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视域下的广西“侨港开海节”研究

张 姗

（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一、研究背景

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一般是指与海洋相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比如崔凤从海洋实践的角度指出：“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由海洋实践产生的或为海洋实践服务的、纳入各级（世界级、国家级、省级、地市级、县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1]183倪浓水认为，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在海洋地区产生、形成、发展和遗存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空间上存在于海洋地区，在内容上与海洋有关。[2]8我国海域面积辽阔，沿海地区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产生了丰富多样的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从目前学界的研究成果来看，关于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还相对单薄①截至2022年1月8日，搜索中国知网总库，篇名包含“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献有4.5万余篇，篇名包含“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献则只有50篇左右。这一现象已经引起学界的关注，比如海洋社会蓝皮书《中国海洋社会发展报告》自2017年卷开始设置“中国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报告”专题篇。，尚不能为我国的海洋文化建设与海洋强国建设提供应有的研究基础与智力支持，有待进一步加强与深入。特别是作为西部唯一沿海省份的广西，受限于经济发展等诸多因素，其海洋文化建设及宣传水平与山东、浙江、福建、广东等东部省份还具有一定的差距。

广西是中国唯一临海的少数民族自治区，北靠大西南，南临北部湾，东连粤港澳，西南与越南接壤，是中国对外开放、走向东盟、走向世界的重要门户和前沿，是大西南最便捷的出海口。广西大陆海岸线总长1628.6千米，管辖北部湾海域面积约4万平方千米。②参见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官网：http://www.gxzf.gov.cn/mlgxi/gxrw/zrdl/t1003585.shtml，2020-07-13。北海、钦州和防城港沿海分布，拥有数量不少的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中2020年入选广西壮族自治区第八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北海开海习俗是节庆民俗类项目①虽然国内学者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分类方法还未达成意见一致，但为了便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评审工作的开展，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将其分为民间文学，传统音乐，传统舞蹈，传统戏剧，曲艺，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传统美术，传统技艺，传统医药，民俗等10类，其中传统礼仪及节庆属于民俗类。的代表。以往关于广西海洋节庆活动的研究多聚焦于防城港东兴的京族哈节，关于北海开海习俗的研究尚不多见。笔者自2019年开始关注广西侨港镇归侨群体至今，见证了由其举办的开海活动从镇级节庆活动发展成北海市级节庆品牌，进而作为北海开海习俗的代表入选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发展历程，2021年笔者参与观察了“侨港开海节”系列活动筹备及开展的全过程。本文将基于笔者对“侨港开海节”的持续关注与田野调查，介绍这一节庆活动的形成与发展过程，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其办节模式的探索与改变，从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视角出发，对开海节中民众的主体地位、政社互动关系、文旅融合发展以及多元文化内涵的挖掘等内容进行思考与讨论，进而期待引起学者和大众对“侨港开海节”及中国海洋节庆的关注，并对其未来的发展提供一些有益的参考。

二、“侨港开海节”的由来

侨港镇，属广西壮族自治区北海市银海区，镇区面积1.1平方千米，其中陆地面积0.7平方千米，是中国行政辖区面积最小的镇，户籍人口1.7万多人，归侨侨眷占比95%。②此为北海市银海区人民政府网站上关于侨港镇的简介。参见：http://www.yinhai.gov.cn/yhgk/xzqh/201804/t20180415_1708464.html，2022-01-29。侨港镇自成立之初就与海洋密不可分，20世纪70年代后期越南当局实施排华政策，20多万华人被驱赶后来到中国。[3]56其中，有7000多人拖儿带女摇着小艇回到北海定居，其先辈多是清末民国时期自北海外沙岛迁至越南北部的渔民，也被称为“疍家”“疍民”，世代以船为家，以渔为生。为了安置这批归侨，1979年6月2日北海市在郊区的南边岭成立“北海市华侨渔业公社”，后改称侨港镇。当时绝大部分的越南归侨被安置在华侨农场或者国营工矿企业，侨港镇是所有归侨安置点中唯一保留渔业生产的镇级行政单位。建镇40余年来，侨港镇从无到有，逐渐发展成为广西渔业重镇，拥有各式渔船1300余艘，年捕捞量30多万吨，年渔货交易量达50多万吨，建有泛北部湾地区最大的海产品交易市场，是拥有大量远洋捕捞渔船的乡镇。侨港镇的归侨群众踏海而归，靠海而居，以海为生，创造了多姿多彩的海洋文化。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为例，目前侨港镇拥有4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咸水歌、疍家婚礼、海上扒龙船习俗、开海习俗，这些项目均与海洋密切相关。

