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当代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式微与提振*

2022-11-23 16:52邢小静
关键词:品格知识分子大学

邢小静

(凯迪雷拉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菲律宾 碧瑶 2600)

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既是一个久远的话题,也是一个现代的热点。其之所以具有深远的历史意蕴和丰厚的现代价值,是因为它是大学教师的灵魂所在与最高旨归,已经内化于大学教师活动的方方面面。反观当下,我国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受高等教育“大众化”与“专业化”的双重裹挟,在社会浪潮中面临着不断升级的时代危机,并与之在专业领域的繁荣发展形成鲜明对比,更有甚者,发出“知识分子精神的失落、知识分子死了、知识分子边缘化、公共知识分子消亡论”之类的悲叹[1]。那么,在我国当代社会情境下,大学教师是否必须以及能否担当起公共使命是非常值得探究的话题。毋庸置疑的是,我国当代社会万物互联的特质使大学教师再也无法“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将大学教师封闭于“象牙塔”之中专攻学术、不问世事的观念已无法适应当前社会的发展。推动大学教师的步调与社会的脉搏形成共振,从而担当起公共使命已成为时代所趋。

一、我国当代大学教师公共品格担当的必要性

从大学产生伊始,大学教师的活动空间便随其日益走向社会中心而由大学扩展至社会,大学教师公共品格担当的话题也随着他们活动空间的扩展而进入研究者的视野。该话题发展至今,已发生时空变迁,我们应将该话题的探讨放置在当代语境中进行。在当代,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更具迫切性与必要性。

(一)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意蕴

谈及大学教师的公共品格,首先涉及一个重要概念——知识分子。在当代,大学教师作为一个职业群体,构成了知识分子的主体部分。在汉语的语义中,知识分子主要与“知识”密切相连,指具有较多科学文化知识、在知识数量与结构上与普通大众相区别的人。“尽管知识分子的门槛不断升高,但无论处于哪一年代,一个人要想成为知识分子,就必须在知识上明显多于同时代的普通大众。”[2]在西语的语义中,知识分子与“知识”的关联较弱,而与“理智”“批判”“良知”等特质紧密相关。它主要有法语与俄语两大词源,在法语中,知识分子多指具有批判意识和社会良知、为社会伸张正义、敢于批判最高权力当局的人士;在俄语中,知识分子主要指那些对俄国政府和社会现状不满、具有批判精神和反抗意识的人士。

由上可知,虽然中西方对知识分子的释义不同(相比我国对知识分子“知识储备”的看重,西方更看重知识分子的如下特征:具有强烈的参与精神与批判立场;以人类良知和普遍价值的代表自居,超越个人利益的权限等),但我们能够从中归结出作为知识分子主体部分的大学教师的特质所在。

“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意蕴除与“知识分子”这一重要概念息息相关外,还与“公共”一词的内涵紧密相连。有研究者认为,“公共”有三层含义:“第一是面向公众发言的;第二是为了公众思考的,即从公共立场和公共利益,而非从私人立场、个人利益出发;第三是所涉及的通常是公共社会中的公共事务或重大问题。”[3]根据上述对“知识分子”与“公共”概念的分析,我们从中归结出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意蕴。

第一,坚守“学术为业”的底线精神。柏林大学首任校长费希特(G·Fichte)认为,“学者的使命主要是为社会服务”,服务社会所用的手段即是“学术”,“学者现在应当把自己为社会而获得的知识,真正用于造福社会。”[4]“知识”或“学术”是大学教师赖以存在的根基,他们必须深深扎根于此,坚守“学术为业”的底线精神。该底线精神与他们的研究旨趣紧密相连,内植于他们的学术成果之中。就其研究旨趣而言,此底线精神表现在他们应秉持为科学真理、公共利益、实践关怀等而研究的价值理性,摒弃为功名利禄而探究的工具理性。尽管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不可能完全地超越功利,但一定不屑于世俗意义上的追名逐利,“要是一个人不假思考不顾理性地追求荣誉、胜利或意气,那么他的爱荣誉爱胜利和意气的满足便能导致嫉妒、强制和愤慨。”[5]从其学术成果而论,此底线精神体现为他们要将切身研究与周遭环境联系起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真正对学术理论、社会现实乃至社会未来有着重要影响的原创性研究成果,这也意味着学术工作要求被“超越”,要求“过时”[6]。被超越与过时是每一位从事学术工作的研究者所必须接受的事实,唯有通过持续不断地生产出原创性的研究成果,超越已有的研究进展,学术研究才能持续进步与不断创新。

