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武
(安徽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1)
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论及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特别是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他明确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11可以说,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不仅是人民群众的美好愿景,也是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时代课题。然而,当今世界仍然是资本主导的世界,资本逻辑在给世界带来繁荣的同时,也引发现代社会生活危机在全球蔓延。那么,在资本逻辑语境中审视美好生活何以可能?这是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亟须解决的首要理论问题,需要对其进行多维度、多层面的深入探讨和解答。
自古以来,“美好生活”是人类共同的向往和追求。在古希腊时期,哲人先贤们认为美好生活是充满智慧的活动和最高的善。譬如,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的“沉思生活”。到了近代,卢梭主张契约精神的理想生活状态、海德格尔提出“诗意栖居”的生活、康柏内拉所描绘的“太阳城”等都体现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中国传统文化中同样蕴含着丰富的美好生活思想,《诗经》中的“乐郊”“乐土”、孔子的“大同世界”、老子的“小国寡民”,以及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康有为的“太平世”都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生发的新时代“美好生活”,它具有丰富的理论内涵和价值意蕴,在本质上是一个总体性“范畴”[2]。新时代“美好生活”作为一个现实性的重要议题和历史性的理论课题,当然与资本逻辑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生发的总体性“范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简言之,资本逻辑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致使人类生活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这是美好生活命题得以凸显的基本前提和历史语境。
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洞察到“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3]269攫取剩余价值、实现利润最大化是资本的唯一目的。然而,在资本雇佣劳动制度下,剩余价值是通过资本对劳动力无尽榨取实现的,这就必然会导致过度生产和购买力不足之间的矛盾。为了消解这一矛盾,资本“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4]35,只要地球上还剩下资本逻辑没有触及的地方,资本扩张就不会停止。换言之,“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界限。”[5]521正因为如此,资本冲破了民族国家的地域界限,建立了世界市场,“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6]540-541就此意义而言,资本逐利的本性不仅首次开创了人类的世界历史,而且冲击着束缚在土地上的人们,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和思维方式,开创了人类文明的新纪元。
对于资本在现代社会的作用,马克思给予了公允的评判。在肯定资本逻辑所带来社会物质财富的同时,马克思对资本逻辑造成的现代生活危机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明确指出:“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6]59这个“抽象”就是资本,它抹平了现存一切事物的差异性,实现了对生活世界的通约。因而,资本被赋予了“自因性”,在现实生活中发挥着“同一性”力量。梅扎罗斯在《超越资本》一书中对资本的“自因性”进行了描述,并明确指出这是一种不合理的自因。在马克思看来,“同一性”意味着强制性和统治性,资本逻辑凭借“同一性”力量吸纳现实生活中的一切事物作为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要素。正因为这种“同一性”力量的支配,现存一切事物都要听命于资本、受制于资本,都要围绕资本这个“轴心”转动。也就是说,资本完全“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4]36,这是引发现代社会生活危机的主要原因。对此,马克思曾生动地刻画了资本逻辑把工人钉在资本上,“比赫斐斯塔司的楔子把普罗米修斯钉在岩石上钉得还要牢”[3]743。
无疑,资本这种“同一性”力量致使人的主体性完全丧失。相反,资本本身却成了现实生活的主体。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时常使用“主体”“主体化”“主体性”“权力”等概念来描述资本。譬如,“具有自我意识和自我意志的物,才是资本。”[6]488同时,马克思一再强调资本逻辑的社会属性造成资本与劳动对立,并“通过这种对立在资本上人格化了”[7]。所以,在资本雇佣劳动制度下,“资本使用工人,而不是工人使用资本”[6]488,资本“完全成为敌视工人、统治工人、为了资本家的利益而反对每个工人的权力”[6]353。事实上,资本的本性决定其主体地位不可能只局限于人的经济生活,它会指向现实生活的全部内容。对此,马克思曾形象地描述:“资本划了一个圆圈,作为圆圈的主体而扩大了,它就是这样划着不断扩大的圆圈,形成螺旋形。”[8]146随着这个圆圈的不断扩大,资本就会僭越到生活世界的各个角落,成为一个世俗化的、抽象的、主宰现实生活的虚幻主体。
