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扶贫的理论逻辑与现实路径

2022-11-23 22:47仲米领于宝禄
关键词:贫困地区农村教育

仲米领,于宝禄

(东北师范大学 中国农村教育发展研究院,吉林 长春130024)

教育扶贫是瞄准落后农村地区,通过支持教育事业以提升贫困地区人口的文化素质和劳动技能,是精准扶贫的重要组成部分。2015年1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强调“着力加强教育脱贫”,加快建设农村学校、资助体系、教师队伍等教育扶贫工程。2016年末,教育部等六部门印发《教育脱贫攻坚“十三五”规划》,旨在通过教育扶智以阻断贫困代际传递。随后,安徽、山东、河南、云南等省份纷纷出台教育扶贫实施意见。发展贫困地区教育事业,培养有知识、有技能、有想法的人才,激发贫困群体摆脱落后思想、增强个人能力,实现被人“扶着走”到“自己走”的转变,对贫困地区来说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也是乡村振兴发展战略的应有之义。2018年1月,教育部、国务院扶贫办出台了《深度贫困地区教育脱贫攻坚实施方案(2018—2020年)》,要求全国教育系统与扶贫系统要共同发力,共同打好深度贫困地区教育脱贫攻坚战。2020年全国脱贫攻坚事业完美落实,教育扶贫项目不能中断、仍需继续。在“后教育扶贫”时代,从学理上回答教育扶贫何以可能,追问教育扶贫的内在价值,回答教育扶贫的实践逻辑,是进一步巩固教育扶贫成就、提升农村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课题。

一、教育扶贫何以能

古人说“学而优则仕”“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而今人们说“知识改变命运”。教育是民族振兴、社会进步的基石,是提高国民素质、促进人全面发展的根本途径[1]。1977年邓小平提出“优先发展教育”,1987年又提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教育先行”“扶贫先扶智,治贫必治愚”“把教育作为扶贫的重要抓手”。这些论述展现了教育在引领社会发展和扶贫减贫工作中的重要性。我们坚定不移地实施教育扶贫,同时也要深切认知教育为何能够参与到扶贫事业中去。

(一)内在逻辑:理论支撑

美国学者奥斯卡·刘易斯在20世纪50年代,通过对贫困家庭和社区的研究提出贫困文化理论,该理论从社会文化的视角探讨贫困问题[2]。贫困文化是一个特定概念模型的标签,是一个拥有自身结构与理性的社会亚文化。在既定的历史和社会脉络中,它彰显着穷人所共享的有别于主流文化的一种生活方式。也表达着在阶层化、高度个人化的社会里,穷人对其边缘地位的适应或反映[3]。因此,贫困群体特征不仅是物质方面的匮乏,且其生活状态、生活方式以及价值观念也是需要引领提升,尤其是在生活理念方面不思进取,处于失业半失业状态,宿命论、冷淡、无能为力等。这种生活方式和态度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子孙后代。“教育精准扶贫关键在于精准识别,对贫困主体的原因进行深度挖掘,能够改变贫困人口思想观念上的认识偏差和思维定式,帮助其接受教育,真正脱贫。”[4]通过教育形成全新的具有积极进取精神的生活态度才能治愈贫困的深层心理问题。

印度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认为,穷人的贫困不只是其处于物质匮乏境地,而且还包括机会的不足,特定的社会环境限制了他们选择较好生活方式的机会。同时,贫困也可被看作人的可行能力的丧失,丧失能力的后果是该群体无法达到社会所接受的最低生活水平。贫困群体被排斥在正常生活和人类活动之外,一方面是因为自身收入和社会资源占有的欠缺,另一方面是由于其内在的基本能力缺失。更好地教育不仅能提高获取收入并摆脱收入贫困的能力,教育越普及,则越有可能使那些穷人会获得到更好的机会去克服贫困[5]。因此,通过普及和推广教育是反贫困的一种重要且可行的手段,提供更多的教育机会和优质的教育资源,激发其内在发展动力,由“输血”到“造血”,是我国教育精准扶贫政策体系建设的理论支撑。

舒尔茨人力资本理论揭示了人力资本在经济增长中的贡献,对教育投资的收益率以及教育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做了定量研究,进一步阐述经济的增长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于人力资本,而教育是人力资本形成和增加的关键途径。教育扶贫就是将教育作为扶贫的手段,让教育来带动贫困地区及贫困人口脱贫致富[6]。因此,教育也越来越受到重视,越来越多的欠发达国家和地区,纷纷选择教育作为发展的重头戏。

