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型趋同:公共话语表达视域下 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的生成路径

2022-11-24 21:32潘同人
关键词:权威网络空间话语

○潘同人

从公共话语表达的角度来看,政治认同是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不断互动、逐渐趋同的产物,两种话语主体的互动模式建构了政治认同的生成路径。一般来说,权威话语主体包括各类公共机构及其掌握的媒介,大众话语主体指代各种社会力量及其创办的媒介。两类话语主体之间的对立和统一,构成了公共空间政治认同建构的基本力量。在政治传播的不同范式中,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之间的力量对比、互动模式、行动策略都具有明显的差异,这使得社会公众对政治体系的认知、情感和评价遵循着不同的生成路径。

在数字时代,网络空间的政治认同同样是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进行公共话语互动的结果。然而,在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的生成中,公共话语的表达范式发生了重大转变。如今,“人们更加关注对社会热点和焦点事件的表达,更加注重如何通过表达达成某种共识”(1)赵宬斐、赖乐涵:“网络空间公共话语表达范式转向”,《教学与研究》,2020年第10期,第102—112页。。在新的公共话语表达范式下,建构一种基于具体事件或问题的新型政治共识迫在眉睫,网络空间的政治认同需要在更加复杂的舆论氛围中生成。随着政治传播技术的演进,政治认同的生成路径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渐变和跃迁?与网络政治传播相适应的政治认同生成路径具有哪些特征?包含哪些运作机制?在新的技术条件下如何运用公共话语策略建构网络空间的政治认同?这些问题的解决对于破解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政治认同困境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

一 公共话语表达视域下政治认同生成的路径转换

(一)传统媒体时代:沟通型趋同

传统媒体时代,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之间的互动形成了“区隔沟通”模式。这一时期,“国家机构与国家权力关系扩展到社会的各个领域”(2)唐士其:《国家与社会的关系:社会主义国家的理论与实践比较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92页。,权威话语主体垄断了公共领域的话语权,大众话语主体很难在公共领域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从而出现了两大话语主体之间事实上的“区隔”状态。然而,“区隔”并非完全隔绝,“区隔”之中包含着话语主体之间的沟通。在群众路线的指引下,权威话语主体非常重视大众话语主体的话语元素,并对这些话语元素进行吸纳和改造,将其上升为执政党的主张或政策。毛泽东指出:“我们的报纸也要靠大家来办,靠全体人民群众来办,靠全党来办,而不能只靠少数人关起门来办。”(3)《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319页。在传统的政治传播范式中,践行群众路线进而实现的政治沟通,是突破“区隔”状态而达成政治共识的基本方式。

“区隔沟通”之下的话语趋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单向政治建构。在“区隔沟通”模式下,权威话语主体通过政治宣传和思想灌输,逐渐塑造了大众话语主体的公共话语表达方式,进而实现了话语趋同。在传统媒体时代,改造式传播和动员式传播(4)燕连福、李婧:《新中国 70 年主流意识形态传播的历史演进、主要经验及发展指向》,《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19年第6期,第41—52页。是主要的政治传播形态。“改造”和“动员”都是一方主体对另一方主体采取的单向政治行为,公共机构及其掌握的媒介是这种单向政治行为的发起者和实施者,社会力量并未掌握自己的媒介,并且是这种单向政治行为的受众和对象。

通过沟通型趋同而生成的政治认同,更多地表现为一种静态的认同状态。这种政治认同,充分彰显了政治文化所固有的相对稳定性。正如阿尔蒙德所言:“人们在过去的经历中形成的态度类型对未来的政治行为有着重要的强制作用。”(5)[美]加布里埃尔·阿尔蒙德、小G·鲍威尔:《比较政治学:体系、过程和政策》,曹沛霖等译,上海:东方出版社,2007年,第26页。在传播条件相对稳定的时代,静态的政治认同一旦生成,就很难发生实质性改变。这是由话语主体之间的作用方式所决定的,垄断公共话语权的权威话语主体持续地对大众话语主体进行单向的信息灌输,而大众话语主体除了官方的报纸、电视、广播、政治文件、口头宣传等媒介之外,并未拥有其他的信息来源。因此,权威话语主体可以有条不紊、甚至有计划地塑造大众话语主体的话语要素,推动两种话语主体在相互区隔但却频繁沟通的格局下实现话语的趋同。