开海，也称作“开渔”“开洋”，指船只启碇、航行海洋。海上自然环境变幻莫测，开展海上作业风险性较大，因此出海之前渔民及家属一般都要举行祭海仪式，祈求平安归来，鱼虾满舱。这种习俗自古有之，且广泛存在于沿海地区，比如《北海市志》中就有记载：“清朝中叶以后，渔业发展。渔民出海前，必备金猪五牲拜祭‘三婆婆’（即‘天妃’‘天后’……称‘妈祖’，为渔民虔奉的海神）以及‘船头公’（船艇专神），桅杆上挂红布条，烧炮仗打鼓然后开船。谓之‘送顺风’。”③参见《北海市志》（清-1990）第30篇《民俗·宗教·方言》，北海地情网：http://xxgk.beihai.gov.cn/bhsdqw/bhszq1990/201008/t20100806_1613955.html，2010-03-15。侨港镇归侨在越南生活时也延续了祖辈的祭海习俗，只是与北海本地渔民祭拜“三婆婆”不同，他们祭拜的主神为“海龙王”。起初，一般是渔民在各自的渔船上或几条亲友的渔船上进行祭拜，侨港镇成立渔业公司后，渔业公司通常会组织本公司的渔民进行统一祭拜，规模有所扩大，仪式时间一般是在渔汛旺季之前。1999年中国开始实行南海伏季休渔，渔民的集中拜祭时间就改为休渔期结束后的首次出海前。据侨港镇政府工作人员介绍，2017年之前，除了渔民的自行祭拜，镇上的开海仪式较为简单，主要包括领导讲话及文艺演出，用来宣告休渔期结束，渔民可以出海开捕。2017年，侨港镇入选第二批全国特色小镇，其旅游业蓬勃发展。其时，侨港镇政府结合当时北海市银海区提倡的节庆文化建设，开始着手打造开海仪式文化品牌，在尊重传统习俗的基础上进行有限度的创新。2017年和2018年，侨港镇的开海活动以政府主导，渔民配合参与为主要形式，当时的名称为“北海开渔仪式”，主要包括文艺演出、渔民祭海祈福、授旗仪式、鸣笛出海等环节。

以2018年为例，8月17日上午10点“第二届北海开渔仪式”在侨港镇边贸码头的文艺演出中拉开序幕，节目以海歌、咸水歌、疍家风情歌舞等民俗表演为主，演出者多为来自外地的专职演艺人员。演出结束后，北海市银海区领导发表致辞，18名德高望重的领祭人带领100名赤膊系红腰带的男渔民、50名疍家渔女以及侨港镇“八大渔业公司”代表组成的列队进行上香敬酒等祭海祈福活动，其后由北海市领导为渔业公司代表授旗，寓意出海开捕，旗开得胜。最后，在烟花爆竹声中，大小渔船依次鸣笛出海，新一年的海上捕捞季正式开始。为了迎接开海之后的首批渔获，8月18日上午9点30分侨港镇渔货交易中心举行开市活动及头鱼拍卖会，对捕捞回岸的鱼虾蟹等渔货进行分类拍卖，拍卖收益用于侨港镇的公益事业。同时，北海“魅力之城”系列活动之“生猛海鲜美食季”正式启动，在侨港镇风情街与北一路交汇处设置了50个摊位，各类海鲜、小吃、甜品等美食集体亮相，吸引了大批游客，产生了良好的经济效益与社会反响，为2019年“侨港开海节”品牌的产生奠定了基础。

三、“侨港开海节”品牌的确立

2019年，广西北部湾北海、钦州、防城港三地同步举行开海节庆活动，其中北海将其开海节命名为北海市“侨港开海节”，以“演绎海洋文化，打造全域旅游，深情祝福祖国”为主题，由北海市旅游文体局、中共北海市银海区委员会、北海市银海区人民政府等部门联合主办，活动时间从8月15日至25日，长达11天。①参见《“侨港开海节”8月15日开幕，北海向全世界发出邀请！》，北海市人民政府网站：http://www.beihai.gov.cn/lygg/lyxx/201908/t20190812_1910718.html，2019-08-12。由于有北海市政府的大力支持，2019年侨港镇开海节的前期准备更加充分、对外宣传更加有力、活动内容更加充实丰富，比如8月9日北海市在广西新闻发布厅专门举行广西北部湾开海节系列主题新闻发布会第二场——2019北海市“侨港开海节”新闻发布会。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新闻办、北海市委宣传部、银海区政府的相关领导出席了新闻发布会并答记者问，着重介绍了侨港镇的历史由来、自然风光、渔业现状、旅游特色、疍家文化，即选择侨港镇为北海市开海活动代表的主要原因，预告了开海祈福大典、千人百鱼宴、头鱼拍卖、摄影大赛、沙滩音乐节等系列活动，吸引了《中国旅游报》《经济日报》《国际在线》等多家媒体的关注。与此同时，广西卫视、《北海日报》、北海广播电视台、北海365、北海百事通等多家本地媒体以及侨港镇人民政府公众号“侨港小镇”均进行了开海活动预告，并开展了在朋友圈转发指定链接并集88个赞就可获取千人百鱼宴免费入场券的活动，为“侨港开海节”进行了充分的预热。②由侨港开海节组委会指定授权转发的链接共三条，分别为“侨港小镇”公众号推送文章《2019北海市侨港开海节8月15日正式启动》，“看北海”公众号推送文章《2019北海市“侨港开海节”来啦！生猛海鲜盛宴入场券免费送（文末有福利）》，“广西卫视”公众号推送文章《一嗨嗨10天，吃货的盛宴，开海的狂欢！》，转发其中任意一条即可参加活动。凭转发链接和集赞记录，可于指定时间在指定地点领取入场券。

