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创建纪实与价值意义

张民选

2021年10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Teacher Education Center under the auspices of UNESCO，简称UNESCO TEC）揭牌仪式暨第一次理事会成功举行。这是上海教育界和中国比较教育工作者践行高水平教育对外开放、参与全球教育治理、服务全球教师发展、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跨出的一大步。①此文写于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50周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一次大会召开75周年和第41届大会召开之际。

一、申办缘起

申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源于上海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作为上海市高校智库的一系列决策咨询和基础研究。

（一）主动回应国家全球治理战略

申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的最初动议，源自上海师范大学智库团队主动服务国家战略的意愿，特别是努力为中外人文交流、全球教育治理和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贡献的意愿。

201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习近平主席访问了位于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简称UNESCO）总部，会见了时任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Irina Bokova）女士，并发表重要讲话。习近平在讲话中指出， “当今世界……各国人民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忠实履行使命，在增进世界人民相互了解和信任、推动不同文明交流互鉴方面进行了不懈努力。习近平还表示：“中国高度重视同教科文组织的合作，愿意加大参与教科文组织的各项活动。”①人民网．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演讲（全文）[EB/OL.]．(2014-03-28)[2021-10-25]. http://world.people.com.cn/n/2014/0328/c1002-24761811.html．上海师大团队意识到，这是新中国自1971年恢复联合国合法地位之后，中国国家元首首次访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也是中国政府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次重要承诺，向成员国展现了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教育治理的态度。

2015年9月，习近平出席了联合国成立70周年庆典活动，参加了联合国发展峰会和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等会议，其间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讲话。习近平多次明确地向全世界宣告，中国将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推进全球可持续发展、帮助发展中国家加强能力建设，并且提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思想。②人民网．携手构建合作共赢新伙伴，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EB/OL]．(2015-09-28)[2021-10-25]. http://theory.people.com.cn/n1/2018/0104/c416126-29746010.html.习近平还强调，可持续发展非常需要各国的积极行动。为此，中国政府郑重承诺，以落实“2015－2030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议程”为己任，设立“南南合作援助基金”，支持发展中国家落实2015年后发展议程。③央视新闻．习近平主席出席联合国发展峰会并作重要讲话[EB/OL]．(2015-09-27)[2021-10-25]. http://m.news.cntv.cn/2015/09/27/ARTI1443291875578882.shtml．中国将继续通过增加投资、减免债务、提供技术服务等各种方式支持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最不发达国家、内陆发展中国家和小岛屿发展中国家。

2015年10月，习近平作出“加强全球治理、推进全球治理体制改革已是大势所趋”的战略判断，提出“推动全球治理体制更公正、更合理”“建设国际合作性机制、新规则”等基本主张，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方案。习近平还强调，为了推动全球治理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我们“要加强能力建设和战略投入，加强对全球治理的理论研究，高度重视全球治理方面的人才培养”。④人民网. 习近平：推动全球治理体制更加公正更加合理 为我国发展和世界和平创造有利条件[EB/OL]. [2015-10-14].http://cpc.people.com.cn/n/2015/1014/c64094-27694665.html.

为了及时主动地回应和服务新时代的国家外交战略，基于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国际教育组织的长期研究，上海师大团队于2015年10月下旬就向上海市教育委员会提交了关于创建联合国“二类机构”的决策咨询报告。11月3日，团队又直接向市委市政府呈交了该专报和关于申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的咨询报告。上海师大团队提出，作为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上海理应也完全有条件为国家参与全球治理服务，为增强中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的国际话语权作出应有的贡献。

（二）积极参与上海建设全球城市

申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的动议也来源于本团队作为上海高校智库理应服务上海教育发展、参与“全球城市”建设①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编制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 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6-2040：迈向卓越的全球城市[R]. 2016: 17．的责任。上海师大团队提出，在上海创建国际组织也是提高城市“文化软实力”、建设“国际大都市”和“全球城市”的需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的创建，将有助于提高上海教育和上海城市在国际社会和全球事务中的知名度、增强上海的亲和力和影响力，也有助于上海学会接纳国际组织，逐渐发展成为国际组织的入驻地。

