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时空感知下的社会焦虑与幸福

2022-11-22 20:15郭增花
关键词:个体空间信息

郭增花

[提要]信息技术革命及其所推动下的社会大生产彻底扭转了人们的时空感知。在非理性的社会比较之下,人们为了追求更高层级的消费体验,不得不把更多时间精力用于获得经济回报的工作上,实际能够用于精力恢复和精神愉悦的消费活动时间反而减少。消费体验的不满足感和过多工作的压迫感构成双重的抑制力量困扰着人们的心灵世界。特定的世俗压力强化了道德维度上的幸福比较式批判观念,制造出曲解幸福的舆论导向,偏颇裁断幸福欠缺个体的生活价值和道德水准。持久幸福的动力并不存在于外界所设立的表象当中,表象所营造的热闹繁华只能引导人们追求暂时虚空的幸福满足。个体所具备的灵活理性应对事务的能力和心理恢复力是缓解与消除焦虑、实现幸福体验的一个重要方面。

我国首次全国范围精神障碍流行病学调查结果显示,在七类主要精神障碍中焦虑障碍患病率最高,终生患病率为7.57%,12月患病率为4.98%[1]。一般意义上的社会焦虑更是人们现实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学界现有的研究主要通过四种路径探讨社会焦虑:第一种是社会宏观变迁的角度。姜晓萍等人认为,社会焦虑是快速的现代化与剧烈的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客观结果,可以从经济、政治、文化三个方面加以分析[2];李保森从历史语境、社会状况的角度专门论述了“佛系青年”的社会焦虑[3]。第二种是个体主义的现代化角度。徐律认为,基于社会竞争的时间焦虑是当代社会焦虑发生、发展的根本基底[4];俞国良认为,个体的信念和人格是理解社会焦虑的重要方面[5]。第三种是生活的实际场域角度。陈云松等人认为,近年来社会焦虑水平呈波动上升趋势,人口城镇化率和房价是影响社会焦虑的重要因素[6];刘捷也认为,加快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积极引导媒体宣传是纾解社会焦虑的重要方面[7]。第四种是文化精神的价值角度。王丽萍认为,文化冲突和失范下的多元失衡导致主导性精神价值的缺失和道德秩序的混乱,引发社会焦虑的普遍蔓延[8]。但是,已有研究较少从生存论角度,以信息社会的时空感知为切入点,阐释现代特征的社会焦虑。本文尝试探索现代信息社会境遇下人们从焦虑到幸福的心理体验转换,呼应对于美好生活向往的时代课题。网络式的节点存在是个体于信息社会的一种真实状态,标识人的存在以及人的活动的特征已经同符号化、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等紧密相关,这些方面广泛而深刻地塑造了社会进步的观念,推进着社会结构的变革,激发出社会活动的创新。技术不仅改变了信息生产、传递、交流、互联和存储等具体方式,还从核心层面上改变了全新时空之下的属人世界的运行机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随着人与信息的关系不断加强而深度演变。人际交往、消费行为等社会活动的新秩序逐渐生成,呈现出基于网络的复杂关联、依托流动的快速变化等特征。社会观念也常常施加影响,无形中人们把追求绝对幸福树立为生活的典范,甚至成为显著的社会焦虑和文化压力。

一、信息化的时空场景

基于创新技术的知识化、信息化社会大生产,要求相关活动的时空基础能够充分延伸、分离及压缩,这样才能够维系社会大生产所必备的规模、速度和效率,才能够实现生产和活动的关系、系统及功能的全领域辐射。而通过时空使用的脱域机制从根本上消除了上述因素的本地化色彩,并使整体社会形态当中的诸多组织结构与制度、人际互动的仪式与内容发生重大变化。按照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的观点,“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9](P.18)信息技术的革命及其所推动下的社会大生产彻底扭转了人们的时空感知。人们在个人进步和落后之间往往需要经历较多考验,在得与失之间需要进行更多博弈。为了更好地适应新的社会生活,需要良好的心理韧性去应对种种挑战。

(一)信息的数字化网络

在技术创新以及制度革新的作用下,现代社会以惊人的力量,通过整合的方式加快生产能力、减少流通环节以及提高消费水平。在以往农业社会以及早期工业革命中,人们通过使用化石能源和自然物质进行社会生产,能够获得的文明成果比较有限。进入信息社会,最新一轮工业革命越来越注重开发新的绿色能源和数字化智能技术从事社会生产,信息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丰富许多,并且对人类社会生产和生活发挥的影响作用也巨大。信息既是生产和生活的使用资源,又是它们得以顺利开展的中介。人类生产和生活的信息化已经成为提高社会生产力的核心要素,也是人们日常活动的普遍特征。借助信息技术的广泛渗透,信息化使各类生产和生活建立在信息、知识和创新的基础之上,围绕信息的生产、传递和内容等开展组织功能活动,实现管理服务等目标。