第二,守护“社会良知”的责任情怀。法国哲学家朱利安·班达(Julien Benda)对知识分子下过一个著名的定义,他认为知识分子是一小群才智出众、道德高超的哲学家——国王,他们构成了人类的良心[7]。此种用“哲学家—国王”来刻画知识分子形象的说法,虽然有无限拔高之嫌,但用“人类的良心”一词来形容知识分子的神圣使命,无疑准确地揭示出知识分子的核心特征。大学教师作为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除了需坚守“学术为业”的底线精神外,还需充当“社会的良心”,致力于制衡社会的“庸俗主义”与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

第三,关怀“公共利益”的崇高品质。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曾对他的学生言:“如果你们想使你们一生的工作有益于人类,那么,你们只懂得应用科学本身是不够的。关心人的本身,应当始终成为一切技术上奋斗的主要目标;关心怎样组织人的劳动和产品分配这样一些尚未解决的重大问题,用以保证我们科学思想的成果会造福于人类,而不致成为祸害。”[8]这不仅是对学生们的谆谆教诲,也是对大学教师的殷切希望。关怀人类的“公共利益”应成为大学教师一切工作的最终旨归。该旨归要求他们超越狭隘的自私性和自利性,从普遍价值与公共利益立场出发,通过各种方式与途径(例如将公共事务问题的思考与解决作为日常教学或研究的素材融入到课堂教学、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中去;将学术成果转化为对更多社会公众具有引领性的思想或公益性的产品;利用专业知识审慎地对社会公共事务发表见解等),达至守护人类生存内在价值与增扩人类公共福祉的远大目标。

(二)大学教师需要具备公共品格担当精神

第一,置于社会政治层面,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精神是完善各类体制改革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途径之一。目前我国社会正处于全面转型期,政治体制、经济体制、法律体制等各方面仍有待完善健全。推进各类体制改革的顺利进行、完善我国的政治生态,需要各类利益主体积极建言献策,共同参与到社会事业的建设中去。大学教师作为社会的“高知分子群体”,相较其他利益主体,拥有敏锐的问题洞察意识、深厚的思想文化底蕴以及公共知识分子式的人文情怀,诸多特质为他们参与与体制改革相类似的公共事务提供了优势条件,同时也使社会公众对他们担当起公共使命充满期待[9]。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一直是全体中华儿女的伟大梦想,当前中国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这一目标。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在重要工作场合(如全国高校思想政治工作会议、北京大学建校120周年的校庆日等)强调了大学教师知识分子对民族振兴的重要意义。作为国家民族的中流砥柱,大学教师生逢其时,也重任在肩。他们理应深植家国情怀,直面使命担当,不负公众期待,将自己的理想同祖国的前途、同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

第二,站在社会经济层面,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精神是提升社会原始创新能力的方式之一。在当前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在单边主义、保护主义上升的当代背景下,社会的原始创新能力对于经济发展异常重要,走出适合国情的创新路子,特别是要把原始创新能力提升摆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努力实现更多“从0到1”的突破[10]。源于大学教师所从事的科学研究工作需要极强的原始创新能力以及其“关系性社会存在”的生命属性,故而提升大学教师的原始创新能力有利于拔高社会整体的原始创新能力。那么如何提升大学教师的原始创新能力呢?方式之一为提升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精神。有研究者指出,宽松的环境、丰富的知识、科学的思维,是人的创造性产生的三个主要因素[11]。宽松环境的具体意蕴是大学教师应被给予宽松的思考空间,切勿将他们的思维拘泥于大学场域中某一学科传统或知识范式,而应使其超越学科与专业限制,参与到社会公共事务的思考中。

