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晓
(安徽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安徽 合肥 230051)
1915至1916年洪宪帝制时期,袁世凯家族作为皇亲国戚,身份特殊,引人注目。家族成员受各种因素影响,态度和表现不尽相同,总体上卷入较深,活动较多,情况较复杂,内容较丰富。
从成果检索情况来看,这方面研究还较为薄弱,除袁克定外(1)如赵映林:《一心想当皇太子的袁克定》,《民国春秋》1994年第1期;张永久:《袁克定“欺父误国”的背后缘由》,《领导文萃》2016年第13期;丁健:《小人物,大历史:辛亥革命中的袁克定》,《宁夏社会科学》2012年第5期,等。,其他家族成员均未见专题论文;出版的几本袁世凯家族著作中,涉及洪宪帝制时期内容也较为简单零散。本文在借鉴已有成果基础上,根据收集到的资料,主要采用政治史与家族史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通过对洪宪帝制时期袁世凯家族成员政治活动的叙述和分析,尽可能客观全面地展现袁世凯家族的整体面貌,从而加深对民国初年政治史尤其是洪宪帝制史及袁世凯家族史的认识。
袁克定(1879—1958),字云台,袁世凯长子,正室夫人于氏独生子。袁克定与帝制关系很深,据袁世凯幕僚张一麐回忆,民国元年2月北洋军第三镇兵变,袁克定即有借兵变拥袁世凯称帝企图,当南京政府专使抵达北京,敦促袁世凯南下就职时,北洋中下级军官集聚袁克定府邸密议,欲“兵入东华门夺清帝位,效黄袍加身故事”,而禁卫军军统冯国璋不知内情,率军固守东华门,阻止变兵进入清宫,“兵无所泄,遂大掠东西二城及于天津。”(2)张一麐:《古红梅阁笔记》,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59页。民国初年,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从全球战略出发,鼓动中国恢复帝制,袁世凯对德国较为仰慕,遂派袁克定与德皇接洽。威廉二世对袁克定十分重视,多次召见密谈,力陈中国不适合美国式的民主政体,唯有效法德、日、英、俄君主政体,才能稳固强大。表示袁世凯如果恢复帝制:“我德誓以全力赞助其经营,财政器械,由德国为无条件之供给,中国当信予能履行诺言。”(3)刘禺生:《世载堂杂忆》,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73页。徐世昌回忆:“民国初年德皇威廉第二与梁敦彦谈及国体问题,谓共和不适中国国情,当建立强有力之君主制度。时克定正在德养病,三年偕梁回国,以此意陈袁,袁颇重视之。”(4)张国淦:《北洋述闻》,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79页。朱启钤回忆:“帝制之兴,盖造端于德国。威廉以一世之雄,求其与国于东亚,不能不属意项城(袁世凯),然其意绝不愿中国为共和国也。项城练兵小站,皆德国教官,段祺瑞等受军事教育即出于此。中国陆军多有就学日本者,其渊源仍在德国。”“袁克定自德归而言帝制,其亦有所受于威廉矣。”(5)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
1914年夏,袁克定从德国归来,对帝制活动十分热心,他以养病为名从北海团城移驻京郊小汤山,由拱卫军三个分队担任警卫,小汤山很快成为帝制派密谋策划的重要据点。杨度是小汤山常客,“杨度素主君宪,曾为项城(袁世凯)奔走,后因事有进谗于项城者,项城亦疏远之。然彼不甘寂寞,在京任参政。与其谓为接近项城,毋宁谓接近克定。克定住汤山,杨时到彼处鼓吹帝制,克定亦利用之。”(6)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袁克定认为恢复帝制是一件大事,光靠杨度等人力量还不够,他想到进步党领袖梁启超,“任公(梁启超)领袖名流,得渠一言,贤于十万毛瑟也。”(7)陶菊隐:《政海轶闻》,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2页。1915年初,袁克定在小汤山设宴招待梁启超,请杨度作陪,闲聊一阵后,袁克定将谈话转入正题:“近有人以共和不适国情,主张变更国体。先生谋国之忠,必有所见。”梁启超感到话题比较敏感,不愿马上表态,停了一会,慢声应道:“吾生平所研究者,乃政体而非国体。”(8)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袁克定、杨度大谈共和国体弊端,梁启超则陈说恢复帝制不合时宜,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克定知进步党不可恃,乃变计而顾及交通系。”