人类经济活动的具体形态尽管可能受到某些力量和利益的牵制会出现一些波折,但在互通互联的国际化大生产、贸易服务全球化的大方向之下,信息化、网络化以及共享型的新经济特征势不可挡。信息引爆的集成式知识生长和技术创新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关键力量,立足和开拓组织网络进行协作式生产和信息服务成为经济产业升级的重要措施。信息技术的创新突破和交通物流的密集通达使得资本追逐利润的动力更加强劲,贸易遍布全球的程度更加深入,商品生产分工的布局更加广泛,权利促进平等沟通的愿望更加突出。“从商品流通的自然与空间界限来看,交通运输方式的改进对于价值生产与实现而言意义重大。交通运输条件的改进不仅有助于资本节约时间,超越自然与空间障碍,而且也构成了资本扩大其范围并将越来越多的劳动卷入其中的关键动因。”[10]只要预见到能够获利的机会,人们很短时间内就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募集资金;只要有商品或服务的需求,全球不同地区都可以为商品或服务提供局部生产和技术支持。而贸易等方面的信息同样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传到世界各地。

人类正在将地球建设成为信息沟通顺畅和生动的网络世界,引领社会全方位变革或者调整。数字化网络渗透人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更快速计算的智能技术把一系列社会和经济潮流的梦想变成现实。这些具体的现实体验使得人们的时间利用感知从使用区段界限清晰过渡到连续型无差异使用。时间仿佛能够拉伸,人们只要愿意就可以超出生理节奏的限制,专注于唯一的任务目标,固化时间的单一功能;或者人们也可以兼顾不同的任务目标和应对多重角色的转换,延长时间的正常使用区长。上述状态让人们感受到时间好像可以被无形地压缩或延伸,更有价值的任务目标在使用时间上优先于其他弱价值的任务目标,时间的使用单元可以被取代或占用。时间使用上的延伸和专门化也感染了人们对于活动空间的认知。时间的无“障碍”使用引发空间界限的消除,在某个时段活动的物理位置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活动的开展起着决定作用,人们的活动能够触及越来越广阔的复杂空间。

数字化信息的生产与传递能够让物理空间距离遥远的双方置于接近真实情景的本地化,并且让因时间局限而无法开展的空间功能如常释放。由于数字化信息的全球瞬间通达,物理距离已经不再构成为人们沟通交流的障碍。最远端物理空间和本地物理空间在很短时间内就能够建立起顺畅的信息通道。数字化信息一旦从某地生产出来,就能够借助一些因素的催生作用,不再囿于当地的局部作用及影响,而能够很快从当地情境中飞逸出去,从局部时空的信息转变为不同时空里面服务各自目标的工具化信息,甚至也可以再生产为同原初信息面貌差异的新型符号。转换后的信息或再生的符号已经不是原发时空位置里初始信息的照旧模样。它们从原来的时空位置溢出到新的时空系统,并且会以完全不同的意义进行解读并嵌入到当地的情景之中。

(二)时空的技术化关联

物理空间虽然在人的设计和建筑之下能够千变万化,但它的地理位置是基本固定的。社会空间尽管离不开物理空间作为基础,但前者一旦得到后者的条件支撑和保障,那么数字化、移动式的信息技术就会很快创造出一种特殊的“流动”空间形式。流动空间越来越成为人们现实生活当中极为依赖和普遍使用的、存在论意义上的质料。在流动的社会空间中,人们已经不再需要像过去身处物理空间那样,必须以身体在场面对面的形式参加所有的社会活动。身体非在场以及物理空间条件的最低要求逐步成为信息社会中人际交往等各类活动的典型特征。物理空间地理位置的有形容量较易达到饱和和极限,但地域环境条件的重要性依然非常关键,它是决定个体适宜的身体与环境知觉的基础。