21世纪以来，上海先后发起过三轮城市定位和转型发展的研究。首先是在世纪之交上海城市研究、规划研究和经济、文教等相关领域的学者投入大量精力，研究如何将上海建设成为“国际大都市”，周汉民先生还提出了国际大都市建设的八大指标，其中之一就是国际“组织之城”。②周汉民．世博会是上海建设国际化大都市的重要契机[J]．城市规划汇刊, 2004(02)：1-5+95．2007年国家批准上海建设“四个中心”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③习近平．坚定走科学发展之路 加快推进“四个率先” 努力开创“四个中心”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建设的新局面--在中国共产党上海市第九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N]．解放日报，2007-05-30(001)．紧接着上海学者又开始探讨“全球城市”的概念。2014年起上海市有关部门和社会发展学者提出了2040年建成“卓越的全球城市”的愿景。④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编制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 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6-2040）：迈向卓越的全球城市[R]. 2016:17．研究发现，凡是称得上“全球城市”的国际大都市，不仅是全球和区域的经济金融中心，对全球和区域具有强大的经济辐射力和资源配置能力，不仅是世界和区域的文化中心，而且对世界和区域具有文化时尚的引领力，还都是国际组织的入驻地、全球对话的舞台、世界和平和人类发展议程的策源地，对人类发展具有前瞻性、全局性的影响。

例如，纽约有联合国总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伦敦有英联邦总部（Commonwealth of Nations）、国际海事组织（International Maritime Organization）等一大批国际政治、经济和专业机构；巴黎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和一批如国际大学协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国际戏剧协会（International Theatre Institute）等有影响的国际文教组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尚未完全熄灭，法国流亡政府就在伦敦同盟国教育部长会议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筹建会议上一再要求，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和秘书处设在巴黎，⑤Wanner, R.E. UNESCO’s Origins, Achirvements, Problems and Promise: An Inside/Outside Perspective from the US[M].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5: 12．并慷慨承诺由法国政府为该组织建造一座专用的现代总部大楼。瑞士日内瓦更是集中了国际红十字会（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Red Cross，1864年）、国际教育局（International Bureau of Education，1925年）和二战后创建的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WHO）、世界贸易组织（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TO）、国际知识产权组织（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WIPO）等数十个国际政府间组织，另有一百多个国际非政府组织入驻。日本政府也于1975年在东京创设了“联合国大学”（United Nations University），该机构主要负责为联合国培训新进或拟晋升的国际公务员。日本通过该机构更为深入地了解了国际公务员的基本素养、人才规格和输送渠道，增加了日本籍国际公务员数量，极大地改变了日本在国际社会中的形象、提升了日本在联合国系统中的影响力。

上海不仅应该成为国际经济、贸易、金融和航运中心，还应该向着成为国际组织入驻城市的方向发展。教师教育中心的申办可以为上海的未来发展、为提升国际组织入驻及接纳能力积累经验。

（三）实现几代中国教育学者的夙愿

申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可以说是我国教育学者，特别是国际比较教育学者，为推动中外文化教育交往、为世界教育发展作出贡献的一次接续奋斗。

早在20世纪20年代，陶行知、蔡元培、郭秉文、李石曾、杨贤江、晏阳初等著名学者就积极走出国门，参与国际教育组织活动和国际会议。1923年，郭秉文（1880－1969）作为中华教育改进会的首席代表，参加“世界教联”①世界教联，也译作万国教联，即世界教育联合会（The World Federation of Education Association）。该组织由美国教育界发起，并于1923年在旧金山召开第一次大会（The World Education Conference）。的成立大会，并连续十余年投身该国际组织的教育交流活动。郭秉文教授以其高超的组织领导能力、高度的国际交往热情和超群的演说才能赢得各国代表的信任和赞誉，先后三次被推选为“世界教联”副会长，为提升中国教育的国际地位作出了重要贡献。

