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罗英
(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最终目标。进入新时代以来,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首次将“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纳入2035年远景规划。在迎来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历史时刻,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强调:“立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全面深化改革开放,促进共同富裕……协同推进人民富裕、国家强盛、中国美丽。”[1]
富裕与贫困是相伴相生的概念,要实现共同富裕,必然要关注和解决贫困问题。受资源禀赋、地理环境、区位条件和历史文化等因素的制约,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一直处于相对落后状态。[2]共同富裕作为对中国整体性的社会经济关系的描述,实现各民族的共同富裕是其应有之义,也是做好新时期民族工作,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根本保障。
自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政府始终重视民族地区的反贫困事业,一直把民族地区的扶贫开发工作当作重中之重,出台并实施了一系列重点扶持民族地区的扶贫规划和政策,并广泛动员全社会力量参与,推动实施定点扶贫、东西协作、对口支援等社会扶贫。进入新世纪后,又相继实施了西部大开发、兴边富民等重要战略工程。应当讲,在不同时期国家对民族地区在扶贫政策、扶贫资金上都给予了较大倾斜,并且在尊重地区差异和民族文化等条件的基础上,通过分阶段、分区域等手段扎实推进民族地区的扶贫开发工作,取得了重要成就。[3]6-10但不容忽视的是,民族地区与东、中部地区以及全国平均水平仍有较大差距,贫困人口主要分布于西部民族地区的格局还没有根本改变,西部贫困人口在全国占比甚至还有增高的趋势。而且经过多年的扶贫开发,容易脱贫的区域和人口已经基本脱贫,剩下的贫困人口主要集中在深度贫困民族地区,且主要分布在偏僻的山区、生态脆弱区,这些地区往往经济欠发达、区位条件和交通状况较差,形成了农村贫困集中在少数相对封闭地区的“孤岛现象”。[4]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扶贫开发工作,并作出“实施精准扶贫、精准脱贫,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的战略部署,实行发展生产脱贫一批、易地搬迁脱贫一批、生态补偿脱贫一批、发展教育脱贫一批、社会保障兜底一批“五个一批”工程。其中,易地扶贫搬迁是帮助生存环境较为恶劣,“一方水土养不了一方人”的贫困地区进行脱贫的主要措施,也是国家针对民族地区相对封闭、贫穷的“孤岛现象”,在民族地区实施精准扶贫战略、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要举措。据统计,“十三五”期间,近1000万贫困人口通过易地搬迁实现脱贫,建成集中安置区约3.5万个,这些安置区主要集中在贵州、广西、云南、陕西、甘肃、新疆等少数民族人口占比较多的自治区或省份。[5]
应该说,随着中国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搬迁后移民的生活质量在住房、教育、医疗、交通等基础设施建设与公共服务方面均有大幅度提升。但不可忽视的是,完成搬迁任务后,后续的社区融入与社区治理更为重要,将直接影响脱贫成效巩固与移民的可持续发展。民族地区贫困人口作为易地扶贫搬迁的重要对象,具有人口数量大、民族多元、就业需求高度集聚等难题,社区治理的挑战和难度也比较大。创新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治理成为“后搬迁时代”下巩固民族地区易地搬迁脱贫成效,促进移民可持续发展,推动民族地区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迈向共同富裕的重要任务。
纵览文献发现,目前学界关于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治理的研究还有待深入,现有的一些研究主要聚焦在以下主题:
一是概述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特征。吴新叶、牛晨光指出,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是国家脱贫攻坚战略推动下政府行政规划的产物,它既不同于传统的农村社区,又不同于城镇社区,是一种新型的“过渡型”社区。[6]王蒙提出,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具有行政主导性强、定居不稳定、社区原子化与共同体意识缺乏、治理结构不完善等属性导致社区治理比较复杂。[7]何得桂等通过对陕南避灾扶贫移民搬迁社区的案例分析,指出搬迁社区具有社区规模与结构失衡、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亟待提升、社区管理运行机制不健全、居民参与率低等特性。[8]
二是研究移民的社区适应与融入。方静文通过对贵州麻山易地扶贫搬迁个案的田野考察,从时间观和空间感两个方面呈现了移民在搬迁过程中遭遇的文化不适以及文化适应的努力。[9]辛丽平则指出,搬迁过程不是人口的简单移动,而是对移民原有生产模式、社会结构、思想文化的解构,她从生计方式、文化心理、身份认同三个方面探讨了如何增强移民的适应能力。[10]邹英、向德平则从市民化的角度,提出易地扶贫搬迁移民在文化层面、经济层面以及身份认同层面存在诸多的市民化困境。[11]王春光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提出易地搬迁涉及社会和文化体系的重建,重建过程需要许多公共政策、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支持。[12]吴新叶、牛晨光、马良灿、陈淇淇等人通过调研发现,移民搬迁安置作为一种规划性制度和移民生活存在脱节,社区治理关系紧张,在实践中也引发了移民的各种抗争,社区矛盾与冲突不断。[6][13]
三是提出完善移民安置社区治理的对策建议。学者们主要从个体、社区、政策三个层面进行了分析。个体层面,李宇军、张继焦、马良灿、陈淇淇等人提出应关注移民能动性的发挥,通过共商合作激发移民群体内生性发展能力[13][14];王思斌从社会工作服务的角度,提出要建构移民贫困群体的经济—社会韧性。[15]社区层面,王蒙提出可以实施“社区主体—社会空间—社会关联”三位一体的社区营造策略。具体来说,社区主体层面,营造社区多元主体积极参与,激发社区内部的组织化减贫动力;社会空间层面,营造制度空间、公共空间、生计空间等多维空间,促进移民的社区融入与生计安全;社会关联层面,营造利益紧密关联群体,并借助社会关系的“传帮带”,促进移民群体自我发展能力提升。[7]政策层面,何得桂等提出以“靶向治理”为政策概念,推进顶层设计精准、执行过程精确、监督机制精细、反馈机制精尽的治理方式。[16]
总体来看,目前关于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治理的研究多集中于对新社区特性、社区面临问题的一般性描述分析,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一些对策建议,对治理模式的研究较少。从地域来看,对民族地区的关注还不够。而实际上,近些年民族地区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积极开展实践探索,已涌现出了一批基层社区治理创新的典型案例,并初步形成了一定的实践模式,但学术界还缺少对这些创新实践模式的关注。基于此,本文将重点对民族地区3种具有典型代表性的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治理创新实践经验进行梳理,概括其模式特征,分析不同创新模式之间的共性和差异,并进一步探索未来发展面临的挑战。
社区治理是指在接近居民生活的多层次复合的社区内,依托于政府组织、民营组织、社会组织和居民自治组织以及个人等各种网络体系,应对社区内的公共问题,共同完成和实现社区社会事务管理和公共服务的过程。[17]笔者根据政府、市场与社会的分析框架视角,在高度抽象形成理想类型的意义上,选取了广西、贵州和甘肃3个省(自治区)的城镇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治理实践个案作为典型案例,概括出了3种实践模式,分别为“党建引领+政府主导+社区自治”的广西模式;“政府+社会组织+社区+企业”合作参与共治的贵州模式;“政府+市场”的甘肃模式。①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对几个典型案例治理模式的概括只是理论分型。在实际的社区治理中,多种治理主体的互动要更为复杂和多元,多种治理机制往往同时存在于同一个社区的实际运行之中。