第三,立足社会文化层面,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精神是提振人们信任的手段之一。以人工智能技术为核心标志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将人类社会带入一个全新的数据时代。这样的时代虽大大加深了社会群体之间的相互了解,但也削弱了它们的实际交往[12]。人们不确定与自身面对面交往的,或是与自身在屏幕前沟通交流的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还是不可信任的“骗子”。以防被骗,人们减少了他们相互之间的实际交往。有研究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人们在当下的精神样态,在亦真亦幻的世界里,个体生活越加孤独,公共生活越加冷漠[13]。“不插手公共事务”“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已成为他们参与社会公共生活时的潜规则。在信任缺失的时代,尤显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必要性。大学教师公共使命的担当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责任带来一抹阳光。

有一天,学堂的锁坏了,秀容月明没跟老师讲,就把家里的锁带来。几天后,老师发现学堂的锁换了,问清情由,便当着大家的面,夸奖秀容月明,还问其他孩子:“这样的事,你能做到吗?”

二、我国当代大学教师公共品格式微的现实表征

随着知识生产体制化、文化流通商业化与价值存在多元化,我国大学教师愈来愈拘泥于大学场域这一活动空间,从而忽视了社会场域中的诸多事务。与之相对应,他们公共品格的担当精神呈现出式微状态,主要体现在学术坚守“动摇”、社会良知“欠缺”与公共关怀“弱化”三方面。

(一)学术坚守“动摇”

“无论是谁,若要有效地介入公共事务,都需要尽可能地尊重知识学理,借助真实思考和实行独立判断。”[14]大学教师能够为人们在介入公共事务时提供理智的头脑与专业的解读视角,而这必须倚靠于他们自身的高深学问。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大学教师越深入学术,越具公共品格。若他们丧失了学术坚守,便与提供社会服务的其他机构或人员处于同一水平。目前大学教师学术坚守的根基在时代的裹挟中遭到动摇,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大学教师追求“功利”。当前,受“快节奏”经济市场生活与以“量化、统一”为特征的评价机制的影响,大学教师学术研究的功利化色彩日益浓厚,极易威胁其公共品格的担当,具体表现为大学教师追求的“研究旨趣功利”与“研究类型功利”。从大学教师追求的研究旨趣来看,部分大学教师看重科研资源、人才项目、名誉声望、学术晋升、财富权力等一些外在物质性的利益,而忽略了科学、真理、公共利益等诸多内在价值,这与数据时代遵循的工具理性运行逻辑不无关系。在数据时代,大学教师被置于数字评价与竞争的世界中。一切科研成果用数量指标衡量,一切表彰激励用金钱兑现,一切均为明码标价,学术有价位,学者有价格。大学教师的教学、科研、管理以及道德品行等诸多方面都被要求根据量化的数字进行排序,最终按照“由低到高”的排列次序对大学教师进行评价。尤其当社会资源的分布处于失衡状态时,按照数字排列次序对大学教师进行评价,易使大学教师陷于“排他性”的竞争常态中,进而导致大学教师间的交往变得功利,公共德性也面临缺失的危险[15]。以大学教师所青睐的研究类型切入,他们积极投身于周期短、见效快的应用研究,而不确定性、长期性的基础研究却受到一定程度的冷落。基础研究受重视程度不够不仅发生于大学场域和大学教师科研活动中,而且是我国研究领域目前所存在的普遍现象[16]。实践证明,基础研究虽周期长、见效慢,但具有鲜明的公共产品属性、高外溢性和正外部性。为了发挥基础研究的作用与解决其投入不足的问题,我国先后下发了《国务院关于全面加强基础教育科学研究的若干意见》《新形势下加强基础研究若干重点举措》等一系列文件。由此可见,两种研究类型同等重要,绝不可偏废。

第二,大学教师创新“乏力”。发表学术论文是大学教师交换学术思想和研究成果的主要途径,有大量文献使用论文发表情况来测度学术创新能力[17],包括论文产出的数量与质量维度[18]。近年来,在“工具理性”运行逻辑的导向与刺激下,我国大学教师的论文产量得以显著提升,但存在大量低水平的重复性研究却是不争的事实[19]。据《2017年中国科技论文统计结果》显示,2007—2017年间,我国共计在Web of Science数据库中发表学术论文205.8万余篇,居世界第二位,但篇均被引次数却只有9.4次,居第十五位。学术论文产量与篇均被引次数之间的这种不均衡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我国学术论文质量不高的事实[20]。

