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依婷 沈敏鹤 阮善明
1.浙江中医药大学 杭州 310053 2.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胰腺癌是一种发病隐匿,进展迅速,治疗效果和预后极差的消化道肿瘤。全球癌症统计数据显示,胰腺癌是癌症死亡的第七大原因,预计胰腺癌将来可能成为欧盟癌症死亡的第三大原因[1]。在中国,胰腺癌的发病率和死亡率也呈现上升趋势[2]。手术是唯一能治愈胰腺癌的治疗手段,但是只有少数早期患者符合手术要求,大部分则只能采用姑息治疗[3]。随着近年来外科手术技术的进步,以及靶向、免疫治疗等综合治疗手段的提升,极大程度改善了肿瘤治疗的现状,但胰腺癌患者的预后仍无明显改善[4]。中医药能够减轻放化疗毒副反应,术后防治复发转移,缓解疼痛,改善患者生存状况[5]。沈敏鹤主任中医师系浙江省名中医,浙江省中医院肿瘤科主任中医师,浙江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国家级名老中医吴良村的学术继承人。沈师从事临床工作三十余载,勤求古训,博采众长,学识渊博,擅长将中医的经典理论运用于多种肿瘤的辨证施治之中,对胰腺癌的诊治具有独特的思路和经验。笔者有幸跟师随诊,现将沈师治疗胰腺癌的经验介绍如下,以飨读者。
中医古籍中虽无“胰腺癌”的病名,但根据其症状,文献研究中常将其归于“伏梁”“癥瘕”“积聚”“黄疸”等范畴,其发生发展与脾虚不运、七情郁结、正气不足密切相关。
1.1 脾虚不运,内生积聚 脾胃乃后天之本,脾失健运,湿阻中焦,郁而化热,湿热蕴结,日久成毒。《医学入门》言:“五积六聚皆属于脾,经曰:积聚癥瘕痞满,皆太阴湿土之气。”[6]脾气亏虚则中焦不运,痰毒内生,易成积聚。
1.2 情志不畅,痰瘀互结 《儒门事亲》曰:“盖五积者……此皆抑郁不伸而受其邪也。”[7]99强调情志在积聚发病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情志失调,肝失疏泄,气机郁滞,升降失常则瘀血内生,痰瘀互结而成肿块。
1.3 正气不足,邪毒内聚 其人正气不足,邪毒趁虚而入,日久发生癌变。《素问·刺法论》中言:“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因此,正气充盛与否是疾病发生发展的关键。
2.1 重视脾胃 胰腺的解剖位置与脾胃相近,同时分泌消化液促进食物吸收,故沈师在治疗胰腺癌的过程中常常重视对脾胃的治疗,谨遵《温病条辨》中“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8]的原则,恢复中焦脾胃功能。胰腺癌患者常有腹痛、恶心、呕吐、纳差等表现,多与脾胃功能失常有关,“甘能补、能和、能缓”,沈师常用甘草、茯苓、太子参之甘味之品缓解胰腺癌患者腹痛症状。胰腺癌患者常见腹泻症状,多为脾虚湿阻,沈师常用藿朴夏苓汤加减,疏通气机、祛浊化湿,效果甚佳。见便秘症状,多为气机升降失常,沈师多用半夏泻心汤辛开苦降、平调寒热。临床上多用乳果糖、灌肠缓解患者便秘症状,沈师言此举损伤了脾胃阳气,使脾胃升降失常,告诫笔者切记勿犯虚虚实实之戒。