李石曾（1881－1973）一生致力于国际教育合作交流，1902年开始在法国从事华人赴法留学创业活动。1915年，他与友人在巴黎发起“留法勤工俭学会”，将中国学生赴法勤工俭学事业推向高潮，为现代中国造就了大批革命家、科学家、艺术家和实业家。国际联盟成立以后，②国际联盟（League of Nations）成立于1920年1月，是《凡尔赛条约》签订后组成的国际组织。1945年二战结束后，国际联盟被联合国所取代。李石曾代表国民政府，投身于国联的“国际文化合作委员会” （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Intellectual Cooperation）和国际文化研究院（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Intellectual Cooperation ）的事业。其间，为了让西方了解中国，提升中国文教传统和经典名著的国际影响力，李石曾多次向政府提议、游说社会贤达，并以家藏图书珍本为基底，于1934年在日内瓦开办了中国国际图书馆。可以说，这是中国人在国际组织框架中，设立的第一个服务国际社会的文教机构。遗憾的是，卢沟桥事变后，国民政府停止了财政支持，日内瓦中国国际图书馆因战争而被迫停办。

陶行知（1891－1946）不仅身体力行、不遗余力地参与国际教育交流合作，包括组建中国代表团、推荐学者参加各项国际教育活动、亲赴世界新教育大会、亲自为国际会议撰写论文，而且还专门论述了中国参与国际教育交流合作的价值与意义。陶行知指出，“国际的教育运动，是一天多似一天的……若不想在世界文化上占一地位也就罢了”，但若非这般，那我们就“免不了要参加”。除了向世界彰显中国源远流长、灿烂辉煌的文教传统，参加国际教育交流合作还有两方面的目的：一是“交换知识”，二是“解决问题”。①胡晓风．陶行知教育文集[M]. 成都: 四川教育出版社, 2017: 81-82.他认为，如果要想开展国际合作交流、交换知识，双方就要有东西可以交换，“给的能力”与“取的能力”大略相等。因此，唯有做到“自明、明他、他明”，唯有作出一流的贡献，中国才会有“第一流的位置”。②同本页①。

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正在欧亚大陆蔓延，流亡在英国的同盟国教育部部长们聚集伦敦，商讨战后如何创建国际教育机构。1943年，同盟国的教育部部长们再次集会，中国也受到邀请。国民政府派驻英使节和留英学者列席会议、贡献意见。其间，英国政府代表和同盟国教育部长们明确提出了关于设立永久性世界教育组织的动议。1944年美国代表充当同盟国教育部长会议主席，主张起草建立“联合国教育文化组织”，中国代表赞同该建议。同年，在旧金山联合国筹建会议上，中国代表团又建议“在联合国经济社会委员会内，列入文化教育一项”，这成为促成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创建的一个动因。③陈伟，吴世勇，郑文．王承绪文集（下）[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932．

1945年11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伦敦召开筹备暨成立会议。中国政府派出了由多位专家学者组成的代表团，直接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创建。在此会议上以及在1946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一次大会上，中国代表团还提出了诸多具体建议，其中包括：（1）起草“世界尊师约章”；（2）设立专门委员会，编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歌； （3）设立专门委员会，翻译出版古代中国和印度的古典哲学教育名著；（4）在中国建立应用数学研究所；（5）在中国创建营养研究所；（6）在中国召开“远东区基本教育大会”；（7）视各地发展需要，设立教科文组织区域办事处，等等。④同本页③。中国代表团的这些建议，受到了各国与会代表的赞同。随后，UNESCO在中国南京召开了“远东区基本教育研究会议”，这是该组织召开的第一次区域性国际教育会议，UNESCO总部专门委派专家来华考察设立教育研究机构的可能性。⑤兰军．国际教育舞台的参演--基于对国际教育组织及会议的考察[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0: 151-154．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还在世界各地按需设立地区办事处，目前已经有亚太地区教育局等5个地区局和50多个办事处。笔者的恩师王承绪先生全程参与和见证了上述三个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会议。