2019年8月16日上午10点，侨港镇开海祈福大典在电建港出海口西堤隆重举行，开场表演为《侨港渔火》《疍家美酒斟满杯》《疍家婚礼》《南珠赋》等具有渔家特色的歌舞节目，表演者除专业演员外还包括侨港本地的咸水歌传承人。其后，随着6个渔民吹响渔号，渔港里的船舶集体鸣笛，渔民祈福仪式拉开序幕。祭祀队伍由侨港镇归侨群众组成，23名领祭人身着统一定制的黄色上衣系红腰带，衣服前面左上方有“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字样及图形，胸前是“祖国我爱您”5个大字，衣服背面是“北海市银海全域旅游”及“侨港开海节”字样。在高亢的祭文齐颂声中，100名赤膊系红腰带穿黄色灯笼裤的男性渔民代表与100名侨港镇各界群众跟随领祭人轮流敬香祭酒，共同祈盼渔船出海平安，满载而归。100名侨港女性身着民族传统服饰，手举祭海彩旗站立在祭祀队伍两侧。③关于2019年开海节祈福大典的活动现场情景，主要参考侨港镇文化广播电视站提供的图片影像资料以及笔者与侨港镇归侨文化促进会会长周胜林的访谈内容。祭祀仪式之后是领导致辞、渔民代表发言、向“八大渔业公司”代表授国旗、领导宣布开海、千舟竞发等环节。④参见《2019年北海市“侨港开海节”活动方案》，北海市银海区人民政府官网：http://www.yinhai.gov.cn/zwgk/zfwj/zfwj_102571/byzf/202111/t20211114_2652346.html，2019-08-16。另外，30名少先队员与300名渔民群众在相距不远的侨港海滩进行鱼苗放生。中午12点，停泊在电建渔港内的上千艘渔船依次有序驶出港口，与此同时，现场2000多名嘉宾群众共唱《歌唱祖国》，500多名群众手持国旗环绕会场，国旗“映红”了侨港镇各个角落，开海仪式达到高潮。①参见陆威，何美，陈雅蓉：《今年，北海的“侨港开海节”是红色的！》，《北海日报》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FUa3AfAvq9AIU3lQobuJ7w，2019-08-17。8月18日上午9点侨港渔货交易中心开市暨头鱼拍卖活动在鱿鱼码头举行，参加竞拍的以北海及广西本地企业为主，拍得款项100多万被用于银海区的精准扶贫和社会公益活动。同日傍晚，千人百鱼宴在侨港镇风情街小港北一路举行，350米的长桌宴上坐满了1200名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菜品包括石斑鱼、帝王蟹、龙虾、鱿鱼等14种海产鲜货及瑶柱、虾米等15种海产干货，由当地归侨经营的银龙大酒店与美加食府提供。从进货到制作，银海区市场监管局全过程监管把控，以保证炎热天气中的食品安全问题。②参见罗伟，王庄，邱小丽：《北海“侨港开海节”好戏连台，视觉＋口福一次享饱！》，《北海日报》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pmCVbFOIiOj9xwUSFWyjhA，2019-08-19。上述活动不仅吸引了众多外地游客，侨港镇本地群众参与活动的人数较前些年也大幅增加。

除了延续往年的祭海仪式、头鱼拍卖、海鲜美食宴外，2019年侨港镇的开海活动在内容与形式上也进行了一定的创新，增加了“侨港开海节”摄影展及摄影大赛、沙滩音乐节、抖音大赛等项目。在美食街码头举行的“侨港开海节”摄影展，通过往年开海仪式的照片展览，让游客更加全面地了解侨港开海习俗及文化。同时，8月16日至8月25日，摄影爱好者可投稿参加2019年“侨港开海节”摄影大赛，参赛作品内容可包括2019年开海大典、头鱼拍卖、千人百鱼宴、沙滩音乐节等题材，需体现侨、港、渔、滩的特色。③最终组委会收到159人1630幅参赛作品，经北海市摄影家协会评选出一等奖1幅，二等奖2幅，三等奖3幅，优秀作品94幅，获奖作品于12月在北海市图书馆展出。参见：北海市摄影家协会：《2019北海“侨港开海节”摄影大赛评选结果公示》，《北海摄影》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SKOkGl6_4glR7MZchlPUTQ，2019-09-13。8月16日至8月18日举行的沙滩音乐节包括音乐灯光秀、歌舞秀、海滩多彩帐篷露营等内容，包含音乐表演、派对、亲子游戏、水上活动等。抖音大赛则是利用时下最流行的自媒体传播方式，鼓励游客与当地群众拍摄传播“侨港开海节”的相关视频，报名者通过扫描放在每个活动现场宣传牌上的二维码进入“抖音报名群”进行报名，之后再把能显示出相关抖音视频点赞数的截图发送到评选微信群内即可。④截至2019年8月18日24点，组委会根据报名抖音视频点赞数量评选出一等奖1名，二等奖2名，三等奖3名，并为其分别颁发3000元、1500元、1000元的奖金。参见：《2019北海市“侨港开海节”精彩重温》，《侨港小镇》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zWI1tPjJl8RCCzqu_OhpZA，2020-01-15。通过这些面向社会大众的活动，2019年侨港镇开海节的影响力得到大幅度提升。各大旅行社、旅游景区也借机推出与之相关的旅游产品，仅湛江市的一家旅行社就向侨港镇输送了7000多名来自广东珠三角地区的游客。此外，侨港镇及周边酒店宾馆、餐饮排挡预订率大幅度提升，以拥有8栋客房楼的北海路海大酒店为例，开海仪式当天入住率达9成以上，大部分是特意过来参加开海节活动的游客。⑤参见李君光：《想吃海鲜请到这儿来！北海成东南沿海热门海鲜游目的地》，《北海日报》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SHoNTUdM_IHMlZpLymIcDg，2019-08-28。因此，无论是从传承保护渔民开海习俗的文化层面，还是从文旅融合促进发展的经济层面，2019年侨港镇的开海节都可谓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同时，开海节中的保护海洋、鱼苗放生等内容，还具有提倡保护生态环境，实现人海共荣的社会效益。

