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海 峰
(中国传媒大学 文化产业管理学院,北京 100024)
江苏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快速发展的地区经济,为大运河运行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和内在动能;大运河的开通与运行,极大地提升了江苏的战略地位,塑造了城镇与经济发展的地理主轴,促进了社会与文化的高度繁荣。江苏与大运河的相互成就,奏响了中国历史进程中绽放异彩的河城融合共进的华美乐章。全面系统地梳理大运河江苏段的历史演进、鲜明特征和历史影响,对新时期江苏建设“美丽中轴”,打造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的先导段、示范段、样板段,向世界光耀大运河文化,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实践意义。
江苏段历来是中国大运河的核心河段,在大运河的形成、发展、变迁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因此,对大运河江苏段的研究也得到了学者的广泛关注。根据知网文献,以“大运河江苏段”“大运河江苏段历史”“ 大运河江苏段特征”“大运河江苏段影响”等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分别搜索到论文268、164、52和80篇。大运河江苏段历史悠久,是学者研究的重要内容。
近些年来,有学者系统性地对大运河江苏段发展演变进行了追溯和梳理。王健等人认为江苏是中国大运河的发祥地,以邗沟、江南河为干线的江苏段是大运河的主体河段,有着独特地位与作用。(1)王健,等:《江苏大运河的前世今生》,南京:河海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页。贺云翱、干有成认为大运河江苏段从先秦起源,在宋元以后地位愈发重要,明清时期更是关系国家命运的大动脉。(2)贺云翱、干有成:《中国大运河江苏段的历史演变及其深远影响》,《江苏地方志》2020年第3期,第20-24页。一些专家深入研究了大运河江苏段在发展演进中所形成的鲜明特征,姚乐、王健认为大运河江苏段有着功能的综合性、空间的连贯性、区域文化的多元性、文化遗产的丰富性、河道的活性等特性。(3)姚乐、王健:《试论大运河江苏段的特性与文化带建设要点》,《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第108-118页。荀德麟认为江苏段具有文化遗产众多、沿线生态资源丰富、文化融合多元的特性。(4)荀德麟:《江苏运河遗产的文化优势及其永续利用》,《江苏地方志》2019年第1期,第17-20页。唐宁、潘天波认为江苏段体现出线路文化特色明显、历史文化资源丰富等特征。(5)唐宁、潘天波:《江苏大运河文化记忆场所的建设及其活化传承》,《南京社会科学》2020年第2期,第150-156页。金苗认为江苏段具有在时间上历史背景最久远、在空间上沿线河道最长、在文化上文化底蕴最深的特征。(6)金苗:《国际传播中的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定位、路径与策略》,《未来传播》2021年第5期,第54-63页。还有学者进一步研究了大运河对江苏地区发展的历史影响。贺云翱、干有成认为大运河深刻影响了江苏的城镇分布格局、海洋文化及海洋区域开发、经济文化发展、水生态系统的塑造,让江苏成为古代海上丝路和陆上丝路交汇地并为江苏留下了众多的文化遗产瑰宝。(7)贺云翱、干有成:《中国大运河江苏段的历史演变及其深远影响》,《江苏地方志》2020年第3期,第20-24页。王韬认为自先秦以来大运河的演变就深深影响着江苏的社会风尚变迁,受运河影响江苏省内诞生了多个品格独特的沿运城市,也使江苏社会风尚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8)王韬:《运河文化与江苏社会风尚变迁研究》,《档案与建设》2021年第4期,第64-67页。吴晓等人认为在江苏古镇演化的不同历史阶段,大运河在水系演化、水利水工、产业经济、文化特色等多方面因素作用下都对其产生了或强或弱的作用和影响。(9)吴晓、王凌瑾、强欢欢,等:《大运河(江苏段)古镇的历史演化综论——以江苏历史文化名镇为例》,《城市规划》2019年第4期,第93-106页。还有学者从更具体的角度展开影响研究,王珏认为江苏戏曲的产生、发展与传播都与京杭大运河密切相关。(10)王珏:《论京杭大运河江苏流域戏曲的发生与发展》,《艺术百家》2018年第6期,第96-100、145页。回顾21世纪以来大运河江苏段的相关研究,可以发现研究视角广阔、研究层次丰富,特别在2014年申遗成功之后,大运河研究又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在运河历史、漕运制度、文物保护和活化利用等方面产生了系列学术成果。本文试图在充分借鉴相关学者研究的基础上,立足中国大运河全域视角来审视大运河江苏段,系统梳理江苏段的发展演进、鲜明特征和历史影响,为江苏在新时期推动大运河建设提供一定的理论支撑。
