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夫
到目前为止,实体肿瘤,包括肝细胞癌(hepatocellular carcinoma,HCC,以下简称肝癌),手术切除仍然是首选和最可能治愈的治疗方法。肝胆外科学和肿瘤学的先辈和学者们,近50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提高肝癌切除率进而改善患者生存[1-7]。肝癌或大肠癌肝转移患者,初诊时不能切除,经过一种或联合多种治疗后,达到R0切除标准并进行第二步切除,近年来称为转化切除。近50年的探索发现,经过转化切除的HCC患者,其术后5年生存率可达约50%,与早期HCC切除后的生存率相近[8-9]。但因当时转化治疗方式有限,转化治疗的成功率较低,为1.8%~34.6%[8-9],仅能使小部分中晚期HCC患者获益;研究还发现,虽然经过转化治疗获得了手术切除,但从手术切除标本的病理检查显示,达到病理学完全缓解的病例不到1/3[8-9]。近年来,系统治疗药物的快速发展和多学科综合治疗为中晚期HCC患者带来了新的希望,更好的转化治疗结果初步显现,也逐渐形成了初步的体系[10-11]。目前,肝癌的转化治疗措施主要包括增加剩余肝体积(future liver remnant,FLR)、降低肿瘤负荷及联合应用增加剩余肝体积等。比较公认和常用的增加FLR方法包括门静脉栓塞术(portal vein embolization,PVE)、联合肝脏离断及门脉结扎的分次肝切除术(associating liver partition and portal vein ligation for staged hepatectomy,ALPPS)、肝静脉系统栓堵术(liver venous deprivation,LVD)[7],而降低肿瘤负荷的措施包括经导管肝动脉化疗栓塞(transcatheter arterial chemoembolization,TACE)、肝动脉灌注化疗(hepatic artery infusion chemotherapy,HAIC)、导管肝动脉化疗栓塞联合酪氨酸激酶抑制剂(TACE+TKIs tyrosinekinase inhibitors)、HAIC+TKIs、抗血管生成靶向药物(antiangiogenic targeted drugs,AATDs)+免疫检查点抑制剂(immune checkpoint inhibitors,ICIs)、TACE+TKIs+ICIs 和 HAIC+TKIs+ICIs等[10-16]。本文就降低肿瘤负荷方面的内容进行概括,并谈谈笔者的经验和体会。
2.1 TACE TACE是目前最常用的肝癌局部治疗方法。起源于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经动脉灌注化疗(transcatheter arterial infusion chemotherapy,TAI)治疗肝癌,和几乎同时或稍晚的明胶海绵经动脉肿瘤栓塞(transcatheter arterial embolization,TAE)治疗腹部肿瘤(包括肝肿瘤)等方法。1979年日本学者开始将碘化油经肝动脉注入治疗肝癌,1983年首次进行碘化油经肝动脉栓塞治疗肝癌的临床报道[17]。随后,采用以带有化疗药物的碘化油作为主要栓塞剂的TACE治疗技术在世界范围尤其是亚洲国家得到了广泛应用。由于接受TACE治疗的肝癌患者背景各异、TACE治疗方法各不相同,各家报道结果不尽相同。本世纪初Lo等[18]和Lovet等[19]前瞻性随机对照研究均证明,与最佳支持治疗相比,TACE治疗能明显延长不能手术切除肝癌患者的生存期。Lencioni等[20]对1980—2013年发表的采用带有化疗药物碘化油乳剂为主c-TACE治疗的101篇10 108例肝癌患者系统回顾分析显示:TACE客观有效率(ORR)为52.5%。