“空间是人的营建物。人对空间的社会心理图景会对空间生产方式、方向等产生重要影响。中国人对空间的理解,历来具有综合性、杂糅性,即使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中国人在思想深处也始终把空间作为一种主体性的归依与基本构成。”[11]同样,未进行地理位置移动的人们也可能在信息技术的帮助下,由于人员竞争因素的减少反而获得了更好的资源环境和释放机会。因此,人们地理位置的固定性开始减弱并更换频繁,甚至以往更多的上行地理空间移动也开始出现更多的反向回流。这一方面说明,身体的上行地理移动尽管实现同步社会境遇改善的机会较多,但难度也增大;另一方面说明,身体虽然没有进行地理移动,但在自己生活的本地改善社会境遇的可能性增多起来。在竞争激烈、要求很高的城市生活中,实现上行社会移动的目标需要个体付出更多的努力,即使保持现有位置也须认真对待,稍有懈怠,下行落后的结果就极有可能出现。下行社会移动的警示和威胁是客观存在的,而且这些因素的力量常常相当可观。

进入现代社会以来,技术主导了人们对于时间的感知,显性的时间文化几乎成为全体社会成员广泛的共识。时代改变了人们的时空观,也改变了时空的价值,它们为未来变化创造了巨大可能。信息社会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对于事物的创新发展也始终保持加速推进的势头。人们时常有一种忙碌的感觉,在时间耗费方面总是怜惜时光匆匆流逝,奢望最好能够多获得一些时间以争取更多的可能。表面看来,人们时间的日常段落同社会形态没有什么关联,但是,客观化的大体相似的日常时间与主观时间体验之间的关系同社会形态有着密切的联系。从个体存在的角度讲,社会时间表现出分层的特征。虽然时间尺度都是以物理时间来度量的,但层级的逐步上升伴随着时间公共性的不断增强。获得适宜的个体体验和合理的社会秩序需要社会时间分层交织却不凌乱,对应不同时间类型的力量应当具有自觉的边界意识,从而保障技术化的劳动时间具有普遍的强制约束力,同时又照顾个体交往时间的适度弹性以及自由时间的灵活性。

人们跟自在的自然世界和技术化的社会世界打交道,不仅需要依靠时间作为重要的关联载体,也需要同外界建立起层级化的时间关系,去进一步创造和提升物化的属人世界。人们非常相信技术是创设、保障和调整社会秩序的核心手段,起着其他因素难以替代的关键作用。技术力量强大的渗透能力以及适应优势,让人们看到其满足生活中各类需求问题的解决能力。“随着数字技术革命的发展,关于前印刷时代、印刷术时代、纸介文本时代、数字文本时代等说法比比皆是。显然,在‘历史’这个记忆体系中,‘时代’是最重要的模块,而这个模块是由技术和工具进步来标志的。”[12]人类社会具有强烈的动机去创造和升级技术,利用技术带来的最新认识成果再去不断探索和优化未来的技术形式,目的是想以技术换时间,以技术减轻人力负担,从而压缩进行生产的劳动时间,获得更多的个体自由时间,把节省下来的时间用于体验丰富自我的各类信息,认识更充分的生活内容,力争更完美的生活模式。

人们的自由时间渴求和幸福目的追求,在信息技术的带动下变得愈发强烈和具有自信心。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人们自愿地、主动地融入技术的社会应用及扩张之中,欣然接受技术带来的各类社会新鲜事物,并且选择性地将它们营造成受人欢迎和推崇的时尚及潮流。人类文明发展到信息时代花费了几千年的时间,在此之前人们为了进行人际交流和社会交换,创造出口头语言、文字符号和书面印刷来完成意识的传递、意义的理解。只不过这些手段还不能够达到深度调整人们时空观的水平,人们也难以想象出离开空间的时间使用,以及同一时间下多个空间的即时融通。显然,由于传统信息生产及传播的限制,人们利用它们进行的活动还无法超越时空的物理限制。信息技术的革命及其所推动下的社会大生产彻底扭转了人们的时空感知。以往社会活动的时间空间不可分割、难以分离,到了现在,时间空间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需要分割,实际上也变得更为容易时空分离,划时代意义上的社会活力也由此剧增。

二、信息时代的生存焦虑

信息数量的空前膨胀给人们生活带来极大便利和不断完善,信息丰富的客观益处是值得称道的。然而,在海量的信息面前,人类个体有限的信息加工能力也常常无法应对信息超载的过重负担。当信息超出基线的标准时,信息数量的增长并不能够提供给个体线性同步增长的意义体验,甚至可能出现,因为信息超载、信息过度使用以及信息不当选择等,个体反而呈现出对信息意义的失落,导致了信息“铺天盖地”而来,意义却杂乱无章,加重了个体内心的复杂计算和无序焦灼。