广西作为易地扶贫搬迁的重要阵地,共有503个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安置搬迁贫困户15.4781万人,安置点规模在1万人以上的有14个。[18]其中,广西河池市的环江县是全国唯一的毛南族自治县,是滇桂黔石漠化片区的国定贫困县、广西20个深度贫困县之一,全县有毛南族6.45万人,约占全国毛南族总人口的70%。[19]环江毛南族自治县有2个较大的易地扶贫搬迁移民安置区——城西安置区和毛南家园安置区。每个安置区安置建档立卡贫困户约2000户,8000人左右。安置区内学校、市场、社区办公、扶贫车间等基础设施配备齐全。安置方式采取抽签方式,完全打破了原来的村庄地域界限,组建形成了新社区。近年来,环江县积极创新推行易地扶贫搬迁“六联一带”(党建联抓、自治联管、产业联扶、就业联创、文化联办、服务联动,全力带动搬迁群众安居乐业)新型社区治理行动,以应对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面临的突出难题,并初步形成了“党建引领+政府主导+社区自治”的模式。
1.党建引领
搬迁后环江县一方面着重加强安置点社区党建和精神文明建设,在新社区成立新时代文明实践中心,依托中心社区党支部组织党员能人和志愿者成立了19个志愿服务队,深入学习宣传党的理论方针政策、培育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并开展各类公民道德建设和感恩教育活动,激发搬迁群众感恩社会、回报社会的意识。另一方面,社区党支部还积极促进社区文化建设和民族文化融合。在社区配备相应娱乐设施和器材,为群众提供文艺活动场所,并组织成立文艺和体育队。县文化馆、“非遗”保护中心选派讲员到安置社区开办“非遗”文化、戏曲、山歌、广场舞、传统民族体育等文艺培训班。此外,由于社区移民来自各个少数民族,为了传承和发展各民族的传统文化并加强民族间文化融合交流,社区每到重大节日还开展各民族传统文化文艺汇演,如苗族“芦笙踩堂舞”、毛南族“傩戏舞”、壮族“啰嗨山歌”等。[20]另外,环江县党委还把公共服务作为搞好社区治理的抓手,推动政府部门加强各种便民利民公共服务,拉近党和政府与移民群众的距离,凝聚共建合力,增进群众对新社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促进邻里互助。
2.政府主导
环江县政府主抓工作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公共服务方面,在党建的引领下,政府机关12个职能部门和群团组织建立了10个民事代办功能室,并设立了水电、燃气、通信等“一站式”服务站点。此外,通过政府购买公益服务的方式,为每个社区设置购买了100个卫生保洁岗位和100个治安岗位。医疗方面,在社区设置标准化卫生室、中医诊所,实现医疗扶贫;教育方面,统筹落实安置区周边入学指标,确保搬迁群众子女就近入学,并在社区周边建设幼儿园、小学、中学,确保移民子女就近上学。为了方便移民上下班,在社区还开办“四点半”学校,解决搬迁群众子女放学后的教育管理和安全监护难题。生活方面,开办平价惠民超市、“好邻居”超市,降低搬迁户生活成本。总之,在移民安置社区建立了较为完善的公共服务体系。[21]
二是就业方面,环江县政府依托党群服务中心,从技能培训、平台建设、产业发展等多个渠道制定产业扶持政策和措施帮助移民实现就业。如对移民进行丝绸制作、电工、焊工、育婴、养老护理员等职业技能培训,帮助移民群众实现就业从农业向非农业的转变。还在社区内建立了扶贫车间和扶贫商铺,向移民群众提供就业岗位,实现在家门口就业。此外,发挥安置区毗邻工业园区的优势,与工业园区党工委开展结对共建活动,将工业园区确定为易地扶贫搬迁对口转移就业基地,帮助移民灵活就业。还通过对搬迁群众的“三地”(耕地、林地、宅基地)进行土地流转,建设产业基地,大力发展林业、蔗糖、桑蚕、核桃、特色水果、中草药、香猪、肉牛等扶贫产业,拓宽移民增收渠道。[18]
3.社区自治
环江县的社区自治探索包括:一是通过基层民主选举成立社区居委会。结合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人户分离的特点,环江县创新使用城市居民委员会组织法进行选民登记,成立移民安置区社区居委会选举工作领导小组,把好社区直选候选人“提名”关,组织移民实行直接、差额和无记名的方式投票。其中城西社区和毛南家园社区的选民参选率分别达到94.7%和90.7%。两个社区分别成功选举产生了社区居民委员会班子,其中主任1名、副主任2名、委员4名。二是采取网格化管理模式和楼长制,每个社区划成5个网格,实行网格化管理,并采用“划片、包楼、联户”的方式,每栋楼都由居民民主推选楼长,负责对本栋楼各住户的联系和管理。三是推行居规民约、红白理事会、道德评议会、居民议事会、禁赌禁毒会的“一约四会”移民自治制度。同时,社区居委会在社区党组织的领导下及当地人民政府的指导下履行管理职责,以构建日趋成熟的自治管理机制。[20]