(9)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袁克定对交通系拉拢开始也不顺利,但交通系掌握北洋财政大权,袁世凯相当重视,袁克定遂与帝制派精心设计“三次长参案”和“五路参案”,“三次长参案”涉及交通部次长叶恭绰,“五路参案”涉及津浦、京汉、京绥、沪宁、正太五个铁路局局长。袁克定随后约谈交通系领袖梁士诒,进一步施加压力。梁士诒感到事态很严重,回去立即召集交通系骨干商量对策,表示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赞成帝制不要脸,不赞成帝制不要头,结果大家只好说要头不要脸,一时传为笑谈。“梁于次日回报克定,表示愿为尽力,并陈述进行之策,克定大喜过望。”“帝制派即以交通系为台柱矣。”(10)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
袁克定还插手军队,培植势力。为了绝对掌控北洋军,他积极协助袁世凯削弱段祺瑞兵权,“段祺瑞素性刚愎,有主见,平时对项城(袁世凯)不事趋承。长陆军时,关于军官进退,恒以陆军总长名义行之,不请示;其所识拔者,多半为其学生部属,隐然成一势力,在北洋旧部与段比肩者,此时且将顺不遑。于是项城渐渐感觉段之专擅,而大公子尤忌之,以其怏怏非少主臣也。”(11)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1914年5月,袁世凯下令撤销总统府军事处,成立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表面上汇聚陆、海、参谋三部,统筹军事,实则减削陆军部之权。”(12)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袁克定秉承袁世凯旨意,几次赴直隶正定,请回“北洋之龙”王士珍,主持统率办事处日常工作,并接替段祺瑞任陆军总长,又将段祺瑞心腹幕僚、陆军次长徐树铮借“三次长参案”免职。袁世凯还以北洋军暮气沉沉为理由,试图新编模范军,“一如淮军继湘军、小站继淮军故事。”(13)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先期成立模范团,第一期袁世凯兼任团长,陈光远为团副;第二期袁克定任团长,陆锦为团副。“盖因某公子对于北洋老前辈不能指挥,故项城为其培植新势力”,“陈光远、陆锦等趋附克定门下。”(14)张国淦:《北洋述闻》,第80、78、77、78、81、81、82、81页。袁克定还听信谗言,一意孤行,收买刺客谋害段祺瑞,造成严重后果。据袁克文(袁寒云)回忆:“段祺瑞初未尝以帝制为非,特恶杨度等专恣,恐偾事耳。杨度等遂谗于大兄,谓将有不利焉。大兄怒,因入告,先公不纳。大兄益愤,乃密遣人谋刺杀之。段祺瑞惧,引疾避居西山。”“大兄性刚愎,终不释然,而又狐疑怯懦,不敢遽加危害,坐使祺瑞叛离,及重入内阁,迫先公至死,虽祺瑞辜恩背义,亦大兄有以酿成之也。”(15)袁寒云:《辛丙秘苑》,《近代史资料》总81号,第161页。
袁克定为了坚定袁世凯称帝决心,还对忠心谋国、直言劝谏的严修进行威胁。在北海离宫召开的帝制派会议上,“克定震怒,痛诟范孙(严修)”,“持杖将窗户玻璃,全行击碎,最后以重器将大穿衣镜玻璃,捶为片片。在座要人,举当时情形言辞,尽告范孙,范孙急乘车还津。此后项城(袁世凯)虽卑辞谦函,不复再来京矣。”(16)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30页。袁克定还在新华宫袁氏宗庙制造“龙飞之兆”蒙蔽袁世凯:“袁乃宽辈乃怂恿克定以重金购一长蛇,身大如杯,涂以金黄色采如龙状。先期潜令人梯而置于梁上,蛇畏寒,俯首不动。及祭祀时,项城刚入庙,瞥见灵物蜿蜒,心甚喜。以为果应龙飞之兆也。”(17)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106、313、49页。
袁克定热衷帝制,与星相家张宗长“二十年太平天子”蛊惑亦有关系。袁克文(袁寒云)回忆:“张思媚之以术,遂语人,谓推大兄之命,当为廿年太平天子,故使大兄闻之,召入详叩。”“大兄为张所惑,遂谋帝制。”(18)袁寒云:《辛丙秘苑》,第152、155页。袁克定迷信天命,常常以“太子”自居,态度骄横,“有上级军职请谒者,其仆先以跪拜嘱从者,谒者既来,多忍辱从之。乃谒下拜,大兄则坐而受焉。谒者虽无言,而心已愤且怨矣。”(19)袁寒云:《辛丙秘苑》,第152、155页。但由于袁克定是个瘸子,先天不足,袁世凯在“立太子”问题上一直犹豫不决,曾对家庭教师董晓岚说:“老大不要总瞎闹,我将来也许立贤不立长哩。”(20)袁克齐:《回忆父亲二三事》,吴长翼编:《八十三天皇帝梦》,文史资料出版社1985年版,第87页。尤其是袁克定制造假版《顺天时报》,被妹妹袁静雪揭穿后,“我父亲气愤已极,就在大哥跪着求饶的声音中,用皮鞭子把大哥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还骂他‘欺父误国’。”(21)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文史资料选辑》第74辑,第145页。从此以后,袁世凯更不看好袁克定,根本不提“立太子”事。张镇芳嗣子张伯驹回忆:“帝制势渐非,项城颇懊丧,对克定时加苛责,克定不自安。一日,见先父曰:辞去太子可乎?先父曰:储位本未定,何从言辞耶!克定嗒然不语。”(22)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106、313、49页。