2.2 调畅气机 胰腺癌的形成是气滞、湿阻、痰瘀互结所致,其中气滞乃首要原因,故治疗胰腺癌应注意调畅气机。调畅气机首先应该调节患者情志。患者常常因胰腺癌进展迅速而忧思恐惧,思伤脾胃,沈师认为此为肝木乘脾土,木郁之体,临诊时应注重患者情绪的调理,注意情绪疏导,移情易性,多管齐下,劝导患者“平心”。在临证时多化裁应用逍遥散、柴胡剂等,常用药有柴胡、佛手、枳壳、八月札等。“肝体阴而用阳”,在疏肝解郁的同时应注意固护肝血,防止过用辛散劫伤肝阴,加用白芍、当归、生熟地黄等[9]。沈师根据胰腺癌病位的不同,所用当归也有所不同,胰头癌选用当归头,胰体癌则用当归身,胰尾癌则用当归尾,全胰癌用全当归,合取类比象之意。总之,调节情志的用药离不开疏肝解郁、健脾和胃[10]。其次,沈师治疗胰腺癌时注重调节脾胃气机。脾胃居于中焦,脾主升清,胃主降浊,清升浊降则气机调畅[11]。沈师临证时常化裁应用泻心汤类,寒热并用,辛开苦降,即《素问·至真要大论》言:“湿淫所胜,平以苦热,佐以酸辛……湿上甚而热,治以苦温,佐以甘辛。”
2.3 扶正培本 《灵枢·百病始生》载:“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卒然逢疾风暴雨而不病者,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此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客其形。”胰腺癌患者气短、乏力、消瘦症状突出,沈师认为扶正并不单纯指补法,“扶其正气”不仅是补其不足,还包括对生理机能的调整,即对脏腑、气血、阴阳的调整,即《内外伤辨惑论》所言:“温之、和之、调之、养之,皆补也。”[12]沈师临证时会根据患者正气亏损的不同表现,灵活运用益气、养血、滋阴、扶阳、调气之法。气虚者,拟六君子汤、补中益气汤升发脾胃阳气;气血皆虚者,拟八珍汤加减,思其壅滞,加之少量木香、佛手等调气之品;血虚者,以四物汤化裁,加入黄芪、太子参等行气之品,因“气能生血”;肾之阴阳不足者,予肾气丸或六味地黄丸。
沈师认为中医贵在辨证论治,通常将胰腺癌分为四个证型,但亦反复告诫切勿拘泥证型,需谨守病机,根据患者实际情况进行辨证施治。
3.1 气血亏虚型 临床常见面色少华,神疲乏力,少气懒言,纳谷不馨,大便欠调,舌淡苔薄白,脉细弱,拟用八珍汤加减。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得养,则气血充足。气虚常用太子参、党参、黄芪、白术以健脾益气;血虚常用当归、阿胶珠、熟地黄、大枣等养血补血;夜寐不安,证属血不养心者,选用酸枣仁、夜交藤、龙骨、牡蛎、茯神等宁心安神;神疲乏力,常用“三仙”,即仙灵脾、仙茅、仙鹤草提高患者免疫功能,改善患者乏力症状。
3.2 寒热错杂型 临床常见倦怠乏力,身热,四肢不温,大便溏泄,舌苔薄白,脉迟缓等,沈师认为此证为饮食、热毒损伤脾胃,导致阳气下陷,阴火上乘,投以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方中柴胡为君,以升下陷之阳气;黄芪、人参、炙甘草补益脾胃之气,苍术、羌活祛湿,湿祛则脾阳自升;佐以黄芩、黄连、石膏苦寒以泻阴火,升麻助柴胡以升下陷之阳气,诸药合用,使脾胃气虚得补,清阳得升,阴火自降,则诸症自愈。若反酸恶心,选用海螵蛸、蛤蚧等制酸止痛,效果不佳者加入吴茱萸、甘草,取左金丸之意;若口渴或小便滞涩,加茯苓、白术、天花粉以化气生津;若口舌生疮,常用人中白、水牛角清热降火。
3.3 脾虚湿阻型 临床常见纳谷不香,食后腹胀,大便溏泄,舌苔薄白或腻,脉缓,投以藿朴夏苓汤加减,方中藿香、白蔻仁、杏仁、厚朴、半夏等运脾化湿,茯苓、猪苓、泽泻等淡渗利水,使湿去有路。若食不消化,选用鸡内金、六神曲、生麦芽、莱菔子以消积化滞,沈师喜用生麦芽,认为生麦芽消积同时具有行气疏肝之功。若患者泄泻无度,主张用车前子、冬瓜皮利小便以实大便。