(二)PC互联网时代:共振型趋同

PC互联网时代,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之间的互动形成了“协同共振”模式。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个人电脑的普及,政治传播技术产生了革命性突破,由此带来了政治认同生成路径的转换,网络空间逐渐成长为我国公民政治认同生成的重要阵地。面对政治传播技术的迅猛发展,党和国家领导人表现出一种积极开放、拥抱变革的心态。胡锦涛和温家宝分别于2008年和2009年作客人民网和中国政府网,与网民进行实时在线交流。传统媒体时代不同话语主体的“区隔”格局正在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不同话语主体围绕特定公共事件或热点领域的协同共振,权威话语主体逐渐学会在协同共振中实现话语的趋同。

“协同共振”之下的话语趋同,逐渐演变为一种纵向的双向政治建构。随着网民数量的激增和各种网络公共话语平台的崛起,传统的单向政治认同建构模式难以为继。各级党政部门必须适应在复杂的舆论环境中塑造网民的政治心理。PC互联网时代的舆论环境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出现了存在形式和运行机制迥异于传统媒体的新媒体。这些新媒体将传播过程变得“去中心化”“碎片化”和“分众化”。(6)李怀亮:《新媒体:竞合与共赢》,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9页。虽然这一时期政治认同的建构仍未摆脱纵向的建构模式,但是各种大众话语主体已经开始依托互联网技术拓展自己的话语阵地,它们在以门户网站为主要载体的网络公共空间设置自己感兴趣的议题,并在“极化效应”的影响下展开激烈的交锋。网络空间的公共话语表达对权威话语主体的行为方式产生了实质性影响,权威话语主体也开始积极介入网络空间中的议题和事件,在频繁的网络公共话语互动中,双向的政治认同建构模式逐渐形成。

通过共振型趋同而生成的政治认同,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动态的认同状态。与静态的政治认同所表现出的相对稳定性相比,动态的政治认同容易受到外部环境,尤其是舆论环境的影响。在PC互联网时代,网络空间已经成长为相对独立的公共舆论场域,各种话语主体在网络空间中制造的公共话语密集地作用于网民个体,网民的政治心理失去了相对稳定的舆论环境的支持,进而陷入了海量信息的“流沙”之中。随着信息“流沙”的起落更迭,网民对于特定政治现象的态度也处于一种流变的状态。

(三)移动互联网时代:融合型趋同

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之间的互动形成了“系统融合”模式。这种模式区别于PC互联网时代的两类话语主体平行存在的基本格局,它以其独有的技术逻辑促进了两类话语主体的系统性融合。在系统融合的趋势下,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正在打破各自的边界,形成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支持、共同发展的新格局。自媒体的崛起,为这种新格局的最终形成提供了不可缺少的实践载体。网民个体通过自媒体平台实现了自身向社会的高度开放,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省思和对话也得以展开。(7)高波:《政府传播论——社会核心信息体系与改革开放新路径》,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53页。在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的省思和对话之间,两类话语主体界限日益模糊,它们围绕着特定的事件或议题组建成一个个广泛存在于网络空间的“意见共同体”。

“系统融合”之下的话语趋同,是一种横向的双向政治建构,具有“去中心化”的鲜明特征。在“系统融合”的新模式下,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在公共领域的地位日益平等,公共话语表达中的纵向权力关系日益被横向权利关系所取代。英国学者卡伦认为:“新媒体有时候会绕开已经建立起来的媒体传输机构,发布遭到禁止或限制的消息,通过这种方式来破坏控制社会知识的等级制度。”(8)[英]詹姆斯·卡伦:《媒体与权力》,史安斌等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74页。在当今中国,高度发达的自媒体社群无时无刻都在冲击着原有的公共舆论等级体系,权威话语主体在网络公共空间的权威往往不再基于行政级别,而是基于其所传递的公共话语本身的解释力和公信力。大众话语主体在公共话语表达的竞争中获得实际优势的情形比比皆是,而权威话语主体也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它们愿意与大众话语主体建立一种相互合作、相互学习的伙伴关系。