然而直到1971年，新中国在联合国中的合法席位才得到恢复，又由于世界科学与教育议程的发展转移，我国政府和学者要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中国设立科学和教育研训机构（一类机构）的愿望，至今尚未实现，成为中国教育工作者和科学工作者，特别是中国国际与比较教育学者的一大夙愿。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积极投身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事业，先后创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农村教育研究与培训中心（设在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工程教育中心（设在清华大学）、高等教育创新中心（设在南方科技大学）三个二类机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则是首个落户上海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育类二类机构。

二、筹建过程

2015年11月，上海师大团队的相关申请就获得了市领导批复，而后又获得了我国教育部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国委员会（简称“全委会”）的大力支持。经上海市政府教育综合改革领导小组联席会议决定，上海市教委也于同月批复上海师大依托本团队成立上海国际教师教育学院和上海师大国际教师教育中心，着手开展教师教育中心的国际申办和国内筹建工作。中心的筹建分国际国内两个部分六大块面展开。

（一）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申办诉求

为了在国际共识和充分理由的基础上提出申办，上海师大团队仔细分析了当时国际教育合作交流和申办教师教育中心的形势、机遇和挑战。我们发现，由于教师培养与各国的政治体制、国家主权、意识形态和宗教文化联系紧密，通过国际合作培养教师、促进教师专业发展成为一个国际敏感话题，因此，在过往几十年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并无相应国际教师研究培训类机构，也无正常行使职能的相关二类中心。这就为我们的申办提供了既有唯一性又有挑战性的前提条件。

团队研究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教师教育方面的重要文献，包括1966年与国际劳工组织联合发布的《关于教师地位的建议》，以及21世纪以来联合国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相关文献。我们注意到，2000年联合国首先提出了“千年发展目标”（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包含八大项，其中第二项目标是“普及小学教育”。①MDG. MDG 2: Achieve Universal Primary Education[EB/OL]. (2017-05-15)[2021-12-17]. https://www.mdgmonitor.org/mdg-2-achieve-universal-primary-education/．与此相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于当年召开了世界教育论坛，形成了《达喀尔全民教育宣言》 （World Declaration on Education for All）。宣言提出了六项具体任务，特别是倡议2015年在全球普及小学教育。然而，“全民教育”的精神虽然深入人心，但任务推进却并不理想。2008年“全民教育高级别小组”会议（Education for All High-Level Group Meeting）在挪威奥斯陆举行，督促各国制订短期和中期的教师发展规划，招聘、培训和留住合格教师。会议还要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全民教育国际教师工作组” （Teacher Task Force，TTF），②Teacher Task Force 2021. About the TTF[EB/OL]. [2021-09-30]. https://teachertaskforce.org/who-we-are/about-ttf．以吸纳成员国政府、国际组织和民间团体，开展国际合作、促进各国教师教育的发展，解决教师短缺问题。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一个常设的国际政府间的教师教育促进协调机制，但它还不是一个实体机构。

2015年，联合国发展峰会审视了2000年“千年发展目标”的落实情况，包括教育在内的八大“千年发展目标”并未实现。于是，联合国又提出了《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Transforming our World: The 2030 Agenda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以下简称《议程》）。该《议程》提出了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其中第4项为“优质教育”。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同年在韩国仁川举行了世界教育发展论坛，会议通过了《仁川宣言暨2030年教育行动框架》（Education 2030: Incheon Declaration and Framework for Action，以下简称 《宣言暨框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国际组织和与会的一百多个成员国代表都强烈地意识到，由于合格教师短缺，“千年发展目标”未能实现。而没有充足的合格教师，仍然不可能实现2030年可持续教育发展目标，普及中小学教育、提供“公平而有质量教育”的目标也将落空。为此，《宣言暨框架》明确指出：“要通过包括国际合作等方法，为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为最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小岛国培训教师，实质性增加合格教师。”①UNESCO. Education 2030: Incheon Declaration and Framework for Action[M]. Paris: UNESCO, 2015: 53.该文件还指出，除了及时补充退休离岗教师的空缺以外，全球每年还需要另外增加320万小学合格教师和510万初中合格教师，否则普及小学和初中教育就无法实现。②UNESCO. Education 2030: Incheon Declaration and Framework for Action[M]. Paris: UNESCO, 2015: 54.因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宣言暨框架》，无疑为上海申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提供了全球性的共识基础与强有力的申办理由。