3.4 气机郁滞型 临床常见情志不畅,胁肋疼痛,大便不调,舌质偏暗,脉弦等,投以柴胡剂化裁应用。张子和[7]68提出:“《内经》一书,惟以血气流通为贵。”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气能行津,气滞则湿阻,湿阻则津停,津停则痰凝,痰瘀凝结酿生胰癌。沈师临证喜用生麦芽、预知子、八月札、郁金、绿梅花等。
张某,男,69岁,2019年9月20日初诊。主诉:胰腺癌术后2个月余。患者因体检时发现胰腺占位,2019年7月11日于省内某三甲医院行 “胰体尾切除术+脾脏切除术+肠粘连松解术。”术后病理检查提示:(胰体尾+脾切除标本)中-低分化腺癌角蛋白7(+),角蛋白(+),黏蛋白-1(+),全角蛋白(+),嗜铬素A(胰岛+),突触素(胰岛+),细胞增殖标志物(+,40%),神经细胞黏附分子(+),急性淋巴母细胞型白血病抗原(-)。术后未行放化疗。刻下:纳谷不馨,左侧腹痛,双侧脉弦而滑,左关脉结,舌淡苔薄,二便尚调。辨为气机郁滞,治拟疏肝利胆、条达气机。以大柴胡汤加减,处方:柴胡12 g,炒白芍9 g,姜半夏9 g,枳实9 g,制大黄9 g,黄芩6 g,片姜黄6 g,天龙3 g,大枣6 g,玉米须15 g。共14剂,每日1剂,水煎后早晚分服。
2019年10月23日二诊。患者腹痛减轻,然因贪凉吃瓜,近期便溏,双侧脉滑,舌质淡红,苔腻。以大柴胡汤合藿朴夏苓汤加减,处方:炒黄芩6 g,柴胡12 g,姜半夏12 g,天龙3 g,泽泻9 g,猪苓9 g,杏仁6 g,豆蔻15 g,米仁30 g,茯苓15 g,厚朴12 g,广藿香12 g,六一粉9 g。共14剂,服法如前。
2019年11月20日三诊。患者自诉腹痛好转,大便成型,偶有腹胀,纳谷欠佳,双侧脉缓,舌淡红苔薄。以大柴胡汤合四君子汤加减,处方:柴胡12 g,黄芩6 g,六一粉9 g,鸟不宿30 g,鸡内金6 g,木香6 g,广藿香12 g,茯苓15 g,炒白术15 g,党参15 g。 共21剂,服法如前。
坚持服用中药,随访1年未见复发。
按:患者胰腺癌术后,正气受损,气机不畅,拟大柴胡汤条达枢机,方中以柴胡为君,配臣药黄芩清解癌毒,大黄、枳实行气消痞,方中半夏和胃化痰,白芍柔肝止痛,玉米须泄利湿浊。沈师擅用虫类药物祛瘀通络、攻毒散结,在此方中加入天龙以消瘀止痛,然虫类药物多药性猛而专,用量不宜大,用时不可久。二诊时患者腹痛已减轻,然近期便溏症状突出,故拟大柴胡汤合藿朴夏苓汤加减以宣通气机、祛湿降浊。同时嘱患者康复期间应注意饮食,不宜食用水果等寒凉之品。三诊时患者气机已畅,大便成型,减天龙,加白术、党参补脾益气,鸡内金消食化浊,使中焦纳运得当。
胰腺癌是一种恶性程度高、预后差的消化道肿瘤,手术是唯一能治愈胰腺癌的治疗手段,但大部分患者确诊时已属于中晚期,失去了手术机会,而且胰腺癌对放化疗多不敏感,临床上治疗方式有限。而中医药既能抗癌消瘤,又能增效减毒,在胰腺癌的治疗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本文总结了沈师治疗胰腺癌的经验,沈师认为本病病因是饮食不节、情志失调及正虚于内,以脾胃虚弱为本,气血痰毒凝滞为标,临证重视脾胃、调畅气机、扶正培本,将胰腺癌分为气血亏虚、寒热错杂、脾虚湿阻、气机郁滞四型,主张灵活辨证,扶正祛邪,重视辨病与辨证的有机结合,以求阴阳平衡,内外和谐,消痼除疾,延缓病情,改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