通过“融合型趋同”而生成的政治认同,是一种深度的认同状态。从认同的程度来看,移动互联网时代产生的政治认同要高于PC互联网时代。原因在于智能终端的普及让社会公众与精英群体之间的知识结构差异显著缩小。社会公众对精英群体制造的政治理论的理解,更加接近这些理论的本意。对于社会公众而言,思想政治教育从一种受到时空严格限制的教育活动演变成全息式的教育活动。闲暇、睡前、就餐、旅途、工作间隙等传统思想政治教育视域之外的生活场景,都在向受教育者输出带有政治属性的公共信息。随着思想政治教育的全息化,受教育者的政治认同形态呈现出“深度扩散”的特征,在海量公共信息的“浇灌”下,政治认同的“根系”更加稳固。

二 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生成演变的基本特征

(一)公共话语主体的融合

在融媒体建设过程中,权威话语主体开始向大众话语主体“靠拢”,以国家公权力为依托的权威话语主体吸收了大众话语主体的诸多表达元素。实践表明,加快融媒体建设是新技术条件下权威话语主体巩固和增强其传播力、公信力的重要手段。习近平指出:“要研究把握现代新闻传播规律和新兴媒体发展规律,强化互联网思维和一体化发展理念,推动各种媒介资源、生产要素有效整合。”(9)习近平:《坚持军报姓党坚持强军为本坚持创新为要,为实现中国梦强军梦提供思想舆论支持》,《人民日报》,2015年12月27日,第1版。融媒体蕴含的互联网思维鼓励权威话语主体积极突破宣传思想工作中的“路径依赖”,在守正创新中寻找一条与互联网政治生态共存、共荣的发展路径。沿着这条发展路径,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逐渐融合,二者共同支持和促进着网络公共空间的繁荣兴旺。

公共话语主体的深度融合,迫使网络空间中不同范式的公共话语从源头上冲破原有的“区隔”而趋向一致。在传统媒体时代,权威话语主体所采用的公共话语是在“区隔”的条件下向下传播的,公共机构及其掌控的媒介在进行公共话语表达时,容易让受众产生一种隔阂感。隔阂感的根源则在于公共话语表达领域的主客二分,权威话语主体以唯一的主体自居,在言辞之间高扬了自身的主体性,而忽略或轻视大众话语主体的主体地位。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大众话语主体不可阻挡地获得了事实上的公共话语主体地位,在某些领域的公共话语表达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网络空间的公共话语表达体系开始具有了主体间性。而权威话语主体为了巩固其地位,必须做出相应的技术性调整,以适应公共话语主体深度融合的内在趋势。

公共话语主体深度融合的实质,是移动互联网场域下权威话语主体对大众话语主体地位和功能的认可,这种认可是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生成的话语基础。当前的公共话语主体融合并非单纯的技术重构,而是在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政治架构之下有序进行的。学者刘义昆认为,融媒体既是国家治理的一个对象,也是国家治理的主体之一,还是国家治理的一种方式。(10)刘义昆:《国家治理视域下的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中州学刊》,2020年第11期,第168—172页。权威话语主体对大众话语主体采取的认可、研究、模仿、改造等行为,都属于现代化进程中国家治理体系优化整合的有机组成部分。理顺权威话语主体和大众话语主体的关系,是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改革目标的重要措施,也是新时代巩固和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认同所必不可少的实际工作。

(二)公共话语客体的融合

在传统媒体时代,公共话语表达的客体长期存在着宏大叙事与生活世界的二元对立。公共话语表达的客体,即公共话语在表达过程中所指向的对象。如果在公共领域存在公共话语客体的对立,那么公共话语表达的效果将受到减损,政治共识的取得将更加困难。自媒体兴起之前,权威话语主体在公共话语表达中所指向的客体往往是宏大叙事,即政治思想理论的传播、大政方针的宣讲、重要政治事件的叙述等方面,这些客体与大众话语主体所关注的生活世界存在一定的距离,公共话语表达中的张力不可避免地产生。

