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琦,毕小红
(天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天水 741001)
四川方言又称巴蜀方言,属北方方言。四川地处中国西南部,为什么属于北方方言呢?《语言学概要》一书表明,任何语言都不是绝对的统一体,语言会随着各种因素的变化而变化,这是一种缓慢的变化过程。受不同交际语境影响,或适应语境的需要,在进行言语表达时会产生有别于语言常规的语言现象,这种现象叫作语言变异。而语言变异有一类叫作地域变异,语言的地域变异形成了地域方言。地域方言受社会历史、山川阻隔、战争与动乱等因素影响,四川方言就是这样一种区域性方言。
巴蜀地区发展史上曾多次出现北方人涌入的情况,在此不做赘述,简单叙述一下历史上的人口大迁移对四川方言的影响。
(1)周初,巴蜀与中原地区便有了联系。《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周武伐纣,实得巴、蜀之师。”[1]由此观之,有文字记载后,商周时期巴蜀与中原地区已有了密切的联系。
(2)秦灭巴蜀后,中原制度和政令逐渐传入蜀地,大批中原军民开始向蜀迁徙。一时间,蜀地出现了古蜀语和华夏语并用、相互渗透之局面,并在西汉末年形成较为统一的特色的蜀语[2]。
(3)曹灭蜀魏汉。三国时期是外来人涌入巴蜀的高峰时期,大量人口因战乱频繁入蜀。
(4)唐宋时期,这是奠定巴蜀文化的关键时期。在唐朝战乱的影响下,大量北方居民到蜀地躲避战乱。著名文人诗人王维、孟浩然、杜甫都有入蜀经历,“安史之乱”时唐玄宗也入蜀避难,由此北方文人士子入蜀走向高峰。大批北方文人士子、北方精英人群与巴蜀地区的融合,造就了巴蜀地区在习俗、文化等方面既有“阳春白雪”又有“下里巴人”的特色。而作为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巴蜀语言,也受到了北方人的影响而逐渐成熟并定型。
(5)元末明初,再次发生大量北方移民入川现象,对四川方言的形成产生深远影响。经四川大学教授胡昭曦考证,清朝以前入川的移民有118户,其中湖广占85户,元末明初的数十年战乱,导致大批湖广籍乡民和安徽、陕西籍部分军民留居四川,并带来本土方言。由于湖北籍人较多,故楚语影响大,为清代前期移民入川,以湖北话为基础的四川官话形成打下了基础。
(6)清初“湖广填四川”,这是众所周知的由南方两湖移民大量进入巴蜀的大迁移,此次迁移,基本确立了四川方言的形态,也标志着南北文化在巴蜀地区融合的基本成型。
由于清代以前,入蜀的移民以两湖、广东、陕西等地为多,其中以湖广为主,尤其是大量来自湖北的移民,在与原四川民众的共同生活中相互渗透与融合,经过较长的历史过程,逐渐形成以湖北话为基础的四川官话体系,一般称之为四川话。
四川话和普通话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四川话有许多普通话里所没有的特殊语言结构。
2.1.1 关于“得”,动词+不+动词+得+来;动词+得+来;动词+不+来
在四川方言中,“得”用作助动词,表示“能、会、可以”等表示意愿的意义,“得”的不同结构可以表示不同的意义,甚至情绪[3]。
(1)得+动词(+宾语)。
例1:得行——能行/可以
这个数学题多简单的,我做得来——这数学题很简单,我能做。
勒闷得罪人的事,我才不得做呢——这么得罪人的事情,我才不会做。
这里的“得”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会、能、可以”;它的否定形式一般就是不得+动词(+宾语),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不会、不能、不可以”。这里“来”充当补语,若有宾语,一般出现在“来”之后。
(2)动词(+不)+得。
例2:你自己去不得行蛮,又不是走不得路——你自己不能去吗,又不是没法走路。
这台电脑还用得——这台电脑还能用。
这里的“得”相当于普通话中“能,能够”的意思,表示(不)具备某种能力。
(3)动词+不+动词+得+来;动词+得+来;动词+不+来。
例3:打不打得来篮球——会不会打篮球?
吃不吃得来猪肉——能不能吃猪肉/能不能习惯吃猪肉?
弹得来钢琴——会弹钢琴。
说不来四川话——不会说四川话。
这三种特殊句式可以有三种意思(语气):疑问、肯定、否定语气。分别表示的是“会不会”“会/能/习惯”“不会/不能/不习惯”。但不具体说明词义,而是通过动词和构词结构形成组合关系来表达语义。
因此,“来”在现代汉语中来表动作趋向、目的等,而在四川方言中,“来”无具体意义,更多作为补充修饰。
综上所述,“动词+不+动词+得+来;动词+得+来;动词+不+来”的结构在句中通常作谓语或补语,表示动作进行或实现的可能性。“得”大多用作助动词,表示可能、意愿、习惯,又或是能够胜任,具备某种能力,“来”在句中充当补语的作用。
2.1.2 关于双音词结构和单音词结构的提问式语句,普通话与四川方言词汇异同
单音词:由一个音节组成的词,一个音节即可表示一定意义。例如:打、拍、揍。
双音词: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音节组成的词,在原单音词前面或后面加一个同义词或近义词,以原有词汇作为语素之一,合成双音词。例如:率—率领,亡——逃亡等。
(1)单音词普通话与四川方言异同。
单音词多以形容词和动词形式构成提问式结构句,普通话与四川方言句式结构基本一致。一般句式结构以“A+吗”或“A不A”呈现。例如:冯大娘,我们要去公园晨跑,一起跑吗?——冯大娘,我们要去公园晨跑,你跑不跑?