江苏是大运河的肇始地,也是大运河流经省市中里程最长的地区,总计达到790公里。境内河段包括京杭大运河江苏段,以及隋唐大运河通济渠(汴河)江苏段现有和历史上最近使用的主河道。(11)江苏省人民政府:《大运河江苏段核心监控区国土空间管控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 2021年4月7日,http://www.jiangsu.gov.cn/art/2021/4/7/art_46143_9745264.html,2021年10月21日。前者由北向南穿越徐州、宿迁、淮安、扬州、镇江、常州、无锡、苏州等8个设区市,至苏州吴江区入浙,流经江苏全境。后者由苏皖省界入境,经宿迁市泗洪县流入洪泽湖。纵观大运河江苏段开凿、使用与维护的漫长历史,结合现有研究成果,我们大体可将其演进变迁分为五个阶段。
江苏地区运河开发较早,远在先秦时期就有开凿。江苏东临黄海,地跨长江与淮河两大水系,地势平坦,河湖密布,开展水利建设具有独特优势。历史学家徐中舒曾言:“至于吴、楚,优为水利事业最适宜发达区域。盖江、淮之间,土地平衍,水流宽广,无惊涛激浪之险,无雍遏阻塞之祸,其地最宜行舟。”(12)徐中舒:《古器物中的古代文化制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205页。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军事征伐和经济交流的需要,运河开凿更为频繁。吴、越、楚三国在江南兴修水利,疏浚、开挖河道,为这一地区的运河航运打下了最初基础。(13)单霁翔:《大运河飘来的紫禁城》,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20年,第23-24页。《越绝书·吴地传》中记载:“吴古故水道,出平门(苏州),上郭池,入渎(即古泰伯渎),出巢湖,上历地,过梅亭,入杨湖,出渔浦,入大江,奏广陵。”后人考证,认为这是从苏州到江阴、常州一段江南运河的前身。(14)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武汉水利电力学院《中国水利史稿》编写组:《中国水利史稿》上册,北京:水利电力出版社,1979年,第88页。在春秋战国时期开凿的河道中,真正意义上拉开大运河建设序幕的是公元前 486 年开挖的邗沟,即今天淮扬运河的前身。其时,吴王夫差为了与位于中原的晋国争霸,在今扬州市北蜀岗上沿江筑邗城,并于城下开凿运河,引江水北行,经射阳湖,至山阳县末口(今淮安境内)入淮,即史书记载的“秋,吴城邗,沟通江、淮”(15)(春秋)左丘明:《春秋左氏传·哀公九年》。。邗沟又曾称邗江、中渎水、山阳渎、里运河等,全长约170公里,首次将长江与淮河两大水系连接起来。邗沟是中华传世文献里记载最早、纪年最确切的人工运河,作为大运河干道的使用历史最为悠久,具有后世运河的主要功能与特征,所以人们通常将邗沟的开凿视为中国大运河的滥觞,江苏也因此成为中国大运河的起源地。
秦汉统一全国后,重视南方水运建设,在继承先秦江淮运道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快了开发,江苏地区运河网络体系初步形成。秦始皇“吞二周而亡诸侯”之后,为了巩固江南地区的统治,先是疏浚了自姑苏(今苏州)至钱塘(今杭州)的水运通道,以便在吴地行船和巡视国土。之后(前210年),为了斩断王气,遣赭衣(囚犯)三千人,凿开了从镇江(丹徒)到丹阳的岗陇,名为“丹徒水道”(16)唐《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初秦以其地有王气,始皇遣赭衣徒三千人凿破长陇,故名丹徒。”,其东南可通古江南河达会稽郡(今苏州),后改直为曲,成为江南运河北端入江的河道雏形。之后,又在百尺渎等古运河基础上,修建了钱塘至嘉兴的“陵水道”,此后基本确定了隋代江南运河的大体走向。汉代在前朝运河的基础上又有所拓展。西汉文帝元年(前179年),吴王刘濞为获渔盐之利,开挖了茱萸沟(又称运盐河),西接邗沟,东达滨海地带,将海陵仓(今泰州市区)的盐粮转运到广陵(今扬州)。东汉建安五年(200年),广陵太守陈登修治古邗沟,截弯取直,开凿了从樊良湖(今高邮湖)向北,穿宝应津湖,再向北达马濑(今白马湖),至山阳末口入淮河的“邗沟西道”(吴王夫差开凿的旧道又称“邗沟东道”)(17)毛锋、吴晨、吴永兴,等:《京杭大运河时空演变》,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24页。,从而使江淮间的运道更为畅通,史称“陈登穿沟”。到了三国时期,东吴政权为加强都城建业(今南京)与三吴地区(今太湖流域、钱塘江流域、宁绍平原)的水运联系,避免船行长江的风波之险,命校尉陈勋发屯兵三万,“凿句容中道,至云阳西城,以通吴会船舰,号破岗渎”,(18)(唐)许嵩编撰:《建康实录·卷二》。将秦淮河、句容河与江南运河连接起来。整体来看,秦汉时期,江苏地区的运河逐渐走向网络化,初步形成了北起徐州、中通广陵、南抵苏州、西连建业、东至海滨的一个由人工运河、天然水道(如苏北地区的泗水)和众多湖泊等构成的贯穿江苏全境的运河网络。运河的开凿与运行,带动了沿线城镇的兴起,出现了彭城、射阳、广陵、丹徒、淮阴、高邮、江都、毗陵(今常州市区)、无锡等10余个繁荣的运河城市。迨至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战乱,南北割裂,多数运河淤塞或断航,但江苏段依然发挥着运输作用,水道水系也在进一步扩展中。例如东晋永兴二年至永嘉元年(305-307年),右将军陈敏令其弟阻遏马林溪,“引长山八十四溪之水蓄为练湖”(19)(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十五)·润州丹阳县》。,以灌溉云阳之田。该湖后来成为镇江到丹阳段运河的重要水源,所谓“京口漕河自城中至奔牛堰一百四十里,皆无水源,仰给练湖”(20)(宋)卢宪:《嘉定镇江志(卷六引)·蔡佑杂记》。。后来历代都注重对它的整治与维护。