自媒体的崛起使宏大叙事与生活世界的界限日渐模糊,网络公共事件成为连通宏大叙事与生活世界的中介物。在自媒体领域,网络公共事件成为兼具商业属性和政治色彩的内容形式,无论党政机构、网络平台,还是自媒体运营者、撰稿人,抑或官方媒体、融媒体,都将网络公共事件的传播和引导作为开展事业的基本单元之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网络公共事件具有勾连宏大叙事与生活世界的中介作用,网民在网络公共事件的演进中以个性化的方式达成了公共话语表达的目的。在网络公共事件中,宏大叙事被充满情感色彩的话语所遮蔽,然而,这并不妨碍这些事件最终导向宏大叙事。权威话语主体对微观层面各类公共事件的关注,不是对宏大叙事的解构,而是其进行宏大叙事的另一种方式。

权威话语主体对网络公共事件的关注与表达,使得为建构虚拟空间的政治认同而进行的理性对话成为可能。建构政治认同需要以理性的对话作为前提条件,而不同话语主体之间的理性对话则依赖于话语之间的通约性,即不同公共话语之间相互理解的可能。公共话语客体的相互融合,增强了话语之间的通约性,有助于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在同样的语境下展开对话,最终达成政治共识。从近年来各级党政机构的表现来看,互联网非但没有削弱权威话语主体的能力,反而增强了权威话语主体的舆论塑造能力。互联网的发展在国家与社会之间实现了双向的赋权和改造。(11)郑永年:《技术赋权:中国的互联网、国家与社会》,丘道隆译,上海:东方出版社,2013年,第15页。在社会力量不断崛起的同时,国家治理社会公共事务的能力也在不断增强,各级党政机构对网络公共事件的关注、跟进、处理和反馈便是鲜明的例证。

(三)公共话语工具的融合

在互联网技术赋权的逻辑下,公共话语工具的“独占”色彩日益消退。权威话语主体对公共话语工具的掌控和运用逐渐失去垄断地位。大众话语主体不仅在强势地争夺公共话语工具的使用权,而且在积极地塑造公共话语工具的传播逻辑。在喧嚣嘈杂的互联网舆论场,人们往往难以从归属层面分辨某个公共话语工具的真实属性,一些信息负载量大、关注人数多、传播能力强的新媒体容易被社会公众误认为带有某种官方的属性,事实上这些新媒体可能只是媒介市场竞争的优胜者,它们竭力使自己的信息传播过程显示出公共性。

权威话语主体在“两个舆论场”的强大张力之下,主动改造原有的公共话语工具,使之与大众话语主体的公共话语工具发生融合。除了某些市场导向的新媒体逐渐向权威话语主体靠拢之外,网络舆论场还有另一种显著的趋势,那就是权威话语主体在有意地模仿网络空间中大众话语主体的传播方式,推进自己掌控和运营的公共话语工具走向信息化。习近平强调:“要运用信息革命成果,推动媒体融合向纵深发展,做大做强主流舆论,巩固全党全国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12)习近平:《推动媒体融合向纵深发展,巩固全党全国人民共同思想基础》,《人民日报》,2019年1月26日,第1版。“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网上网下要形成同心圆。”(1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政治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40页。公共话语工具的相互融合是构筑这种“同心圆”的有效途径。随着公共话语工具的趋同,两类公共话语主体之间的分歧会减弱。即便分歧仍然存在,相同或近似的话语平台也增强了管控和化解分期的可能性。

公共话语工具的融合为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的生成过程构筑了坚实的平台。公共话语工具相互融合的实质是不同视域的相互融合。传统媒体时代政治认同生成中所表现的“区隔”,其实是一种视域的“区隔”,不同的公共话语主体基于特定的视域展开表达,从而衍生出不可避免的观念冲突。进入自媒体时代,视域的相互融合成为可能,权威话语主体在尝试运用大众话语主体的表达逻辑,而大众话语主体也可能享有权威话语主体的话语权力。视域融合造就了网络空间中两种公共话语表达渐进趋同的新格局,它是不同公共话语主体突破“话语区隔”的深层驱动力。