(2)双音词普通话与四川方言异同。
双音词多以形容词和动词形式构成提问式结构,普通话和四川方言句式结构略有不同。普通话句式多采用“AB不AB”形式组成句子结构,四川方言句式多采用“A不AB”结构。
普通话:AB不AB。例如:安静不安静,狡猾不狡猾,答应不答应,听话不听话。
四川方言:A不AB。例如:安不安静,安不安逸,答不答应,听不听话。
例4:囡囡在你们家玩耍,她听话不听话,有没有闯祸?——囡囡在你们屋头耍,她听不听话哦?可见,单音词结构的提问式语句,四川方言和普通话别无二致,双音词结构的提问式语句,二者存在差异,其中普通话语句的四川方言更趋向于严谨规范。
2.1.3 四川方言中限定词语“只有”的运用
以“只有”为例,“只有”是通用语,“只”为副词,“有”为动词,由二者构成词组“只有”,在四川方言和普通话中都较常使用。二者之间有同有异,书面用法一致,但是句法形式存在差别,显示了四川方言的独有特色。
(1)四川方言中“只有”与普通话中“只有”意思一致。例如:他身边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娃子。这里“只有”作连词,其用法和所表示的语法意义与共同语一致。
(2)句法形式存在差别。①用于复句的条件分句,表示某种结果产生的必要条件,以及某种情况产生的必然结果。例如:只有你好生读书,才能成才。②用于主语前,强调产生某种动作行为或具有某种情况状态下独一无二的人、事物。例如:只有爹爹一个人,似乎不大高兴她。③用于表示时间、地点、条件的状语前,强调某种情况产生的唯一时间、地点或条件。例如:星期六这天,只有半天课,学生就可以放假了。以上用法与普通话中的用法别无二致。
(3)极具方言特色的四川方言“只有”的其他表达意。四川方言里,有一套常用的句式,即“只有+这样(那样)+X+(了)”[4],其中X为可变项,但自由变异有条件性。能进入X这一语法位置的一般是形容词性词语、动词性词语、名词性词语。X的词性不同,在四川方言里表达意也大不相同。
①当X作为形容词性词语时。
假设形容词性词语为AP,句式结构为“只有+这样(那样)+AP+(了)”,该句法结构强调某种性质状态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表感叹义。
例5:这女娃儿只有这样聪明了,这么难的题都做得来——这里感叹女孩非常聪明。
加否定意情况,从词义方面来考察,进入词类句式,在AP前加“不”,变换句式为“只有+这样(那样+不+AP)”,这需考察词性。褒、贬义意义的否定义不同。
含褒意义的形容词,如聪明、诚恳、机灵、谨慎、冷静、可爱、含蓄、发达、富裕、方便等,这类词可以在“AP”前加“不”表示否定。
含贬义或消极意义的形容词,如愚蠢、骄傲、虚伪、残忍、轻率、急躁、虚弱等,进入A式后大都不能在前加“不”否定。
例如:字写的只有这样潦草了!此类句式中“只有”作用在于强化语义,加强语气,强调说话人认定的客观事实。意思大体相当于“非常潦草”。
②当X作为动词性词语时。
“只有”表示某一动作行为想方设法尽全力进行这项动作。通常含有潜在语意:该动作行为未能取得预期效果,未达到预期目的,往往在上下文里有交代。例中:这件事太棘手了,只有这样处理了——意思是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处理。
③当X作为名词性词语时。
名词不能单独组句,在名词前需添加动词和形容词搭配修饰,否则无法构成句式。在这里X可以指人,指事物。一般结构为“只有+(这样+AP或VP)+NP+(了)”。例如:只有这样幽静的环境了——意思最幽静。这里“只有”在四川方言中有表示“最”“极”的主观大量用法,这种特殊用法在四川方言中广泛存在。
2.1.4 “什么”在四川方言中的表达意解析