随着国家经济中心逐渐南移,江苏地区在隋唐时期成为北方粮盐等战略物质最重要的供给地,江苏段运河的建设也因此受到了当政者的高度重视,在全国的战略地位不断上升。隋朝虽然享国短促,但在运河开凿方面却有重大突破。开皇七年(587年),隋文帝为南下攻伐陈朝,以扬州茱萸湾(今湾头)为起点,在江都与邗沟东侧宝应(射阳湖)之间开凿了一条平行河道,称为山阳渎(今“里运河”)。大业元年(605年),隋炀帝杨广即位后,将京都由大兴(今西安)迁往洛阳。为了巩固大一统的政治格局和便利江淮粮食的北运,杨广开启了修建南北大运河的庞大工程:即位当年,杨广“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唐宋又名汴渠、汴水)”(21)《隋书(卷三)·炀帝纪》。,该渠西起今洛阳附近的西苑,从泗洪入苏,至盱眙县对岸入淮,沟通了洛阳与黄淮;(22)邹逸麟、张休桂主编:《中国历史自然地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460页。同年,征发淮南10多万民夫重开邗沟,拓浚故道(邗沟西道)由扬子入长江,并全线加宽加深,水面阔四十步,同时整治茱萸沟,使之向东延伸,到达今南通的滨海地带;后三年(608年),又征发黄河以北民工,开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黄河),北通涿郡(今北京西南部)”(23)《隋书(卷三)·炀帝纪》。;大业五年(610年),下旨整修江南运河,“自京口(今镇江)至余杭(今杭州)八百里,广十丈余,使可通龙舟”(24)(清嘉庆)《丹徒县志·卷二》。,连通了长江以北到浙江地区的航运。之后江南运河路线大体确定,历代没有大的改变。(25)邹逸麟总主编:《中国运河志·河道工程与管理》,南京: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年,第685页。至此,形成了以洛阳为中心,北抵涿郡,南达余杭的总长2000多千米左右的“Y”字形河道,实现了中国大运河的第一次南北大贯通,史称“隋唐大运河”。有唐一代基本保持了隋朝运河的格局,主要是进行了河道的疏浚和修缮,首要任务是维持通济渠与山阳渎的通航,(26)朱偰编著:《大运河的变迁》,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6页。以保障唐都长安的漕粮供给,同时对江苏境内的运河网络也有所拓展。唐武德七年(624年),为运输军需粮饷,尉迟敬德在徐州开凿了百步洪、吕梁洪;开元二十五年(737年),润州刺史齐浣开凿了瓜洲至扬子(今仪征)之间的伊娄河;元和二年(807年)观察使韩皋、李素开挖了从苏州齐门北到常熟、总长为90里的常熟塘;元和八年(813年)常州刺史孟简在奔牛镇西开凿了长41里的“孟渎”,引长江之水流入江南运河。唐代运河的通行促进了沿线城市的繁荣。盛唐时期,扬州、润州(今镇江市)、苏州、常州、徐州等都是编户超过5万的大州,其中尤以扬州为甚。南宋洪迈赞道:“商贾如织,故谚称‘扬一益二’。”晚唐的军阀割据与连年混战,让大运河很多河段难以通航,但江苏段仍然是区域性运输的主要干道。
北宋实现统一后,定都开封,大运河线路基本沿袭隋唐,但治理重心却发生了重大变化,汴河(从开封到淮安)成为了联系江淮地区的主干河道。根据太平兴国六年(981年)统计,汴河每年运输江淮米300万石、菽100万石。(27)朱偰编著:《大运河的变迁》,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8页。因此,北宋一朝对汴河和楚扬运河的航运畅通予以极大重视,重点整治了邗沟故道(即楚扬运河),并在其两端开凿了避江、避淮的延伸线。雍熙年间(984-987年),淮南转运使乔维岳开挖了从楚州末口至淮阴磨盘口总长40里的沙河,解决了山阳湾(淮河在淮安山阳县的一段河湾)的行船之险。元丰六年(1083年),又征用民夫9万余人,在龟山(今盱眙县东北)下的淮河南岸开凿了总长57里的并行河道,称为龟山运河。此后淮南漕船北行至淮阴,可沿此河出淮入汴口,避开淮河百里风涛。两宋之交,南北分裂,江淮之间几度沦为战场,大运河苏北、苏中段受损严重。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黄河夺汴、泗和淮之河道入海,淮河水系受到极大扰动。此后,如何处理好黄运交叉所引发的问题,成为了大运河江苏段治理与运行的核心。元代定都大都(今北京),南粮北运仍然是王朝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元都于燕,去江南极远,而百司庶府之繁,卫士编民之众,无不仰给予江南。”(28)(明)宋濂编:《元史·食货志》。元朝初年,漕运基本上是依靠隋唐大运河。但这条河道的设计是为隋唐首都长安服务的,对位于海河流域的大都,十分不便。为此,元世祖忽必烈对隋唐大运河进行了大规模的整治与开发,重点是解决山东段和北京段的运道问题,先是在至元二十年(1283年)开通了从济州(今济宁市)到东平安山的济州河;二十六年(1289年),开凿了自安山西南至临清的会通河;二十八年(1291年),开通了从元大都(北京)到城东通县的通惠河。(29)邹逸麟、张休桂主编:《中国历史自然地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466页。