适逢201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侨港开海节”紧贴“深情祝福祖国”的活动主题，将节庆内容升华为对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的期盼与祝福，在当地民众与外地游客之间营造出爱国情感共鸣的良好氛围。之后，侨港镇政府抓住成功举办开海节的有利时机，积极将其申报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侨港开海节”入选2020年第五批北海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2020年，以“侨港开海节”为主要内容的“北海开海习俗”入选2020年第八批广西壮族自治区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四、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的“侨港开海节”

2020年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出于防疫要求，许多群众聚集性节庆活动不得不延迟或者取消。由于侨港镇所在的北海市在2020年3月17日实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疑似病例“双清零”后持续保持无新增本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的状态①参见《好消息！“双十四”“双清零”》，北海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健康北海》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5-Kd7Sy-i7wciY⁃ZoowKWKg，2020-03-17。，侨港镇政府与民众本想继续延续2019年开海节的办节形式与活动内容，并制定了具体的活动方案与任务分工表，但未得到上级部门的批准。对于这一结果，曾主要负责2019年开海祈福仪式的民间组织——侨港镇归侨文化促进会在表示理解的同时，也提出尊重渔民风俗，进行小规模祭海的请求。

侨港镇归侨文化促进会是由侨港镇有志于从事和促进侨港镇传统文化事业发展的单位和个人自愿结成的地方性公益性非营业性社会组织，在籍会员数量有500余人，群众基础广泛，成立之后主要负责组织策划侨港镇的元宵美食节、端午龙舟节、国庆节庆典、海外亲友回乡恳亲等民间文化活动，自2017年起开始配合镇政府组织渔民参加开海仪式。②参见《北海市银海区侨港镇归侨文化促进会章程》，本章程由归侨文化促进会理事会秘书长张志永提供。海外华人华侨喜欢抱团发展，侨港镇归侨在越南时便是如此，特别是海上捕鱼工作的特殊性使其更热衷于成立互帮互助的协会组织，这种习惯在其回国后也得以延续。侨港镇的归侨主要来自越南海防市婆湾岛与广宁省姑苏群岛，为了便于组织集体活动传承归侨文化，2007年侨港镇归侨成立了婆湾岛归侨联谊会和姑苏群岛归侨联谊会，后随着侨港镇节庆活动的日趋增多，两个联谊会整合为侨港镇归侨文化促进会，以一个更大的平台，组织策划侨港镇的节庆及文化活动。鉴于归侨文化促进会丰富的办节经验，特别是其在2019年端午龙舟节与庆祝侨港镇成立40周年活动中的突出表现，2019年侨港镇政府将开海祈福仪式交由归侨文化促进会负责，因此，2019年的开海节在举办方级别提升的同时，也增强了民间力量的参与力度。从这一年开始，以归侨文化促进会为代表的民间力量在开海仪式中由“配角”成为“主角”。

2020年，在既不违背上级防疫指示又能延续渔民祭海习俗的前提下，归侨文化促进会经过与侨港镇政府协商，于8月16日上午9点18分组织渔民在侨港镇开海广场举办了简朴的祭海仪式。③在侨港镇宣传稿中，2020年的开海仪式由侨港镇归侨文化促进会和北海瑞德旅游服务有限公司共同举行。北海瑞德旅游服务有限公司为祭海仪式举办场地的承包商。虽然参与祭海的渔民代表只有23人，祭品数量与规模较往年大幅缩减，但是祭坛、蜡台、香烛、签筒、花瓶、香案、酒壶、酒碗、祈福大旗俱在，烧猪、苹果塔、包子馒头塔、糕点塔、祭祀酒、饭茶酒等祭品种类齐全，三祭上香、朗诵祭文、敬酒龙王龙母等祭祀环节与往年相同，其庄严肃穆的祭海氛围并没有因为开海节的取消而减弱。虽然未对公众开放，但仪式还是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用侨港镇人民政府公众号“侨港小镇”报道的说法：“以当日‘开海节’为起点，侨港镇的旅游正式迎来旺季。”④参见《侨港镇渔民举办祭海仪式，祈愿鱼虾满舱、政通人和》，《侨港小镇》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Q5dMaMJ288xV⁃bRa9TB3djQ，2020-08-16。祭海仪式完毕之后，渔民代表前往侨港镇渔民服务中心三楼参加开海仪式，银海区区长发表开海致辞，对以各大渔业公司党员干部和志愿者组成的侨港工作队伍在侨港镇休渔期间所做的工作表示感谢，祝愿开海后的渔民鱼虾满舱。其后，侨港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发表讲话，银海区海洋局局长宣布开海。如果说祭海仪式代表着民间力量对开海的祈盼，那开海仪式则表示获得政府方面的支持，2020年侨港镇的开海活动在遵照防疫政策的要求下，在政社相互理解，“各司其职”中完成。