1916年3月21日,袁世凯在内忧外患困境中,准备取消帝制,恢复民国,仍称总统。袁克定泣谏劝阻,并呈文陈述理由,认为“此七阅月中,呕几许心血,绞几许脑泉,牺牲几许生命,掷耗几许金钱,千回百折,始达实行帝制之目的。徒以西南数省称兵,一隅犯顺,即遽示畏怯,申令取消,尽弃前功,适足长反对者要挟之心,而短拥护者忠勇之气。且皇父不为帝制,必仍为总统,则今日西南各省不慊于我皇父为帝,而以独立要挟取消帝制者,安知若辈不因不慊于我父为总统而又以独立要挟取消总统乎!窃恐其得步进步,迨无已时也。今为皇父计,不如仍以积极进行为愈。”(23)许指严:《新华秘记》,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61、70页。从帝制取消后的形势发展来看,似乎应证了袁克定西南“得步进步”的看法,表明他在重大政治决策中,还是具有过人的眼光和胆略。
袁克文(1890—1931),字豹岑,号寒云,袁世凯次子,出生于朝鲜,生母为袁世凯三姨太金氏,从小过继给大姨太沈氏。“幼聪慧,长习文章诗赋,甚有志学,为项城诸子之特出,世有才子之称。于古今文物浏览极富。又工书善画,篆、隶、行、草靡所不精。早为艺林所称道。”(24)《袁寒云》,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10卷,泰山出版社2004版,第4529、4530、4533、4532页。他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常寄情戏曲,流连山水。喜结名流,常辟觞政于北海,从者颇众。与易顺鼎、何震彝、闵尔昌、步章五、梁鸿志、黄秋岳、罗惇融等,结诗社于所之南海流水音,时人以‘寒庐七子’称之。”(25)《袁寒云》,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10卷,泰山出版社2004版,第4529、4530、4533、4532页。
袁克文比袁克定小11岁,与袁克定热衷政治不同,他对政治兴趣不大,喜欢和文人雅士来往,不喜欢与达官贵人应酬。袁克文在帝制时期影响最大的事情,就是那首七律《感遇》诗。袁克文“于其父兄同谋窃国之日,心所谓危,赋讽诗示几谏之意。后竟以感遇诗贾祸,几兴家庭文字之狱。”(26)《袁寒云》,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10卷,泰山出版社2004版,第4529、4530、4533、4532页。诗前有小叙:“乙卯秋,偕雪姬游颐和园,泛舟昆池,循御沟出,夕止玉泉精舍。”诗云:“乍着微棉强自胜,阴晴向晚未分明。南回寒雁掩孤月,西去骄风动九城。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吹梦欲三更。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27)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106、313、49页。这首诗问世后,很快在社会上传播开来,引起较大反响。孙洪伊等在宣言书中称:“项城次子克文,且不赞成帝制,况他人乎!”(28)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106、313、49页。袁克定知道后向袁世凯告状,袁世凯一气之下将袁克文软禁在北海雁翅楼,禁止他和文人雅士来往。但社会舆论还是比较欣赏袁克文的气质和风骨,认为“袁克文这个人能出污泥而不染,的确是‘荣国府门前的石狮子’,洪宪浊流中的干净人,‘干父之盅’,‘亢宗之子’,这八个字,寒云足以当之!”(29)《袁克文》,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8卷,第3382页。