(一)饱和信息的精神负荷

技术是改变人类文明的重要力量。信息技术不仅改变和促进了人们的信息交流,更为重要的是极大创新和转变了信息的生产和传播方式。专业化的信息生产者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垄断式占据社会的信息生产,原子化的个体信息生产者在技术的帮助下从台下走向台前,从被动接受者的角色转变为主动生产者的身份。焕然一新的信息生产和传播使得信息的性质和数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信息社会建构人们全新时空观的物质基础已然初步搭建起来,在新型时空结构之下,社会逐渐按照新的模式和秩序进行组织和运转。美国社会学家卡斯特认为,“流动空间乃是通过流动而运作的共享时间之社会实践的物质组织。”[13](P.505)流动空间对于许多个体来说,是一种重要的弥补和依靠力量,能帮助个体从不甚满意的物理空间状态摆脱出来,从机会匮乏、资源挤压的周边环境中坚持下来,在机会更为充足、资源更为丰富的流动空间寻找突破和希望。流动空间是个体能够更加自由涉入的场域,可以更加个体化、灵活式地自我表达和创造。边界弱化的流动空间成为个体化程度最鲜明的空间,公共性最汇聚的空间成为个性化色彩最释放的空间。在这里,公共性的时间制度化约束普遍消失,个体使用的自由时间从数量看无疑是增加的,同时从其他领域抽取时间的愿望也更为强烈。由于流动空间的特殊性,空间里的时间使用个体化特征非常明显,但个体自由时间的感知并不一定同步显著增强。流动空间里时间使用的界限消失,自由时间的感知容易引发至“无时间”感知的沉迷状态,时间累积的集体记忆以及厚重的时间历史难以得到沉积。个体在流动空间中自由时间的广度看起来可以轻易延伸却又时常感到局促短缺;自由时间的分配看起来可以理性顺序安排却又时常受到突然干扰;自由时间的使用看起来可以效果显著却又时常不达目标。

在物理空间作为条件生长出来的流动空间呈几何倍级的放大,容纳着过去难以想象的丰富的社会生产和人际交往。一些过去因为地理位置和时空因素的限制,无法得以开展的活动在流动空间里即能够顺利完成。当然,理想的物理空间仍然是人们希冀获得的宝贵资源。但是,在资源稀缺以及其自身功能受限的情况下,流动的空间愈发显示出对于人们来说特别重要的生活价值。在实际生活中,许多人掌握的物理空间资源和条件并不如意,甚至处于中下限的水平状态,可是流动的空间相对提供了更多的生存和发展机会和更多获得精神慰藉的来源。流动空间是个体有限地域存在的物理延伸,是具有较强个人控制力展现的平台,也是提高个体优势适应社会的自我效能感应场所。“在信息文明时代,由于人越来越以信息方式存在,人的需要及其满足越来越具有信息的性质,因而占主导地位的活动是信息创构活动,这意味着物能创构越来越通过信息创构活动进行”[14]。信息无时不刻在进行着生产和传播,人们身处信息的包围之中。实际上,个体的信息加工能力是大体稳定和有限的,饱和的信息自我一方面指人们的信息加工随着获取信息的数量增加而处于认知处理的上限,在个体的精神层面再无突破的空间,达到了个体大脑的智能极限;另一方面指除了个体认知能力可以处理的信息之外,海量的信息客观上存在于外部世界,总会在某个时刻以特殊的方式影响着个体。

信息更迭的周期逐步缩短,社会热点的转移也频繁发生,人们持久的注意力往往受到下一个热点信息的牵制,接续的关注经常被外界更多的信息不断干扰和稀释。以往的信息被新的信息以极快的速度覆盖掉,推陈出新是信息社会的常态现象。当然即使这样,那些看起来淡出人们视野的信息也相比以往更加容易被人们检索、搜寻和再关注到。几乎无处不在的信息接入通道让人们能够更加相对平等和低门槛地接触以及表达信息。信息媒体渗透进社会生活的全部领域和各个角落,人们在网络世界几乎可以实现畅通无阻地浏览和搜索信息。同传统社会相比,信息社会另一个重要特征是个体的身体负载了前所未有的信息活动。通过智能设备如手机、移动电脑,个体进行着绝大多数的社会交往和人际沟通;大多数情况下,个体是以身体非在场的形式,也就是通常说的非面对面方式开展这些活动。传统媒介和新兴媒体共同呈现给人们无穷的信息内容,海量信息内容包含着大量与人们不相关或不在意的事情,只有为数不多的内容是人们思想、情绪和兴趣能够感知的。