(四)公共话语策略的融合

自媒体的崛起推动着传统的公共话语策略发生深刻的变迁,权威话语主体必须以恰如其分的策略去彰显公共话语的公共性,进而使更多的社会成员感到认同。公共性是公共话语产生力量的关键属性。马克思关于共同体的哲学,特别强调建立在公共实践基础之上的公共性的价值理念。(14)贾英健:《公共性视域: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阐释》,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53页。在传统媒体时代,公共话语表达过程是高度一元化的,因此权威话语主体在大多数场合并不需要以高明的策略去彰显公共性,政治话语的公共性被遮蔽在特定的权威结构及其实际运行当中。自媒体的出现使得权威话语主体的公共性不再是不证自明的特征,权威话语主体必须采取某些策略性的表达行为,以应对自媒体社群对原有权威结构的挑战。

公共话语策略的融合,主要表现为权威话语主体主动调整表达策略、进而接近大众话语主体的表达策略的过程。近年来,权威话语主体更加强调互联网思维,它的表达策略开始大众化。权威话语主体的公共话语表达在内容、形式、理念等方面都开始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互联网逻辑,因而更加符合广大网民,尤其是年轻网民的偏好。在移动互联网的公共空间中,权威话语主体及其掌控的新媒体正在努力“创造让用户尖叫的产品”(15)钟殿舟:《互联网思维》,北京:企业管理出版社,2014年,第23页。。公共话语产品的守正创新,使得大众话语主体重新产生了深度接触这些产品的欲望。

公共话语主体之间在公共话语策略上的不断趋同,为它们去除分歧、认同共同的公共目标开辟了具体路径。政治认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不同话语主体表达方式的一致性。换言之,如果两个话语主体的表达方式一致或相似,它们更有可能就某个公共议题取得相同或近似的看法。推而广之,如果权威话语主体和大众话语主体在公共话语策略方面更加接近,它们将更有希望就共同关心的公共议题划出“同心圆”,在取得共识的基础上增进大众话语主体的政治认同感。

(五)公共话语生态的融合

在传统媒体时代,公共话语生态同样展现出“区隔”特征,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在公共话语表达中存在一定的“时空错位”。“时空错位”主要来源于政治叙事与生活叙事的固有张力。在这种张力的作用之下,权威话语主体虽然可以通过由外而内的灌输行为最终影响乃至改变大众话语主体的政治意识,但是灌输行为对于不同话语主体而言却具有不同的政治意涵。在权威话语主体看来,灌输行为是官僚体系的运行结果,它的运行生态基本上是行政性的。而在大众话语主体看来,灌输行为发生在课堂教育、日常阅读等半生活化的场景当中,因而其运行生态是非行政性的。

进入自媒体时代,不同的公共话语生态在技术赋权之下逐渐融合,不同的公共话语主体在表达中逐渐享有一致的生态要素。网民系统、电子政务系统、媒体系统和手机用户系统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嵌入,构成了我国互联网的政治生态。(16)史达:《互联网政治生态及危机治理》,《电子政务》,2011年第10期,第37—48页。在这种政治生态当中,权威话语主体和大众话语主体往往面临着共同的风险和挑战。权威话语主体有遭受网民“群嘲”的可能,在一些有争议的公共议题中丧失威严。大众话语主体则有可能遭遇网络暴力,进而出现名誉和财产的多重损失。在网络社会的复杂舆论环境下,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高枕无忧。

公共话语生态的融合为权威话语主体与大众话语主体发生持续互动创造了外部条件。在自媒体时代,权威话语主体被置于网络舆论的“容器”当中,它没有其他的处置方略,唯有适应这个“容器”的内部环境,与“容器”内的其他主体发生互动,进而掌握互动的主动权。在网络舆论的“容器”中,大众话语主体处于“原住民”的地位,而权威话语主体往往扮演着“外来者”的角色,在双方共同存在的自媒体社群中,“原住民”与“外来者”的身份界限日益模糊,趋向同一的社群身份使得话语主体之间的互动更加便捷。

