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乐
赵智聪*
唐佳乐
2021年10月12日,中国正式设立第一批国家公园,国家公园体制建设迈入全新阶段。“推进共建共享”是国家公园建设下一步的五大重点工作之一,将实现“让人民群众在国家公园建设中得实惠”[1],而自然教育、生态体验等生态产品就是国民所能亲历的最直观的惠益。在中国国家公园正式设立的历史性时刻,探讨中国国家公园的自然教育规划恰逢其时。
中国国家公园的自然教育和生态体验理应直接响应“生态保护第一、国家代表性、全民公益性”的中国特色国家公园理念[2]。首先,它们既源于生态保护,又服务于生态保护,在“重要自然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完整性保护”前提下开展,能激发国民的自然保护意识,更好地促进生态保护。其次,它们的内容基础和展示核心都是国家公园价值,尤其是具有国家代表性的价值[2]。最后,它们是以“公益性”为导向的为全体国民提供的国家福利[3-4],是全民公益性最直观的体现。
虽然《建立国家公园体制总体方案》(以下简称《总体方案》)、《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代表的自然保护地体系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等已对中国国家公园的自然教育和生态体验进行了基本定位,也有一众学者从国际经验介绍[5-6]、开展的合法合理性讨论[7]、中国可能模式[8-9]及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区的具体案例剖析[10-11]等方面进行了相关研究,但多将自然教育和生态体验视为独立部分各自讨论,且尚少探讨规划编制。而自然教育、生态体验都是国家公园价值得以集中展现的重要方式,生态体验还是更有效实现自然教育目标的手段和方式,二者互通互融、不可分割。鉴于此,本文尝试提出中国国家公园自然教育的定义、性质和规划框架,期望为后续相关研究和实践工作提供借鉴。
中国首批5个国家公园均已开展自然教育类规划,分为国家公园总体规划中的“生态体验与自然教育”专章、生态体验与自然教育类专项规划2种载体。其中仅三江源国家公园将生态体验与环境教育作为整体进行专项规划的编制,并以国家公园价值为核心形成了完善的规划逻辑、内核与技术[2],其他规划均存在生态体验与自然教育分离、系统性欠佳、规划内核缺失、规划中访客影响分析和管理监测等内容缺失的问题(表1)。
首先,就政策环境而言,目前我国仅在《总体方案》《指导意见》中简要地提出对开展自然教育的硬性要求,但未建设相关的政策、标准、指南、导则等,令当下的自然教育内涵模糊、目标不明。其次,就实践工作而言,5个国家公园均开展了丰富的自然教育活动(表1),虽然活动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多方共建、成效颇丰,但对国家公园自然教育的内核、定位、性质等认识不足,未能紧密联系国家公园价值,缺乏自然教育核心价值追求和核心产品形态。
表1 5个国家公园的生态体验与自然教育进展
在国际上,从国家公园生态体验与自然教育发展定位的角度出发,不同国家大致可分为保护为主、利用为主、保护与利用并重3种类型。梳理能代表上述类型的典型国家的发展历程,虽然具体时间不一,但大致都经历了3个阶段:1)过于强调开发利用的观光旅游期;2)以保护为主的生态旅游期;3)认识到自然教育对传播国家公园文化、培养自然保护意识的重要性,强调自然教育是生态体验活动终极目标的自然教育期(图1)。显然,具有后发优势的中国国家公园应直接进入自然教育阶段。
图1 世界代表性国家/地区的国家公园生态体验与自然教育发展历程(唐佳乐绘)
各代表性国家都发布了一系列文件来管控生态体验与自然教育,国际组织也给出了指导性的建议工具包①。它们表现出如下共同点:1)生态体验是国民乃至全人类的福利机会,而非普通的大众观光旅游;2)以国家公园价值及其载体为基础展开生态体验和自然教育活动;3)以严格的访客管理、监测反馈等机制作为管理的必要保障;4)以多种科学、先进、有效的工具作为技术支撑。各代表性国家都开展了丰富、多样的生态体验与自然教育活动,其形式主要可归纳为6类:自然教育课程、解说教育、自然探险、志愿项目、专业培训、公益奖项和国家项目计划②。这些都是中国开展国家公园自然教育规划的有力借鉴。
目前尚无自然教育的明确定义,但相近的术语“环境教育”指“为了环境和可持续发展的教育”③,因此,可以简单地将中国国家公园自然教育定义成“为了中国国家公园自然环境和可持续发展的教育”。