(二)社会良知“欠缺”

成为社会良知的“守望者”是作为知识分子的大学教师一直以来不断追求的理想,也是他们公共品格担当的核心体现。当代大学教师的社会良知出现了“欠缺”,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大学教师愈来愈陷入“庸俗主义”的围城。具有公共品格担当的大学教师本应成为社会庸俗化的有效抵制力量,但目前身处数据时代的大学教师却无法摆脱该场域的限制,反而渐渐陷入数据时代为其建构的世界中。在数据时代中,为了引起身处其中的各主体的关注,它为各主体构筑了一个“数字化”与“图像化”突出的世界。该世界充满了碎片化、娱乐化、简单易懂、庸俗快捷的文化产品,而拒斥科学的挖掘、精准的提问以及理性的推理等[21]。浸染于其中的大学教师难免不会被功利主义、利己主义与庸俗主义等不良价值观影响,而失去原有的独立思考能力、潜心研究品质、原创性的学术表达与成果、价值理性追求、公共知识分子式情怀等诸多特质,陷入“庸俗主义”的社会围城。

第二,大学教师作为“社会公正维护者”的形象遭受损毁。作为知识分子的大学教师一直以“社会公正维护者”的形象屹立于公众心中,当他们面对社会的不公平或不道德现象时,总是挺身而出,直面时代对他们的考验。随着知识生产专业化,大学教师愈来愈专注于自己的专业发展,而公共使命感则呈现出日渐式微之势[22]。发展至今,大学教师一直屹立于公众心中的“社会公正维护者”形象遭受严重损毁,部分大学教师不仅未成为社会良知的“守望者”,甚至还成为社会不公的助推者或不道德事件的主人公,差别对待和压榨学生、利用权力与人情获取项目、学术不端等行为屡见不鲜。这些行为在社会场域中似乎算不上严重的破坏公平与损害道德的行为,并且可能只是偶发的与个别的失范行为,但它们的存在的确会影响大学教师群体在社会公众心目中所树立的良好形象。尤其在这个信息高速流通的数据时代,大学教师身上若发生一点违背社会公平与道德的行为,都极易在社会中迅速扩散并产生倍增效应,从而对学生乃至整个社会造成极大的冲击与负面影响。

(三)公共关怀“弱化”

大学教师作为一种“关系性的社会存在”,不能只考虑个人利益,还应保有对国家、社会与人类的大爱。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纯粹地忽略自己的个人利益,而成为“无私奉献者”。其实,个人利益与公共关怀并不必然冲突,当大学教师愿意为了公共关怀而舍弃一部分个人利益时,最终也将有助于增进个人利益,从而实现“个人利益与公共关怀并存”的局面。但反观当下,真正具有公共关怀品格的大学教师可谓越来越少,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大学教师公共关怀意识“低浅”。综观我国从古至今具有公共品格担当的教师,如春秋战国时以“讲学兼议政”为己任的稷下先生,明朝万历年间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东林党人,民国时期以“民主科学”启迪民智的启蒙学者,他们都拥有胸怀天下、兼济苍生的公共关怀意识。但现实生活中的大学教师在知识生产体制化、文化流通商业化与价值存在多元化的影响下,却表现出强烈的专业主义取向[23]。有研究者指出,技术专家和专业人士的兴起与知识分子精神(如公共关怀意识)的隐退相伴而生,专业主义是公共关怀意识深化的最大威胁[24]。在专业主义取向的影响下,大部分大学教师从公共生活退居于专业领地,视专业技术为生存根本,或将目光聚焦于学科发展、论文发表、职称晋升等与专业相关的事务,或忙碌于生活工作琐事,碎片化地为小家的幸福而努力,致使其公共品格式微。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大学教师意识到自身所担负的社会责任,并通过各种方式与途径凸显其公共品格,但因学科知识背景过于狭窄或过度专业化,致使他们在看待社会问题时,一方面未能全面透彻地看清问题的实质并提出正确解决问题的策略,另一方面失去对通俗浅白语言的把握能力,进而造成社会公众未能清晰地了解他们所提的思想或策略。上述因素都会影响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导致他们公共关怀意识低浅,最终丧失对人类生存内在价值的守护。