至此,大运河完成了“弃弓走弦”的过程,缩短航程千余里,形成了以大都为北端、杭州为南端的“I”字型运道,大运河实现了第二次南北大贯通,史称“京杭大运河”。其时漕船可从杭州出发,入江南运河,再由丹徒入长江进瓜洲,再由淮扬运河入黄河,再北上徐州入济州河,再入会通河至临清,然后沿御河上通州,再转通惠河到达大都。由于山东段运河(特别是南旺段)水源不足问题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其承运能力有限,因此元朝漕粮还以海运为主。但是大运河的截弯取直为明清时期进一步的开发与利用奠定了坚实基础,也让江苏段成为了承上启下、关系国家命脉的战略性枢纽河段。
明清时期大运河江苏段“南粮北运”的任务更为艰巨与繁重,江苏段成为了政府运道治理和漕运管理的核心河段,而黄、淮、运交汇的淮安清口一带更成为核心中的核心。这一方面是由于江淮地区经济发达,是全国的经济中心,“国家财赋,仰给东南”;另一方面是因为黄河夺淮后,“善淤、善决、善徙”的黄河对运河的威胁主要集中在苏北地区。当时朝廷高度重视江苏段运河的维护和治理,以实现“治黄”和“保运”的双重目的。明朝水利专家潘季驯指出:“然以治河之工,而收治漕之利。漕不可一岁不通,则河不可以一岁不治。一举两得,乃所以为善也。”(30)(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一百二十九)·川渎异同序·川渎六漕河》。
明代运河修建主要从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之后开始。永乐十三年(1415年),漕运总兵官陈瑄开凿了清江浦河,借助北宋所开的沙河为渠,在山阳城西马家嘴引管家湖水,西北流至鸭陈口入淮,减免盘坝过黄河之苦以及避山阳湾之险。(31)邹逸麟、张休桂主编:《中国历史自然地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470页。明隆庆元年(1567年),督理河槽尚书朱衡开凿完成南阳新河,自鱼台县(今济宁境内)至沛县留城,长140余里,避开了黄河对沛县到徐州这段运河的侵扰。万历六年(1578年),时任总理河道都御史的潘季驯为“治黄保运”,在继承前人治水经验的基础上,上疏《两河经略疏》,创立了“束水攻沙”的治黄方略与“蓄清刷黄,保漕济运”的保运策略,且用于实践中,令黄、淮、运数年无大患,黄河主河道三百年间较为稳定。三十二年(1604年),工部右侍郎李化龙总理河道,开通了北起夏镇(在济宁市)、南迄邳州直河口(今睢宁县北古邳镇),长260公里的泇运河,以避开黄河险要地段。(32)邹逸麟总主编:《中国运河志·河道工程与管理》,南京: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年,第388页。但此河开凿之后,从直河口到清河县(今淮安西南)的运道仍走黄河。
清代沿用前明之旧,继续实行漕运制。为了让运河彻底摆脱黄河控制,清政府大力修治苏北段运河。康熙十九年(1680年),河道总督靳辅开宿迁皂河,长40里,上接泇河,下通黄河。由于黄河与皂河相交的皂河口易淤,靳辅又在皂河以东开支河至张庄(今宿迁西),长3000余丈,使泇河来水从张庄入黄河。(33)邹逸麟总主编:《中国运河志·河道工程与管理》,南京: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年,第391页。由于从张庄运口到淮安清口还有200里路程要借道黄河,行运风险很大。二十五年(1686年),靳辅以骆马湖南端为起点,沿黄河北岸,在遥、缕二堤之间开渠,往南经宿迁、桃源(今泗阳)、清河(今淮阴)三县后,由仲庄运口入黄河,经两年完工,史称“中河”。至此,经过明清两代的艰苦努力,终于实现了运河线路与黄河河道的完全分开。《清史稿·河渠二》记载:“清自康熙中靳辅开中河,避黄流之险,粮艘经行黄河不过数里,即入中河,于是百八十里河漕遂废。”之后,黄河专司泄洪,运河专司漕运,兼泄沂、泗洪水,结束了“黄、运合一”的历史。(34)夏厚杨:《靳辅治河》,《中国水利报》2020年11月12日,第4版。京杭大运河基本定型。中运河稳定后,淮安清口区域成为了黄、淮、运三大河的交汇点和京杭大运河的咽喉地带,做好此处的治理就成为了确保漕运畅通的关键。为此,明清两代在此建设了包括清口与引河、陶庄运河、高家堰、入海水道、御黄坝和束清坝、运口等河道与水工设施在内的特大型水利工程——清口枢纽,该工程被誉为“体现了人类农业文明时期东方水利水运工程技术的最高水平”(35)国家文物局:《申报世界遗产文本:中国大运河》,2013年。。