(二)精致理想的生计焦虑

社会的物质积累和创造越来越丰富多彩,同时社会可以提供的消费项目和机会也越来越层出不穷。精致化的生活理想越来越成为许多人特别是一些年轻人的人生目标,社会流行的观念也大量输送着这样的信号。营造出的实际效果就是:奢华的、富有的生活状况就是好的生活、成功的人生、个体充分实现的价值。在从前社会,身体及其附属物能够承载的信息数量是有限的,但身体地理位置的移动能够帮助个体获得更多的外部信息,同时地理位置的移动又是个人经济社会地位上行的决定性因素。在当代信息社会,便利的地理位置移动虽然依旧是个人上行社会移动的重要条件,但这种影响力已经大幅消减。人们已经能够在不需要身体地理位置移动的情况下就可以获得足够多的外部信息,身体及其附属物能够承载和利用的信息数量也足够丰富。同时,人们对于组织归属的感受也开始重新定义。许多个体在不需要身体移动的情况下,在不同地理区域的位置状态下实现组织的接近和组织的归属。地理位置的移动确实能够带来改善生活境遇的新机会,只不过,机会和改善的程度在新的环境里面也充满了挑战。

德国社会学家罗萨认为,“伴随着功能分化所带来的复杂性的增加和复杂性时间化的后果,是社会系统(无论是互动体系、组织还是社会体系)也以两种方式处于加速压力之下。”[15](P.221)在流行观念的引领下,总有一些人竭尽所能,从最高强度、最多维度和最大力度去争取精致生活,并且相信只有在这一过程中个人的能力才可以得到充分的锻炼和施展,社会经验才能够得到足够的充实。这些人之中一定会有少数人取得耀眼的成功,其光环也成为更多人的拼搏动力。这样的好处是促使整个社会活力迸发出来,并助推社会运转的节奏,虽然法律规定的工作时间没有延长,但人们自愿或不自愿进行工作的时间大大增加了。个体自由使用和能够支配的时间大打折扣,不断“缩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人们就发现休闲时间受到挤压,时间看起来还是一天24小时,却感叹时间短缺,一晃而逝。

当今各类技术进步的目标之一是希冀将人们从繁重、琐碎的劳动中解放出来,让人享受更多闲暇休息的时光。世界范围内更加灵活的工作模式和法定每周工作时间的减少,看上去使得人们具有了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能够过上更为轻松和适宜的生活。然而实际状况却是,人们经常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地受到更多外界事物的渗透和干扰,“在这一意义上,我们的主体性被彻底颠覆了。这一境况,归根结底是由人本身造成的。”[16]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感到时间越来越稀缺、生活越来越忙碌、节奏越来越紧张、体验越来越零碎。“忙碌”是许多人真实的工作状态和生活体验,“休闲”成了许多人的期盼和奢望。特别在职场,很多人的工作要么是像“打仗”一样紧张,要么是没有尽头的事务等待处理。“悠然自得”在如今的职场已难以存在,并且“清闲”的岗位也就代表着工作重要性的边缘化,不忙的人容易被人看做“无所事事”,认为这些人不是接近退休就是工作能力平平,甚至就等同于无能之辈。

忙于生计已经成为人们获得生活意义感和个人价值的重要来源。人们行色匆匆按照工作制度要求的时间规定,快速处理工作事务以适应高效的作业要求。通过忙碌,人们才能够感受到踏实,才能够获得自己满意的经济回报,才能够离自己的人生梦想更近一些,也才能够更为自由地进行一些惬意的消费享受。社会可以提供的商品和服务几乎琳琅满目,各类消费项目和活动应有尽有。一方面,消费成为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另一方面,消费成为人们显示事业成功与获得社会地位的标志。一些人出于社会比较的压力,为了在社会交往中体现“面子”,保持尊严,留有体面,默默地为了争取与生活圈子相匹配甚至更超出的消费行为而奋力工作。人们很容易受到外部因素诱导,保持纯粹的自我选择和判断不是大多数人能够做到的,只有少数人甚至极少数人能够置身于大千世界之外而真正地“独善其身”。很多人是参照来自外部的观念以及他人的状况来对标自己生活和消费的。当他们的消费对比基本达到生活圈子普遍水准的时候,对其中的不少人而言,愿望的满足只是暂时的,这些人的眼光会继续向上,追求更高级别的消费。来自自我之外的消费欲望和动机或间接或持续地催促个体争取相对应的经济实力。欲望和满足之间经常性的差距总是让人不满意现有的经济收入,而增加收入与实现消费的主要途径就是更加投入地工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总是受到一些消费“榜样”的打动,希冀未来如此的消费在自己身上也可以成为现实,一种努力挣更多钱的冲动涌上人的心头。