2021年国内疫情得到有效控制，新冠疫苗接种工作有序推进，旅游业持续回暖。以“五一”黄金周为例，全国国内旅游出游2.3亿人次，同比增长119.7%，按可比口径恢复至疫前同期的103.2%。⑤参见《2021年“五一”假期文化和旅游市场平稳有序》，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官网：https://www.mct.gov.cn/whzx/whyw/202105/t20210505_924179.htm，2021-05-05。侨港镇“五一”期间接待游客30万，实现旅游综合收入7000万元。⑥参见《“五一”假期侨港迎来30万游客！》，《侨港小镇》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yril1Psk3mJp_fiDTXR8Uw，2021-05-08。在此背景下，侨港镇政府与民众希望能够恢复举办开海节。与此同时，2021年广西文旅发展大会将于10月在北海举行，北海市政府高度重视。在7月26日的筹备工作会议上，北海市政府强调要把“开海节”作为北海文旅发展大会的一个重要节点内容，推出系列活动，打造北海网红美食，为文旅发展大会预热造势。⑦参见韩丹：《蔡锦军廖立勇部署2021年广西文化旅游发展大会北海市筹备工作》，《北海日报》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FPbiJzLCWU3H9LExH4fe6A，2021-07-27。这是北海市政府支持举办“开海节”的公开表态。正在北海挂职的笔者看到报道后立马联系了归侨文化促进会会长周胜林（后文均以“周叔”代称），希望能够参加开海节相关活动的全程调研。但是进入8月，多地疫情突发，特别是南京、张家界疫情出现外溢，全国出现100多个中风险区，多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相继发布疫情防控提醒“非必要不出省、不离市”或“减少出省、出市”。8月9日周叔给笔者发来消息称，因防疫需要，2021年开海节活动只保留祭海祈福和头鱼拍卖内容，并且将严格限制参加人数，不再对公众开放。8月12日归侨文化促进会召开工作布置会，商议祭海祈福等相关事宜，笔者旁听了此次会议。会议由周叔主持，到场的会员有20人（含19名男性、1名女性）。主管侨港镇防疫工作的党委副书记也赶来参加会议，并说明了北海市及银海区政府对“开海节”的政策调整，强调了防疫安全要求及相关措施。根据当时疫情防控工作的最新要求，参加祭海祈福的人员不得超过50人，加上现场工作的志愿者及媒体记者，人数不得超过100人。所有当天进场人员必须14天内未离开过北海市，需提前提交个人身份证复印件制作工作证，进场时两证同时核验。经过2个多小时的商讨，会议最终确定了参加仪式的人员名单，建立了微信工作群，明确了各筹备小组人员分工。8月14日，归侨文化促进会召开第二次工作会议，统筹协调各方进展，为祭海人员与志愿者发放了服装与工作证。8月15日清晨，笔者跟随青姑（工作布置会上的唯一女性工作人员，平日主要负责协会的会计工作）前往开海广场参与会场布置并观看祭海彩排。祭坛、香烛、酒壶、酒碗等祭祀物品被提前摆放好，考虑到天气炎热，烧猪、果品、点心、馒头等祭品待8月16日再摆放。祭海方阵共39人，3名领祭人身后站立3排，每排12人，另有1名祭祀司仪，6名诵读祭文人员，合计46人。除了祭海人员中3名负责诵读祭文的女性，还有十几名女性志愿者负责祭品的准备工作，她们多为祭海方阵男性渔民代表们的妻子，年龄均在50岁以上，全部是从越南回来的归侨。大部分人自2017年就开始参与祭海仪式，对于流程已经十分熟悉，但在高温暴晒之下还是认真地进行了一上午的彩排。虽然当天是周日，现场却有多名镇政府工作人员加班，负责对接落实卫生防疫、消防、安保等工作。另外，银海区政府公众号“魅力银海”在8月14日官宣了开海节将取消游客线下观看活动，改为线上“云开海”，为此活动现场还搭建了临时通信基站。《北海日报》、北海广播电视台、北海365等媒体提前进场，调试直播设备。现场的巨幅宣传牌上写有“2021侨港开海节”字样，赞助单位为侨港国际渔市。彩排期间，北海市旅游文体局、银海区政府均有领导及工作人员前来指挥协调工作。可见，当地政府部门十分重视和支持这一渔民自发组织的节庆活动。