(二)行动逻辑:现实成效

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我们党执政为民的重要使命。教育扶贫思想正是立足于中国正处于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其理论成果也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一个重要部分[7]。为如期实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第一个百年目标,国家重点瞄准贫困地区教育并把教育脱贫工作提高到了国家战略高度。通过教育扶贫为连片贫困地区提供内在发展动力,改变贫困群体的思维方式,充分认识到依靠外力的帮扶不可能持久,“通过教育来提升劳动者的综合素质,促进贫困人口掌握脱贫致富的能力,阻断贫困代际传递”[8]。教育扶贫思想是我国为实现共同富裕和公平正义的有益探索,是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要求,从现实的角度践行了我国教育扶贫政策的行动逻辑。

自1994年以来,根据我国扶贫的多年经验,单一的经济投入和财政倾斜是不可能解决一个自然资源短缺、环境恶劣以及生产条件差的地区的贫困问题,因此,我国政府陆续出台了不少有关教育扶贫的政策。围绕基础教育、中等职业教育、高等教育、学生资助体系以及教师队伍建设等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并取得了显著成效。2019年,95.32%的县级单位通过了国家义务教育均衡发展认定,自2016年以来,69个基本均衡申报县级单位在义务教育阶段投入345亿元,新补充教师3万人,参与交流的校长和教师达到4.9万人次[9];“东西部中等职业学校开展联合招生、合作办学规模保持在30万人左右。继续办好内地新疆、西藏中职班,累计招生近2万人”[10];2013年以来,我国财政投资112亿元补助乡村教师生活,覆盖中西部708个连片特困地区县,惠及130余万名乡村教师,最高人均补助标准达2 000元。特岗计划招聘教师28万人,为乡村学校输送了一大批新鲜血液[11]。事实表明,我国教育扶贫政策已经落实到各级教育中,并在实践中取得了良好成效。

二、教育扶贫政策历史演进的实践逻辑

教育是用来育人的,因其具有一定的社会和文化功能,不同时期往往会被时代赋予新的内涵、新的功能。其中,教育扶贫作为重要的政策议题,旨在通过教育来阻断贫困的传递,教育扶贫政策在纵向的国家发展战略中会体现不同的时代价值诉求,且具有一定的政策生命周期。梳理我国教育扶贫政策,可大致分为四个历史发展阶段。

(一)孕育阶段:农村扫盲运动提升农民识字能力

教育扶贫针对个体的知识和能力的提升,是一种根本性的扶贫举措。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就重视农村基层人民的文化水平和知识能力提升,农村扫盲运动是中国共产党带领农民以提升识字能力为重要内容的文化教育权利的获取过程。早在1945年毛泽东就提出“从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中扫除文盲,是新中国的一项重要工作。”[12]建国初期的扫盲运动,不仅是为了满足人民群众受教育权利的需要,也是社会主义社会建设提升劳动力文化素质的重要举措。农村中存在的大量文盲,尤其是作为社会主义建设主力的青壮年劳动力文化素养低,严重阻碍农村发展。农村扫盲运动的开展是为了提升农村劳动力文化水平,赋能农村社会发展。新中国的扫盲运动以农村为主要阵地,在取得一定成效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农村劳动力文化素养之于农村生产力提高的现实意义。

我国一共有三次大规模的农村扫盲运动,三次运动的主要内容是对农村开展识字教育,作为基本的识字教育,对当时的农村发展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建设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在教育扶贫政策孕育阶段,国家通过识字教育这样基础性的教育活动,帮扶农村提升劳动力素质。扫盲运动的开展及其取得的成效,为以后我国通过教育的形式帮扶农村发展拓展了思路。

(二)提出与完善阶段:教育扶贫明确增加贫困地区的智力投资

1984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帮助贫困地区尽快改变面貌的通知》中强调“要重视贫困地区的教育,增加智力投资”[13]。为农村地区初等教育的普及和职业教育的发展提供了方向性的指引。1986年,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正式成立。1994年《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提出改变教育落后的状况,基本普及初等教育,积极扫除青壮年文盲;开展成人职业技术教育和技术培训,使大多数青壮年劳动力掌握一到两门使用技术。至此,教育扶贫不仅有了专门的领导、组织和管理机构,而且国家也出台了专门的政策文件,并从全国范围内划分具体的扶贫片区,为进一步精细化扶贫奠定了基础。

