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扬华
精准扶贫已圆满收官,伟哉壮哉,举世瞩目,载入史册。国家已吹响了乡村振兴的号角,我为自己曾是参与者倍感荣幸。回望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人民与贫困作斗争的历史长河,我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中国农业发展银行成立之初的金融扶贫,那是一段特殊征程。
一
我数次到过橘乡、屈原故里湖北秭归,徜徉于柑橘林,与柑农聊天,让我对这片土地更加了解。小时候对屈原的了解源于端午节,但在秭归,《桔颂》和三峡柑橘和柑农让我深入了解了这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
秭归不仅有屈原,还有“柑桔之王”——脐橙。诗人雷春在他的《秭归脐橙》里韵颂:“珠圆玉润出天宫,王者灵魂帝者风。叶饮秋霜嗔木薯,花餐春露笑柠檬。汉妃品格朝朝染,楚相精神暮暮融。今向人寰襄福瑞,芳声直达五洋东。”
老百姓曰:“肚脐上长个包的种也!”秭归的脐橙不仅个大,水份足,味正,清甜,而且果型整齐、色泽橙红,表面光滑,富有香气,在那年全国优质水果评选中,夺得了第一名,成为“水果状元”。
当时,秭归仍在国务院确定的全国重点贫困县之列。
发展优良品种,振兴山区经济,银行责无旁贷。作为全国有名的柑桔之乡,秭归“春有伦晚,夏有夏橙,秋有红橙,冬有纽荷尔,树上一年四季都结果”,我们就以支持发展柑桔为龙头,兼及其他。我们深感责任重大,不断调查研究,确定扶持开发项目,先后放贷支持在全县建设多个脐橙基地,种植柑桔苗数百万株。促使秭归县成为全国产脐橙最多的县,成了全国外贸出口脐橙基地。
现在,不仅国内市场有秭归的脐橙,国外市场也摆上了秭归的脐橙。大家不仅知道秭归是屈原故里,还知道秭归有香甜可口的脐橙。
王昭君出山的地方有一个码头。人们就为它取了个优雅的名字——香溪镇。
香溪镇很穷,但气候温和、雨量充足,加之土壤钾含量丰富,发展柑桔生产条件得天独厚,是主要产柑基地。为了帮助柑农发展柑桔产业,农发行扶持柑农资金数百万元,使柑桔的年产量大增。现在,香溪镇富裕了,人们总说:“我们之所以能够富裕,靠的是党的好政策和农发行的大力支持。”
柑橘是橘、柑、橙、金柑、柚、枳等的总称。三峡地区的柑橘品种丰富,品质上乘。有脐橙、夏橙、甜橙、桃叶橙、蜜橘、金橘、椪柑及三峡柚等多个品种。当时,秭归县、兴山县脐橙、夷陵的蜜橘和后来的长阳椪柑是响当当的品牌,一时也成了紧俏产品。
几年后,三峡地区柑橘产量猛增,一下子占到全国的百分之十。生产过剩却销路不畅,市场开始出现滞销,价格下跌。地方政府举办三峡柑橘艺术节,“文化搭台,柑橘唱戏”,诚邀各地客商,推销三峡柑橘。有一年惊动了党中央,中央安排上海等大城市调运三峡柑橘,号召市民购买爱国柑橘,支持三峡工程建设。
为了让三峡地区就地靠山靠后迁徙的企业和移民迅速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农发行继续深入库区,发放相关专项贷款,自觉融入其中。
三峡大坝如期截流,我和单位接到了参加大江截流仪式的邀请,我怀揣着激动和自豪,参加了盛大的庆祝仪式,站在嘉宾方阵,我听到了江泽民总书记、李鹏总理宣布大江截流的动员令,见证了大坝合龙的历史性时刻,那一刹那,我心中一阵激动,眼含幸福的泪花。
二
五峰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有“两叶”,茶叶和烟叶,也是当地的财神“叶”。
20 世纪90 年代,五峰农发行每年投入几百万元扶贫贷款发展两叶生产,其中专项用于白肋烟基地建设的资金达上百万元。种植的5 万多亩烟草,年收购额达数百万元。名茶品种从五峰脱颖而出,采花毛尖、珍眉、水仙、龙井等等。它们从五峰走出大山,走向世界。
过去五峰的茶农封闭保守,茶园面积少、规模小。世代沿袭传统方法,每年只采一次春茶,产量很低,收入上不去,乡亲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后来,他们大念“山水经”,争开茶园,还兴建了二十多个规模不小的茶场,实现种养加、贸工农、产供销一体化。还邀请外面的科技人员讲课,现场指导,修枝剪枝,引进良种,定期施肥,提高了茶叶质量和产量,茶农收入和地方财政收入直线上升。也正是这一时期,我受命参与扶贫开发茶园贷款的论证发放,也渐渐熟悉了种茶与制茶,对茶农有了感情。
有一年春,我和县里的老薛沿着坎坷曲折的盘山公路驱车而行到五峰,想看看那漫山遍野的茶园和那些熟悉的茶农朋友。路两边灌木丛中的野杜鹃、马兰花、白蔷薇编织成两道花墙相伴相随,人坐在颠簸摇晃的车里却有一种在波涛浪花中翻腾飞跃的感觉。这条道我不知走了多少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沿途在渔洋关、长乐坪、白鹿庄的一些茶场旁不时停车,远远望着满畈茶园。次日,我们到了五峰的著名茶乡——采花乡。
采花乡是五峰茶的集中产地,可谓家家有茶园,村村办茶场,仅小镇上就有好几个茶叶加工厂和一个中心茶站。看了茶场的几个老朋友后,车就在离集镇两公里多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个绿树掩映、清静幽雅的小庄园就是有名的星岩坪茶场。