袁克文还有一件事影响较大,就是“立太子”风波。“克定、克文果争立储的话,就外貌来说,克定矮胖若小冬瓜,颇似其父,又跛足不良于行,望之不似人君;克文风流潇洒,有玉树临风之概,或肖其母。加上多才多艺,尤得人和,不如克定之盛气凌人。建储之谣,自为克定所不能容。”(30)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106、313、49页。袁静雪等家人,从大典筹备处设计的“皇子服”中,也在推测袁世凯“立太子”心思:“大家一看,五哥那一套上的金花式样和其他弟兄的有所不同,只有二哥的那一套是和五哥的相同。这反映了我父亲的用意所在。在这两人之中,二哥年长,又不时替我父亲外出办事,颇得我父亲的信任。更重要的是,我父亲对他有所偏爱,因为他既是三姨太太的长子,又是过继给大姨太太而为她所溺爱的一个爱子。因此,二哥将要被立为‘太子’的呼声就最高。”(31)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44页。袁克定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恼火,扬言道:“如果大爷(袁世凯)要立二弟,我就把二弟杀了!”(32)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44页。因此新华宫里人心惶惶,担心要闹出古代皇室兄弟残杀的“血滴子”事件。袁克文“为表明志趣,进仿满清旧制,请行册皇子例。项城许之,乃授寒云为‘皇二子’。寒云并将‘皇二子’刻铸图章,所有字画及凡须用图书之件,即以此章印之。克定之疑,从此亦稍释。”(33)《袁寒云》,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10卷,第4532页。但兄弟关系依然很僵,形同水火,主要还是袁克定骄横加自卑的性格在作怪,“深恐其弟党羽日增,将来演出李世民剪杀建成、元吉的故事,故时常对克文借故挑剔,克文感慨地念着‘煮豆燃豆萁’的诗句讽刺他,克定大怒,两人竟口角起来,克文说:‘你要做曹丕,难道不许我做曹植了吗?’”(34)《袁克文》,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8卷,第3381页。
时人认为:“顾克文自是以操心虑患,而不见谅于父兄,乃自比于古之孤臣孽子,赋诗见志,郁伊不自聊。克定见其如此,益以为非,时加诮让,且短之于父母之前。克文又庶出,既不得父欢,则其母可知。幸长妾年久,尚稍稍有家政权,故克文不至如赵王如意。然相形见绌,已觉难堪,又自以为才华绝世。而袁氏方希踪魏武,克定复以文帝自居,则天然之比较,直拟于陈思王矣。”“而魏文帝、陈思王之喻喧传于外矣。”(35)许指严:《新华秘记》,第67页。然而袁世凯并不认同魏文帝、陈思王说法,对社会舆论将他比作魏武帝曹操很反感,曾将袁克定、袁克文叫到居仁堂大骂一通:“你们这两个畜生,怪不得外面人骂我是篡位的曹操,你们两人也自比曹丕和曹植,这不是‘其父攘羊,其子证之’吗?有你这两个宝贝儿子这一闹,我这个名正言顺的曹操,还用来分辩吗?”(36)《袁克文》,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8卷,第3381页。柳诒徵曾在新华宫遗物中,发现一张洪宪元年月份牌,上面印有袁世凯御像,御像两旁配有一副对联,左联是:“听四百兆人巷祝衢歌,恍亲见汉高光,唐贞观,明洪武。”右联是:“数二十世纪武功文治,将继美俄彼得,日明治,德威廉。”(37)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78页。从这副对联来看,袁世凯“洪宪皇帝梦”岂是“乱世枭雄”曹操可以比拟,老子心胸气度确实远超儿子。
袁克定与袁克文因为洪宪帝制闹翻,袁世凯病死后,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兄弟二人在处置洪宪祸首问题上仍然争执不已。“袁长子克定要黎入密室匄之,对于帝制派之六君子及十三太保从轻宽纵,黄陂(黎元洪)尚未置答,时次子克文亦至,倡言非严行惩办不可。因此昆季间大起龃龉。盖二子意见不相同也。黄陂曰:‘帝制祸首若何处治,此际吾亦不能自主。他日当付之国民公决,非一二人可以口舌争强也。’语至此,谓克定曰:‘尊甫生命实断送于若辈之手,君尚不知耶?’克定语塞。”(38)《黎元洪》,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3卷,第961页。
据史料记载,袁世凯娶正室夫人于氏及九个姨太太,大姨太沈氏、二姨太李氏、三姨太金氏、四姨太吴氏、五姨太杨氏、六姨太叶氏、七姨太张氏、八姨太郭氏、九姨太刘氏,生有十七个儿子和十五个女儿,十七个儿子是克定、克文、克良、克端、克权、克桓、克齐、克轸、克久、克坚、克安、克度、克相、克捷、克和、克藩、克有;十五个女儿是伯祯、仲祯、叔祯、次祯、季祯、箓祯、复祯、环祯、福祯、思祯、奇祯、瑞祯、仪祯、怙祯、玲祯。
洪宪帝制时期,袁世凯家眷大都住在中南海新华宫里,其中四姨太、七姨太已经去世,四女、八女、十五女早亡。袁静雪(叔祯)回忆:“于氏和二姨太太、大哥夫妇、大哥的姨奶奶和他的孩子们以及四哥夫妇都住在福禄居;大姨太太、三姨太太和二哥夫妇、三哥夫妇,还有一部分小弟妹们,住在卍字廊后边的四个院子里;五、六、八、九四个姨太太和她们的孩子们都住在居仁堂后边的一所楼上。”(39)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41、144、144、151—152、149页。