在治河过程中,为调节水位、保障运道畅通,明清两代还在运河上广筑引河、堤坝、堰闸等设施。明宣德五年(1430年)陈瑄筑高邮、宝应、汜光、白马湖长堤,以保护运河航道。(36)朱偰编著:《大运河的变迁》,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43页。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河道总督张鹏翮为治理清口,开通了七条引河,大修了洪泽湖大堤(即高家堰大堤)。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开挖了不牢河,担负徐州运西地区行洪排涝。明清两代也非常重视对运河的管理,先后设置了漕运总兵、漕运总督和河道总督等高级别官职,掌管漕运管理和水利事务,淮安是总督的驻节之地,清时曾称“天下九督,淮居其二”,从这里发布的命令关系着运河的运行与漕粮供给的稳定。明清两代,是大运河江苏段最为兴盛的时期,每年经过此处的漕粮达到400万石以上,(37)钟行明:《经理运河:大运河管理制度及其建设》,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44-45页。其他商品难以计数,沿线一片“舳舻相接,帆樯栉比”的繁忙景象。大运河的长期通行和巨量物资运输,极大地促进了江苏经济社会的发展与繁荣,出现了苏州、无锡、镇江、扬州、淮安等国际知名的繁华大都市,其深远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
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在河南兰阳铜瓦厢决口,肆虐的黄河水夺大清河从山东利津县入海,改变了延续700余年的黄河夺淮局面,京杭大运河被拦腰截断,江苏段勉强保持境内通航。同治十一年(1872年),李鸿章主办的招商局开始承运江浙漕粮,由火轮船与沙船运输漕粮逐成定例。(38)李文治、江太新:《清代漕运》,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445-446页。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漕粮改折现银。二十七年(1901年),清政府宣布停止漕运。1908年沪宁铁路建成,1912年津浦铁路全线通车。此后,大运河漕运功能被铁路与海运替代,漕粮运输的历史使命走向了终结。
漕运功能的废止,并不意味着运河价值的消逝,直到今日,大运河江苏段仍然发挥着交通、运输、行洪、灌溉、输水等方面的重要作用。由于江苏段运河的独特地位,民国期间和新中国成立后的政府都进行了不断的整治。1950 年,刚成立的新中国就开始了“导沂整沭”工程;1951年,毛泽东发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1958 年,江苏省大运河工程指挥部成立,对境内航道进行了系统而持续的治理;尤其是1959年以后,结合南水北调工程,重点扩建了徐州至长江段400余千米的河段,使运河单向通航能力达到近8000万吨,取得了多方面的效益。(39)杨静、张金池、吴永兴,等:《京杭大运河沿线典型区域生态环境演变》,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4年,第98页。改革开放以来,大运河江苏段成为了“北煤南运”“南粮北运”等重货运输的重要通道,同时苏北段还承担着“南水北调”东线主线的输水任务。2011年,苏南、苏北段大运河已分别完成四级航道改三级航道、三级航道改二级航道的扩容工程,运输能力进一步提升。(40)王韬:《江苏大运河的特性》,《档案与建设》2019年第1期,第65-70页。根据江苏省交通运输厅的数据,运河常年有13个省市的2万艘船舶往来,年货运量约5.3亿吨,是莱茵河全年运量的2倍左右;扬州邵伯船闸年过货量是长江三峡船闸的近2倍,是京沪高速公路的8倍;苏北运河是全球最繁忙的内河航段,货运密度位居世界内河第一。自2014年中国大运河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以来,江苏加紧推进大运河的保护与利用,编制出台了全国首部地方性法规,编纂出版了全国首部运河通志,创新设立了全国首个大运河文化旅游发展基金,完成了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规划体系,大运河保护建设工作取得系列成就。拥有丰富生态、文化和旅游资源的江苏段大运河,正迎来一个更为璀璨与辉煌的新时代。
中国大运河绵延3200余公里,流经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8省(直辖市)。各省段大运河由于地理、气候、资源、人文底蕴等方面的差异,形成了各自鲜明的特征。大运河江苏段地跨南北地理分界线,纵贯长江、淮河、黄河三条河流,联通了楚汉文化、淮扬文化、吴文化三大文化区,是中国大运河中起源最早、流经里程最长、文化遗产最为丰富的省段,在长期的历史发展演进中形成了自己的鲜明特征。
江苏段大运河开凿历史悠久,为大运河建设之滥觞。历史学家徐中舒指出:“吴、楚之运河,原较他处发达。就现存之记载言,亦以吴、楚境内之运河为最早。”(41)徐中舒:《古器物中的古代文化制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95页。地理学家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认为“漕河始于扬州”。(42)(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一百二十九)·川渎异同序·川渎六漕河》。时至今日,扬州已被公认为中国大运河的原点城市。2004年,扬州率先投入申遗行动中,2007年成为大运河“申遗”的牵头城市,2014年联合运河沿线35个城市成功申遗。在大运河27段遗产河道和58处遗产点中,扬州拥有6段河道和10处遗产点,足见其在大运河历史发展中的地位。整体来看,江苏地区运河的最初开凿可以追溯至公元前11世纪的“泰伯渎”,至今已经有3000多年。如果从首条拥有确切纪年(公元前486年)、被认为是大运河历史起点的邗沟算起,迄今已逾2500年。相对于其他运河沿线省市,江苏段还拥有更多历史悠久的河道,例如先秦时期的胥溪、胥浦、吴古故水道等,这让江苏段运河的历史文化底蕴更显厚重。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气候优势,顺应经济、军事与交流的迫切需要,江苏在运河建设上充分彰显了首创精神和天人和谐的东方智慧,为其他地区的运河开凿与利用创造了示范样板,极大地增加了后来者建设运河的底气、热情与决心。