三、从生存焦虑走向体验幸福

当今中国社会流动不断加剧,城乡继续深度融合。一些人的工作压力和生活负担呈现加重的趋势,这些客观上引发了他们的心理紧张、情绪困扰和社会焦虑。“在无法设想如何应付这些混乱的新状态而又无法设想出新秩序时,人们的拒绝态度就会油然而生。”[17]幸福从来不是以个体拥有的绝对客观条件加以衡量,也不是它们僵硬的派生物。社会焦虑同社会流行的一些偏差式的幸福观念有关,出现为了幸福而焦虑的现象。号召和追求幸福是正确和必要的,但也存在一些不当的社会观念使得积极心理品质出现“走样”,甚至也可能助推了一定程度的文化压力,制造出曲解幸福的舆论导向,偏颇裁断幸福欠缺个体的生活价值和道德水准。

(一)财富幸福的不确定性

幸福是人们的美好向往,是由内而外的心灵舒展。内心的安宁平和是幸福的基础,踏实的工作和诚实的交往是幸福的阶梯。生活中的烦恼、失意和挫折会经常存在,它们难以避免。不是说彻底消除了它们,人们才会幸福。事实上,烦恼、失意和挫折是常态现象,正确应对它们就是获得幸福的开端。然而,在市场信息的强力渲染之下,捷径地获得幸福成为一种严重的偏差和误导,使得“金钱能够买来幸福”成为许多人的信念。他们认为只有掌握了适量的金钱才能够支撑消费,消费才能产生幸福;处于囊中羞涩、衣食堪忧的状况不仅谈不上幸福,实质就是不幸。金钱的确可以买来一些幸福,但很多时候这种幸福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因此更像是某种外力套牢在人的身上,令其不断追逐着金钱与幸福之间的“期望购买”与“短暂满足”的循环。很多发生的消费活动并不是出于精神休闲、心灵放松、亲情交流和身体需要等内生的价值满足,而是出于冲动型、模仿式、象征性等外生的身份满足。这些消费活动虽然很快速地满足了个体适应来自外界预期的愿望,也获得了一时的幸福体验,但幸福感无法持久,且难以充实,反而容易造成需要耗费过度的物质资源才可能达成并不是那么真实的预期愿望,付出同收获不成比例。另一方面,耗费过度的物质资源既是浪费,又极有可能在暂时满足之后,个体被新的更为强烈的身份满足需求牵引至不良循环的境地。

1974年,美国经济学家伊斯特林提出“幸福悖论”,即为什么更多的财富并没有带来更大的幸福?人们从直觉上也许会认为,当所有人的收入得到提高的时候,幸福感也会相应增加。但实际上,人的幸福感体验更多时候是以“相对标准”而不是“绝对标准”来确定的。“年轻人更为看重偏物质的经济地位,因此更容易在经济地位下行比较中获得自我和主观幸福感的提升。”[18]个体收入的绝对提高值如果在整体提高值的对冲之下并没有增长,那么个体的适应性预期非但没有满足,反而会出现下降。在社会财富缺乏时,人们“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样在社会财富增长时,人们依然关注自己收入相比他人增加的程度。增加收入是人们的预期,但更能够增加人们幸福功效的预期是收入增加的相对程度。当然,强调相对效用并不是否定绝对效用的价值。只有收入的绝对效用达到一定的基本标准,满足人们生活时代的基本需要之后,收入的相对效用才能够突显决定幸福体验的核心功能。不过,收入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人们的幸福感却是较为复杂的事情。因为增加的收入能够花费在不同的生活方面,特别是当今时代制造出来的消费项目又层出不穷。社会整体收入的增加无疑会提升社会成员的平均幸福感水平,只是这种线性关系可能会受到阶层收入差异、新型消费项目以及生活成本提升等因素的冲击。故而,国家的公共财政支出应当集中在最根本促进整体幸福感上升的民生项目方面,比如教育、卫生、就业、住房、交通、休闲等。

商业活动出于盈利的规则自然极力推崇金钱带给人的快乐,至于这些快乐是否是人们真实的持久需要、是否会令人状态持续向好等问题一概不深究。在审视物质消费带来幸福的时候,我们可以发现进行社会比较的推力、获得社会赞许的期望以及维护个人情面的欲望同幸福的体验目标仿佛是并行的火车双轨,一方的前进都始终牵扯着另一方同步推进。阶段式的幸福获得可以摆平处于层级之中的愿望和期待,却无法抑制它们继续向上的冲动节奏。而且这些冲动持续存在并发力的缘由还总是归于幸福体验的差距。类似人们提出的“快乐水车”比喻,只有收入不断增长,消费不断加强,幸福才有可能提高;或者说幸福体验容易出现适应现象,本应该满足了,而只是个体不知而已,总以为还需要更多的幸福。追求幸福没有问题,只是超出一定限度之后,收入和消费就不再是促进幸福的主要渠道。