贵州是中国易地扶贫搬迁人口最多的省份,也是中国脱贫攻坚主战场。截至2019年底,贵州共有188万人易地扶贫搬迁,其中建档立卡贫困人口搬迁150万人,占中国搬迁计划的15%,整体搬迁贫困自然村寨10 090个。[22]贵州省通过政府的易地搬迁政策,移民的基本生活有了较大改善,但由于易地搬迁安置点存在“三多”,即贫困人口多、救助对象多、留守老人和儿童多的现象,加上安置点又是新成立的社区,移民在社区融入、就业转型、心理适应等方面还需帮扶,而街道、社区工作人员数量、能力素质又有限,为了加强和完善易地扶贫搬迁后续工作,实现“搬得出、稳得住、快融入、能致富”的目标,2020年,贵州省以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在40个县(市、区)的64个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新设街道设立社会工作和志愿服务站,探索形成“政府+社会组织+社区+企业”合作参与的多元共治模式,以创新基层社区治理。
1.政府主导
政府主导主要体现在制度顶层设计上。2020年3月贵州出台《贵州省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新设街道社会工作和志愿服务站项目实施方案》,在64个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新设街道,通过政府购买服务方式,向全国范围内在民政部门登记注册的社会组织(主要是社会工作服务机构)购买服务,并规定了省、市、县民政部门和社会组织承接主体的职责。其中,省民政厅全面统筹,从省级福彩公益金中安排1600万元专项资金补助站点建设,负责购买服务招标工作、开展培训、督导、年度评估等。市级民政部门制订配套方案,指导县级民政部门制订实施计划,对项目实施和资金管理进行监督评估。县级民政部门与承接主体签订协议,统筹实施本区域内项目,协调街道为站点提供办公场地和设备。承接主体则建立各项管理制度,根据居民需求和服务协议开展服务。[23]最后,经过资格审查、专家评标等流程,共有16家省外机构、12家省内机构入选。此外,贵州省民政厅还联合团省委印发《关于组织动员基层志愿者参与社会工作和志愿服务站工作的通知》,以动员基层社区积极参与。
2.社会工作机构提供服务
为了帮助搬迁群众在新社区真正安定下来,入选的社会工作机构委派专职社工入驻社区,积极提供社会工作介入服务。如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普安县茶源街道的社工针对社区成员间关系淡漠,老人孤独感强,新生活适应困难,儿童安全意识薄弱、缺少照顾和娱乐等需求,从环境适应和社区融入入手,为搬迁群众开展社会融入服务,包括疏导不良情绪、开展关系调适、增强脱贫信心、链接就业资源、重构社会支持网络。同时为社会救助对象、老年人、留守儿童等弱势人群开展针对性的社工服务,具体包括:组织开展广场舞、布依族老乡的山歌对唱;依托社工站和老年日间照料中心开展各种适合于老年人的活动;为儿童开设“四点半”课堂,组织有趣的社工游戏等。[23]在活动中,社工也积极发掘、培育社区领袖和精英,带动更多的社区居民参与。目前随着社工入驻时间越来越长,居民间的关系逐步建立,对社区公共服务和政策越来越熟悉,志愿者逐步增多。
3.社区参与
通过社工服务站平台,社工也积极协助街道、社区培育孵化在地化基层社区组织,带动实施一批社会工作服务项目和志愿服务项目,以激发移民融入社区的内生动力,促进社区居民的参与意识和参与能力建设。志愿服务方面,政府通过与团省委协调,每个社工站点引入了不少于2名“贵州省万名大学生志愿服务基层项目”的志愿者,推动建立“社工+志愿者”联动机制,积极带动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社区居民参与各种志愿服务活动。
4.企业共建
对于移民来说,就业是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其融入城镇社区的重点所在。移民在从农村到城镇的空间变迁过程中,面临着原有生产方式、思维方式、社会网络的消解和断裂,解决可持续生计的难题较大。为解决移民就业问题,除了政府制定就业扶贫政策,将企业“引进来”,鼓励企业开展针对移民的产业项目、技能培训和扶贫车间外,社工也积极联络外地企业就业资源,为移民提供就业援助和支持,如依托社会工作机构在外省的资源优势,组建居民就业交流互助平台,链接人力资源公司,对接企业用工与求职需求[23],动员企业力量积极参与新社区的共建。
目前,贵州省64个安置点的社会工作和志愿服务站于2020年建立,还处于起步阶段,但是在促进移民社区融入、搭建社会支持网络和老年人、留守儿童关爱方面已取得一定成效。未来社工机构将会进一步在提升脱贫群众发展能力、链接就业资源、培育基层志愿组织、促进居民和睦、推动少数民族搬迁居民文化传承与发展等方面着力,不断推动和完善“政府+社会组织+社区+企业”的多元共治共建脱贫治理格局建设。