如果说很多省市的运河如同一条线,那么大运河江苏段无疑是一张网,是一个由主干水道、分支水系、众多湖泊等构成的四通八达的水路交通网络体系。中运河(江苏段)、淮扬运河、江南运河(江苏段)等主干水道穿越了徐州、宿迁、淮安、扬州、镇江、常州、无锡、苏州8个设区市的37 个县,沟通了长江、淮河、故黄河,串联了太湖、高邮湖、洪泽湖、骆马湖等众多湖泊,(43)贺云翱、干有成:《中国大运河江苏段的历史演变及其深远影响》,《江苏地方志》2020年第3期,第20-24页。发挥了漕粮北运的核心功能。同时,大量支线运河有效地延展了主干河道的运达触角,增强了境内资源的流动与城市间的联系。例如茱萸沟让邗沟向西连通了泰州、南通、盐城等东部沿海城市,“破岗渎”打通了江南运河与南京的航运水道,清康熙年间重新开浚的盐河(又称运盐河、下中河、外河)强化了淮安与连云港间的水运联系。这些支线与主干运河的协同,连通了江苏境内几乎所有的重要水体,实现了水路运输的全域覆盖,极大地提升了区域交通的便利性,同时也增强了区域灌溉、排洪等方面的能力。网络性是江苏段运河的重要特征,只有将运河作为一个系统网络来加以关照与研究,才能把握大运河江苏段的发展全貌与深远影响。
大运河江苏段跨越长江南北、沟通黄淮上下。在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之后,江苏段在地理位置上更处于江、河、海的中间枢纽地带,将北方的政治中心与南方的经济中心、东南的海上丝绸之路与西北的陆上丝绸之路(经通惠渠)联系起来。同时,由于江淮地区发达的经济、巨额的财税(“天下盐赋,两淮居半”)和“治黄保运”的紧要性,让江苏段运河特别是淮扬运河段的战略位置凸显,成为了历代运河治理的关键河段。特别是1128年黄河夺淮后,黄河、淮河与运河在淮扬运河北端淮安相互纠结,从而使淮扬运河成为大运河沿线形势最严峻、工程最密集、管理最复杂的河段。(44)国家文物局:《申报世界遗产文本:中国大运河》,2013年。元明清三代每年花费巨资加以疏浚、整治和加固堤防,在此兴建的清口枢纽工程,因其复杂性、综合性和科学性而被誉为“人类水运水利技术整体的杰出范例”(45)国家文物局:《申报世界遗产文本:中国大运河》,2013年。。淮扬运河的重要地位也让淮安成为了元明清时期的中枢城市,名副其实的“漕运之都”:漕运指挥中心、河道治理中心、漕船制造中心、漕粮转输中心和淮盐集散中心。明代漕运总督驻节淮安,清代亦如此。康熙十六年(1667年),河道总督从济宁迁到淮安清江浦,至此江苏境内总督有三:一员在江宁府(今南京,两江总督),两员在淮安。后来两江总督兼管江南河道水利,由此可见大运河江苏段的重要性。
历经2500多年的发展与演变,中国大运河的很多河段,由于地理、水源、战乱以及漕运功能停止等原因,基本丧失了航运功能,主要作为城市排洪通道或景观廊道存在,例如通惠河、北运河、南运河、卫河等河段。而永济渠、通济渠等隋唐时代的主干运河,由于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的转移,到金元时期大部分河段被湮塞或成荒滩。相较而言,大运河江苏段自先秦开凿以来,虽历经改道、淤塞与战乱,但始终保持着运输、灌溉、防洪等多方面功能,从未出现过全线断流断航情况。根据江苏省交通运输厅的统计,目前京杭大运河全线通航里程为1442公里,其中全年通航里程为877公里,江苏段为687公里;二级航道433公里,全部在江苏;三级航道389公里,225公里在江苏;通航里程和二级、三级航道里程均为全线之首。可见,江苏段是整个京杭大运河中航运功能最强、通航条件最好、船舶通过量最大和社会经济效益发挥最显著的区域,是“活着的运河”的杰出代表。同时,苏北段还是“南水北调”东线输水工程的河道,供水区域人口超过1亿人。
与其他省市大运河“偏”经省域空间不同,自邗沟开凿尤其是京杭大运河贯通以来,大运河一直是江苏省城市、经济、文化发展和开放交流的中轴线和主动脉,沿线城镇密集、人口稠密、经济繁荣、文化昌盛,河城融合发展是大运河江苏段的鲜明特征。大运河塑造了江苏城市分布格局,许多名城、名镇、名村因运河而生、因运河而兴。邗沟的开凿,催生了扬州和淮安两座历史名城,其兴衰变迁与大运河息息相关。“汴泗交汇”的徐州、“运河之都”的淮安、“诸郡咽喉”的镇江、“人间天堂”的苏州,这些著名的城市都曾是运河的重要节点。沿线城市的繁荣兴盛又反哺着这条“母亲河”,使其在历经战乱、泥沙淤塞、洪水侵扰等挑战之后,仍然流动不息、生命长青。大运河江苏段拥有的河城共融互促的特质使其命运迥异,在漕运停止之后,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大运河江苏段既是漕运的要道,亦是一条文化氤氲的河流。大运河文化,顾名思义,是指千百年来因大运河而产生、发展、流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46)熊海峰:《推进大运河文化带建设的对策探析》,《中国国情国力》2017年第10期,第43-45页。