8月16日早上7点，参加祭海仪式的人员和志愿者提前到场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9点半左右现场突然狂风暴雨，现场人员连忙把贡品套上塑料袋，并把祭祀彩旗全部放倒以免砸到人，9点50分左右天空放晴，10点祭海仪式按原计划如期举行。虽然突如其来的暴雨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是祭海人员却很高兴，他们告诉笔者这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兆头。祭海流程与前几年基本相同，包括祈福人员到位、领祭人上头香、诵读祭文、全体祈福人员集体三拜、轮流上香敬酒等环节。虽然此前通过视频、图文资料及调研访谈，笔者已经比较熟悉仪式内容，但是第一次亲临现场，还是会有一些“他者”的新鲜发现。比如仪式开始前，侨港镇主要领导均已到场，但他们并未出现在仪式中，也未发表任何讲话，而是全程保障仪式的顺利进行。观察祭海民众与镇政府工作人员的交流互动，可以看出他们在日常的交往中已经非常熟悉，聊天谈话都比较随意。其次，无论是司仪主持还是祭文朗诵，仪式中用的都是侨港本地白话（粤方言的一种），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由归侨群众撰写的祭文包含生态保护、一带一路、抗击疫情、建党百年等内容，紧跟时代主题。另外，上香环节除祭海人员可以参加外，现场志愿者也能参加，笔者在青姑带领下也参与了上香环节。祭海仪式完毕之后，现场的果品点心等贡品被分发给现场人员，青姑特意塞给笔者一些，并嘱托笔者拿回家给老人小孩吃，会有好运与福气。随后，开海广场即对游客民众开放，不少人进入活动现场拍照留念，旁边港口内的船只陆续出港，12点准时开海。8月18日上午9点18分，侨港渔货交易中心开市暨渔货拍卖会举行，这也是2019年开海节后的首次渔货拍卖会，举办模式及防疫管控措施与祭海仪式相同，到场参加竞拍的企业有30多家。笔者注意到，除了那条200斤的龙趸鱼王由男性工作人员抬上场外，其他参与拍卖的1200斤渔获均由祭海仪式中的4名女性志愿者分批肩挑入场。据主办方水产协会的会员解释，在侨港一般男性渔民多负责出海捕捞，女性渔民则负责岸上卖鱼，由她们挑鱼入场是对平日卖鱼场景的真实再现，现实生活中这4位志愿者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卖鱼嫂”，侨港渔业生产中的性别分工由此可见一斑。拍卖会后，活动现场还公布了“古港开海云尝海鲜——2021年北海市十大特色名菜及十大网红小吃”的评选结果，其中侨港的“蟹仔粉”“卷粉”等特色小吃均名列其中。至此，2021年“侨港开海节”就在“现场严管控+线上广直播”中告一段落。

五、思考与总结

中国自2004年加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以来，在多方力量的共同努力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意识逐渐深入人心。虽然目前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中还没有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专门分类，但是近些年随着中国海洋强国战略的推进，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受到的关注日益增加。“海洋强国不仅仅是海洋经济强国、海洋科技强国、海洋军事强国，更应该是海洋文化强国。我国要建设成海洋文化强国，就必须深入挖掘我国海洋文化传统，特别是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提高海洋强国软实力。”[1]185-186作为传统海洋文化的典型代表，开海（开洋）习俗历史悠久，有些地区的开海节已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比如浙江省象山县、岱山县与山东省日照市、荣成市、即墨区的“渔民开洋、谢洋节”。其中，自1998年开始举办的“象山开渔节”至今已有24年的历史，是我国开海节庆中的典型代表。与之相比，2019年才得以正式命名的“侨港开海节”尚处于起步阶段，但其依托于广西最大的渔业重镇，借力北海的旅游城市名片，已小有名气且呈蓬勃发展之势，是广西沿海三市（北海、钦州、防城港）中唯一入选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开海民俗节庆。本文在厘清侨港镇开海节由来及演变过程的基础上，试图以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为视角，从开海节中的民众主体地位、良性政社互动关系的构建、文旅融合发展、多元文化内涵的挖掘与讲述四个方面进行以下总结与思考。

（一）民众的主体地位与“以民为本”

“谈论非遗保护时必然要涉及人，没有人，就没有我们谈论的非物质文化，非遗始终是一种与人同在的遗产类型。”[4]37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以人为本”的重要性已经得到学界的公认。在此基础上，节庆类项目又具有其自身特色，群众参与的广泛性决定了其传承人不可能只是一两个人，而是参与其中的所有民众。以开海习俗为例，其为沿海渔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共同创造传承的海文化、渔文化的组成部分，既不是某一地区的专属，也不是某一群体的专利。随着国内旅游业的发展，近些年各地开设的开海节、开渔节并不少见，其中不乏热闹一时、昙花一现的失败案例，有些节日活动上只见“演员”，不见“民众”，节庆完全成为政府行为或者市场行为。这种脱离民众被打造出来的节日往往不能持续长久，特别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之后表现得更为明显。由于防疫安全要求，政府对于举办节庆活动持谨慎态度，而市场商业力量考虑到疫情风险也不再轻易投入。侨港渔民的开海习俗由来已久，甚至其在越南生活期间也从未中断过，基于这样的习俗传统与文化认同，即便由于疫情，政府停办开海节，即便不能对游客开放，侨港民众还是在遵守防疫要求的基础上自发进行了祭海仪式。正如周叔所说：“侨港人靠海而生，以渔为业，开渔祭海是我们几百年来的民俗习惯，肯定不能停。”而另一位会员吴叔也对笔者说：“就算没有政府资金支持，没有商家出钱赞助，我们每人去打几天工、做几天活，凑个份子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也得把祭海做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笔者参与的2021年祭海活动中，所有参加的工作人员均为义务劳动，没有任何报酬。在被问及“祭海人数受到限制，没有现场观众，祭海的动力是否有所减弱”时，会员卢哥说：“做活动，我们肯定希望是人多一些，更热闹一些，但是现在赶上疫情，也只能安全第一。有游客来侨港当然好，没有游客来也没关系，说到底祭海是为我们自己做的，不是表演给外人看的。有没有人看，我们都会做。”通过对“侨港开海节”举办历程的回顾，不难发现渔民祭海仪式是其最核心部分，因此其他环节与内容可以省略或停办，唯独这一部分坚守下来。“非遗保护运动本质上是尊重民众文化创造，将民间文化还给民间”[5]107，民众是节庆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传承与保护的根本力量。以民为本、顺应民情、体现民意、团结民心应该是节庆类项目实施过程中的重点与核心。