另外，上海师大团队在研究中发现，为了吸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员国参与国际教育事业，实现组织的战略性计划目标，完成优先事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13年就已颁发了《关于由教科文组织赞助的第二类机构和中心的全面综合战略》，并编制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成员国签署设立第二类机构的协定范本。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由教科文组织赞助的第二类机构和中心的全面综合战略决议37C/93[Z]．巴黎: 教科文组织，2013：11．这又为上海师大团队和上海市解决了申办的路径和规则问题。

（二）建立全球信任的专业基础

申办建立联合国教师教育中心，需要有一流的基础教育和教师教育成就作为专业支撑和申办城市的软实力。而此时上海基础教育和教师教育的发展成就，已经震惊了世界，引起了全球的关注。因为，上海师大和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团队在上海市政府的支持下，于2009年参加了由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主持、全球65个国家/地区参与的“国际学生测评”（The 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PISA），并且连续三届（2009年、2012年和2015年）获得三大基础学习领域（阅读、数学和理科）全球第一的佳绩。由于PISA测评表明，教师是除家庭以外最重要的单一影响因素，OECD又组织了“教师教学国际调查” （Teaching and Learning International Survey，TALIS），上海师大团队也主持参加了2013年的TALIS调查。这项调查的数据结果表明，上海教师在12个方面的表现高居全球第一，可以说，上海拥有全球最佳的中小学教师队伍。①Shanghai TALIS Centre. Professionalism and Excellence: A Brief Report of the Teaching and Learning International Survey 2015 in Shanghai[M]. Shanghai: Shanghai Education Publishing House, 2017: 1-2.

2014年起英国政府与上海开展“中英数学教师交流项目”，每年派近百位数学教师来沪学习，又邀请同样数量的上海数学教师赴英国示范教学，交流指导。双方人员旅行交往、生活服务和劳务津贴的全部资金都由英国政府承担（英国政府已为此项目拨款超过8 000万英镑），成为英国有史以来“具有高度创新性”的基础教育国际合作交流项目。②Sheffield Hallam University. Longitudinal Evaluation of the Mathematics Teacher Exchange: China-England[R]. London:DfE..2016: 7.这个项目至今仍在继续，双方已经有800多位数学教师互访。英国有15 000多位数学教师听过上海教师上课，在上海教师的指导下开展教研组活动，英格兰一半以上的中小学参与了这项活动，上海数学教学方法被誉为“上海数学掌握教学模式”（Shanghai Mastery Model for Mathematics Teaching and Learning），③Sheffield Hallam University. Longitudinal Evaluation of the Mathematics Teacher Exchange: China-England[R]. London: DfE.2016: 2, Annex 1 p.ii.上海数学教材也被翻译成英语，以《真正上海数学》（Real Shanghai Mathematics）之名在英国出版，供中小学选用。

PISA世界第一的成绩、TALIS展示的教师水平和中英数学教师的学习交流引发了全球学习上海的热潮，包括英美教育部长在内的各国政府官员和专家纷至沓来。《世界是平的》的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在《纽约时报》发表长篇文章《上海的秘密》，④Friedman, Thomas L.. The Shanghai Secret[N]. The New York Time, 2013-10-23.来自世界银行和30多个国家的130多位教育官员及专家在沪召开“公平与卓越：全球基础教育发展论坛”，并在论坛上首发世界银行与上海师大团队合作研究的成果《上海如何能做到：来自全球最佳教育系统的经验与启示》，⑤Liang, X., Kidwai, H. & Zhang, M. How Shanghai Does It: Insights and Lessons from the Highest-Ranking Education System in the World[M]. Washington DC: World Bank. 2016.分享上海基础教育和教师教育经验。可以说，这三大成果使上海申办和创建教师教育中心具备了坚实且公认的教育软实力。这三大成果，让世界了解了上海基础教育和教师教育的巨大成就，为我们走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争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各成员国支持创造了条件，让上海赢得了来自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所有成员国的共识与赞誉！