洪宪帝制时期,除袁克定、袁克文外,袁世凯其他子女活动较少,记载亦较少。三子袁克良(1894—1948),任职京畿军政执法处侦缉队,曾带人在八大胡同监视蔡锷和小凤仙。(40)王忠和:《项城袁氏家传》,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215、214页。还在宮廷朝仪上公开和袁克定顶撞,讥笑他跛足不配做“太子”:“汝真以储君威权,凌辱群季耶?世界上岂有跛皇帝、聋皇后者!”(41)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49、300、206、332、70页。又在袁世凯面前说袁克文坏话:“谓寒云与项城某妾有暧昧事。”(42)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49、300、206、332、70页。袁世凯去世后,袁家迁出新华宫前,袁克良带人私运文物出宫,黎元洪副官唐中寅加以阻止,袁克良大怒,将珍贵三希堂碑摔碎后扬长而去。(43)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49、300、206、332、70页。袁克良尽管也想当“太子”,但袁世凯并不看好他,经常骂他“疯子”“土匪”。(44)王忠和:《项城袁氏家传》,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215、214页。五子袁克权(1897—1941),是二姨太李氏长子,曾与六弟袁克桓、七弟袁克齐一起留学英国,聪明好学,性格沉稳。大典筹备处设计的“皇子服”中,只有他和袁克文金花式样完全相同,袁静雪等家人推测袁克权亦是袁世凯心目中“太子”人选。(45)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41、144、144、151—152、149页。袁克齐回忆,袁世凯曾对他和袁克权说:“你大哥是个拐子,你二哥成天和一些清客鬼混。你们哪里见过天下有拐皇帝,有书呆子皇帝呢!”(46)袁克齐:《回忆父亲二三事》,吴长翼编:《八十三天皇帝梦》,第83页。六子袁克桓(1898—1956),是五姨太杨氏长子,亦卷入争“太子”风波。杨氏当时最受袁世凯宠幸,她也想当未来“皇太后”。(47)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41、144、144、151—152、149页。张伯驹回忆:“某岁,余与项城四、五、六、七、八诸子,同车往彰德洹上村,祝项城正室于夫人寿。于车中谈及项城在历史上比何人。克端曰:操(曹操)、莽(王莽)耳。克权曰:可比桓温。众论乃定。”(48)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41、144、144、151—152、149页。说明袁克端、袁克权诸兄弟,受社会舆论影响,对称帝失败的袁世凯评价并不高。据袁静雪(叔祯)回忆,她是袁世凯女儿中“唯一不赞成帝制的人”,“我揭发了假版的《顺天时报》,不肯穿着‘皇女服’照相,曾和二哥私议着要逃往英国留学”,对于大典筹备处教授宫廷礼仪,“我是学习一次,哭闹一次。”(49)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41、144、144、151—152、149页。
正室夫人于氏虽然不受袁世凯宠幸,也不主持家政,但毕竟是大太太,身份地位特殊,袁世凯当皇帝,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其他姨太太只能是“妃”“嫔”。所以她开始挺高兴,穿上“凤袍”,拉着一帮穿“皇女服”的女公子陪她照相,“拍照的时候,我娘居中稳坐,众‘皇女’左右簇拥着,看起来,花团锦簇,好不得意。”(50)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49、300、206、332、70页。于氏还有“不敢当”轶闻轰传一时,洪宪元年元旦,“孙宝琦夫人率各官眷,伏地行九拜跪,皇后欲起立曰:皇后不敢当。要还礼,女官复夹持之曰:皇后坐而受贺,礼也。皇后身不得动,面红耳赤,吃吃大笑不止。女官又曰:皇后必恭拱受礼。礼毕,皇后退座,语孙宝琦夫人曰:谢谢各位太太,做了皇后,连还礼都不能,真真是不敢当也。翌日,‘不敢当’新语,艳传都下。”于氏想当“皇后”,但让她率领家人行皇帝叩拜礼仪她不愿意:“叫我领头磕头我不能磕,我给他生儿养女,还要给他磕头,他弄了多少小婆子来又给谁磕过头,我活白了头发又出了皇上啦。”说完扬长而去,袁克定也不敢强拦,家眷们也都一哄而散。(51)张新吾:《称帝前后形形色色》,文斐编:《我所知道的袁世凯》,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版,第206页。