甘肃省是全国最早开展易地扶贫搬迁工作的省份之一,2001年被国家发改委列为易地扶贫搬迁试点省份。2015年底,根据国家对易地扶贫搬迁政策的重大调整,甘肃省将易地扶贫搬迁作为全省脱贫攻坚工作的重中之重。截至2020年6月,甘肃省共有49.9万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完成易地扶贫搬迁。[24]易地扶贫搬迁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移民的生产和生活是最需要统筹考虑的。近几年,甘肃省天水市政府积极发动市场的力量对移民的就业和社区生活进行妥善安排,让搬迁群众能住下、可就业、可发展,初步形成了“政府+市场”的治理模式。
首先,在就业方面,甘肃省天水市政府按照党和国家关于扶贫开发工作总体部署,推进“工业强市”战略,发动市场力量,积极创建扶贫车间,把扶贫车间建设融入全市产业发展大局,作为促进易地扶贫搬迁移民实现脱贫和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
在政策方面,天水市委、市政府先后出台了《关于落实税收优惠政策扶持“扶贫车间”发展的实施意见》《天水市扶持发展“扶贫车间”促进建档立卡贫困劳动力转移就业的实施方案》《关于鼓励企业等各类经济组织吸纳建档立卡贫困劳动力就业的奖励办法》等政策文件,并协调相关部门制定出台配套落实措施,从税收减免、财政奖补、金融支持、土地优惠、人才培训等方面给予参与解决贫困劳动力就业的市场部门政策扶持,合力推进扶贫车间建设。
在具体创建扶贫车间过程中,天水市坚持市场化导向,在落实政府优惠扶持政策的同时,动员企业力量,多种渠道建设扶贫车间。一是立足本地企业,充分调动本地企业参与脱贫攻坚的积极性,鼓励支持本地县内劳动密集型企业在贫困村发展扶贫车间。二是借助东西协作的政策外力,瞄准东部地区投资小、门槛低、管理灵活的加工类企业,多渠道开展招商引资,鼓励他们带设备、带技术、带订单到天水市参与扶贫车间建设。三是大力扶持鼓励农民专业合作社、致富能手、返乡农民工、大学生、退伍军人创建扶贫车间,在资金、用地、厂房建设等方面给予全方位支持。总之,天水市依托本地龙头企业、特色产业和劳动力资源优势,鼓励各类市场主体建设扶贫车间,取得显著成效。通过扶贫车间建设,一方面帮助移民创收,初步实现从农民到产业工人的转变,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移民外出务工社区“空心化”、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的问题。
其次,在社区生活融入方面,搬迁群众从原来的独门独院,搬到集中安置社区以后,原有的生产生活状态发生了变化,移民的住房安全、社区卫生、社区公共设施、秩序维护和公共事务都需要给予关注,这对移民社区管理也提出了新需求。2020年11月,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相关负责人提出,做好易地扶贫搬迁的集中安置社区物业管理工作,是满足搬迁群众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方面。[25]甘肃省天水市政府除通过开展感恩教育、文明生活习惯养成、安全意识宣传、优良家风建设等活动以改善社区人居环境外,还积极把市场物业引入基层治理体系,逐步引导培养群众形成物业服务的消费观念,同时加强搬迁移民社区主人翁意识和共同家园的观念。
除了天水市以外,临夏回族自治州东乡族自治县的一些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也引进了专业化的物业管理服务,并对移民实行物业费用“免二减三”政策,即搬迁群众入住后2年内免除费用,后3年费用减半,逐步引导移民形成物业消费市场意识。广河县则通过竞争性谈判方式,在城关镇大杨家和三甲集镇康家集中安置点择优引进6家物业公司入驻,对特殊困难户给予一定的物业管理补助,帮助其逐步适应城市生活。[26]目前,甘肃省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物业管理还在不断建设和完善中。
总体来看,以上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治理的3种创新模式才刚刚起步,但是无疑均具有重要的创新实践意义,3种模式既有共同性,也各有差异。
3种模式的共同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3种模式都是在党和政府主导下的治理。在中国城乡社区治理中,党和政府发挥着极其重要的领导作用。[27]基层党组织是领导基层治理的坚强战斗堡垒和核心力量。对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来说,这一特征尤为明显。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是在国家扶贫政策规划主导下建造的,并非如传统的农村社区或者城镇社区基于自然、历史传统或相同利益形成,因此具有“制度”变迁的强制性,从社区的选址、规划、安置住宅的建设,到房屋分配等无不渗透着政府主导的因素。