（三）举全市之力夯实物质基础

上海市人民政府、上海市教委和上海师大齐心合力，为创办该中心作出了慷慨承诺和巨大物质投入，为中心的创建和未来运行提供了充裕可靠的资源保障。上海市政府外事、人事、财政、计划、公安等相关部门和中国银行上海总部坚持改革创新，为中心提供了人员编制、办公场所、设备设施、日常运行经费等，解决了诸多前所未遇、独特难解的问题。

为了赢得联合国各成员国的信任，显示上海投身全球教师教育事业的诚意和决心，上海市人民政府决定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共设“亚太非洲教师教育发展信托基金”，作为中国官方援助（Official Development Asistence，ODA）的一部分，专门用于亚太和非洲地区发展中国家的教师教育工作。投入的资金来源于上海市政府为中心筹备和每年运作的拨款资金，共计200万美元（约合1400万人民币）。此项分期捐助工作已于2020年实施完成，完全用于与国际教师教育事业相关的工作，保证中心未来四大功能的充分发挥。

同时，为教师教育中心选择办公场所、确定人员编制和编制财政预算，上海市政府和上海师大拿出原上海教育国际交流中心大楼作为中心的永久办公场所，并出资加以修缮改造，使其能够全面兼顾办公、教学、国际交流和住宿餐饮等功能。修缮工作于2021年底完成。

（四）讲好中国教育故事以获取国际支持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审批机制上实行执行局和成员国全体大会这两个层面的“一国一票”制度。为了争取国际社会的广泛支持，2016年，上海市有关领导带领团队亲赴巴黎，会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官员，重申上海市政府对创设教师教育中心的郑重承诺。

上海师大团队也通过积累多年的“国际组织与教育发展”研究成果和国际影响力，积极参与国际教师教育交流合作，讲好中国教育故事，获取国际社会支持。团队充分利用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终身学习研究所理事、联合国教育规划研究所顾问委员会成员、美国国家教育与经济研究中心国际顾问委员会成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工作组执行委员、世界银行教育顾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专家等身份，广泛推介上海教育发展经验和上海教师发展经验，推介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窗口的上海城市发展成就，努力争取发达国家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支持。还通过“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教育官员高级研修班、世界银行非洲援助项目、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APEC）教育官员专家工作坊等一系列活动，让世界了解上海和上海教育、传播上海教师发展经验，提升国际影响力。

上海师大团队还在市政府的支持下，出色地做好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实地考察团的接待工作。首先是通过答辩向考察团展示上海的人员、场地和制度准备，让考察团相信这个中心未来能够承担起实际任务；其次是通过实地考察，向代表团展现上海基础教育和教师发展成就，让考察团感受到上海的发展，确信上海经验和中国经验值得在全球分享；三是文化参观活动，向考察团展现上海的精神风貌，让考察团确信上海是一个融合中西文化、海纳百川、开放包容，并能为全球教育和文化发展提供宝贵“养料”的地方。我们根据考察团的意见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设立和评估二类机构的规范，认真修改协议、章程和行动计划。这一切都得到了考察团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赞誉。专家对笔者说：“如果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批准这个中心，那么不是上海的损失，而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损失！”

（五）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的批准

经过两年努力，2017年10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局最终决定提请39届大会批准在上海设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局认为，这一中心的设立对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可持续教育发展目标、“通过国际合作”保障全球教师供给都具有重大意义，而上海的教育发展成就和充足的资源条件将保障教师教育中心发挥功能和持续发展。2017年11月4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9届大会教育委员会根据执行局的建议，以“无辩论通过”方式同意中国上海申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11月7日，第39届大会全体会议再次以“无辩论通过”方式批准在上海设立该中心，该决议被记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39届大会正式文件，这标志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的诞生。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是一个“二类机构”。二类机构是指有别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自身设立的下属一类研究培训机构，如国际教育规划研究所等，是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员国政府申办、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设立，并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领导、赞助和支持的机构。因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的英文全称为Teacher Education Centre under the auspices of UNESCO，其英文简称是UNESCO Teacher Education Centre，可缩略为UNESCO TEC。