2500多年来,大运河促进了江苏与京津、燕赵、齐鲁、中原等文化区域的交流,并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具有江苏特色的水利文化、漕运文化、船舶文化、商事文化、饮食文化等新文化形态,赋予了江苏兼收并蓄、包容多样的文化底蕴和独特气质,留下了庞大而璀璨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大运河2014年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点段的河道总长为 1011 公里,其中江苏段长约 325 公里,占全线的1/3;在31个遗产区中,江苏有7个,占总面积的46%。(47)大运河文化博览会组委会:《水韵·文蕴·国运》,《新华日报》2019年5月5日,第T01版。在 58 处遗产点中,江苏有 22 处,占比38%。运河沿线也是江苏文博资源集聚之地,有149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0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19座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和7座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江苏段还拥有苏绣、昆曲、淮海戏、惠山泥塑、常州梳箅等102余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48)沙勇主编:《大运河文化演进70年(江苏卷)》,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42-47页。江苏段是大运河世界遗产点段最多的区域,也是沿线文化资源最为密集与多样的珍宝长廊。
2500多年以来,中国大运河在维护国家统一、繁荣社会经济、促进文化交流、兴盛沿线城市等方面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作为大运河的肇始地,江苏开凿大运河的时间最早,受大运河的滋养最多。大运河对江苏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等各领域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隋唐以前,北方农业所产粮食尚可维持京都的粮食供应,故而早期封建王朝多就地取粮。隋唐以降,随着北方粮食需求的激增和水道运力的提升,经济富饶的江苏成为了全国漕粮赋税的重要供给地。唐代杜牧称江淮漕运为“国命”。明永乐年间,南直隶(与今江苏省、安徽省及上海市辖区相当)承担着全国漕粮总数(400万石)的44.78%,仅苏州府就承担全国总数的17.3%。(49)黄仁宇:《明代的漕运》, 张升、张皓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第65页。“运河时代”的江苏虽名列封疆,实不啻直隶之重。(50)王韬:《江苏大运河的特性》,《档案与建设》2019年第1期,第65-70页。历代王朝都高度注重江苏境内运河的兴建和修缮,深刻影响了当政者对江苏地区的重视程度和政治决策。例如,现代江苏省域范围的形成即与大运河密切相关。明代至清初,江苏与安徽原属相同的行政区,明为南直隶,清为江南省;到了康熙初年,为了便利大运河的纵向管理(当然也有避免一省独大的考虑),政府不再以长江为界划省,而是纵向设置巡抚区,将江南省划分为江苏和安徽两个巡抚辖区,并撤销管理江北地区的凤阳巡抚,将其管辖的淮安、扬州二府和徐州直隶州划归江苏巡抚统辖。于是,大运河所经的徐、淮、扬、镇、常、苏等府州全划归为江苏巡抚管辖,借以减少运河治理中行政区间的责任推诿。
秦汉尤其是宋元之后,大运河成为了南北交通的主干线,漕运量猛增。根据《漕运通志》记载,最高峰之时年运量达到700万石。(51)(明)杨宏、谢纯:《漕运通志(卷之七)·漕数表》。漕运的高度发达,促进了江苏沿线城市的繁荣发展,出现了扬州、淮安、苏州等著名的国际大都市。在清代沿运“四大都市”(淮安、扬州、苏州、杭州)中,江苏独占三席。(52)叶美兰、张可辉:《清代漕运兴废与江苏运河城镇经济的发展》,《南京社会科学》2012第9期,第137-143页。即便到了今天,沿线常住人口仍占到全省的85%,经济总量占到全省的91%。(53)王宏伟:《江苏用系统性思维引领大运河文化带建设——打造最美丽最精彩最繁华的江苏名片》,《新华日报》2020年11月13日,第1版。大运河的通行带来了沿线商贸业的发达,涌现出了镇江的木材市场、桐油市场,常州的米市、豆市,无锡的布码头等在当时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专业市场,客观地促进了沿线农业经济的发展。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大运河还让江苏成为了古代海上丝路和陆上丝路的交汇之地。扬州当时是国际贸易的重要城市,以东方大港闻名于世,大量的国外商人和友人聚居扬州。今天我们从普哈丁墓园、仙鹤寺等伊斯兰教遗迹,与鉴真东渡有关的大明寺等佛教遗存,或从马可波罗、利玛窦、马戛尔尼等人的游记中,仍可感受到当年繁盛的国际贸易与交流。