四川话里“啥子”对应普通话的“什么”。在四川方言中“啥子”有固定结构。“啥子”在四川方言中的基本用法包含两个方面,即疑问句式和非疑问句式。(1)疑问式用法。例如:这瓶水是啥子味道?(这瓶水是什么味道的?);发生了啥子事?(发生了什么?)(2)非疑问式用法:①表示不确定的事物,用作虚指。例如:你看她偷偷摸摸的样子,包包头肯定藏了啥子东西。(你看她偷偷摸摸的样子,包里肯定藏着什么。)你要是听到啥子好消息一定要告诉我啊。②表示贬义、否定、训斥意味,也可以表示惊讶、不相信等感情。例如:这是个啥子样的人哦,净做这些上不来台面的事情。(这是什么样的人,老是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里有贬义、训斥意味。例如:啥子啊!那娃真的考起名牌大学了啊。(天呐,那孩子真的考上名牌大学了。)这里有惊讶、不相信意味。③表示任何事物,更强调事物的实在性、存在性。例如:我实在想不出冰箱头还有啥子东西还可以拿来吃。(我实在想不出来,冰箱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吃的。)④表示列举的意思,列举一类事物。例如:啥子瓜子啊,花生啊,板栗啊,他买了一堆。(瓜子、花生等干果类的,他买了一堆。)⑤在语法分布上,“啥子”也可作为疑问成分存在,可以独立成句。例如:啥子?你再说一遍。“啥子”也可与主语、宾语、定语等其他成分构成凝合度高的语言形式,如“干啥子”“凭啥子”“做啥子”等。
2.1.5 重叠式结构
重叠是语法手段中的综合性语法手段,主要通过词或词中某个语序重叠使用而产生具有一定语法意义的形式。在四川方言中,词语的重叠现象是非常普遍和广泛的。例如瓜兮兮(傻)、吃嘎嘎(吃肉)、揣兜兜(放衣服兜里)、高耸耸(很高)、肥懂懂(很胖)、趴唧唧(很软)、神戳戳(神经兮兮、发神经)、梭梭板儿(滑梯)、甲甲(身上的污垢)等这些都是四川方言中常见的重叠现象。此外,与普通话说法不同的四川方言中,名词最多。四川方言的语素重叠现象,在普通话中会以单音节词或加后缀的形式表现出来。例如:花花—花,箱箱—箱子,瓶瓶—瓶子,本本—本子。
2.2.1 词缀
词缀在汉语中被广泛用来表达词汇意义。作为汉藏语系的四川方言,四川话的词缀与普通话相比有较大差异,这也是四川方言特有的说话方式。四川话中拥有部分普通话中没有的特有词缀。普通话中虽然也存在四川方言中的一些词缀,但在使用范围和附加含义上存在很大差异。
(1)子:一些名词后常加词尾“子”。例如羊子(羊)、狗子(狗)、鞋子(鞋)、明年子(明年)、儿娃子(男孩)等。(2)巴:一般名词后加“巴”,但意思不变,只改变词的结构。例如缺牙巴(掉牙齿)、盐巴(盐)、泥巴(泥)。(3)球:一般动词后面加“球”,更多的是表达语气或程度的加深。例如烦球得很(很烦躁)、爬球(走开)。(4)巴沙:一般形容词后面加“巴沙”,更多的是表达语气或者程度的加深。例如烦人巴沙(特别烦)、累人巴沙(很疲惫)。(5)杆:身体部位也可以加“杆”作词尾,但意思不变。例如腰杆(腰)、腿杆(腿)、手杆(手)。(6)儿:一般名词后常加“儿”。例如新姑央儿(新娘)、老汉儿(老爸)、兜兜儿(包包)、粗粗花儿(烟花)。四川方言中“儿”一般都是二声调表示,和普通话一样,不表示词汇意义。但是音调一直未变调,处于二声调。
2.2.2 语气词
四川方言中的语气词也十分丰富,这些语气词可以用作陈述句、疑问句、感叹句的语气,起丰富语法意义的作用。(1)哆:一般意为普通话中的“再说”,常用作陈述句语气。例如:等下哆——等一会。(2)哈: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提醒、叮嘱,常用作陈述句语气。例如:莫搞忘了哈——不要忘记;好生学习哈——教导孩子好好学习。(3)嘚: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着呢”,常和“倒、起”一起连用。例如:火锅煮起嘚——火锅正煮着呢。(4)嗦:表“询问、质问、不满”的语气,是这些语气度的加深,常用作反问句语气。例如:你给我的嗦?——你给我的(东西)吗?(5)嘚嘛:表示动作已经完成,用于陈述句末。例如:他自己说等一下嘚嘛——他说过让我们等一下。
语言是最最重的交际工具[5],词汇是四川方言和普通话最大的区别。四川方言里有很多词汇,和普通话词汇完全不同。例如晓得(知道)、乡音(便宜)、背时(活该倒霉)、摆龙门阵(话家常)、紧到说(形容人唠叨)、鬼迷日眼(形容人行为怪异)、钱纸(烧纸钱、冥币的意思)、豁嗨(打豁嗨,打哈欠)、巴到(粘起来)、过场多(矫情)、硬是(真的是,常用于句子中作为语气词使用)[6]。
四川方言较普通话具有简洁、直接、概括性强、幽默风趣的特点。它省略了一些词缀和虚词,有着自己独特的语法和词汇结构,这也使得它成为汉藏语系中独特的一类,而四川方言的特别之处仍值得进一步探究和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