适度借鉴为辅”的原则,走出一条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学发展道路。
(4)国家安全学与具体安全领域研究。总体国家安全观拓展了国家安全的内涵和外延,国家安全学的研究对象不但包括传统安全还涵盖内容丰富的非传统安全,而且非传统安全所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大。陈东在1999年就开始关注国家安全学研究的新课题——信息安全[22];刘跃进解析了国家安全学论域中的信息安全[23],在信息时代,信息安全是总体国家安全的重要领域,也应该是国家安全研究的重点领域;王菲易、黄胜强详细探讨了国家安全学中的国门安全问题[24],对国门安全的研究是一个很新的主题,体现出作者对国家安全研究领域的不断创新。可见,国家安全学与具体安全领域的研究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单薄,研究领域还比较狭窄,需要拓展出更多的新研究领域。
(5)国家安全学中的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国家安全思想研究是国家安全学的基础,国家安全学应该囊括思想、历史、理论和实践。要加强国家安全学中的国家安全思想研究,特别是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研究,从优秀的传统文化中汲取智慧。刘跃进以当代国家安全理论为视角,分析了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将古代和当代的国家安全思想贯通起来[25]。魏志江、陶莎以《辽史》为主要参考资料,梳理了辽帝国“因俗而治”和“一国二元”体制为主要特征的国家安全思想[26]。辛文、韩鹏杰以国家安全学的理论为视角,分析了西周的国家安全思想[27]。在著作方面,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和战略研究部编著的《安邦大略——中国历代国家安全战略思想论析》是一部国家安全战略思想的通史,通过文献列举和论证分析相结合的方式,阐述了从先秦到清朝的国家安全战略思想,有很高的学术价值。编者认为中国传统国家安全战略思想的基本倾向是综合性、内敛性和预防性。朝贡体系崩溃,视野的放大和观念的更新;“师夷长技以制夷”,开始注重工业和科技对国家安全的作用;以“商战”富国强兵,开始注重经贸对国家安全的作用;从重塞防轻海防趋向塞防、海防并重,上述几点是中国传统国家安全战略思想近代化的表现。考虑到我国古代和近代国家安全战略思想的特点,在当代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中,借鉴中国历代的国家安全战略思想需要把握以下几个问题:着重把握其精神实质和战略思维方法,汲取精华;既看到智慧,也看到局限;紧密联系当前实际,古为今用,推陈出新[28]。国家安全思想有连续性和继承性,决不能割裂地看待我国目前的国家安全思想和国家安全政策。以历史分析的方法研究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不但充实了我国的国家安全学研究,而且可以抵制国家安全学领域历史虚无主义的消极影响。
(6)国家安全学二级学科研究。国家安全学要发展壮大,必须要有科学完善的二级学科充实国家安全学学科体系。一般认为,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包括国家安全学原理、国家安全管理学、国家安全法学、国家安全战略学等二级学科。当然,对国家安全学二级学科的研究要坚持动态性和开放性的态度,国家安全学的二级学科并不是静止不变的,要随着社会的发展及国家安全形势的变化进行增补。目前,无论是官方还是学界都还没达成一致意见,亟需加强在这个领域的研究。郭丽辉、崔磊论述了构建公安特色国家安全学的必要性及路径[29];冯树梁以助力预防犯罪理论研究迈上新台阶为切入点,论述了设置国家安全学的重要意义,指出可以将国家安全学和犯罪学结合起来[30]。笔者论述了国家安全法学二级学科,并具体论述了国家安全法学的专业建设、人才培养和课程体系[31]。国家安全法学是国家安全学和法学的交叉学科,虽然我国目前已经颁布了《国家安全法》,但是国家安全法学的内涵和外延并不是纯粹的法学可以涵盖的,需要从国家安全学的视角考虑国家安全法学的学科性质、研究对象和研究任务,将国家安全法学认定为国家安全学的二级学科而不是法学的二级学科更为合适。
(7)国家安全学中外比较研究。对国外优秀的国家安全理论的适当合理借鉴,也是我国国家安全学的理论渊源之一。但是对国外的国家安全学理论和国家安全理论借鉴前要鉴别在先,充分考虑到两者不同的适用环境。王东明对比了17国137所高校的国家安全学专业,为我国国家安全学科人才培养布局、学科构建与课程设置提供借鉴[32]。美国的国土安全专业和我国的国家安全学专业有很大的相似性,李锋、舒洪水通过梳理美国高校国土安全专业的课程设置,为我国的国家安全学科建设带来启示[33]。实证对比研究法是进行中外对比研究的常用方法,当然落脚点还是要放在我国的国家安全学建设。我们进行国家安全学的中外比较研究,决不能完全照搬国外的国家安全学理论和实践,如果完全照搬国外特别是西方国家的做法,就会丧失主动创新的动力,丧失在国家安全学领域的国际话语权,有沦为学术“殖民地”的风险。因此,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新时代,我们要保持学术自信,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
我国的国家安全学经过20多年的发展,已经步入了快速发展的阶段。可以预见,以国家安全学被设定为一级学科,以及有代表性的高校获批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点为契机,我国的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和国家安全人才培养都会进入常规化的发展道路。通过考察我国国家安全学的历史和发展现状,笔者以为未来还需要在以下几方面予以强化和完善。
目前来看,无论是国家安全学研究领域的学者数量,还是研究成果的数量及质量,都无法满足国家安全学迅速发展及培养高质量国家安全人才的需要。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还存在研究主题重复、研究领域狭窄、研究不够深入的问题。政府和社会要加大对国家安全学的扶持力度,加大对国家安全学建设的资金投入,吸引更多优秀的学者加入到国家安全学的研究队伍中来,争取在短期内产出一批高质量的学术成果。要新增专业的国家安全学学术期刊,现有的期刊也要加大对国家安全学研究成果的支持力度;要建立层级完备的国家安全学研究会;尽快推出一批国家安全学精品教材和精品课程。