第二,大学教师公共关怀行为“减弱”。意识映射行为,大学教师公共关怀意识的低浅直接导致其公共关怀行为减弱,即便在政府与大学的积极倡导下,在社会公众的万分期待中,他们基于公共关怀进行社会服务的水平和效果仍与应然愿景存在较大差距[25]。应然愿景为大学教师积极投身于增扩人类福祉的社会服务活动中,担负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任。但实然状态是有一批教师从事着个体化的商业行为,担任公司顾问甚至以个人名义或合伙人身份开办公司,提供营利性专业技术服务,开展商业性研究,从事商业性培训等,不同学科的教师程度不一地卷入各种类型的商业活动中[26],而对于增扩人类福祉的社会服务活动则较少参与。有调查显示:当前高校教师80%的工作时间用于教学和科研工作,而对于社会服务在内的其他工作仅占20%[27],繁重的教学与科研工作,致使高校教师在提供社会服务方面变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我国当代大学教师公共品格提振之道

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提振是一个复杂浩大、影响深远的系统工程,它涉及诸多不同层面主体间的规划与衔接。从政府宏观层来看,激发大学教师的“公共关怀意识”、推动知识分子“走向社会前台”与注重大学教师的“责任伦理”对提振大学教师的公共品格发挥着价值引领作用;就大学中观层而言,做到“精神坚守”与“柔性管理”至关重要;聚焦大学教师微观层,应致力于“提升精神境界”“坚守研究旨趣”与“接续原典思想传统”。通过三者间的默契配合,大学教师的公共品格终将得以提振。

(一)政府:提振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出发点

政府的决策对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担当发挥着价值引领作用,是提振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出发点。政府可从以下三方面入手。

第一,激发大学教师的“公共关怀意识”。公共关怀意识是凝聚大学教师社会责任感和参与感的前提,只有使大学教师与社会的命运共生共在,才能推动他们积极地参与到社会公共事务的解决中,进而促进社会的稳定发展。政府在激发大学教师公共关怀意识的过程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当前,部分大学教师从公共生活退居于专业领域,其发展与教育评价体系存在着较密切的关系,而政府作为教育评价体系中最重要的评价主体,深深地影响着教育系统的走向。近年来,我国政府大力推进教育评价体系改革。例如,“破五唯”的改革举措意在将大学教师的视野引领至更广阔的天地,而不仅仅使他们拘泥于与学历、资历、帽子、论文、项目等相关的专业领域。又如,很多高校将社会服务视为大学教师绩效考核重要指标,该举措体现出政府对大学教师公共关怀意识的关注与激发。只有政府通过实际行动激发大学教师的公共关怀意识,大学教师才会对社会具有归属感,并积极参与到社会公共事务的解决中。

第二,推动真正具有公共品格担当的大学教师“走向社会前台”。政府是国家与社会文化价值的引领者与风向标,理应积极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将真正具有公共品格担当的大学教师推向社会前台,引导这一思想活跃、善于思考、对潜在危机敏感且面对社会不公问题时敢于挺身而出的大学教师群体树立与国家命运同舟共济的意识,进而为社会公众营造一个积极健康的价值传播氛围。近年来,我国政府利用网络平台主动积极地宣传榜样人物及其担当精神,将真正促进人类社会进步、与国家命运风雨共担的知识分子由幕后推向台前。例如,为表彰在抗击疫情斗争中作出杰出贡献的功勋模范人物,党中央决定对钟南山、张伯礼、张定宇、陈薇等对国家和人民作出巨大贡献的知识分子授予“共和国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这些真正具有公共品格担当的杰出人物,为全世界的社会公众树立了道德标杆。