（六）建章立制保障可持续发展

2018年1月，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国委员会（以下简称全委会）致函上海市教委，正式通知教师教育中心已经获批，并要求上海市教委和上海师大积极筹建、履行国内报批手续。然而，设立教师教育中心是个新事物，2018年国内尚无相关的审批和管理办法。全委会组织专家编制起草我国首个审批管理办法。上海师大团队参与其中，认真研究了联合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其他国际机构的有关法规，以及美国、英国和瑞士等国为国际组织入驻制定的东道国法律法规。2019年，相关文件获国务院批准，同年，经相关领导会签，批准中心备案。

受新冠疫情和其他因素的影响，直到2020年教师节，中国政府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在上海设立教师教育中心的相关协定才由上海市市长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分别代表双方签署。2021年初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外交部相互致函，确认并告知该协定正式生效。

团队依据有关文件与有关机构共同研究并起草编制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章程（草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财务管理制度》和《UNESCO TEC 2022－2025年行动计划》等奠基性制度文件。为了尽快提升在国际社会的存在感、发挥应有的作用，教师教育中心还不失时机地开展国际教师教育研究与研修活动，以赢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各一类、二类机构的认可与信任。

2021年下半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理事会第一次会议提名通过，决定由上海市分管教育的陈群副市长担任中心理事会第一届理事长。教师教育中心首届理事会共有11位成员，其中包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代表、全委会代表、成员国3位专家代表、上海市政府、上海市教委代表和上海师大代表、两位国内教育专家以及中心主任。经上海市有关部门同意和推荐，理事会聘任张民选教授担任中心主任。理事会还在第一次会议上，原则通过了“章程”“财务管理制度”和“行动计划”。至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的筹建工作完成，进入了建设发展的新阶段。

三、价值意义

在上海市政府、教科文全委会和上海市教委的直接领导下，在政府部门的鼎力支持下，上海师大团队投入了整整六年时间申办和创建“二类机构”。而且，在其未来发展的道路上，一定还需要努力奋斗和探索创新。那么，这样做的价值和意义究竟在何处？这一切投入是否值得？

时间是最好的见证者，历史将成为最终的评判人。我们认为，这对上海的教育界来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的创建不仅是一个高水平对外开放的标志性、标杆性事件，也是一件具有深远意义的大事。我们相信，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上海“五个中心”的建设和全球城市的发展，随着中国逐渐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央，我们就越来越需要可持续传播中国声音、提供国际公共产品和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全球高端平台，这个中心的意义与价值也必将日益显现。

第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本中心确定了崇高的发展目标与使命愿景。在中国政府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签署的《协定》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赋予中心“全球教师教育领域的服务提供者、标准制定者、研究中心和资源管理中心”的发展目标，与我国“增强国际话语权”和“参与制定国际标准”的期望完全契合。从国际关系和国际教育的历史发展看，一个国家的理念和愿望要想获得联合国等重要国际组织的认同，进而成为一个国际组织绝非易事。教师教育中心不仅“在通过国际合作发展教师教育”的共识基础上，打破壁垒，建立了全球第一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成为全球教师教育服务的提供者，具有国际话语权和影响力，获得了全球教师标准制定者的崇高地位。

第二，为了让中心尽可能达成《协定》的目标和使命，《协定》还赋予中心知识生产、能力建设、技术支持及信息共享四大职能。为了成为全球教师教育的服务提供者和标准制定者，中心应该与各成员国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机构合作，开展国际教师教育方面的研究与开发活动；应该通过为各国提供研修与培训，提升各国教育行政官员和校长教师的能力素养；应该将教师教育的知识经验和最新方案及时提供给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分享；还应该为发展中国家提供最新信息技术和专家支持，帮助有需求的国家教育得到更为有效的发展。上述目标与功能为中心构建全球共享的教师教育知识与先进方法、参与国际教师标准设立、服务全球教师发展提供了巨大可能。同时，也为讲好中国教育故事、传播中国教师教育经验、提供中国教育智慧与方案、服务国家中外人文交流和 “一带一路”倡议提供了广阔空间。为此，中心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办批准和国家审批备案的过程中，既得到了教科文组织执行局、成员国和全体大会的共同批准，又获得了我国国务院相关局办的高度肯定与主要领导的积极签批。