资本作为现实生活的主体,并与理性、技术、消费的“合谋”,进一步加剧了现代社会生活危机:一是资本与理性的“联姻”。在现代社会生活中,资本逻辑驱动计算理性实现资本的价值增殖,这种勾连不仅作用于人的经济生活,而且越来越成为人的生活方式。因为,资本逻辑作为计算理性的“原动力”不断推动人的生活全面理性化。同时,生活全面理性化也为资本逻辑抽象力的释放提供了“场域”。可见,资本与理性的“联姻”致使理性不再高扬人的主体性,而成为现实生活的主宰力量。二是资本与技术的“共谋”。随着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资本对自然力和劳动力的榨取呈几何级数增长。但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几何级数的增长源于资本逻辑对科学技术的吸纳,使科学技术成为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手段。同时,资本逻辑驱动科学技术致使劳动者成为机器体系的“附件”,他们听命于机器,按照机器指令重复着同样的工序,即“工人要完全顺从这种机械的需要和要求”[9],这势必将劳动者的能动性和创造力扼杀。此外,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机器不断排挤人,致使人的生活更加困苦不堪。本来人类发明机器的初衷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人,为人类提供更为丰富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事实证明,机器在现代社会不但成为压榨人的工具,而且也把人的生活推向危机的深渊。三是资本与消费的结合。由于资本本性使然,资本主义生产是自发的、盲目的扩大生产,从而决定了资本家会想方设法扩大人们消费、引诱人们消费,最终导致盲目扩大生产和过度消费的恶性循环,从而加剧了现代社会生活危机。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不仅致使劳动异化,而且导致人的消费异化。对于劳动者而言,消费不再是维持自身生存的需要,而是把消费作为一种欲望的满足。因为资本奴役下的劳动致使劳动者的自由本性无法释放,他们试图在消费欲望的刺激中排解单调、乏味、枯燥的劳役。毫不夸张地说,消费已然成为人们躲避生活痛苦与不幸的“避难所”。
现代社会生活危机滥觞于资本,而资本的全球化必然会造成现代生活危机在全球蔓延。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逻辑主导的经济全球化其实质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化。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不可调和,资本的全球化势必导致全球经济系统紊乱、社会结构改变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矛盾激化:一是资本逻辑引发经济危机。资本全球性扩张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经济危机的爆发,但却无法阻止全球经济体系的灾难性来临。因为资本越接近全球性市场,资本就越无法找到进一步拓展的空间。也就是说,只要经济全球化没有从根本上摆脱资本逻辑的主导,经济危机就一定会爆发。2008年,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二是资本逻辑引发社会生活危机。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是支配现代社会生活的“终极权力”,这种权力不仅会造成社会公正平等的缺失和贫富差距的拉大,而且还会引发社会生活的失序和矛盾的加剧,致使现代社会生活危机如影随形。正是在此意义上,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对20多个国家近300年的财富分配加以比较分析,揭示了资本性收入与劳动性收入的悖论是造成贫富分化的深层原因。三是资本逻辑造成人地关系危机。人地关系紧张不仅是现代社会无法解决的难题,也是当代社会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人类对自然界的肆意盘剥和过度索取,造成了生态系统失衡和环境灾难,并因此反过来危及人类自身生存的根基。在马克思看来,现代社会人地关系危机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一步表现为资本逻辑。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深入和推进,资本必然会对全球范围内的自然资源进行无度开发,导致自然资源的商品化、生产成本的外部化,从而引发严重的人地关系危机。在此问题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给予相应的回答。奥康纳认为人地关系危机归因于资本主义的“双重矛盾”,即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以及资本主义生产无限性与生产条件有限性的矛盾。福斯特同样认为:“在有限的环境中实现无限扩张本身就是一个矛盾。”[10]
如果说资本全球化是“美好生活”所遭遇的“资本逻辑一般”,那么它还同时遭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资本逻辑特殊”。进而言之,美好生活是一个历史性命题,它表征着资本逻辑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相遇。对于美好生活所遇到的“资本逻辑特殊”,我们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方面,从资本逻辑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关系来看,新时代“美好生活”构建不可能完全拒斥资本,如果拒斥资本,也就意味着我们放弃对资本文明作用的利用,放弃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放弃美好生活构建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从“公有资本逻辑”与“私有资本逻辑”的本质来看,这两种逻辑具有“异质性”。“公有资本逻辑”存在的前提是全民共同享有资本,资本的价值增殖归全民共同占有和支配,而“私有资本逻辑”存在的前提是私人享有资本,资本的价值增殖归私人占有和支配。但是,从“公有资本逻辑”与“私有资本逻辑”的展开形式来看,二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其运行目的也都是为了资本实现价值增殖。基于此,在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的进程中,必须对资本逻辑存在的前提和界限有着清醒的认知,否则的话,资本逻辑所引发的现代社会生活危机将会严重削弱新时代美好生活的物质基础和精神基础。