(二)理性导向的幸福体验

进行社会比较是绝大多数人的心理和行为习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站着这山看那山”都是日常语言对普遍存在的社会比较的直白形容。当个体发起社会比较时,自然首先从自己的现状处境来进行。许多人也是明智的,比不赢现在就比未来,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宽慰自己。这样可以不必总是纠结于现状,因为还是有很多机会能够实现社会上行移动的。甚至自己多吃些苦也可以接受,转换为期望着子代翻身强于自己。对于未来乐观的预期是大多数人较为稳定的信念。眼前收入上的差距虽然令人有些失落,可是机会和前景还是充满希望的。由此,人们并不是整天怨天尤人、牢骚满腹,反而把暂时的失意化作生活的动力,通过工作和劳动提高经济收入,增强幸福体验。幸福体验具有社会学习的属性,人们在实际生活中对幸福的体验总是在社会比较中展开的,并基于比较的结果去适应环境或者改变自我。因此,属于自己的经验和观察他人推定的经验都是个体使用材料的重要部分,依此形成幸福认知偏好和行为策略。社会需要避免对于精英阶层物质成功的过度渲染,铺天盖地式对富豪生活和巨量财富的宣传容易引发看似只是一般个体“贫穷限制了你想象力”的无奈解嘲,但实质重重加剧了社会剥夺感的程度。人们需要一些具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成为社会效率的引领者,但外界不应当过度聚焦和挑起对于他们个人财富的物质主义崇拜。个体确定合理的社会比较对象有助于自己沿着正确的生活轨道前行。合理的比较对象一方面是个体自己的主动选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社会的信息宣传导向起了关键作用。

社会需要建立和维护有效的机制保障提供给所有人能够感受光明未来的机会和前景,原因就在于社会比较是一个基本的社会事实。人们也许能够忍受一段时间的社会落后,但如果长时间处于社会落后的窘境,其理性社会比较必然会丧失耐心,容易滑向感性的情绪发泄,从而导致痛苦的社会体验,甚至出现反社会行为。实际上,绝大多数人需要对未来保持灵活可期的希望心态,这也是人们适应生活的优势价值,体现了基本生活满意度的决定性要求。只要社会充满必要的活力,具备畅通的上行渠道和机会,暂时收入方面的差距不足以断崖式摧毁人们的幸福感。悲观无望是幸福的大敌,也无助改善生活境遇。中国文化孕育和教导人们养成具有生活韧性的品格,既要能够创造开拓发展的机缘,又要能够忍耐等待新生的机会。人们还应当具备自控的平衡能力,在绕不开社会比较时恰当拿捏参照点同现状之间的距离,做出合理的解释和预期,进而保持对未来前景的热情和积极有为的状态。因为眼前的困难只是一时的障碍,坚持一下就能很快克服。况且政府和社会都在努力将这些幸福通道上的障碍快速清除,每一个人都能够真切感受到推动进步的关怀、目标和动力。需要特别防止出现的不利情况是,公平正义的社会环境不能受到冲击,底线思维的制度运转不能突破,社会资源和机会不能被绝对垄断。

随着收入增加、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追求幸福的目标越来越清晰和强烈。幸福离不开物质条件,最起码某个时代的基础物质条件是实现幸福的必要前提。“主观幸福感作为个体对其所处的客观环境的一种主观评价,不仅能反映出人们对其生活的满意程度,同时也是衡量社会发展程度的重要指标。”[19]在社会快速变迁当中,许多传统渐行渐远,新生代对于传统也越来越趋于陌生。他们热衷于新生事物,对许多传统的东西渐渐失去兴趣。担心传统流逝的人主要是那些在传统中长大、对于传统怀有强烈记忆和热情的老一辈。他们忧虑随着传统的大量消失或式微,与传统相伴的社会惯习、人情世故以及价值观都会发生变化,以往生活的确定性状态会受到挑战,因此对新事物的不确定性以及影响后果需要加以警惕,需要评估其适应价值。从社会发展的时间轴看,现时代的人们经历了一个物质水平上升的过程,在以往物质贫乏的时期,人们缺衣少食,愿望也少得可怜,其社会幸福感远不如现在。即使现代社会仍有种种不如意的地方,但追求幸福远比从前现实和强烈了许多。现在,人们期待收入提高、物质丰足、精神愉悦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从物质所得去衡量和评判幸福也就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但是,这种合理逻辑的延伸需要注意的问题是,物质目标阶段式递增并不能划齐幸福体验的等同提升。人们往往在实际生活中很容易遗忘这种不难理解的边际效应,常常误以为期待的效用理应如常呈现。而事实更多违背人的意愿,幸福落差就变得非常普遍。