三 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生成演变的运行机制

(一)公共话语表达的散布机制

近代早期的沙龙、咖啡厅、报纸,以及后来的广播和电视,都是公共话语表达相对集中的公共空间形态,权威话语主体在上述领域都或多或少地拥有垄断性权力。只有网络空间的公共话语表达从一开始就呈现出散布状态。有学者指出,网络传播中的匿名性,使得个人在进行自我表达时表现得比现实中更为大胆,较少顾及社会规范甚至道德约束。(17)李伟权、刘新业:《新媒体与政府舆论传播》,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26页。这种更加大胆的公共话语表达所造成的第一个结果就是表达结果的散布状态。网民不再像其他公共空间的行动者那样在意其他行动者的意见,他们甚至可以忽视那些社会公认的相对成熟的公共意见。

公共话语表达的散布机制,使得政治认同的生成转变为一种多重复合的塑造过程。每个话语主体都内在地具有一种追求自身存在感的冲动,散布机制则满足了公共话语主体确认和彰显自身存在感的内在需求。阿伦特认为:“我们的存在感完全依赖于一种展现,因而也就依赖于公共领域的存在。”(18)[美]汉娜·阿伦特:《人的条件》,竹乾威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9页。换言之,只有在公共领域得到充分的展现,公共话语主体的存在感需求才能得到满足。网络空间所特有的散布机制最大限度地满足了多数话语主体彰显存在感的需求,进而使这种彰显的过程变成了一种对集体政治心理的积极塑造。

在网络空间的复杂舆论氛围中,网民既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主建构政治认同的权利,又在事实层面丧失了政治认同生成过程的稳定性。技术虽然赋予了大众话语主体建构政治观点的权利,但是也让人们陷入了各种观点的“漩涡”之中。公共话语的散布,意味着任何一个话语主体的表达都将失去方向感。在传统媒体时代,公共空间在权威话语主体的引领下具有一种无可辩驳的确定性,这种确定性让置身其中的公民充满了道德层面的方向感。而在自媒体时代,公共话语的散布机制正在迅速地蚕食着公共空间的确定性以及个体在道德层面的方向感,政治认同的生成过程不再是线性的,而是充满了曲折甚至反转。

在网络大数据等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影响下,公共话语表达的散布图景对于个体而言带有一定的虚假性。“技术不是中性的,技术可以用来重塑社会规范。”(19)[美]瑞恩·卡洛、[美]迈克尔·弗鲁姆金、[加]伊恩·克尔:《人工智能与法律的对话》,陈吉栋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50页。在移动互联网领域,技术重塑了公民获取公共信息的规则。网络大数据技术在公共信息和公共话语高度散布的条件下,塑造出日益趋同的若干种政治心理。从表面上看,网民获取公共信息的过程是自由的。事实上,技术早就预设了网民获取公共信息的范围和途径。网民的政治情感不再是私密的事务,而是大数据分析和处理的对象。在这种分析和处理之下,公共话语的散布必然受到限制。

(二)公共话语表达的筛选机制

公共事件是网络空间公共话语表达的基点,筛选机制的作用对象就是网络中呈现的各类公共事件。网络空间公共话语表达的基点区别于现实空间。在现实空间,公共话语作用的对象通常是一些宏大的政治进程,例如中央全会或某些领域的大政方针。而在网络空间,公共话语作用的对象通常是一些具体的公共事件,这些事件或者被筛选出来,处于舆论风暴的中心地位,或者一直处于散布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销声匿迹。

经过筛选机制的“过滤”,少数公共事件转变为网络舆论场的焦点事件,事件的演化和处理承载着塑造网民政治认同的功能。为何有些公共事件能够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正如一些学者所描述的那样,舆论是以多阶梯方式向下“流淌”的,就像瀑布被一系列水潭切断一样,舆论在其形成的过程中,经历了不同社会群体的改造。(20)[美]乔万尼·萨托利:《民主新论》,冯克利、阎克文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08—109页。这种改造就是一种筛选机制,网络空间每天都会产生海量的公共事件,围绕这些事件衍生出无数的公共话语。在向下“流淌”的过程中,少数公共事件被这个近似于大浪淘沙的机制留下来,并且被赋予了传播学价值。