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即自我否定,是既克服又保留。它表现为总体性扬弃和具体性扬弃两个历史阶段,前者统摄后者,后者服务于前者,二者相互统一不可分割。因此,资本逻辑既呈现出自我更新、自我调整的能力,又表现出自身界限和历史极限的限制。当资本逻辑无法缓和现实生活矛盾时,即资本逻辑自我更新、自我调整能力丧失殆尽时,资本的外壳就要炸毁了。在马克思看来,只要把资本逻辑贯彻到底,它将会扬弃自身并实现质的转变,即“用资本消灭资本”。又因为资本逻辑与生活逻辑相辅相成,资本逻辑的瓦解与生活逻辑的回归是同一条道路。因而,历史唯物主义告诉我们,对资本逻辑的批判要立足于人的现实生活,并以此引导人们自觉地走向生活逻辑。所谓生活逻辑,是指人们在自由自觉劳动的基础上,不断创造新生活来满足自身的需要,从而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人的自身价值增殖的过程,即生活—实践—新生活。
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立足于现实生活,揭示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总体发展趋势。马克思认为,资本逻辑作为客观性的物质力量,它是历史流变中的产物,有其本身的客观规律性。因此,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不是外在强制,而是历史性生成。进而言之,资本逻辑在突破一个一个界限之后,必将面临着自身的历史界限。“因为资本一方面确立它所特有的界限,另一方面又驱使生产超出任何界限,所以资本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5]405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发展的“四大界限”(1)即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界限;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时间的界限;交换价值本身是生产的界限;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7页。决定着资本逻辑要不断自我更新、自我调整,以此来缓和现实生活的矛盾。当资本逻辑自我更新能力枯竭时,“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3]5。可见,资本逻辑作为物质力量存在是历史的必然,其自身的自我扬弃亦是历史的必然。也就是说,资本逻辑总是在界限和历史极限中运行,总是在现实生活矛盾激化中实现自我更新。由此可见,这种生活状况下的人不再完整、不再独立和自由,他们的价值、尊严以及生命意义全被资本逻辑所吞噬。但是,资本逻辑终究难逃崩溃的历史宿命,人类总是在实践的基础上不断扬弃异化生活,创造新生活。
毋庸置疑,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蕴含着美好生活向度。第一,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及人的自由自觉劳动复归。劳动是创造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最基础性的社会实践活动。作为使用价值,劳动为美好生活提供“获得感”;作为精神性价值,劳动为美好生活提供“存在感”和“尊严感”[11]。但在马克思看来,资本雇佣劳动制度下人的劳动是一种异化的劳动。因为,“活劳动”受“死劳动”的占有和支配,劳动不是让人感到幸福,而是让人感到不幸;劳动不是人的自主性和创造力自由自在的发挥,而是让人感觉到戴上了沉重的“枷锁”。这样的劳动不是人们本真生活的体现,而是走向了人的生活反面。但是,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决定了“死劳动”在不断积累的同时,扬弃异化劳动的力量,即无产阶级革命性力量也在不断积累。当这种革命性力量足以使资本逻辑走向历史极限时,人的自由自觉劳动就会实现。所以说,资本逻辑造成劳动异化的同时,又要为自由自觉劳动的复归积蓄力量。第二,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及人的需要满足。人的需要是人的生活重要组成部分,“需要即生活”。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个人的需要”“必要的需要”“奢侈需要”“需要体系”等概念。这充分说明了人的生活内容总是在不断满足自身需要的基础上丰富发展的。然而,在资本逻辑强制下,人的需要被异化、粗陋化和简单化。同时,人的需要也被退化为动物肉体存在的本能需要。可见,资本主义“私有制不懂得要把粗陋的需要变为人的需要”[12]224。可以说,资本力图摧毁生产力发展的限制,扩大社会需要,并在自我扬弃中不断满足人的需要。否则,劳资对抗加剧必然会引发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激化,资本逻辑定然难以为继。第三,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及人的自我实现。在马克思看来,人的自我实现即是人的“类”本质确证、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人的存在意义和生命价值的具体体现。然而,资本逻辑成为现代社会生活的“普照之光”“以太”,现存一切事物的意义与价值都用其衡量。同时,资本逻辑强大的力量裁掉了现实生活的丰富内容,把人的生活“蒸馏”为冰冷的交换价值。现实生活中人仅仅以“物”的形式存在,他们失去了人之为人的尊严,湮灭了人之为人的意义所在。然而,资本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不得不推动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从而激发了劳动者的自主性和创造力,彰显了自我存在的成就感和尊严感,促进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正是在此意义上,马克思指出:“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12]182,资本逻辑的最终退场是其自我扬弃的结果。但同时,这个过程也是“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8]928,即自觉走向生活逻辑的过程。