目前和国家安全学相关的学位论文只有1篇,即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刘楠2021年的硕士学位论文《美国国土安全硕士课程内容、特点与启示》,而且这篇硕士论文的研究重点并不是我国的国家安全学建设,主要是介绍美国的国土安全硕士课程。为了推动国家安全学的学术繁荣,高校和导师将来要适当引导学士、硕士和博士论文选题向国家安全学靠拢,形成研究国家安全学的学术氛围。此外,要举办一些以“国家安全学”为主题的征文活动,同时国家社科基金等各级基金项目也要积极呼应国家安全学被设立为一级学科的现实情况,设立单独的国家安全学、国家安全选题。企业等非官方机构也要积极设立以国家安全学、国家安全为研究主题的横向课题,支持国家安全学的发展。只有官方和非官方加大对国家安全学的扶持力度,才能在构建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上取得突破。
4.2.1 把握国家安全政策和理论的最新发展
总体国家安全观是目前我国指导国家安全工作的最根本的国家安全理论,要在动态中把握总体国家安全观,深挖总体国家安全观的理论内涵。同时,也要加强对系统思维、大安全格局、安全发展、两个大变局等新时代国家安全思想和理论的研究。
4.2.2 加强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
整体来看,目前学术界对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还比较薄弱,而思想史对任何一个学科来讲都具有基础性作用。截至到目前,仅有对先秦、西周、辽代等朝代国家安全思想研究的论文发表,需要补充我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的断代史和通史研究,同时也要加强近现代和当代国家安全思想研究,以及外国国家安全思想史的对比研究。我国古代的优秀国家安全思想对当代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仍具有借鉴价值,例如西汉作为秦朝后持续时间较长、政权较稳定的大一统朝代,其所创立的维护国家安全的制度和所体现出来的国家安全思想都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意识形态安全方面,西汉统治者的统治思想从初期的黄老哲学,到中期的霸王道杂之即外儒内法,再到后期的儒生政治,意识形态的变化和西汉的国力、内外环境等因素的变化密切相关,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在外部安全方面,匈奴一直是西汉边疆安全的最大威胁,从汉初的“奉”匈奴“和亲”到汉中后期的“赐”匈奴“和亲”,西汉的对外安全政策也是动态变化的。西汉统治者派遣使臣出使西域,意图联合乌孙、大月氏等西域各国抗击匈奴,兼顾了内部安全和外部安全,恩威并用,最终形成了“胡汉一家亲”的民族大融合局面。西汉王朝的这些国家安全思想和我们现在提倡的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家安全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西汉政府颁布、制定的法律和政策,如左官之律、附益之法、推恩令、募兵制、募民屯田戍边、重农抑商等,也都体现出优秀的政治安全、军事安全、经济安全等国家安全思想。
4.2.3 强化国家安全哲学研究
刘跃进认为国家安全学是国家安全科学和国家安全哲学的统一,民主理念是当代国家安全哲学的最高原则,应该将科学与人性、系统思维与民主理念有机结合起来[34]。国家安全哲学是“形而上”的东西,是对国家安全学的升华。总体国家安全观也蕴含着深厚的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思想,一方面要历史地看待国家安全问题,不能犯“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另一方面要用矛盾的、联系的、发展的眼光看待总体国家安全中的要素。
国家安全学是一门实践性特别强的学科,国家安全学建设不能仅仅停留在纯粹的理论构建,还要结合国家安全实践、国家安全案例,一方面用理论指导实践,另一方面用实践来检验和推动理论发展,形成理论和实践良性互动的局面。十八大后,我国坚持总体国家安全观,走出了一条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道路,也成功应对了若干起危害我国国家安全的事件,这些案例都是鲜活的国家安全学研究素材。例如对“滴滴出行”进行网络安全审查,体现了数据安全问题;粉碎民族分裂分子分裂新疆的图谋,体现了国土安全问题;对美国发动的贸易战进行反制,体现了经济安全问题;成功处理新疆棉花事件,体现了意识形态安全问题等。应通过国家安全理论和国家安全案例的有机结合,力争在学界形成“无案例不国家安全学”的学术共识。在国家安全学的研究和学习中,要将国家安全案例引进国家安全学之中,通过分析和研判已经发生的国家安全案例,来引导和验证国家安全学理论,而经过验证和升华的国家安全学理论再反过来指导国家安全实践,避免纯粹的国家安全学理论建构,最终形成理论国家安全学和案例国家安全学共存、共生的良性互动局面。
作为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我国的国家安全学建设在摸索中不断前进。由于没有固有的成功经验可以借鉴,我国的国家安全学发展之路注定不会一路顺畅。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在国家安全学建设的过程中,我们要善于回顾历史、总结经验得失,及时修正不利于国家安全学发展的做法。既要尊重客观发展规律,又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国家安全学的建设不能违背一般的学科发展规律,避免出现拔苗助长、欲速则不达的情况,同时也要避免出现不作为、固步自封的另一种极端情况,要做好国家安全学发展的远景规划,将短期目标和长期目标结合起来发展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