网络空间的公共话语表达属于“情感导向”的公共叙事,被筛选出的网络公共事件成为网民政治情感的酝酿之所。一个公共事件能够被筛选出来,多半是因为它具有某些特质,这些特质使它在围绕网民注意力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在所有特质当中,最突出的莫过于情感特质,即一个公共事件凝聚和升华网民政治情感的特殊功能。在酝酿政治情感的背后,被筛选出来的公共事件都体现了商业原则,或者说,体现了情感逻辑与商业逻辑的耦合。最能抒发网民政治情感的事件,往往也是最能体现平台运营商和媒介运营者经济利益的事件。

(三)公共话语表达的聚焦机制

从技术上讲,不同话语主体的公共话语表达是平等的,然而,网络空间公共话语表达的结果通常是意见的聚焦。一部分公共话语整合了其他主体的话语元素,进而成为网络舆论场当中最受关注的话语形态。而最开始呈现出散布状态的多数公共话语都将湮没无闻,或者以某种形式被吸收进了主流公共意见当中。信息整合理论认为,态度是由有关人、事务、情境或体验的信息的积累而成的。(21)[美]斯蒂芬·李特约翰、凯伦·福斯:《人类传播理论》,史安斌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85页。作为政治态度的政治认同,同样遵循信息整合的内在逻辑。公共话语是网络空间的主要信息形式,它的整合过程必然体现了政治认同的生成过程。

公共话语表达中的“意见聚焦”是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生成的“中间形态”。在网络空间中,公共话语形态从高度散布到相对集中统一,要经历一个“中间形态”的过渡。所谓“中间形态”,就是指公共话语在其整合过程中所形成的若干种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公共意见。在这个阶段,每种主要的公共意见都整合了一部分公共话语,其整合的对象既可以是权威性公共话语,也可以是大众性公共话语。这些公共意见的形成,是网络空间在向个体赋权之后重新开启集权的过程,是网络空间话语权运作的关键阶段。

公共话语表达中的“意见聚焦”,体现出矛盾的对立统一,网民的政治意识在矛盾运动中得到发展。在“意见聚焦”阶段,群体极化是不可避免的现象。这是“网络群体成员在网上就某一问题进行反复讨论后出现的意见和观点的分化、移动、集中,并达到对立或相反的一种网络现象”(22)蒋忠波:“‘群体极化’之考辨”,《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年第3期,第7—27页。。在群体极化当中,正反两方面公共意见构成矛盾的两个方面,两种意见在相互竞争之中也实现了相互支持甚至相互转化,网民政治认同的主要因素也蕴含在两种主要的公共意见当中。从这个意义上讲,群体极化为权威部门的有效引导提供了先决条件。

(四)公共话语表达的引导机制

在网络空间的公共话语表达中,“意见聚焦”之后的观点分歧仍然是十分明显的,需要以权威话语主体为核心的引导机制发挥积极作用。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公共话语领域的去中心化趋势是十分明显的。然而,去中心化并不意味着彻底没有中心,而是由绝对中心转化为相对中心。绝对中心遵循的基本逻辑是中心对边缘的支配,而相对中心所遵循的原则是中心对其他主体的引导。在去中心化的语境下,权威话语主体从公共话语的绝对建构力量演变为多个建构主体的一员。确切地讲,权威话语主体是多中心话语体系下较为特殊的话语行动者,它必须负责确定公共话语的价值底色、情感基调和形式规范等表达要素。

网络空间公共话语表达的引导机制,可以将主流意识形态注入以公共事件为基点的网络公共话语之中。健康向上的公共话语,可以“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人类优秀文明成果滋养人心、滋养社会,做到正能量充沛、主旋律高昂。”(2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青少年和共青团工作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36页。这种公共话语很难在网络空间复杂的舆论氛围中自动生成,因为公共事件引发的话语机制具有天然的极化倾向,只有通过正确的引导,才能转化为建构认同所必需的相对统一的政治意识和公共话语。引导机制的奥秘,在于用主流意识形态将差异甚至冲突的各种公共话语转化为可以兼容的话语元素,进而酝酿出社会公认的话语形态。