有关生态体验的专业术语较丰富,早在1993年就有学者总结出18组词汇[12],目前广为人知的有自然旅游(Nature Tourism)、野生动物旅游(Wildlife Tourism)、可持续旅游(Sustainable Tourism)、生态旅游(Ecotourism)、冒险旅游(Adventure Tourism)等[13]。比较它们的定义,除“生态旅游”相对接近外,其他术语均无法精准描述中国国家公园自然教育的内涵。但鉴于“生态旅游”在中国有被泛化使用的风险与趋势,《总体方案》《指导意见》和中国国家公园管理局在回应相关内容时都常用“体验”“游憩”[14-15],因此,本文使用“生态体验”来描述中国国家公园为公众所提供的“作为国民福利的游憩机会”。
中国国家公园自然教育的概念内核中已涵盖生态体验,这是因为提供生态体验机会旨在促成自然教育,它是公众“亲近自然、体验自然、了解自然”的手段。中国国家公园自然教育的目标是:以国家公园价值为核心、以生态保护为前提、以生态体验为手段,传播相关科普知识、展现国家公园价值,提升国民对“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认知水平,弘扬中国“天人合一”的自然观,树立文化自信。
三大理念为:1)以生态保护第一、国家代表性与全民公益性为根本;2)以价值导向、科学的理论和技术为依据;3)以国家公园单元管理部门为主导、多方参与为途径。
总体思路为:强调对价值及其载体的理解和保护,建立“价值-生态体验-自然教育”的对应关系,通过环境监测和访客管理进行影响控制,设计多面向、多层次的保障机制,且确保与各类法定规划的充分衔接和融合。
遵循“规划-实施-监测-评估-反馈”的循环管理机制,建立起包含基础分析、体验规划、解说规划、管控规划、保障规划五大板块的规划流程框架,并总结其技术方法(表2)。在该框架中,国家公园的价值是核心和顶层,所有规划内容均围绕其展开,由其层层传导至不同的规划板块;保障规划是基底,服务于其他各规划板块,根本目标指向于国家公园价值的展示、教育与弘扬(图2)。下文中“国家公园”均指作为整体的中国国家公园,“国家公园单元”均指作为个体的单个国家公园。
图2 中国国家公园自然教育规划框架(钟乐、杨胜兰绘)
表2 国家公园自然教育规划阶段、内容与方法技术
3.3.1 前置分析
包括价值阐述、载体识别和相关分析3个部分。
精准提炼并详尽阐述国家公园单元价值。分项识别并详细阐述地质地貌、水资源、生态系统、生物多样性、文化和美学等不同维度的国家公园单元价值。
识别价值载体的空间分布。国家公园单元的价值依托山川、草木、万物生灵等载体而具象化,遵循特定的自然规律,有其时间、空间分布范围。应对各维度的价值分项进行载体空间分布的识别和制图,形成规划的图件数据基础。
进行国家公园单元价值及其载体的重要性、敏感性及访客人群画像等相关分析。一是价值及其载体的重要性分级,在进行相似价值的共时性比较及价值时空演变的共时性分析后,按价值的重要程度可分为全球价值、国家象征、区域代表和本地特色。二是价值及其载体的敏感性分析,不同的价值及其载体对不同程度、类型的访客扰动存在响应差异,敏感性分级帮助实现访客管理的精准施策。三是访客人群画像,围绕价值及其载体设计调查内容并展开抽样调查,掌握潜在访客的人口学特征、行为能力、认知程度及对自然教育的偏好、需求等。
3.3.2 生态体验规划
以开展自然教育为根本出发点,规划布局生态体验方式、强度及其时空分布,确保各体验点及线路都分布于管控分区的一般控制区内,确保各类活动的形式、内容、强度符合国家公园管控要求及生态保护红线的相关要求。
围绕国家公园单元的价值设计生态体验形式及其强度。严格遵循“生态保护第一”的理念,确保各类体验形式及其强度均与国家公园单元环境相融,确保访客行为不背离国家公园单元的管控要求。
依据访客类型精准匹配、设计生态体验形式及其强度。一是根据体验内容、开展形式、持续时间、体验深度、环境承载力、交通条件、设施条件及对访客体力、能力的要求等,将生态体验活动分类;二是以目标人群画像为依据,依据访客的体力、能力、时间投入和支付意愿等划分访客类型。将两者进行匹配,为不同的访客群体分别提供最适宜的体验机会。
依据国家公园单元价值载体的时空分布进行生态体验活动的布局规划。在确保国家公园单元价值及其载体的原真性、完整性不受影响的前提下,依托价值载体的时空分布位置谋划生态体验活动开展节点、体验线路及开展时间。
3.3.3 解说教育规划
包括明确解说教育内容、形式及其时空分布3个部分。
解说教育内容包括国家公园价值、国家公园文化两大主题,应确定各解说专题类型及解说知识点、划分解说深度层次等。一是根据国家公园单元价值的类型和重要性分级确定多个主要、次要专题;二是围绕国家公园的建立、管理、运行等体制建设内容展开。