于氏在缓和袁世凯与段祺瑞紧张关系上,起过一定作用。段祺瑞继室张佩蘅是于氏养女,从小在袁府长大,于氏没有生过女儿,将张佩蘅当女儿看待。据段公馆老管家王楚卿回忆:“张佩蘅见着袁世凯夫妇,一口一个爸爸、妈妈,非常亲热。”“尽管当时总统府门禁森严,可是张佩蘅一打电话,就可以坐着马车从福华门进去,通行无阻。马车一进福华门,就有老妈子们迎出来说:大姑奶奶来了!真像是姑奶奶回娘家一般,一去就是大半天。”(52)王楚卿:《段祺瑞公馆见闻》,《文史资料选辑》第41辑,第243页。袁世凯与段祺瑞关系紧张时,张佩蘅向袁世凯、于氏哭诉段祺瑞“绝无二心”,于氏亦对袁世凯和袁克定进行劝告,帮助段祺瑞逃过一劫。所以段祺瑞后来也知恩图报,对袁世凯家人手下留情。据袁静雪回忆,袁世凯病死后,段祺瑞执掌政权,“忽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段祺瑞要带兵围困总统府,杀死我们全家。大家一听,非常惊慌。大哥、二哥赶紧一同去问个究竟。段祺瑞为了证明他绝无此意,就让他的太太张氏带着他们的儿女前来守灵,并且让她们住在府里,以示无他。”(53)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89、187—188、188、157、146—147页。王楚卿回忆:“由于段祺瑞一手操持,给袁世凯办了国葬,袁克定似乎很感激。我曾听他再三向段祺瑞致谢,说:‘得亏总理!’”(54)王楚卿:《段祺瑞公馆见闻》,第249页。
于氏对袁世凯病逝十分伤心,情绪失控,又哭又闹。袁静雪回忆:“我父亲刚死,我娘在旁边就大哭起来。一头哭,一头数落着说:‘你一辈子对不起我,弄了这么多的姨太太,又养了这么多的孩子,你死了都丢给我,叫我怎么办哪!’哭了又说,说了又哭,弄得当时在场的人谁也不好答话。二哥看看局面很僵,就带领着姨太太们所生的弟弟、妹妹们跪在她的面前,由他带头要求她‘赐’大家死,以免累赘了她。大哥一看局面这么僵,如果再继续闹下去,势必闹得不得下台,就出来一方面给弟弟、妹妹们赔礼说好话,另方面又劝我娘不要再闹,才算了事。”(55)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89、187—188、188、157、146—147页。于氏为了保全袁世凯家族,曾率领全家向徐世昌、段祺瑞跪求:“袁夫人率各公子女公子并各内眷群跪于徐、段两君之前,质问袁氏家庭将来能否维持及是否尚有危险等语,言罢痛哭,徐、段当即趋避,答曰对于维持保卫袁氏家族其两人必当力尽责任,决无危险之可言,力请入内者三次,袁夫人致谢后始率眷属哭而入。当时情景非常凄切,雄才大略之袁项城当亦未必逆料及此也。”(56)《项城逝后之袁氏家族》,《申报》1916年6月13日,第6版。
大、二、三三个姨太太进门较早,岁数较大,地位较特殊。大姨太沈氏与袁世凯是患难之交,曾受宠幸管理过家政,但未曾生育,从小过继袁克文,早年二、三、四三个姨太太均归她管教。二姨太李氏是朝鲜人,生有四子二女:五子克权、七子克齐、十子克坚、十二子克度、长女伯祯、六女箓祯。三姨太金氏亦是朝鲜人,生有二子三女:次子克文、三子克良、三女叔祯、八女环祯、十女思祯。三姨太在袁世凯病逝后服毒自尽,后被抢救过来,但留下吐血病根。(57)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89、187—188、188、157、146—147页。五姨太杨氏生有四子二女:六子克桓、八子克轸、九子克久、十一子克安、五女季祯、十五女玲祯。五姨太杨氏进门后逐渐取代大姨太沈氏地位,最受袁世凯宠幸并管理家政。袁静雪回忆:“我父亲不仅让她照管自己生活上的一切,还让她管理整个家务,管理各房的女佣和丫头,管理我们兄弟姐妹们,还管理六、八、九三个姨太太。由于我父亲很能听从她的意见,所以不论是谁,只要不服从她的约束,她就可以随时告诉我父亲,由我父亲出面解决。因此,全家上下都因为我父亲的缘故而对她抱有畏惧的心理,就是我娘于氏也不例外。”(58)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89、187—188、188、157、146—147页。
六、八、九三个姨太太,进门较迟,年龄较小,子女亦较小。她们的儿子还没有条件争“太子”,但她们为自己“妃嫔名分”争过。据说袁世凯曾非正式册封大、二、三、五四个姨太太为“妃”,六、八、九三个姨太太为“嫔”。三个封“嫔”姨太太不满意,借着洪宪元年元宵节全家聚餐闹起来,“六姨太太首先嘀咕起来,说是如果我父亲不封她为‘妃’,她就要带着孩子回到彰德去住。接着,八姨太太、九姨太太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五姨太太当时在旁解劝着说:‘你们别闹啦!你们都当妃子,爱管我叫什么就叫什么。’可是那三个人却依然在呶呶不休。我父亲看到了这种情况,把筷子一撂,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别闹啦!你们都要回彰德,等着送我的灵柩一块儿回去吧!’”(59)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第189、187—188、188、157、146—147页。唐在礼认为:“袁的妻妾子女之间,对于争夺封诰分位的高低,俸禄的多寡,嗣位的序列,都存在着重重矛盾,彼此勾心斗角,相互排挤,不遗余力。从前早已彼此之间潜伏着的种种问题,到这时候一齐复杂深刻化,而且很快地就集中在袁世凯一人之身。”(60)唐在礼:《辛亥前后的袁世凯》,吴长翼编:《八十三天皇帝梦》,第164页。