这一时期教育扶贫凸显整体性和开发式,初步形成了教育扶贫思想,从整体上把握教育扶贫在农村地区的成效,不过尚未精细化到具体项目上进行具有针对性的帮扶。

(三)丰富阶段:教育扶贫由整体性扶贫转向专项扶贫

在明确贫困地区智力投资的目标后,国家对于教育扶贫事业的范围和具体内容不断做出精细化、正规化的指导。2001年《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01—2010年)》规定,提高贫困人口的综合素质,逐步改变贫困地区文化的落后状况,为达到小康水平创造条件。2004年,国家正式提出解决西部“两基”问题。2005年《关于加快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两免一补”实施步伐有关工作的意见》指出,对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的农村义务教育阶段贫困家庭学生全部免费发放教科书,地方政府对这些学生要相应落实免杂费、并逐步补助寄宿生生活费。2009年《关于中等职业学校农村家庭经济困难学生和涉农专业学生免学费工作的意见》规定,从2009年秋季学期起,对中等职业学校农村家庭经济困难学生和涉农专业学生免学费。2011年《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提出,到2020年着重保障义务教育和基本公共服务。至此,我国教育扶贫政策更加强调精细化的教育专项帮扶,从义务教育的学杂费、寄宿生生活费到职业学校和涉农专业学生的免学费,说明教育扶贫政策的思维方式已经从整体性、灌溉式的帮扶趋向更加精细化、专门化的项目对接。

(四)精准化阶段:教育精准扶贫助力脱贫攻坚事业

2013年,教育部等7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实施教育扶贫工程的意见》,作为专门的教育扶贫政策,把教育扶贫提到了新的历史高度。2013年,随着国家提出“精准扶贫”的重要思想,我国教育扶贫政策逐渐注重从“漫灌”到“滴灌”转变,有利于推动教育扶贫事业精准化高效化,为我国脱贫攻坚事业提供了正确的政策指引。

2016年《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指出,保障农村贫困地区义务教育和学生营养计划,加大对贫困大学生的救助力度,提高中等职业教育助学金标准。同年,《“十三五”脱贫攻坚规划》提出,到2020年贫困地区基础教育能力明显增强,职业教育体系更加完善,高等教育服务能力明显提升,教育总体质量显著提高,基本公共教育服务水平接近全国平均水平。2018年《深度贫困地区教育脱贫攻坚实施方案(2018—2020年)》力争到2020年,“三区三州”等深度贫困地区教育总体发展水平显著提升,实现建档立卡贫困人口教育基本公共服务全覆盖。至此,我国教育扶贫政策对象开始趋向精准化,政策执行逐渐标准化,政策目标的实现更加可行,也有利于进一步落实教育的公平正义感。

三、推进教育扶贫的当下路径

为进一步巩固教育扶贫事业成绩,完善教育扶贫政策,既要坚持政府主导,用好教育扶贫政策和资源,保障贫困个体机会平等,发挥社会服务职能,又要鼓励社会各方积极参与,增强教育扶贫的信心、耐心和决心。

(一)夯实农村教育基础工程,保障贫困个体受教育权利

教育扶贫要把夯实农村义务教育作为提升农村劳动力素质的重要抓手,摈弃不思进取、“破罐子破摔”、宿命论等思维,便利农村学子就近接受义务教育,理解和认同教育的力量。首先,提升农村校长的管理水平,增强振兴农村教育的责任感。校长作为学校的管理者,是学校管理和领导的核心,必须持续不断地学习并适时接受培训,在思想上与时俱进、锐意创新,严以律己、民主管理;在行动上精力集中,能够进得了课堂,搞得了科研。其次,分析自身客观条件,主动寻找优势教育资源,取长补短,学习和创新先进的教学模式和管理模式,探索学校结对帮扶、城乡学校联合发展。最后,培育乡村教师情怀,在专业知识上不断拓宽广度和深度,在物质和情感上给予应有的关怀,善于帮助青年教师不断提升专业技能和综合素养。

