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溪云
在中国历史上,只有少数几个盛世王朝如汉唐等的盛时,未见明显奸佞祸乱的历史记载。大多数王朝,都或多或少有忠奸斗法的故事。只有那些雄主看得清忠奸斗法的危害性,他们在用人上视野开阔,胸襟旷远,『亲贤臣,远小人』,因而能上下勠力同心,开一代盛世。
在中国历史上,忠奸斗法的故事很多。结果当然不是从很多人的良愿出发,正义总能战胜邪恶,忠良之臣必然斗过奸佞之辈。从历史记载看,忠奸斗法,不少都是忠良的挽歌、奸佞的狞笑,而这也往往构成王朝由治转乱、由盛转衰的必然篇章。
汉代自武帝之后,虽有昭宣中兴,但到了元帝刘奭(音同士)任上,西汉政权开始走向衰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谗佞用权”。
公元前49年底,汉元帝刘奭即位。他很想有一番作为,对两位老师——前将军、著名大儒萧望之和光禄大夫周堪很是信任,经常宴请、接见他们,“言治乱,陈王事”。萧望之善发掘人才,推荐谏大夫刘向兼任给事中、金敞任侍中,四人常伴元帝左右,同心谋议,多方纠正其治理得失,刘奭也常纳其言。
有这些贤臣辅佐,君主何愁基业不固、事业不兴?问题在于,君主因为种种原因又用了谗佞之人。于是,麻烦就来了。
当初,汉宣帝刘询临终时,托孤于外戚史高和萧望之、周堪。元帝即位后,就让史高主管尚书事宜,让萧望之和周堪当他的副手。但前述四人同心,在事实上把史高架空了,史高觉得自己在高位上不过是充数,因此与萧望之等有了嫌隙。
在宣帝时代,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长期主管中枢机要。元帝即位后常患病,便找人托付大政。他觉得石显是宦官,没有外戚党羽,还很精明干练,可以信任。就这样,石显成了“权力中转站”,朝廷之事事无巨细都要先经他之手,后由元帝决断。结果当然就是石显权倾朝野。石显是个奸佞小人,阴险毒辣,又能够领会刘奭内心深藏的意旨,很善于结合皇帝的特点旨趣,利用其权力来打击对手。
在中国历史上,只有少数几个盛世王朝如汉唐等的盛时,未见明显奸佞祸乱的历史记载。大多数王朝,都或多或少有忠奸斗法的故事。只有那些雄主看得清忠奸斗法的危害性,他们在用人上视野开阔,胸襟旷远,“亲贤臣,远小人”,因而能上下勠力同心,开一代盛世。
这时候,石显就和史高内外勾结,与萧望之们对着干。于是忠奸斗法开始。
一般来说,忠奸往往是势不两立的。忠臣者,往往为维护江山社稷,觉得奸佞祸国殃民是在掘墓,便欲除之而延国祚。奸佞者,一开始倒也没以打击忠臣为目的,纵欲弄权兴致正酣,估计没甚闲心要把忠臣全排挤掉,除非忠臣碍着他的事,一般会求相安无事。但是二者不管哪一方挑起事端,矛盾都是不可調和的。
作为代表正义一方的忠臣,铲除代表邪恶一方的奸佞可说是一种使命。西汉史上,这场忠奸斗法,正是由忠臣一方挑起来的。当时,萧望之等人觉得皇亲许嘉、史高等人放纵,弘恭、石显专权是祸患,便向刘奭建议解除宦官兼任中书的规定。这自然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但刘奭向来优柔寡断,不想一上台就改变祖制,此事便久而不决,最后反而把刘向改任外朝官。双方矛盾开始激化。
其时,有个叫郑朋的人,想投靠萧望之,便上书元帝揭发史高,以及许、史两大家族的罪恶。萧望之与郑朋接触后不久,发现此人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奸佞之徒,遂与其断绝往来。从事后看,只能说萧望之过于迂直,不善于借力打力。其为君子,此举必得高分;其为治国大才,不能不说此举有欠考虑——等于直接把郑朋送给了对手。
郑朋一看此道不通,便投靠了许嘉、史高,说以前那些事都是周堪、刘向让他干的。小人的这种技法甚是了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萧望之等人显然不是其对手。在获得面见元帝的机会后,郑朋对外宣称已向圣上检举了萧望之“小过五,大罪一”。当时,还有一个待诏华龙,也是品行恶劣,想加入周堪而不被接纳,便与郑朋勾结在一起。
至此,奸佞阵营集结完毕,开始反击。反击之术,尽显奸佞之辈的心思奸巧。
当时,弘恭、石显让郑朋、华龙联手,控告萧望之等密谋罢免轻骑将军史高,想使元帝疏远许、史两大家族。等到萧望之休假那天,他们把奏章送上去,刘奭这个糊涂蛋,哪里知道忠奸在斗法?又哪里知道郑朋、华龙是受人指使?想也没想,就把案子交给弘恭来查办,结果可想而知,萧望之说什么,在奸佞那里都会转换一下。
于是,弘恭、石显联合上奏说,萧望之、周堪、刘向结党营私,离间陛下骨肉至亲,想专擅权势,建议派人把案子交给廷尉。元帝即位不久,不知廷尉就是监狱,是要关人的,便批准了奏请。等到元帝某一天要召唤周堪、刘向时,才知他们被逮捕关押了,大惊道:“不是说廷尉只是问个话吗?快放他们出来办公!”还责备了弘恭、石显两人。
弘恭、石显见势不妙,便唆使史高对刘奭说:“皇上您刚即位,还没有以德化闻于天下,就用法律处理了师傅,既然已经把九卿、大夫下狱了,不如就此将他们免职算了。”刘奭听后,居然真的下诏,说萧望之做过他8年师傅,没有其他罪,就免罪而撤销其他职务吧;周堪、刘向二人一律贬为庶人。
至此,忠奸斗法第一回合,奸佞完胜。其原因就在于,刘奭不能明断,手中的权力被奸佞用来打击忠良而不自知。
过了几个月,刘奭再次征召周堪、刘向,准备用为谏大夫。因弘恭、石显从中作梗,刘奭便改主意,让周堪、刘向两人担任中郎。刘奭其实很是器重萧望之,想请他担任丞相,致使奸佞一方都很嫉恨萧望之等人。这时候,忠良一方开始再反击,手段却有点蹩脚,奸佞们就是玩这个的,所以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当时刘向指使他的一个外亲,就地震灾难上书刘奭说:地震可能是针对弘恭等人的,而不是萧望之、周堪、刘向他们,应该罢免弘恭、石显,以彰显对压制善良的惩罚;应该进用萧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如此,则太平之门开,灾异之原(源)塞矣”。这么简单的归因,岂能瞒过弘恭、石显们的眼睛?他们立马怀疑是刘向干的,就请刘奭查明其中奸诈,结果当然是真的。于是就把刘向逮捕下狱,贬为平民。
后来,贾捐之与杨兴联手又采用类似手段,但也迅速被石显识破,导致贾捐之被斩首。司马光由此不禁感慨道:“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这应是对历史教训的概括。君子不擅邪道,而小人则擅长,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如何能胜?