据史料记载,袁世凯父亲叫袁保中,有六子三女,长子袁世昌、次子袁世敦为正室刘氏所生;袁世凯排行老四,与兄袁世廉,弟袁世辅、袁世彤为侧室刘氏(与正室同姓)所生。袁世凯后过继给二叔袁保庆,袁保庆正室牛氏生二子二女,二子早夭;侧室王氏生二女、陈氏生一女。
1915年春,袁保中墓侧忽生一紫藤,蔓延数丈,状如龙形。守墓人进京报告,袁世凯派袁克定回去查看,袁克定来信说:“是藤滋长甚速,已粗逾儿臂,且色鲜如血,或天命攸归,而垂此瑞验耶!”(61)侯宜杰:《袁世凯全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4年版,第517页。袁家人还陪同一郭姓堪舆家回去查看祖墓,查看完毕,“问皇帝昭灵,应在何冢?郭曰:大发在第七冢。”“第七冢,则项城(袁世凯)生母之佳城也。”(62)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275、234、310、310页。这些所谓“考妣显灵”瑞象异事扰动着袁世凯家族。
而影响更大的事情则是“御弟御妹革命”。六弟袁世彤和妹妹袁书贞公开反对帝制,引人注目,轰动一时。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宣布接受洪宪皇帝推戴,袁世彤、袁书贞即在北京、天津报纸上刊登声明:“袁氏世凯,与予俩人,完全消灭兄弟姊妹关系,将来帝制告成,功名富贵,概不与我弟妹二人相干;帝制失败,一切罪案,我弟妹二人亦毫不负究。特此声明。”(63)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275、234、310、310页。
袁世彤与袁世凯人生路径完全不同,“世彤书生,家居巽懦,固与世凯性质夐异。”(64)许指严:《新华秘记》,第83、84—85、86页。袁世凯任直隶总督遭御史弹劾时,袁世彤曾致函袁世凯劝谏:“吾家数世忠良,累代清德,至兄则大失德矣!二十年来之事,均与先人相背。朝中所劾者四百余折,皆痛言吾兄过恶。吾兄抚心自问,上何以对国家?下何以对先人?”“弟避兄归隐故里,二十年于兹矣!前十年间或通信,后十年片纸皆绝。今关乎国家之政,祖先之祀,万不能不以大义相责也。”“弟挑灯织履,供晨夕之助爨,枕流漱石,吸清泉以自如,不特无求于兄,抑亦无求于世。虽然,清苦自安,实荣于显达,苟不自爱,弟亦不随之身败名裂。盖为人指摘曰:‘此为某人之爱弟也!某人之羽翼也!某人之爪牙也!’弟此时自问:将何以自处?弟视大义如山邱,视富贵如浮云,惟守母亲遗训,甘学孟节,老于林下而已。”“自今而后,但愿苍天有知,祖先有灵,吾兄痛改前非,忠贞报国,则祖先幸甚!阖族幸甚!”(65)许指严:《新华秘记》,第83、84—85、86页。袁世彤或许缺少宦海历练,不真切了解仕途险恶,过分相信御史参折,对袁世凯有些苛责;或许担心袁世凯重权谋轻道义,重富贵轻德行,给祖宗抹黑,给家族招祸。从袁世彤“避兄归隐故里二十年”信文看,两人关系确实很冷淡,有点“道不同不相谋”味道。
袁世凯对袁世彤亦十分不满,在给二姐袁让信中称:“老六尤不是人,已出去,家中可少一荡子,真遗先人羞辱。”(66)张永久:《袁世凯家族》,重庆出版社2007年版,第174、175页。张伯驹回忆:“项城六弟世彤,无学问,项城在籍田产两千余亩,皆为其所有,居乡豪横,多行不义,人闻袁六大人之名,皆畏避之,故兄弟向不睦。”(67)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275、234、310、310页。看来兄弟二人矛盾很深,“御弟革命”是多年积怨所致。据说袁世彤曾进京劝谏袁世凯,当然不会有什么效果;袁世彤回到项城,仍不罢休,组织乡民,扯起旗帜,自任讨袁军大统领,罗列袁世凯罪状,印成传单四处散发。河南将军赵倜接到报告,密电袁世凯请示处置办法,袁世凯复电派兵强行遣散。赵倜去见袁世彤,拿出袁世凯电令给他看,请袁世彤离开河南,不要让他为难。过了几天,袁世彤率讨袁军离开河南进入陕西,后被陕西将军陆建章驱散。(68)张永久:《袁世凯家族》,重庆出版社2007年版,第174、175页。张伯驹认为:“项城子无李世民,弟无赵光义,亦失败之一因。”(69)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275、234、310、310页。