坐在场长王坤芳那宽敞明亮的小洋楼里,热情的女主人给每人泡了一杯清明茶。背靠山坡上茂密的青松翠竹,茶园绿莹莹的满眼春色,令人心旷神怡。在王厂长的带领下,我们参观了他的茶叶加工厂,厂房宽敞明亮,约有好几百平米,很是气派。工人们进进出出、锅前灶后紧张地忙碌着,车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茶香。
王厂长介绍,这是他在茶业产业化中的一个环节,除了加工自己茶园的鲜叶外,还大量收购附近茶农的鲜叶加工,对当地税收和农民收入增加贡献不小。
三
1997 年3 月的长阳榔坪,春寒料峭,窗外有风有雨,凉意透窗袭人。
吉普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颠簸,树枝不时抽打着车窗玻璃,路越来越陡,越来越窄,车轮在陡坡上不时打滑,艰难地行进。
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行。我们弃车徒步前行,向最偏远、最贫穷的栗子坪村进发。
“竖起来的岭,挂起来的坡;两山夹一溪,走路岩碰鼻,爬上栗子坪,脚板磨破皮。”
“住茅草棚、杉皮屋,春荒难度。”“人平收入400 元,学龄儿童入学难。”
那年,噙着泪水听完来自贫困山区乡村干部哽咽地介绍贫困状况后,我和我的同事们心情沉重。作为农民的后代,我受到震撼,作为刚成立的一家农业政策性银行的二级分行负责人,我深感肩上的担子的分量,岂敢懈怠。一份“扎实开展‘心贴心’扶贫攻坚活动的实施意见”出台了,一场“点面结合、公私合力,结对帮扶”的攻坚战拉开了序幕。
查看本单位捐资修建的栗子坪希望小学,检查贷款支持的仔猪生产情况,走访职工结对的入学儿童,勘察了小水电项目地质水文情况……完成一系列工作后,已是暮色苍茫。
夜宿镇政府客舍。冷飕飕的,我睡不着索性披起衣服到街上走走。我已是第三次专程到榔坪。前几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我每一次下乡,心灵上都得到一次洗礼,感觉自己的心与山区人民的心贴得更近了,与他们的感情更深了。第一次与时任长阳县委书记谭徽在共同制定对口支援的措施后,我便马不停蹄,“调兵遣将”,发放贷款,捐款捐物……总是无暇留意小镇容颜。
榔坪是通往鄂西的关口,与巴东的野三关接壤,是宜昌的西大门。榔坪街像一条扁担,不到一支烟的工夫足以走个来回。雨渐渐停了,风仍刮个不停,附近的松树林哗哗着响,月亮露出了半个脸,十点钟不到,已是夜寂人稀,没有“明月松间照”的诗意,苍凉之感却油然而生。
清晨,我起了个大早,瞅望天空,雾霭茫茫,细雨飘飘,虽已是阳春三月,却着实让人感到浓浓的冬意,山区的春天又迟到了。年轻的李镇长说,榔坪的雾马上会散的。我说,是的,雾散了,暖意融融的春阳就该出来了。
长阳,巴人的发源地。20 万年前的长阳人就是一个老风水先生在这里发现的。人类悠久的文明只能说明这里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但在20 世纪90 年代,这里却出现了古代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差距。
缩小这种差距,是农村金融工作者的责任。
那几年,我们每年发放数百万元贷款,在长阳大规模开发魔芋,走种植、加工、销售系列开发之路,把产品卖到日本。
我每次到长阳都有新感觉,新体验。时任县委书记谭徽在是个热情似火、精力充沛、白白净净的中年汉子。他的热情可以熔化你,他精力过人,“眼睛一睁,忙到熄灯”,从无倦意,是不是因为有“土家族”基因而身板硬实呢?无从考证。
老谭一次专门抽出时间来陪我,商讨信贷扶贫项目。他向我们介绍长阳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而更多介绍这几年他们在思路上、战略上的突破,体制上的改革,措施上的强化。他侃侃而谈,娓娓动听,如数家珍。他的几个重点、几个战略、几个结合、几个依托、几项工程,长期的、中期的、短期的,把我这个内行都“忽悠”得雾里看花,玄妙得很。我感到,他是一个好官,一个能人。
老谭和他的团队念“山水”经,唱“国道”戏,发旅游“财”。在“游山玩水”上做文章,开发出清江鱼、艮山茶、高山无公害蔬菜等特色产品,开发出清江、日月山庄、巴王洞、武落钟离山二日游和丹水漂流旅游项目。一时间,食清江鱼,饮艮山茶,吃高山球白,游清江,漂丹水,已成为人们的一种时尚。
当然,这里也有我们付出的辛勤和汗水。
农发行成立时,适逢国家部署实施“八七”扶贫攻坚计划。根据国家规定的各银行业务基本分工,原由各家银行分管的各类扶贫贷款从1994 年起全部改由农发行统一办理,农发行成为信贷扶贫的主力军。
扶贫贷款从1994 年到1997年间是农发行主要业务之一,那几年,不论是农行代理,还是农发行自营,我一直都是宜昌的当事者、主管与主官,一直和我们团队在信贷扶贫最前沿。
1997 年,是农发行省以下分支行成立后的第一年,也是信贷扶贫最红火最扎实最有效的一年。我们在三峡地区提出了“人员、思想、资金、工作”四到位,突出支持基地开发和资源开发。全行上下像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意气风发。这期间,我亲历了扶贫贷款、农业开发贷款的论证发放,见证了农发行曾经的高光时刻。
次年,农发行专司收购资金供应管理,重新开启全面政策性金融支农已是八年之后。但回望过去,我感到扶贫是部电视连续剧,1997 的政策性信贷扶贫成果摆在那里,不管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