单纯TACE治疗不可切除HCC的转化切除率在12.0%~18.1%[21-22]。cTACE (Conventional-TACE)是指采用以碘化油化疗药物乳剂为主,辅以明胶海绵颗粒、空白微球或PVA的栓塞治疗。但近年的研究显示,HCC负荷较大会明显影响TACE的效果[23]。对于HCC伴门静脉癌栓,中国原发性肝癌诊疗规范(CNLC)[24]一直都明确推荐TACE治疗,但BCLC(barcelona liver cancer staging system)一直仅推荐系统治疗[25],东西方学术界有明确分歧。然而,Kim等[26]、Luo等[27]、Zhu等[28]学者的研究显示,HCC 合并门静脉癌栓的患者行TACE 是安全有效的;甚至HCC 合并门静脉主干癌栓的患者,若存在门静脉代偿性侧支血管、肝功能也正常,行介入治疗可以延长患者的生存,并不增加TACE引起死亡的风险[29-30]。DEB-TACE(Drug-eluting beads-TACE)是指采用加载化疗药物的药物洗脱微球为主的栓塞治疗,但到目前为止,cTACE与DEB-TACEE治疗的总体疗效差异无统计学意义[17]。
2.2 HAIC 作为一种动脉内灌注化疗的介入治疗方式,HAIC目前尚未形成统一治疗技术标准,疗效差异较大。近年来,国内学者对HAIC进行了创新性的改革,将以奥沙利铂为基础的FOLFOX方案应用于肝癌的灌注化疗中,显著提高了肿瘤反应率和患者生存率[31-32]。HAIC的适应证与TACE治疗有较大的重叠,但两者可互为补充。相对于TACE,HAIC具有以下优势:①并发症发生率较低,适应证更广,由于HAIC不用栓塞剂,减少了栓塞所致的并发症;②对于合并门静脉主干癌栓、动静脉瘘的患者,HAIC也可以采用;③HAIC基本上不会造成肿瘤与临近器官如膈肌/胆囊/胃肠等的粘连,减少后续手术的操作困难;④对巨大肝癌的客观缓解率和手术转化率更高[33]。但在以下情况时,可以优先考虑TACE治疗或者联合HAIC治疗:①负荷小的HCC,TACE常常能够获得很好的疗效;②肿瘤数目多且位于左右肝脏;③肿瘤血供来自多支动脉,可先对非主要供血动脉行TACE,再对主要供血动脉行HAIC;④血供异常丰富的HCC,可先行部分栓塞,再联合HAIC。国内一项RCT研究显示,在不可切除的大肝癌,FOLFOX-HAIC较TACE更能改善总生存期[13]。
2.3 TACE或HAIC联合TKIs 据最近ASCO-GI报告,TACTICS-LEN研究的最终分析显示,TACE联合乐卫玛(甲磺酸仑伐替尼胶囊)治疗不可切除的HCC,ORR为88.7%,其中CR率高达66.1%[12]。国内一项RCT研究中,乐卫玛+TACE治疗晚期HCC,其ORR为54.1%[14]。He等[13]的RCT研究显示,HAIC联合索拉非尼治疗肝癌伴门静脉癌栓的患者,ORR为40.8%,手术转化率为12.8%,均明显优于单纯索那非尼治疗。因此,TACE或HAIC联合靶向药物,较单纯TACE或靶向药物,更能够提高ORR和肝癌转化切除率。据2022年2月26日中日肝癌高峰论坛的讨论,国内专家认为,TACE的局部治疗联合TKI的系统抗肿瘤治疗,在中期肝癌(CNLC Ⅱb)为主要治疗方式,而在晚期肝癌(CNLC Ⅲa)TKIs 等为主要治疗方式。
2.4 AATDs+ICIs 近年来,ICIs联合AATDs如TKIs治疗中晚期肝癌的大型研究较多,包括Keynote524[34]、RESCUE[35]、IMbrave150[36]、ORIENT-32[37]等,都获得良好的临床效果。如Keynote524,即仑伐替尼联合帕博丽珠单抗治疗不可切除的肝细胞癌(unresectable hepatocellular carcinoma,uHCC),结果显示,在接受治疗的104例患者中,36例患者获得缓解(ORR为36%,RECIST v1.1标准),其中73%的患者获得长期缓解(缓解时间≥6个月)[34]。国内临床应用研究较早的两个报道:张雯雯等[38]报道35例CNLC Ⅲa期患者,经采用PD-1抑制剂联合仑伐替尼治疗,转化切除率42.4%;Zhu等[39]报道63例初始不可切除肝癌患者PD-1抑制剂联合TKI治疗,转化切除率为15.9%。