如果说资本逻辑总体性扬弃揭示了其自身的历史极限,那么资本逻辑具体扬弃则呈现出其本身的自我更新能力。事实说明,资本逻辑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危机后仍然没有退场,而且愈发成为一种全球性的存在。其主要原因是“在它所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4]592。的确,资本逻辑至今仍在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仍在扮演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角色。但这并不等于说资本逻辑没有遭受到界限或限制,只不过资本逻辑进行了自我调整和自我更新。对此,马克思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对资本逻辑具体扬弃进行了历史性洞察。在宏观层面,资本逻辑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个别要素或某个环节的自我扬弃,从而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缓和了现代社会生活矛盾,实现了资本的价值增殖。譬如,资本逻辑利用科学技术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缩短工人的绝对劳动时间,能提升生产的自动化和智能化水平。在微观层面,资本逻辑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某种方法或形式的自我扬弃,从而可促进劳动效率的提高,缓解劳资对抗的矛盾,实现利润最大化。譬如,通过股份制资本组织形式,使职工持股,工人参与管理。可见,资本逻辑的具体扬弃同样蕴含着美好生活向度。
在当代,资本逻辑具体化扬弃的欲望和能力并没有减弱,而是愈发变得更强。因为只有更强,才能攫取更多的剩余价值。随着资本全球化的不断深入和推进,现代生活危机越出了国家和区域的限制,成为全球性危机。而对于资本逻辑本身来说,也正面临着很多新的且日益尖锐的矛盾或限制。因此,资本逻辑必然通过自我扬弃来保证资本的增殖能力,否则,资本逻辑无法实现自我救赎。当然,这种自我扬弃只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出的局部调整。从资本的主导形态演化来看,由产业资本向金融资本、数字资本的转化即是资本逻辑具体扬弃的结果;从资本扩张本性来看,资本向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等领域扩张,以及跨国资本的形成即是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结果;从资本雇佣劳动关系来看,“福利国家”给资本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即是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结果。随着资本逻辑在时空上的不断延伸,富裕的浪潮不仅在高度发达国家快速推进,新兴发展国家的人民生活水平也切实得到了提高,如人的寿命、教育程度、医疗卫生水平都有所改善和提高。当然,资本逻辑的具体扬弃并不是什么“妙手回春”,“欧债危机”“占领华尔街”等现代生活危机仍在全球继续上演。因此,“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既展示出其自我发展的能力,又昭示出其历史极限或未来走向。”[13]也就是说,如果资本逻辑作为现代生活的主导规律,那么资本增殖的本性势必引发现代社会生活危机,资本逻辑也必然会遭遇“美好生活”的限制。当资本逻辑的自我更新能力无法突破界限或限制时,生活逻辑回归将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就新时代“美好生活”构建而言,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化和推进,资本逻辑已经深深植入现实生活,这是新时代美好生活建构无法回避的客观现实。因此,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资本逻辑的认知,必须在理论层面和实践层面加以深刻分析,决不能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决不能任由资本逻辑肆意“狂欢”,放任其负面效应蔓延。尤其是随着当今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一些社会资本借助平台、数据、流量和技术等手段,无序扩张、过度渗透和野蛮生长,甚至越过法律法规的“红线”,实施垄断和不正当竞争行为,从而破坏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市场秩序,扰乱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损害了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因此,2021年3月,中国政府的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这一举措不仅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推动社会经济有序发展的现实需要,而且是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的必然要求。由此可见,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构建既要遏制资本逻辑的负面效应,又要充分发挥资本逻辑的文明作用。这样才能把资本逻辑从资本主义制度中抽取出来“为我所用”,并在一个更加宏大的历史叙事中,把资本逻辑的文明作用朝着有利于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方向引导。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资本逻辑自我扬弃的“美好生活”向度,为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提供了现实依据和动力支持。因此,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进程中,要切实处理好资本逻辑与美好生活的辩证关系。我们既要承认资本的客观存在性,又要利用资本和驾驭资本,在扬弃资本逻辑中推进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构建。
首先,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构建过程中贯穿资本逻辑。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世界发展中大国,无论是在发展中取得成绩也好,遇到困难也罢,都留下了资本逻辑的深深烙印。尤其是在社会主义发展的初级阶段,资本存在的客观事实不容置疑,资本逻辑作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客观规律不容否认。