推进教育扶贫应在确保贫困家庭子女接受义务教育之后,提供更加多样化的教育类型选择。为有能力的学生提供高中、大学阶段的教育支持,也可以选择职业教育,习得一门技能。针对家庭贫困的不同情况,在完成义务教育后,结合学生的实际情况加强职业教育引导,减轻家庭经济负担和高中阶段学费开支,努力把有潜力的孩子培养成为专门的技术型人才。而且,针对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城市的客观现实,还应保障随迁子女的教育权利。进城上学接受优质的教育,提升农村学生的个人基本素质,为其接受更高层次的学习打下坚实基础。目前由于城乡户籍的限制,主动进城和随迁子女在城市教育中处于弱势地位,应充分保障其享受城市义务教育的权利,还要关注进城求学家庭出现“因学致贫”的现象。

(二)加大贫困地区教育经费投入,拓宽教育扶贫资金来源渠道

完善教育经费分配模式,对相对落后地区的教育投入给予特殊关照,构建落后区域教育经费投入倾斜发展机制。增加教育经费投入,改善贫困地区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人均教育经费少、区域间投入差异大等问题。促使教育财政负担上移,减轻地方教育经费压力,将教育资源更多地投向教育基础薄弱区域。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人都应该有爱心、有扶贫之心,教育扶贫不是政府的独角戏,“不单纯是个教育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教育系统内部和外部协同发力”[14]。提高社会力量对我国教育发展和减贫事业的关注与支持,吸纳社会组织、团体和个人的闲置资本,探索建立持久有效的教育扶贫新机制,促使教育扶贫资金来源趋向多元化。设立从小学到大学不同层次的教育扶贫基金,尤其是贫困地区基础教育阶段的基金纳入到财政预算中,吸纳社会赞助资金,设立专门的基金管理部门,以达到科学管理、有序运作、公平发放、有效监督、及时控制、动态调整的目标。

(三)营造“来得了”“干得好”的工作环境,提高教师学历水平

要想吸引和留住教师扎根奉献贫困农村,把教师团队建设成为教育扶贫的“顶梁柱”,就必须尽力满足教师自身的合理需求,不能只是简单的增加薪资,应多路径、可操作、讲兑现,努力为教师解决住房、子女教育、社会保障、社会福利、职称晋升、荣誉制度等问题,既要事业留人,更要情感留人。利用舆论宣传和自媒体力量,及时传播乡村教育正能量,宣传、表扬、嘉奖坚守在贫困地区的教师,让更多人了解他们从事工作的伟大、奉献的光荣。在专业水平提升方面,营造一种终身学习、深度学习的理念,提升教师队伍综合素质,“走出去”与“请进来”相结合。实施好国家重点扶贫开发地区的“教师专项计划”“国培计划”“省培计划”和城镇教师支援农村教育项目等,为长期在贫困地区任教的教师拓展教育理论视野和思想境界。

提升教师的学历水平是改进各阶段教师综合素质最重要、最有效的路径。一是在教师招聘方面明确学历要求,真正选拔有能力强、素质高、专业水平高的教师。二是针对在职教师,鼓励年轻教师通过各种途径提升自身的学历水平,积极创造条件让在职教师有时间学习,有机会进修。三是继续实施好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教师特设岗位计划和农村学校教育硕士师资培养计划,吸引高学历毕业生到农村学校任教。

(四)坚定信念履行政策,求真务实扶民智

精准扶贫,在于教育,教育扶贫,在于扶志、扶智[15]。教育扶贫是需要长时间的投入,只有耐住性子才能看到成效,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为扶贫对象提供最适合的教育。从政府层面来看,积极主动地落实教育扶贫政策,完善不同阶段的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和职业教育,引导贫困群体理解和相信教育的力量,加强职业教育扶贫,实现“不靠天,不靠地,就靠咱的一身技”。完善教育扶贫工作考核机制是扶真贫的基础,教育扶贫的复杂性也决定了其考核方式的多样性,还应与多种考核方法相结合。教育扶贫考核以明察暗访为主要形式,及时监督、查资料、进学校、访民意的方式协同配合。听取相关部门对教育扶贫情况汇报,把握工作动态、掌握工作实情;深入学校实地查看和询问学校对贫困生的帮扶情况;走访入户了解贫困家庭的实际情况以及政策落实情况;利用电话询问、问卷调查等方式进行师生知晓率和群众满意度测评,确保政策的有效实施和贫困群体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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