第三,注重大学教师的“责任伦理”。随着政府将具有公共品格担当的大学教师推向社会前台,他们在社会公众心目中所占的分量之重与对国家政府决策的影响之大,使他们在对社会公共事务进行言说或行动时更要秉持谨慎的态度,即更需注意他们的思想、知识、科研成果或所提之策所产生的社会后果。正如某研究者所言:“知识、科学与技术等本身是不沾染任何杂质的,即使是我用你研究出来的科研成果干了天下何等坏事,甚至灭绝种族和人类,与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承认自己是作为人而存在的,是在社会中生活的,就要考虑你研究出来的科研成果对社会所产生的后果。”[28]基于大学教师在社会公众与政府决策中的影响,国家应通过制定一些正向的激励措施或负向的惩罚举措,以及一些监督方法,来强化大学教师对责任伦理的高度重视,使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以便他们在日后的言说与行动中能够发挥积极正向的功能。

(二)学校:提振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支撑点

学校是大学教师进行日常生活与专业活动的主要场域,直接影响着他们公共品格的提振。如何引导当代大学走出“工具理性”导向下的评价体制,为大学教师具备公共品格的担当提供宽松的空间环境,是亟待探究的话题。

第一,大学应做到“精神坚守”。大学不同于其他一些文化组织机构,它是一个以献身科学真理的探索和传播为志业的机构,是一个引领社会文化价值的高地。如若大学中充斥着功利主义、工具主义、庸俗主义与娱乐主义等,大学的文化价值观将严重被异化。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正是因为看到了大学文化价值观的异化会导致大学内部漠然的氛围[29]等一系列危机,而试图努力复兴大学伟大的精神传统和观念。大学教师身处文化价值观异化的大学中,不免丧失为科学真理、公共利益与实践关怀等而探究的研究旨趣,其公共品格也会陷入式微境地。学校的“精神坚守”便是化解该危机的根本途径。大学应始终坚守为学术而学术的真理探究精神、为公共利益而奋斗的人文精神、为解决社会问题而探究的实践精神等,而这些精神的坚守既离不开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亦离不开学校自身的科学规划。

第二,大学应进行“柔性管理”。该消解之道具体包括管理目标的粗放化与管理平台的多元化。一方面,大学教师在“工具理性”评价体制的导向下,时刻被学校的数字评价所包围,如单位时间内完成著述的数量规定,一年必须发表几篇文章或出版专著,三年内应当申报几项课题等,如此规定多之又多,不胜枚举。他们被深深地拘泥于这些数字中,而忘记了公共使命与精神坚守。为了解决该问题,各大学正在积极地支持“破五唯”的教育评价改革,归根结底,“破五唯”根本仍在于管理目标的粗放化,即在目标实现时间要求中模糊时间跨度,在目标层次上增加宏观管理目标的权重,突出下位目标以“默会”方式的存在[30],这样才能破除无意义的数字评价魔咒。另一方面,大学教师因拘泥于学科与专业,使他们在针对公共事务发表见解时易出现偏颇的情况。为了减少该情况出现的概率,学校应积极推动交叉学科建设的进程,并扩大各学科大学教师间交流的平台。具体举措如通过理念创新、体制创新、管理创新、队伍创新等方式推动交叉学科建设的进程;既通过专业学会与学术期刊等正式平台来夯实大学教师的学术水平,又通过“无形学院”式的非正式交流群体,引导他们走出学科与专业的象牙塔,激发他们对公共事务的交流欲望,扩展他们的思维宽度与深度,为公共事务的解决提供有针对性、多元化的方针策略。

(三)教师:提振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落脚点

大学教师公共品格的提振最终需依靠的仍是大学教师这一群体,他们对自身拥有公共品格担当的见解与看法深刻地影响着他们在处理个人事务与国家公共事务时的行动与举措,是公共品格提振的落脚点。