就理论渊源来说,马克思在其文本中曾多次论述:“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4]592对此,列宁作了进一步论述:“就是这个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脱胎出来的在各方面还带着旧社会痕迹的共产主义社会”[14],即社会主义社会。显而易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脱胎”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必然带有旧的市场经济痕迹。马克思在论及“俄国道路”时明确指出,东方社会从“亚细亚生产方式”到“跨越卡夫丁峡谷”,“而占有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15]。事实证明,当生产力水平还没有达到共产主义社会水平时,无法实现“纯而又纯”的公有制经济形式,资本作为旧社会的元素不得不暂时保留下来。因此,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还不能完全拒斥和抛弃资本,资本逻辑作为客观规律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就现实层面来说,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不断加速,整个世界几乎被资本逻辑所吸纳,成为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场域”。因此,任何一个国家若要谋求发展,就不得不承认资本、利用资本,并在全球资本逻辑展开中寻求发展机会。反之,如果一个国家拒斥资本,奉行闭关自守政策,那就无异于自我孤立、自绝于世界,最终会导致整个国家陷入发展的困境。正因为如此,作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中国,不但要快速融入全球化经济发展的进程,而且还要遵循全球一体化经济发展的规律。也就是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但不能抛弃资本逻辑,相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通过资本逻辑这个桥梁纽带来连接世界经济,并在此基础上充分发挥自身的比较优势,实现资源有效配置,从而促进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为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
就实践基础来说,从列宁的新经济政策,到中国的改革开放、朝鲜的经济政策调整以及越南的改革探索,无不说明了市场经济是社会主义国家迈向“美好生活”不可逾越的台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社会主义中国对资本有着全新的认识,突破了过去拒斥资本,把资本看作“洪水猛兽”的旧式思维,创造性地提出了社会主义“公有资本”的概念。所谓的公有资本就是全民占有和支配,且获取的“剩余价值”为全民共有共享。有学者认为,“公有资本逻辑建构正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无产阶级国家政权在这一规律性认知的指导下在占有资本文明的历史之路上迈出的阶段性脚步。”[16]当然,公有资本不同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私有资本,它不仅与私有资本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共性”,而且本身又具有独特的“个性”。譬如,国营企业、集体企业的组织形式;再次分配、全民共享等“剩余价值”的转化手段。正是基于此,“公有资本”的逻辑展开推动着社会主义生产力的发展,并创造出丰富的物质和精神生活。
其次,扬弃资本逻辑作为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本质诉求。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使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1]45这就要求我们既要遏制资本逻辑的破坏性,又要充分发掘资本逻辑的市场活力,并在资本逻辑与“美好生活”辩证张力中促使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的提升,从而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矛盾真正和解。
一是要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美好生活”。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建设生态文明,关系人民福祉,关乎民族未来。”[17]然而,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仍然存在着资本负效用所引发生产成本的外部化、自然资源的商品化、生态公地的悲剧化等问题。因此,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构建势必要妥善处理好资本逻辑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最终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因此,“我们应该追求热爱自然情怀。‘取之有度,用之有节’,是生态文明的真谛。”[18]如果我们对资本逻辑的负面作用不加以约束,必然会导致资本不断榨取自然力,从而引发人与自然的对抗。因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处理资本逻辑与生态系统之间的关系上,既要遵循市场经济规律,又要遵循自然规律。换言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在扬弃资本逻辑的基础上,构建“生态-资本”一体化的生产生活方式,实现资本与生态之间的共存共赢,从而促进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