2.5 TACE或HAIC+TKIs+PD-1抑制剂 由于中国中晚期肝癌患者较多,TKI和 PD-1抑制剂也不断涌向临床,多个中心都以不同的联合治疗方式进行了探索和报道。朱新睿等[40]采用TACE+仑伐替尼+卡瑞利珠单抗治疗58 例不可切除uHCC 患者的回顾性研究显示,基于改良实体肿瘤疗效评价标准(mRECIST)的ORR是75.9%(44/58),疾病控制率是94.8%(55/58),转化切除率是31.0%(18/58),转化成功率是37.9%(22/58);同一个中心张晓赟等[41]报道“三联应用”38例的前瞻性研究初步结果如下:基于mRECIST 标准进行肿瘤疗效评估,ORR为84.2%,DCR为94.7%;以影像为基础的转化成功率为55.3%,转化切除率为52.6%。不良事件发生率为100%,其中22 例发生3 级不良事件,无4 级及以上不良事件发生。Wu等[42]报道,采用仑伐替尼+PD-1抗体+TACE治疗uHCC 62例的多中心回顾性研究结果显示,ORR为80.6%(基于mRECIST标准),转化成功率为53.2%,转化切除率为46.8%。He等[16]报告仑伐替尼+特瑞普利+HAIC治疗71例uHCC的回顾性结果,ORR达67.6%(基于mRECIST),CR达14.1%,安全性可接受。
3.1 肝癌转化切除能够治疗的患者仍然有限 在开始我们的前瞻性研究之前,本团队在2020年6月至8月观察了100例初诊肝癌患者的情况(未发表资料):可以考虑切除的患者31例,已经发生肺转移的患者5例,全身情况和(或)肝功能情况差的患者10例,还有符合转化治疗基本病情的患者54例。因为各种原因,54例中最后进入转化治疗(包括多个临床试验)39例,完成切除的患者只有17例,只占本组中晚期肝癌患者的24.6%,在包括医疗保险、转化治疗方案/药物的强度、不良反应及管理、肝脏移植的入口等方面,显然还有优化的空间。
3.2 伴腔静脉癌栓或门静脉主干癌栓患者是否能治愈 本中心团队开展了一项前瞻性的多中心队列研究,来探索“技术边缘可切除”的中晚期肝癌转化切除的安全性和有效性(NCT04997850,https://www.clinicaltrials.gov/)(已作初步报告)。在本项研究开展的过程中,我们也对肝癌合并门静脉主干癌栓/腔静脉癌栓的患者,在知情同意的前提下,同样用仑伐替尼+TACE+PD-1抗体方案,尝试进行转化治疗。伴门静脉癌栓的4例患者中2例获得完全缓解,2例获得部分缓解,肿瘤标志物均显著降低,但均未能接受手术切除。2例完全缓解的患者,OS已达到1年,完全缓解后正常生活已9个月,还在继续药物治疗和定期评估(待发表资料)。
3.3 肝癌转化治疗才起步,值得广泛深入探索 如不同转化治疗方案相应的获益人群如何筛选和确定?转化治疗到手术切除的时间窗及转化治疗的深度如何把握?药物在手术安全性方面的管理问题,手术方式如何选择?影像学与临床指标评估的CR与病理学的CR有多远距离?达到临床CR的患者还需要手术吗?术后辅助治疗的方案和期限是什么?转化切除治疗最终能否转化为患者OS的获益?转化过程中疾病进展后的后线治疗是什么?现有的少量证据还不能完全回答这些问题,还有待更多更好的临床试验、更大样本量、更长时间的随访结果来逐渐阐明。
实际上,肝癌转化治疗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探索,但多年来经过肝癌转化治疗1.0、2.0和3.0方案的探索,已初步显现出近年来2.0和3.0方案的转化切除率明显提高,为我们实现2030年提高15%的肝癌5年总体生存率带来了新的希望。虽然目前看来,转化切除是不可切除肝癌综合治疗的最佳结果,但我们期望,经过未来的探索和努力,肝癌患者也许不需要切除就可直接获得长期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