第一,主动提升自身的精神境界。高尚的公共品格精神与人生的存在价值具有内在的、必然的、紧密的联系。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把这样一种关联逻辑归结为人性的普遍规律。他说:“人性的一条普遍规律是,凡人断为有利的,他必不会等闲视之,除非是希望获得更大的好处。或是出于害怕更大的祸患;人也不会忍受祸患,除非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祸患,或获得更大的好处。”[31]在斯宾诺莎看来,一个人之所以存养德性就在于他总是努力追求有利的东西,从而获取自己的存在价值。存在价值有高低之分,目前有些大学教师将目光集中于职称晋升、学科发展、小家幸福等具有个人利益的事情上;有些则突破已有思维局限,走出大学,走入社会,将自己的专业与社会公共事务结合起来进行思考,甚至将自己的身份价值定位于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与守护全人类生存的内在价值或增扩全人类的公共福祉而奋斗。后者的格局明显超越了前者,后者为了公共利益与全人类而努力,这种精神境界既应成为每一位大学教师的一种自觉追求,又应成为他们追求的最高旨归。形成后一种精神境界的方式之一是将大学教师放置在学校与社会举行的团体活动中,因为“在团体活动中,人们更容易超越狭隘的自我”,形成归属感较高的教师共同体与社会共同体。这于教师群体精神境界的提升与社会公共事务的解决等都具有积极的作用。

第二,坚守自身的研究旨趣。布鲁贝克曾讨论了高等教育赖以存在的两种不同的哲学基础:以认识论为基础的和以政治论哲学为基础的高等教育哲学观[32]。大学教师作为高等教育系统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们的研究旨趣也未曾逃脱这两种哲学基础的框架。在当前数据时代,大学教师纯粹依据自身闲逸的好奇或兴趣进行科学研究的旨趣早已被时代所消解,大部分教师在快节奏生活的带动下更倾向于做短平快、切合政策导向或符合大众思维的科研项目。有研究者认为中国目前已进入一个科研成果增长和传播迅速、论文“寿命”非常短促、经典文献数量稀少的时代[33]。在这样的背景下,大学教师亟需生产出具有原创性、影响深远的科研成果或经典文献。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需要大学教师耐住寂寞,以“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心态直面现实,不忧不惧,摆脱单纯的物质追求,抵挡住外界的各种名利诱惑,甘愿为真理坐“冷板凳”。

第三,接续原典思想传统。“此心安处是吾乡”心态的养成可从我国原典思想精华中汲取养分,并与从西方文明中撷取的超功利的价值精华相结合。《道德经》中有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强调人们应当用虚寂沉静的心境去面对宇宙万物的运动变化,大学教师亦应该抛却当下功利主义、娱乐主义等外在不良价值观,真正地有所追求,将国人从追求物质享受的单一化、同质化怪圈中拉出来。同时综观西方文明史实,不难发现,凡是在科学研究领域取得杰出成就,并对社会发展发挥重大影响力的知识分子,无一不是超功利性研究者。这是因为他们比功利性研究者具有更为广泛持久的研究目标与毅力、具有挑战科研极限的勇气与傲骨、具有不断积蓄科研能力的决心与行为。在功利泛滥的时代,超功利性研究者越来越少,作为“社会优秀文化的引领者”,大学教师理应站在超功利性研究者这一边,“努力追求以学问为乐趣,以学术为志业,以学问为生存方式”[34]。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大学教师要甘于清贫,毫无功利之心,而是努力做到精神有所追求,不被功利所异化,而陷入纯粹的利己主义中。就目前大学教师对原典思想以及超功利价值精华的整体了解程度而言,他们对其了解与开发并不充分,原典思想凝聚了我国先人的智慧,超功利价值精华浓缩了西方文明的精髓,值得当代大学教师细细品读,悟其真意。

整体而言,虽然大学教师群体的公共品格在时代危机中处于式微态势,但在该态势下,依然有一部分大学教师用行动坚守科研初心,不为名利所动。他们对时代负面影响的反思、对社会不公问题的挺身而出、对学术不端行为的检举、对一些社会公共事务的沉默性“对抗”等,无论是发声还是失语,都实际构成了公共品格式微情境下与外部社会力量的非现实性冲突。表面上看来他们意在表达对社会不公的不满,实则表达了对大学教师群体乃至社会公众公共品格担当的强烈呼唤。在政府、大学与大学教师群体的共同努力下,大学教师乃至更多的社会成员的社会担当意识将被唤醒,在此基础上,社会与人类将取得长远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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