袁书贞早年嫁给山东巡抚张汝梅之子,与袁世凯关系还不错,常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还互相寄送礼品。据说1915年袁书贞五十寿诞,袁世凯派五子袁克权去祝寿,没想到却遭到冷遇,被拒之门外,袁书贞派人对袁克权说:“我娘家无兄,也无内侄。”袁克权回来向袁世凯诉苦,袁世凯有些不理解,不知什么事情得罪了妹妹,没过几天接到袁书贞家书,才知道是称帝闹的,袁书贞在家书中说:“袁张两姓,世受清恩。兄代清而为民国总统,犹得曰是民主也,非篡窃神器可比。今兹称帝,兄何以见隆裕太后于地下乎?虽云顺从民意,以妹视之,直叛逆耳!妹幼读诗书,稍知君臣大义,请自今日始,兄为君主,妹愿为前清遗老之妇。”(70)张华腾:《洪宪帝制》,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77页。
据记载袁世凯还有一位七弟袁世传(实际是堂弟)反对帝制。筹安会宣布成立后,袁世传十分不满,拜见袁世凯要求明令禁止,袁世凯说:“彼等诚竖子耳!直同儿戏,何足挂诸齿颊。书生闲着无事,议论多而成功少。若无效果,自能归于消灭,奚烦禁止,徒兴文字之狱哉?民国共和,宜存宽大,干涉政治,甚非所宜。安能如清季专制,动辄禁人结社集会,吾弟何不察也?”等到袁世凯接受皇帝推戴令公布后,袁世传觉到被袁世凯欺骗,跑回家去对母亲哭诉:“吾族有灭门祸矣!”并在北京琉璃厂刊印《项城家书》,分送各位掌权人物。《项城家书》记载袁氏家族世受清室皇恩及袁世凯幼年家居生活等内容。袁世传将《项城家书》寄送袁世凯,并附一信,略言:“一俟兄登大宝,弟即披发入山,不复与人世相见。今当永别,敢布最后数语,敬为兄告,以留纪念。”袁世凯看完信,笑着说:“述之(袁世传)阅历二十年,何孩子气尚未除也?”(71)许指严:《新华秘记》,第86、87、96页。遂不复信,并把《项城家书》一烧了之,据说《项城家书》:“文字亦多芜鄙,强于世彤之笔札无几,宜袁氏之夷然不屑一视也。”(72)许指严:《新华秘记》,第86、87、96页。
洪宪帝制是袁世凯政治军事生涯最后一幕大剧,悲喜交加,迭宕起伏。家族成员既受到身份、地位、性情、志趣、性别、年龄等内在因素影响,又受到政治、军事、外交形势等外在因素影响,因此态度不一,表现各异,赞成和反对者皆大有人在,同时呈现出个性色彩鲜明的斑驳陆离景象。
家族之外的亲属也表现了不同的态度。洪宪帝制祸首向有“十三太保”的说法,“十三太保”人选版本不一,其中之一是护国军提出的名单,即“筹安会六君子”加上“洪宪七凶”。“洪宪七凶”一般指朱启钤、段芝贵、梁士诒、周自齐、雷震春、张镇芳、袁乃宽。其中段芝贵、雷震春、张镇芳、袁乃宽,与袁世凯“沾亲带故”,可称为“四皇亲”。段芝贵被袁世凯认作“义子”。段芝贵自始至终都是帝制派核心成员,故有“大太保”称号。雷震春和袁克定是亲家,参与洪宪帝制密谋策划,是帝制派中枢小组成员,担任过大典筹备处工作,被袁世凯封为一等伯。张镇芳有个姐姐嫁给袁世凯大哥袁世昌,袁家称他为“五舅”。(73)张永久:《袁世凯家族》,第270页。他参与洪宪帝制密谋策划,是帝制中枢小组成员,后任大典筹备处处员。袁乃宽深得袁世凯信任,洪宪稗史称袁乃宽为“皇侄”。(74)许指严:《新华秘记》,第86、87、96页。袁乃宽时任拱卫军军需督办,参与洪宪帝制密谋策划,是帝制中枢小组成员,后任大典筹备处会计科主任。
袁世凯姻亲中,周馥、徐世昌、黎元洪、张人骏、孙宝琦等人,与洪宪“四皇亲”态度不同,但受各种因素影响,表现亦不尽相同。周馥对册封不感兴趣,不赞成恢复帝制。徐世昌态度不积极,没有参与帝制密谋策划,亦没有列名帝制御用机构,对洪宪封号也较为冷淡。袁世凯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黎元洪明确表示不接受。张人骏属于典型的晚清遗老,对袁世凯逼迫清帝退位十分不满。孙宝琦没有参加帝制御用机构,亦没有积极劝进,但出席了居仁堂皇帝百官朝贺仪式。
洪宪帝制是袁世凯的最后绝唱和最大败笔,亦是袁世凯家族命运的重大转折点。帝制发动前,凭借着袁世凯的飞黄腾达,袁氏大家族虽有坎坷波折,总体上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帝制失败后,伴随着袁世凯的忧愤离世,袁氏大家族则盛极而衰,风光不再,很快树倒猢狲散。袁世凯葬礼结束后,主要亲属即商议分家,决定以十七个儿子为主体,每个儿子分大体相当的财产,大太太和姨太太不分财产,各随自己儿子生活,女儿只分少量嫁妆钱;也有说袁克定是嫡长子,是家族名义主持人,财产分的比弟弟们多许多;还有说大太太和姨太太分一些养老钱,大太太分的养老钱多一些。分家过程中,旧矛盾难以解决,新问题愈益突显,利益博弈,感情大伤,留下不少后遗症。随后在北京政府要求下,袁世凯家眷全部迁出中南海新华宫,散居于北京、天津、彰德等地,自谋生计,各奔前程,从宫廷流入民间,由绚烂归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