二是要构建人与社会和谐共处的“美好生活”。由于资本逻辑的负面效应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不能完全根除,从而引发劳动异化、公平正义缺失、货币化生活、贫富差距拉大、过度消费等一系列问题。因此,在劳资关系方面,必须要消解异化劳动,把劳动本质真正还给人,使人在劳动过程中切实感受到美好生活的真实体验。在共同富裕方面,必须要对资本逻辑负面效应进行“修补”,运用好初次分配和再次分配相结合的手段,倡导共享发展理念,打好全面脱贫攻坚战等,最终实现共同富裕。在公平正义方面,必须要解决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公平正义的缺失问题。这一问题的解决不可能在资本逻辑那里寻求到“良方秘药”,而是要到资本逻辑存在的前提和价值目标中寻求答案。“需要重新认识资本逻辑在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的作用,并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逻辑对其进行引导和规范。”[19]
三是要构建人与自身和谐协调的“美好生活”。由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存在资本的负面效应,往往给个体心理带来极大的冲击,他们有时表现出心情沮丧、精神颓废等。因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务必处理好资本逻辑与个体需要的关系:一方面,要积极扬弃资本逻辑所引发的人的需要“物化”,使个体的本真需要获得满足,且人的生命意义和价值得到充分体现。另一方面,要彻底摒弃资本逻辑的思维方式,处理好纷繁芜杂的利益关系,不能在实现个体利益最大化的路途上迷失生活的方向。唯有这样,才能抚平资本逻辑负面效应带来的心理创伤,从而促进人与自身和谐生成。可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唯有扬弃资本逻辑,破解物质财富创造与人们生活体验的“幸福悖论”,才能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创造性和能动性,使个体切实感受到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的逐步提升。
再次,超越资本逻辑作为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的价值旨趣。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指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不断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20]这个科学的论述基于资本逻辑语境阐释蕴含着三个方面内容,从而为破解“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与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矛盾”提供了思想指引。
第一,从“以资本为中心”转向“以人民为中心”。资本主义现实生活是“以资本为中心”,一切事物都因资本实现价值增殖而存在。自亚当·斯密以来,西方主流经济学家就开始为资本存在的合法性背书,他们企图通过理性“经济人”的假设来考察资本主义生活,结果用抽象生活代替了真实生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与发展则是“以人民为中心”,强调一切都要以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为价值旨归。曾有一段时间,经济发展一味追求“量”上的增长,而忽视“质”上的飞跃。这种经济增长是一种见“物”不见人的发展方式,是没有幸福感的富裕。我国经济发展先后经历了从“又快又好”到“又好又快”,再到“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方式。可以说,发展方式的转变书写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人民为中心”的历史征程。
第二,从“资本的主体性”转向“人的主体性”。人民是实现美好生活需要的创造主体[21]。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突出“人的主体性”,强调一切依靠人民,一切为了人民。人民群众在创造幸福美好生活中具有无可争议的主体作用[22]。这就要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须充分彰显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自主性、创造性和能动性。因为人是现实生活的主体,人类通过实践活动创造了丰富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并不断推动着人类生活方式的变革,而资本仅仅是人所创造的外在形式。就此意义而言,坚持人民群众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主体地位,就是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可见,市场经济从“资本的主体性”转向“人的主体性”不仅是“美好生活”的需要,也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因此,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首要问题就是瓦解资本逻辑对人的束缚,把人的主体性还原给人,使人能够充分发挥其聪明才智,创造美好生活。
第三,从人的“片面化发展”转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构建新时代美好生活的出发点和价值旨归,这就要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必须处理好人的发展与资本之间的关系,否则,资本逻辑必然会以牺牲人的发展实现资本增殖,即以人的畸形、片面化发展替代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正如马尔库塞所言:“当代工业社会,由于其组织技术基础的方式,势必成为极权主义。”[23]这种极权主义使人成为失去主体性的生产工具,成为名副其实的“单向度的人”。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更加重视经济体制的顶层设计,要通过制度逻辑克服资本逻辑的“脱域性”,从而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因此,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构建,唯有对资本逻辑设定前提、厘清界限,把它定格于人的经济活动领域,才能走出人的“片面化发展”的窠臼,进而迈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