就在刘向事发时,萧望之的儿子萧伋也上书为父鸣冤,于是奏章又被交付给有关部门查办,结论是萧望之教唆儿子上书,“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弘恭、石显等知道萧望之平素气节就很高,不可能接受入狱的屈辱,便进谗言。
这种谗言,往往听起来很合乎情理,对刘奭这种人就更是“适销对路”。他们说:萧望之没有牵扯进前案中,反而得到爵位封邑,他不但不悔过服罪,反而深怀怨望,教唆儿子上书,把过失推给陛下。又自以为是您的师傅,怎么着都不会治罪,如果不用监狱的痛苦来抑制一下他的自信,恐怕以后您再也没有办法对臣子施恩典了。
这一番谗言,说得刘奭内心动摇,但还有些犹疑。他说,萧太傅平素就很刚烈,怎么肯去坐牢呢?石显等人道:萧望之被指控的,不过是语言上的轻罪,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刘奭居然同意了。
石显等人当然不是真想把萧望之关一下了事,而是想让他死。怎么办呢?他们就作势,利用萧望之的刚烈性格,让他自己死。于是,石显等把势作足,一面把诏书封好,交给使者,让萧望之亲自拆封。同时,下令太常迅速调发部队包围萧望之住宅。见到这等架式,萧望之便问他的学生朱云,朱云崇尚节操,建议萧望之自杀。萧望之仰天长叹,“老人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之后喝下毒酒,自杀而亡。
听到萧望之死讯,刘奭大为震惊:我本来就怀疑他不会去坐牢,你们果然杀了我的好师傅。这事后诸葛亮式的聪明,真是令人拍案。因过于悲痛,刘奭拒不进食,“为之涕泣,哀动左右”。后来,他召石显等人来责问,石显等人承认当初判断错了,都脱帽请罪。最终,此事居然不了了之,只剩刘奭追思哀悼,每年四季派人去萧望之坟上祭祀,直到自己去世时方止。
刘奭处事优柔寡断,使得奸佞用权,这是西汉政权走向衰弱的原因之一。(李云中 /绘)
刘奭如此反应与作为,委实让人气煞。这般暗弱之人,活该小人集聚,贤能靠边,政权衰危。连司马光都忍不住了,在《资治通鉴》里叙述完这一段史实后,来了一段“臣光曰”:“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悟也!”在司马光看来,刘奭真是让人搞不懂,这么容易受欺骗而又难以醒悟。即便是只有中等智商的君主,也会生气而大怒,给奸佞之辈以惩罚,刘奭却无动于衷。不能不说,刘奭的优柔寡断,正是奸佞之臣肆无忌惮的原因所在。
至此,忠奸斗法第二个回合,忠良之臣落得如此下场,令人扼腕。在其后的斗法中,石显更是一骑绝尘,诸如太中大夫张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陈咸、待诏贾捐之等都向刘奭告状,但结果“房、捐之弃市,猛自杀于公车,咸抵罪,髡(音同坤)为城旦”。直到刘奭死,石显才失势,他的旧恶被翻出来,在回归故里途中病死。
忠奸斗法,忠良之臣何曾是奸佞之辈的对手?奸佞往往会技高一筹,忠良則多不擅此道,原因就在于这种斗的本身,乃是奸佞之长、忠良之短,以短博长,只能失败。所以,自古很多忠良之臣,一看奸佞当道,就干脆不和你玩了。有的被斥被贬,有的自己主动靠边,或者明哲保身算了。贤能退位,奸佞当道,政权还想稳固?历史给出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事实上,在中国历史上,只有少数几个盛世王朝如汉唐等的盛时,未见明显奸佞祸乱的历史记载。大多数王朝,都或多或少有忠奸斗法的故事。在一定意义上说,一部中国王朝历史,就是一部忠奸斗法的历史。
历史深刻警示,任用奸佞,就等于是给自己的江山基业培养了“掘墓人”。只有那些雄主看得清忠奸斗法的危害性,他们在用人上视野开阔,胸襟旷远,“亲贤臣,远小人”,因而能上下勠力同心,开一代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