第三，从实践看，教师教育中心国内国际影响的扩展甚至快于其创建过程本身。2017年以来，一方面中心接受上海市和国家有关部门的任务，每年举办“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教育行政官员高级研修班、PISA、TALIS与基础教育改革——APEC成员经济体研修班、教育部委托的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联合开展的教学创新项目。另一方面，中心还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世界银行、经合组织和中国-东盟中心等国际组织合作，开展了大量的国际研究开发和研修培训活动，组织了影响巨大的全球性和地区性教育会议，分享中国和世界教师发展经验。中心先后接待了英国、美国、俄罗斯、芬兰、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教育部代表团。2020年10月，中心在线上组织召开了“纪念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立75周年——疫情中的学校与教师专题研讨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国际教育局（IBE）局长、经合组织教育司司长、世界银行非洲首席教育专家和九国代表在会上发言，线上听众15000余人，其中海外英语听众超过3000人。中心几年来已经为二十多个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举办教育官员和专家校长研修班。中心近十位成员还应邀为拉美、东南亚、中亚、非洲各国讲授上海教育经验、中国“停课不停学”和 “支教扶贫”的故事、为各国提供国际公共教育产品（如上海数学课程），极大地提升了中国教育和上海经验的国际影响力，也增强了中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的影响力和亲和力。可以预见，教师教育中心的存在感和影响力会与日俱增。

第四，中心已经从被动参与国际活动，开始转向自己组织发起研究项目、共同设计发展议程以及由他国出资邀请我方合作。例如，2018年在“教师教学国际调查”的“视频研究”（TALIS Video Study，简称TVS）中，①王洁，姜虹．教师在职培训的趋势与分析——基于TALIS 2018结果的实证研究[J].比较教育学报，2020，326(02):73-85．我们就成为TVS的共同设计机构，深度参与研究设计，并作出了重要贡献。2019年以来，我们承担的部分研修项目都由世界银行出资或海外华人捐助，委托本中心合作举办，踏上了“别人出钱搭台，我们讲好故事、传播中国经验”的新台阶。2021年我们还与苏丹高等教育与科技部合作，由该国政府和世界银行出资，中心作为“技术专家合作方”，为该国提供专家咨询和研修培训服务，整体推进苏丹的“教师教育现代化”。接下来，中心还将与东盟国家与中亚国家开展信息技术、特殊教育和基础教育领域的技术支持服务，正在开创“国际组织+南南合作”的新模式。这一发展趋势将会把中心引入真正参与教师教育标准制定、提供专家支持的新境界。

第五，教师教育中心的创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难以替代、永续发展和双向服务的国际高端平台。在这个平台上，我们可以通过国际比较与合作交流，发现我国教师教育的盲点与不足，学习世界各国先进教育经验与理论，促进我国自身的教育改革与发展。同时，可以通过这个平台提炼中国教师发展政策的经验，建构融通中外的教师教育知识，探索中国教育经验走向世界的路径，学会讲好中国教育故事，传播中国教育经验，填补国际教育知识传播理论与实践的空白。我们还可以通过这个高端平台，培养具有世界和人文情怀、志愿帮助各国教育发展、参与国际教育事务、制定国际标准规则的人才，真正为世界各国，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教师发展事业作出贡献。

应该说，教师教育中心已经为上海如何创建国际教育组织提供了一个有益的案例，为未来我国申办联合国一类机构和其他国际教育组织积累了经验。这个中心主要是依托上海师大创建的，这也为探索地方高校如何利用自身优势，服务国家战略、传播中国声音、提升对外开放水平、为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作贡献，开辟了一条有效的路径。

创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师教育中心只是部分地实现了中国一代代国际与比较教育学者的夙愿，也只是走完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要让这个中心真正发挥它的四大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全球教师教育的服务提供者、标准制定者、教师教育的研究中心和资源管理中心，还需要各方鼎力支持、开拓创新、协力奋斗，我们还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