江苏向来有“泽国”之称,便利行舟,但也苦于水害。自隋代以来,各朝不遗余力地经营运河、沟通水系、疏洪排涝,让人们在享受水利之便的同时,免受水害的威胁。(54)王韬:《江苏大运河的特性》,《档案与建设》2019年第1期,第65-70页。大运河往来运行所形成的经济环境和交通条件,为沿线带来了大量的工作机会(也有繁重的劳役),例如漕运相关的事务、北方所需物资的生产。大运河的运行也极大地拓展了当地居民的视野和对外交流,促使了思想意识、价值观念、社会理念、民风民俗等方面的变化,产生了新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和精神追求。对作为漕运重地的江苏而言,大运河的运通也促进了外地人口的流入。例如,明朝时期的扬州,来自其他省份的居民占该地总人口的5%,其中大多数为来自徽州与山西的商人。由于劳动协作、权益保障、同乡情谊等多重因素的交织,漕运相关的各种帮会、商会组织应运而生,对基层社会治理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需要特别提及的是,运河也有力地推动了社会公益组织的诞生。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在镇江西津渡观音阁成立的“京口救生会”专司打捞沉船和从事江上救生事宜,影响遍及大江南北。(55)江苏省文物局:《救生会》, http://www2.jslib.org.cn/was5/web/detail?record=1&channelid=277155&searchword=救生会&keyword=救生会,2021年11月3日。
大运河的穿行促进了江苏经济的繁荣,经济的繁荣又滋育了江苏璀璨的文化,形成了“水韵书香”的文化特质,孕育了兼收并蓄、开放包容的文化。在相对富裕的经济生活带动下,江苏高度重视办学和教育,重视书籍刻印流通,重视文化艺术创造,这使江苏成为全国人文发达之地,尤其沿运城市更是如此。(56)贺云翱、干有成:《中国大运河江苏段的历史演变及其深远影响》,《江苏地方志》2020年第3期,第20-24页。2500多年以来,大运河江苏段沿线产生了无数的名宦、名儒、名诗人、名作家、名画家。《春江花月夜》的作者张若虚是扬州人,书法“草圣”张旭是苏州吴县人。到了明清两朝,区域文化在整体上又达到了新的高度,其标志就是江苏科举考试的成就。相关数据显示,明清两代共有进士51 681人,江南诸府出身者7877人,其中苏州、常州分别达到1682人和1281人,人数遥遥领先于其他地区。(57)郭新茹、沈佳、韩靓:《文旅融合视域下大运河江苏段文化IP开发策略研究》,《文化产业研究》2020年第1期,第264-276页。并出现了明初“吴中四杰”、明中期“吴门四才子”和“明四家”(绘画)、清代的“扬州八怪”等众多杰出的艺术大师;《红楼梦》《西游记》等名著的诞生也跟大运河江苏段密切相关。目前大运河沿线也是江苏文化旅游发展的高地。根据江苏省旅游厅的数据,沿线8市有5A级旅游景区17处,占全省的74%;拥有4个国家级旅游度假区,占全省的80%。
大运河是人类水利工程的奇迹,也是伟大的生态文明工程,它的开凿和运行对沿线的地理与生态造成了重大的影响。有专家表示:“江苏省地理古今不同,之所以不同者,主要由于运河水道之开凿。”(58)王韬:《江苏大运河的特性》,《档案与建设》2019年第1期,第65-70页。吴王夫差开挖邗沟,引长江之水进入淮河之后,常年泥沙冲积,导致地势发生变化,后世淮河之水入海困难。为保证漕运畅通,历代在运河穿越黄河和淮河的淮安至徐州段进行了长达500多年的治河活动,产生了世界上最复杂的洪泽湖-清口枢纽工程,最长的大坝——高家堰,在黄河泥沙和水利工程作用下,产生了中国第五大湖泊——洪泽湖,以及微山湖、骆马湖等。(59)杨静、张金池、吴永兴,等:《京杭大运河沿线典型区域生态环境演变》,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4年,第55页。同时,大运河在江苏境内连通了长江、淮河、秦淮河、泗水等自然水系,沟通了洪泽湖、高邮湖、太湖等众多湖泊,形成了江苏地区独特的水体和生态系统。此外,大运河的开通促进了沿线城市生态和园林景观的建设,例如淮安的清晏园,苏州的拙政园,扬州的个园、何园和瘦西湖等。今天大运河沿线仍然是江苏地区生态建设与治理的重点区域,政府已经出台规划,致力于将其打造为江苏省生态健康、水清岸绿、风光旖旎、人水和谐的标志性绿色生态带。
历史上没有一个省份像江苏一样,其发展变迁与大运河如此密不可分。大运河纵贯江苏全境,影响了江苏的地形地貌,塑造了江苏的城镇格局,促进了江苏的经济繁荣,孕育了江苏的文化特质,成就了江苏的辉煌历史。当前,江苏正深入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的重要指示批示精神,对照“争当表率、争做示范、走在前列”的使命要求,着力将大运河江苏段建成为走在前列的先导段、示范段、样板段,建设好“美丽江苏”的“美丽中轴”。(60)《六大规划擘画江苏大运河“美丽中轴”未来蓝图》,《新华日报》2021年6月8日,第7 版。笔者认为,新时期大运河江苏段发展前景广阔,需要在植根自身历史与区域特色的基础上,做好文化遗产保护传承、文化价值阐释弘扬、文化旅游融合发展、生态环境保护修复、河道水系治理管护和现代航运建设发展等领域工作,努力谱写江苏段高质量发展的新篇章,打造文化保护传承利用的新样板,更好地向世界光耀大运河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