社区的运转与管理基本上也主要依赖政府,如一些社区组织(社区综合服务中心、物业类市场组织、社区居委会、社工服务站等)主要由政府派驻或者指定建立,社区的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也基本上由政府提供。二是统筹多种社会资源、激发多元社会活力、创新居民参与机制是3种社区治理模式创新的关键环节。政府主导的治理有其优势和不足,优势是制度优势明显,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动员各种组织和财政资源,改善易地搬迁移民的住房、教育、医疗、生活基础设施等,实现物质福利的提升,但同时也存在移民对政策依赖性过强、社区参与不足、缺乏活力、搬迁移民多元化需求难以满足等问题。面对以上问题,3种模式都在积极尝试引入其他治理主体,包括社区、社会组织、市场等,构建党建引领下的多元整合协同的社区治理创新机制,从而实现政府、基层社区组织、市场与社会组织力量的资源优化协作与整合,最终激发搬迁移民的内生动力和自主性,促进社区治理目标的达成。
除了具有共性外,3种社区治理模式也各有其治理特点,体现在治理主体、治理侧重点、治理目标、治理的优势和挑战等均不同,具体来说:
第一种“党建引领+政府主导+社区自治”模式的治理主体是政府①这里的政府包含党建引领和政府主抓两个方面,为了精炼概括,笔者在此将党和政府的领导统归为政府主体,特此说明。和社区组织。治理的主要侧重点是建立社区居民组织及进行自治制度建设,具体来说就是通过社区居委会民主选举、设立议事会民主议事、社区网格化管理和成立社区自组织等方式,推动社区内组织共同解决社区公共事务。治理的目标是以易地搬迁移民共同关心的社区事务为媒介,通过协商达成共识,形成社区利益共同体。这种治理模式的优势是一旦制度化建设形成,将具有较强的持久性和稳定性,治理成本将大大降低。挑战是这种模式往往行政干预力量比较强,尤其在前期政府提供了大量公共服务的前提下,搬迁移民已形成一定的依赖性,部分移民思想观念相对落后,对社区公共活动和事务普遍缺乏参与热情和参与能力,“等、靠、要”的心态比较明显,社区自治能力较难得到培育。要解决这种困境,笔者认为引入第三方,如外部专家力量或者专业社会组织进行社区自组织的营造和制度的建设是一个解决方案,如清华大学李强教授带领团队做的“新清河实验”就是引入外部专家力量,通过民主选举产生居民议事会,作为社区居委会的有效补充,对社区公共事务进行民主协商,促进了居民对社区事务的参与积极性,并培育了一些社区自组织。
第二种“政府+社会组织+社区+企业”合作参与共治模式的治理主体是政府、社会组织、社区和企业。治理的主要侧重点是通过政府购买社会服务的方式,借助社会化力量,引进社工组织和志愿服务站,发动社区和企业的力量,为易地搬迁社区移民提供就业支援、弱势群体照顾与关怀、社区适应与融入、志愿者培育等方面的专业社会工作服务。治理目标是以提供社区福利服务为手段,增强社区成员的社区归属感和认同感,形成社区情感共同体。这种治理模式的优势是既有政府层面自上而下推行的制度顶层设计,也有自下而上的以满足搬迁移民的需要为本的社会服务,复制性和专业性比较强。面对的挑战是由于是政府购买服务,社会服务资金基本上还是政府兜底,财政压力较大,且移民容易产生对社会组织的外部依赖性,可持续性较差。未来社会组织在后续扶持中,除进一步回应和满足移民脱贫群体的真实需求之外,可着重培养移民内生性发展能力,发挥社区领袖和乡贤的参与带动作用,积极培育社区自治组织和志愿服务组织。另外在服务项目收费设置上,可以适当收取一定费用,并建立激励机制,以促进移民的参与积极性。
第三种“政府+市场”模式的治理主体是政府和市场。治理的主要侧重点是动员企业的力量,参与解决移民就业和生活问题。治理的目标是通过产业扶贫和在基层社区治理中创新性地引入物业管理,建设规范化、现代化的社区。这种治理模式的优势是市场具有灵活性、见效快的特点,解决移民就业短期效果明显,且通过在社区治理中引入物业能有效地发挥移民的个体能动性。面临的挑战是容易将易地扶贫搬迁简单变为“经济扶贫”“产业扶贫”,且如何维护公平与效率之间的关系,使所有移民可持续地实现就业和收入稳定是需要持续关注的。此外,把物业引入基层治理体系对于规划社区建设具有一定的前瞻性,但搬迁移民作为社会中的弱势群体,消费观念和支付能力都较弱,在后期政府的政策资金扶持撤出后,能否实现可持续运转挑战较大。未来一方面要继续多渠道促进搬迁移民就业,增加搬迁移民收入;另一方面要积极培育搬迁移民的市场消费观念,使搬迁移民逐步适应市场化的物业服务。
总之,民族地区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形成时间还较短,治理机制的探索才刚刚起步,未来任重而道远,还需政府、市场、社会组织、移民群体等多方共同深入、持续地探索,因地制宜地形成多样化的多元主体参与合作社区治理机制,以促进民族地区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未来在进一步高质量发展中迈向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