时代前行的脚步不以个体的意志为转移,在社会发展的巨大力量面前,实际的生活每天都上演着新颖的变化、快捷的变动以及优势的创新,人们很容易感受到生活的推进状态,但也体会到许多压力与烦恼。人们发现自己生活的隶属结构和人际边界越来越有更多扩展的机会和要求,生活的内容和节奏需要自己比以往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规划、调整和创造。许多制度化的、结构化的因素既推动也鼓励个体更加独立自主地步入社会,更加推崇富有创新的个性,当然也强调个人的担当和使命感。纵观整个时代,对个人的尊重以及个人创造力的促进愈发突出,个人机会的平等达到空前的水平,个人命运的方向也更多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每一个人在这个时代当中都有很大可能自觉地意识到将个人力量充分展现出来的要求,并且个人应当积极主动地利用各类社会资本,在多样化的社会联系中进行人际交往和自我成长。上述重要的社会机制和要素在复杂的活动运行里不可能一成不变,它们往往会经历新的分化和调整,在反复修正、探索与确立过程中类似周期性地拓展前进。

四、结语

从人类活动的空间互通关联和时间顺畅自由而言,当代社会已经具备高度流动性和互动便利性的特点,社会的新生事物常常冲击旧有的秩序和规则,在摆脱保守思想影响下,总有一些新生事物能够发挥革新和颠覆性的力量,将落后的、不合时宜的东西淘汰出局,将符合社会整体利益的事物和发展方向稳定向前推进。社会人员的快速流动、生活及工作场景的频繁变动客观上促进了以信息感受为主导的社会行为的普遍化,取代了过去主要以叙事经验为基础的社会行为。支撑行为的信息感受和叙事经验有着较大的区别。从时间维度看,叙事经验需要参与活动的主体在较为直观的面对面生活场域,历经较长一段时间人际互动,生成较为熟悉的人格化认知,蕴含较为丰富的双向情感认同。而信息感受往往简化了时间的累积效应,能够以较为短暂的类直观形式,借助去人格化或默认人格化的认知状态开展非情感必要或单向情感蕴含的社会活动。于是,极为真实的场景呈现在人们的眼前:社会的物质积累和创造越来越丰富多彩,同时社会可以提供的消费项目和机会也越来越层出不穷。外部世界的变化仿佛没有极限、永不停歇,但是,作为个体的人,不仅生命长度有限,而且活动的精力和有闲的时间也有限,即人们能够自主使用和支配的时间广度是无法随意扩展和延伸的。为了追求欲望中更高层级的消费体验,人们不得不把更多的时间精力用于获得经济回报的工作上。原本就不怎么富裕的有限时间又被加以占用、分割和消耗,而实际能够用于精力恢复和精神愉悦的消费活动时间反而进一步减少。消费体验的不满足感和过多工作的压迫感构成双重的抑制力量困扰着人们的心灵世界。

人们容易误入外部力量制造的陷阱当中,把更重要的幸福源泉弃之不顾,从而在表层对幸福的理解上流于盲从,将外界目的化的幸福导向简单化作自己的行为方向。这种本末倒置模糊幸福的市场策略本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只因视觉的冲击扰乱了人们情绪的起伏。其实过后稍作思考,不少人也很快会意识到决定幸福的基础不是消费活动。回归到温暖的家庭亲情、融洽的人际关系、满意的工作角色和公正的社会环境才是幸福稳固的保障。没有证据表明处于较高水平收入的群体就比低于他们收入的群体感到更幸福,他们并没有同等程度的幸福增多体验,实际上他们可能更忙碌,烦恼也可能更多些。持久幸福的动力并不存在于外界所设立的表象当中,表象所营造的热闹繁华只能引导人们追求暂时虚空的幸福满足。显然,外部环境的不断演进和剧烈扩张,对个体的优势化适应能力提出了更加严苛的要求。许多个体容易出现适应能力尚不能较好满足实际要求的困境,时常在诸多不确定性和复杂变化面前感到流动性的挑战和压力。从个体和社会两个层面都需要相应的策略解决变化情境下的冲突与矛盾,增强心灵韧性。这两个层面上的暂时滞后也必然导致焦虑心态在一定范围和程度的存在。具备灵活理性的应对事务能力和心理恢复能力是缓解和消除社会焦虑、实现幸福体验的一个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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