（二）服务型政府角色定位与良性政社互动关系的构建

关于政府力量在节庆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实施中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学界一直关注与探讨的话题。2005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指出我国非遗保护的工作原则为“政府主导、社会参与，明确职责、形成合力；长远规划、分步实施，点面结合、讲求实效”。①参见《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站：http://www.gov.cn/gongbao/content/2006/con⁃tent_185117.htm，2005-12-22。自此，政府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的主导地位得以明确。虽然因为政府力量的过多干预导致民间节庆失去“民味”的事例时有发生，但是结合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开展现状，特别是在非遗文化生态环境发生巨大变化的社会转型背景下，作为“申遗”主体的地方政府仍将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发挥重要力量。比如安德明指出，虽然以对政府力量主导性的警惕或规避为前提，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各种文件强调社区在非遗保护中的作用，但是在具体的保护实践中，特别是在初始阶段，可能需要政府力量唤起民众对其所拥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6]79

侨港镇拥有悠久的开海祭海习俗，但是在开海节设立之前，祭海活动多为个体行为，相对分散不集中。2017年，侨港民众在政府举办的开海仪式中进行集体祭海后，对其自身祭海文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并且随着2018年、2019年开海仪式规模与社会影响力的扩大而增加。正是政府力量的推动，侨港民众的集体祭海行为经历了一个从“自在”到“自觉”再到“自发”的过程。特别是2019年，在北海市政府的支持推动下，“侨港开海节”品牌正式形成，活动级别由以往的镇级提高至市级，而且活动内容尤其最为核心的祭海仪式并没有因为政府力量的介入而变味走形，相反民间力量参与的广度与深度随活动规模的扩大而有所增加。与2017年、2018年镇政府策划、群众配合的开海模式不同，2019年开海仪式交由侨港镇归侨文化促进会负责，镇政府主要为其提供服务保障。除了归侨文化促进会，侨港镇还建有美食协会、老年协会、水产协会、商会等，这些协会组织作为民间力量的代表，在侨港镇的节庆文化建设以及日常管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比如开海活动中的头鱼拍卖主要由水产协会负责，千人百鱼宴主要由美食协会负责等。在笔者调研中，侨港镇政府工作人员指出，平日各个协会对于政府工作的顺利推进起到积极的作用，因此，政府也十分重视发挥各个协会的力量。2021年改为“线上开海节”后，侨港镇政府几乎全员出动，协调对接市区各部门，为祭海仪式与头鱼拍卖保驾护航。

信任与支持都是双向的，归侨文化促进会的周叔说：“政府很尊重我们渔民的习俗，往年活动中也给予我们许多支持，疫情之后上级部门考虑安全，不让大办开海节，我们当然也得体谅政府的不易。那我们就把祭海规模缩小，把参与人数减少，该报备的报备，不能让人家为难才是。”由此可见，侨港镇服务型政府的角色定位以及相互理解良性互动的政社关系是开海节得以持续举行的重要因素之一。在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政府力量经常因为过多过强的干涉而备受诟病，但是离开政府的引导保障又是不切实际的，特别是当下一项节庆活动的顺利进行必然离不开文旅、卫生、交通、安保等多个部门的统筹协调。因此，在节庆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开展过程中，政府与民众缺一不可，构建有效通畅的沟通渠道，实现良性的政社互动关系至关重要。

（三）文化保护与旅游开发的融合发展

“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是地方节庆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实施过程中常见的一种形式，虽然早些年曾遭到不少学者的抵制，但是考虑到地方政府在非遗保护方面的现实诉求，“也应该对经济与文化在特定语境下相互支持、协同发展的成效予以‘同情之理解’”[7]20。特别是节庆类项目因为参与群体的广泛性，很容易发展成为地方旅游名片。2019年8月15日，借助“侨港开海节”平台，北海市银海区举行了“向海经济专题招商推介会”，来自广西区内外的100多家企业以及银海区各机关单位负责人共200余人参加了招商会，集中签约21个项目，总投资额达133.4亿元。②本小节中关于侨港镇的各项数据均由侨港镇人民政府办公室提供，不再一一标注。其后，祈福大典、头鱼拍卖、千人百鱼宴、沙滩音乐节等活动吸引了大批游客，经济拉动效益显著。笔者在调研中了解到，大部分的侨港群众对开海节持认可与欢迎态度，认为这样既可以将其传统文化展示出来，还可以促进侨港的旅游经济发展。究其原因，“侨港开海节”中虽然也有来自政府与市场的外来力量，但是侨港民众最为在意与看重的祭海仪式仍然由其自主独立完成，其作为开海习俗文化传承人的主体地位及所拥有的话语权没有受到影响，并且不少人还在节日旅游带来的红利中获得了受益。

近些年在继续发展海洋捕捞等传统产业的同时，部分“洗脚上岸”的侨港渔民转产转业，成为第三产业蓬勃发展的主力军。仅2019年侨港年接待游客达350万人次，旅游总收入6.6亿元。以侨港最负盛名的餐饮行业为例，300多家餐饮店中的大部分店铺为本地人开设，特别是其中最有名气的招牌店、“网红店”均由本地人经营。另外，与一些经济发展相对落后，民众缺乏文化保护意识及保护能力的地区不同，与我国改革开放几乎同龄的侨港镇得益于归侨安置政策、远洋渔业发展机遇以及敢打敢拼的归侨创业精神，经济建设一直走在广西乃至西部地区的前列。1989年底侨港镇就已有60%的归侨家庭成为万元户，2021年农渔民人均纯收入达到3.5万元。“仓廪实而知礼节”，侨港民众在生活富裕之后，愈发重视自身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表现出较强的文化自信心与自豪感，并在当地节庆文化建设中掌握较重的话语权。比如，2019年开海节350米的千人百鱼宴由本地酒楼承担制作，2020年及2021年祭海仪式的赞助商也均为侨港本地企业。