按照开展形式可将解说教育分为自导式和向导式2种。自导式依托网站、手机App、解说手册等媒介开展,向导式依托场馆解说员、体验活动解说员和自然教育课程解说员等不同类型的人员解说开展。应面向不同教育阶段灵活采用不同形式,其中到访前教育、到访后教育应采取自导式,体验过程中教育则同时采用2种形式。应面向不同类型的人群受众针对性地谋划解说教育形式,尤其强调对学龄前儿童、中小学生及残障人士等特殊人群的重点关注。
开展全周期的解说教育时空分布规划。一方面,面向不同解说阶段,到访前教育旨在帮助访客提前做好到访准备,到访后教育意在延伸教育效果;另一方面,重点规划体验过程中的解说教育时空布局,不仅谋划解说教育点位,更要将解说教育主题、内容、深度、形式和要求等都进行时空落位。
3.3.4 管控规划
包括访客规模管控、访客行为管控、影响分析与管控3个部分。
访客规模的测算应比较、论证多种方法,宜采用生态环境承载力、生态足迹等以生态保护为出发点的测算方法,更鼓励基于国家公园单元的立地条件开发更具针对性的测算方法。最终确定的访客容量应精准分配到每个体验点和每条体验线路。
访客行为管控措施可分为全园性访客影响管理制度和访客体验分类管理制度2类。一方面,面向到访前、体验过程中、到访后的全周期,规划全园性访客影响管理制度(表3);另一方面,面向不同强度的活动类型采取差异化的分类管理措施,实现明确到每类体验活动和每个体验点的精细化管理。
表3 全园性访客行为管控制度
影响分析应分别论证生态影响和社会影响,深入分析其潜在影响源和影响规模、强度、规律等,并设计针对性的管控措施。生态影响包括动植物及其栖息地影响,食物链完整性、动物迁徙、物种演替等生态过程影响,大气、水体、土壤和冰川等自然环境影响,自然景观风貌影响,自然资源消耗影响,以及物种入侵、火灾、地质灾害等潜在风险影响。社会影响包括对本地社区的收入结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对访客的心理、生理安全影响等。
3.3.5 保障规划
包括体制机制保障、设施建设保障、监测保障3个部分。
开展管理体系、机制和能力建设,实现体制机制保障。其一,国家公园单元应设立负责自然教育工作的专门机构,承担相关规划、建设、管理、组织、协调与研究拓展工作。其二,从多方参与机制、访客奖惩机制等方面建立健全面向建设参与者、访客等利益相关方的机制体系。其三,从专业队伍建设、竞争淘汰制度、考评制度、培训制度等方面建立健全面向国家公园管理人员的能力建设制度体系。
统筹考虑生态体验和解说教育的需求,进行设施类型确定、数量测算和布局规划。设施一般可分为生态体验类设施、自然教育类设施、管理类设施、服务类设施和环卫类设施5类。以访客容量为依据测算设施数量,以生态体验和解说教育活动点位和线路的空间分布为依据进行空间布局,并符合国家公园的管控分区要求。设施建设应秉承最小影响的原则,最大程度利用原有设施,严控设施的改建和增建。
监测保障建设包括建立指标体系、建立监测反馈机制两部分。其一,紧密围绕国家公园单元的价值构建“价值载体的状态-关键压力因子-关键响应措施”监测指标体系,其内容包括体验活动影响类、访客体验效果类、自然教育成效类、项目组织管理监测绩效类4类指标。其二,建立起由监测体系制定、分类监测、数据收集、数据分析、决策调整5个环节组成的动态监测反馈机制。
中国正式设立的5处国家公园即将开展更深入的建设,自然教育是国民亲历国家公园的最直接、最重要途径,必将成为国家公园的重点工作之一。在这样的背景下,研究如何编制中国国家公园自然教育规划能为政策制定、规划编制、管理实施等工作提供重要借鉴。本研究是对这一问题的初步思考,希望所提出的由定位、性质、规划理念和规划流程所组成的中国自然教育规划框架能为中国特色国家公园体制建设贡献智慧,也希望能有更多的研究者、管理者和利益相关方加入探索,共同推动中国国家公园自然教育的发展。
致谢:感谢华中农业大学风景园林学硕士研究生杨胜兰为本文资料整理和图表绘制作出的贡献。
注释:
① 国际组织发布的文件包括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和联合国环境署的《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地旅游发展》,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自然保护地的可持续旅游:规划和管理指南》《自然保护地旅游和访客管理:可持续性指南》,联合国环境署和CBD秘书处联合发布的《生物多样性和旅游发展指南》《旅游支持生物多样性:应用生物多样性和旅游发展CBD指南手册》等。
② 根据各代表性国家的国家公园管理机构官方网站公布信息整理。
③ 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塞萨洛尼宣言》和中国教育部《中小学环境教育实施指南(试行)》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