网络空间公共话语表达的引导是在多元治理的框架下进行的。网络空间的话语引导必然是公共治理意义上的引导,它是在多元话语主体的冲突与协作中实现的。有学者将网络舆论生态视为主流舆论与不同形态的多元舆论共存互动的结果。(24)李宗建、程竹汝:“新媒体时代舆论引导的挑战与对策”,《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16年第5期,第76—85页。在网络舆论生态下,公民最终形成的政治意识不再是单一的主流意识形态灌输的产物,而是以主流意识形态为核心的多元舆论共同作用于精神世界的产物。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话语引导是一种动态的精神需求满足过程。在新媒体崛起的时代,公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与日俱增,围绕大政方针展开的静态宣传范式已经无法满足人们强烈的精神需求,围绕着公共事件展开的动态宣传范式正在形成。对于每时每刻都在涌现的公共事件,权威话语主体要用适当的公共话语进行解读,在解读的过程中满足人们对公平正义的深层渴望。

四 建构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的公共话语策略

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的生成是多种公共话语机制共同作用的结果。在复杂的舆情条件下建构网络空间的政治认同,必须采用正确的公共话语策略。通过这些策略的科学运用,权威话语主体不仅重塑自身的公共话语表达范式,而且诱导或驱使大众话语主体向自己“靠拢”,两类话语主体在多维度的相互融合之中实现公共话语表达的趋同,最终相互认可对方公共话语表达的内容与形式。具体而言,建构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的公共话语策略有四个方面:

第一,增强网络公共话语内容管控的可操作性。网络公共话语内容管控的实质,就是建构网民的思想意识,尤其是政治意识。“不仅过去的一切媒介是因特网的内容,而且使用因特网的人也是其内容。”(25)[美]保罗·莱文森:《数字麦克卢汉》,何道宽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53页。建构人的政治意识,不能仅仅依靠指导性的原则或宏观层面的制度框架,要将指导原则和制度框架转化为可以实时操作的工作规程和实施标准。网络空间的公共话语时刻都处于一种“散布”的状态,这给权威部门的内容监管工作制造了很大的障碍。只有明确并贯彻具有可操作性的监管标准,才能在海量的数据环境下实现有效的内容管控。

第二,坚持网络公共话语传播技术的政治导向。网络传播平台要在“用户画像”“精准推送”“热门搜索”等技术应用环节中坚持正确的政治导向。从实施路径来看,网络传播活动的政治导向要内蕴于互联网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之中。习近平指出:“企业做得越大,社会责任、道德责任就越大,公众对企业这方面的要求也就越高。”(26)习近平:《在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2页。要求互联网企业讲政治,与互联网企业的自身发展并不矛盾。相反,它是互联网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首要表现形式。要建立互联网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激励机制,将坚持正确的政治导向设置为这种激励机制的核心内容,将财政补贴、税收减免、土地获取、融资上市、政府采购等优惠政策与互联网企业的算法治理挂钩,从而倒逼互联网企业在公共监管之下采取严格的自律行为。

第三,提高网络公共话语传播平台的治理能力。建立监管机构与网络传播平台的信息共享机制,提高监管机构与网络传播平台的协同治理能力。党的十九大提出:“打造共建共享共治的社会治理格局。”在网络传播领域,政府要与网络平台企业形成权责清晰、监管有力、协同高效的治理格局。通过向企业派驻信息员、企业中高层前往监管机构挂职、定期召开座谈会、定期上交业务报告、定期核查信息传播风险等方式实现政企之间的话语互通和信息共享。在共建共享共治的理念下,宣传部门、教育部门、网信部门、其它有关职能部门和网络平台企业之间要形成良性的互动机制,打造建构网络空间政治认同的社会治理共同体。

第四,建立网络公共话语表达的深度研判机制。所谓深度研判,关键在于制定并实施网络公共话语引导的中长期战略发展规划,系统性地建构网民的政治心理。网络公共话语的引导要具有一定的超前性,不能将话语引导行为视为一种权宜之计。要根据一定时期经济社会的发展特征和国内外的宏观形势,综合判断网民政治心理的发展趋势,在此基础上形成网络公共话语引导的战略性文件。这种文件的制定和实施,必然是一个系统工程,涉及到诸多党政部门的职责范围。因此,可以设立较高层级的议事协调机构,由主要党政领导负责,以增强规划和战略的执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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