以往学界较为担心与反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持有人作为处于社会资本占有劣势地位的主体，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逐渐失语、失势乃至失位”[8]110的情况，目前在“侨港开海节”中尚未出现，但是随着日后开海节文旅品牌的做大做强，特别是更多的外部力量与外来资本引入后，需要警惕与规避上述情况的出现。2018年6月8日，时任文化和旅游部部长雒树刚在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集体先进个人和第五批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座谈活动上的讲话中特意强调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要融合发展，指出“文化和旅游密不可分，文化是旅游的灵魂，旅游是文化的载体”①参见《雒树刚部长在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集体先进个人和第五批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座谈活动上的讲话》，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https://www.ihchina.cn/Article/Index/detail?id=7369，2018-07-10。。因此，节庆类项目开展过程中，文化保护与经济开发可以并行不悖，但是必须要分清主次，重点保护项目的核心环节，在保证非遗精神内涵得以完整传承的前提下，创新创意适度开发周边文旅产品。开海节中侨港民众的祭海仪式是整个节日的精神内核与存在基础，附加的千人百鱼宴、沙滩音乐节等活动可以为其锦上添花，但不能喧宾夺主。

（四）开海节多元文化内涵的挖掘与讲述

由于地理环境与文化背景的相似性，不少沿海地区都拥有开海祭海习俗，结合国家休渔政策，在此基础上发展出的各地“开海节”“开渔节”逐渐走入大众视野，其中已有一些作为民俗节庆进入市、省、国家各级非遗目录。一些学者不禁担忧此类节日过多，会导致内容雷同与游客审美疲劳。参与过2021年侨港开海活动的笔者认为节庆文化具有很强的体验性，即便已经提前知道了流程内容，但亲临现场感受祭海仪式所营造出的敬畏大海、感恩大海、人海共荣的情感氛围，仍然具有很强的吸引力。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广泛性和共享性，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文化保护的过程都不应成为文化垄断的过程，不能因为遗产保护的立项而把这一或那一共享的群体割裂开来或者排斥出去。[9]18虽然具体实施中总会存在困难与问题，但总体来看，开海节的出现符合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满足人民群众美好生活需要，促进文化和旅游融合发展的时代需求，应该鼓励与提倡。各地开海节可以根据自身地方特色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加强交流互相借鉴，联奏出中国新时代开海文化最强音。与此同时，除了传承保护海洋文化，促进带动旅游发展外，开海节所具有的多元文化内涵有待进一步挖掘。首先，任何一种文化遗产，都是一个历史信息的载体。[10]76与中国传统节日及法定假日不同，开海节因国家实行休渔期而创设，是我国进行生态文明建设与海洋可持续发展的良好写照，在全球海洋文化节日中都具有时代性与进步性，是对外讲述与宣传“中国故事”的典型案例。其次，从节庆与仪式的社会功能与政治功能来看，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在其发展过程中，特别是在社会转型阶段，无一例外地都会在国家战略的层面实施加固、重塑传统根脉的复兴工程，而“仪式”则是工程中最重要的选项。[11]71-72随着我国海洋强国战略的推进，海洋文化节庆成为团结民众，增强其海洋文化认同感、自豪感、自信心的良好载体。最后，具体到“侨港开海节”，其还拥有自身特殊性。作为我国为安置越南归侨而专门设立的建制镇，侨港镇人口中归侨侨眷占比95%。结合其在国外遭受迫害一无所有回到祖国逐步走上富裕之路的特殊经历，侨港人特别注重将“爱党爱国爱家乡”的情感融入节庆文化中，如2021年开海祭文中所说：“侨港民众，爱海敬洋。感恩祖国，赐予阳光。感恩我党，指引航向。”同时，侨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海外亲属，他们散布在全球17个国家和地区。借助微信、抖音等网络通信工具及直播平台，每年都有不少身处国外的侨胞亲友关注观看“侨港开海节”活动，感受祖国家乡发展新变化。因此，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要服务大局，配合国家重大战略实施的角度出发，深入挖掘“侨港开海节”的丰富内涵，围绕开海节讲好侨港故事，还将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巩固发展爱国统一战线，增强中华文化影响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积极贡献。

2017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北海，要求北海打造好向海经济，写好新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新篇章。[12]侨港镇作为广西最大的渔业重镇，在发展海洋经济与传承弘扬海洋文化方面任重而道远。以非物质文化遗产开海习俗为内核的开海节是侨港镇保护传承海洋传统文化与加快文化旅游融合发展的有益尝试，对于广西其他沿海地区民俗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开发工作提供借鉴。在节庆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实施过程中，我们希望能够保留的是民众的文化主人翁地位，能够提升的是基层政府的社会治理能力，能够创新的是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文旅产品，能够营造的是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共生共享的情感氛围，能够展现的是国家重大战略在地方社会生活中的落地与实现。能否实现这一美好目标，“侨港开海节”能否高质长远地存续发展，还有待民众、政府、学者、市场等多方力量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