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热点主题与演进趋势
——基于CiteSpace的知识图谱分析

2022-11-21 10:19范逢春
理论月刊 2022年10期
关键词:协商民主社区

□范逢春,袁 玲

(四川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基层社会治理是国家治理的基石。基层协商民主作为社会主义协商民主向基层社会的延伸与推广,是我国独特的民主政治形式,也是回应基层治理困境、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的应有之义,彰显了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的显著优势。系统回顾与梳理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总体趋势,聚焦研究热点与难点,是新时代基层协商实践创新对理论研究的新要求。“科学知识图谱是以知识域(knowledge domain)为对象,显示科学知识的发展进程与结构关系的一种图像。”[1](p242-253)本文以2003—2022年CSSCI来源期刊收录的458篇基层协商民主论文为分析对象,借助文献计量法和可视化分析工具CiteSpace,绘制近20年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科学知识图谱,通过关键词聚类、时间线分析和突现性检测等技术手段,对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热点主题、演进脉络、薄弱环节和未来发展进行分析,为基层协商民主的理论发展和实践推进提供基础性知识工具。

一、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文以中国知网(CNKI)数据库为检索平台,运用高级检索功能,将检索条件设定为:主题=“基层协商”或“基层协商民主”或“基层协商治理”或“社区协商”或“社区协商民主”或“社区协商治理”或“乡村协商民主”或“乡村协商治理”或“农村协商民主”或“农村协商治理”;检索条件=“精确”;文献类别=“学术期刊”;来源类别=“CSSCI”。共检索出507篇文献,检索时间为2022年6月8日。为确保研究的精确性,通过数据清洗剔除了新闻报道、会议通知、会议综述、征稿启事等非研究型文献以及与“基层协商民主”主题明显不相关的文献,并去除重复文献,最终筛选出458篇有效文献作为本文进行文献计量和可视化分析的研究样本,时间跨度为2003—2022年。

(二)研究方法

本文使用文献计量法挖掘文献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CiteSpace可视化分析工具对文献进行深入分析,展现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热点主题与发展趋势。文献计量法是以数理统计方法为基础,对某一领域的研究现状与发展历程进行描述、评价与预测的研究方法。可视化分析法能直观、多维度地呈现科学知识的内在联系和演进历程,进而科学有效地预测科学研究的发展动向。CiteSpace是基于共引分析和寻径网络算法等理论开发的信息可视化软件,通过节点、连线等要素组成的知识图谱能够有效挖掘特定领域的研究现状、热点主题和前沿趋势。因其操作便捷、可视化效果良好等特征,CiteSpace已成为国内外文献计量分析的重要工具。本文以前文所述458篇文献样本作为分析对象,使用CiteSpace 5.7.R5绘制作者合作网络图、关键词聚类图、关键词时区图、关键词突现图等,可视化呈现2003—2022年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总体特征、热点主题和研究前沿。

二、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总体特征

(一)文献增长规律

文献的年度发文量分布是衡量特定研究领域发展趋势、研究热度和研究成熟度的重要依据。图1呈现了2003—2022年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年度文献数量。由图1可知,在2011年以前国内有关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发文量极少,相关研究进展缓慢。2012年以来发文量呈快速增长趋势,该领域研究进入成长期,2016年以来发文量一直维持在50篇左右①由于本文检索时间为2022年6月8日,仅检索到2022年相关文献19篇,2022年实际发文量将远高于19篇。。根据该曲线,我国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兴起于21世纪初,党的十八大以来进一步发展和成熟,近几年逐渐成为国内学界关注的热点领域。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明确指出要“积极开展基层民主协商”,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推进协商民主广泛多层制度化发展,发展基层民主”,故2012年以来学界对基层协商民主的研究明显增多。2015年,中共中央先后印发《关于加强社会主义协商民主建设的意见》和《关于加强城乡社区协商的意见》,推动了基层协商民主研究深入发展,研究数量进一步攀升。以上分析表明,我国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发展轨迹受国家方针政策和基层协商实践对理论需求的影响。发文量增长的年度与国家政策认同和地方推进基层协商民主实践的需求高度契合。一方面表明我国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具有明显的政策导向特点,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学者回应地方治理需求的责任意识。

图1 :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年度发文量趋势

(二)研究力量分析

相关领域的研究力量体现为核心作者和核心机构的发文数量。国内政治学、公共管理和社会学的学者是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核心力量。东北师范大学张等文(9篇)、上海外国语大学张国献(8篇)、华中师范大学张大维(7篇)和南京大学闵学勤(7篇)是该领域的重要作者。发表3篇及以上的作者有45人,累计156篇,占总发文量的34.06%,这表明基层协商民主研究领域已形成核心作者群,但核心作者的总发文量偏低。图2为作者合作网络图,是评价科研人员学术影响力和学术联系度的重要参考,节点越大表明发文量越多,节点之间的连线意味着作者间存在合作关系。由图2可知,张等文与郭雨佳等人构成一个作者群,袁方成与罗家为、张翔等构成一个合作团队,另外也存在一些小合作团队,这说明该领域研究力量较为分散,尚未形成紧密的学术共同体,学术联系较弱。

图2 :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核心作者分布

图3列出了发文量大于5篇的研究机构。从研究机构力量来看,华中师范大学遥遥领先,研究成果共计52篇;吉林大学(18篇)和东北师范大学(17篇)居其次;中国社会科学院、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发文量在10篇以上;其余研究机构的发文量均低于10篇。就空间布局而言,东部和中部地区的研究机构是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主要力量,西部地区高校的研究力量较为薄弱,研究力量的空间分布不平衡。

图3 :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机构分布

(三)高被引文献统计

文献被引频次是衡量文献学术价值和学术影响力的重要指标,高被引文献对相关领域研究具有引领作用。表1是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被引量排前10位的文献,主要集中于政治学、公共管理和社会学等学科,说明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多处于学科交叉领域。其中,何包钢、林尚立、刘晔等学者较早进入基层协商民主研究领域,其学术成果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基础。闵学勤、韩福国、杨弘等学者的文章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力,是该领域的新生力量。从研究内容来看,一类阐释基层协商民主的概念、理念、意义等基础理论,另一类探讨基层协商民主优化策略、实践路径等应用对策。这说明国内对基层协商民主基础理论的研究已取得一定的共识,且理论界正积极回应“如何发展基层协商民主”的现实问题。

表1 :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高被引文献列表

三、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热点主题

(一)研究热点:关键词词频分析

关键词作为表达论文主题概念的核心词汇,其频次和中介中心性一定程度上表征了该领域的研究热点和知识前沿。频次是衡量关键词热度的重要指标,中介中心性(betweenness centrality)指关键词在共现网络中充当“中介”的能力,二者体现了关键词在相关领域的影响力。由CiteSpace软件对关键词进行可视化处理,生成2003—2022年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词频大于10的热点关键词。由表2可知,“协商民主”是频次最高的关键词(201次),说明“协商民主”是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基础性理论和关键支撑。“基层协商民主”“基层治理”“协商治理”“乡村治理”“社区治理”等频次也较高,这些关键词是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主要标签。“村民自治”“协商民主”“基层治理”“协商治理”“社区”等关键词的中心度较高,是研究网络中的关键节点。总的来说,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集中在协商民主、基层治理、协商治理、社区治理等领域。

表2 :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热点关键词

(二)热点主题:关键词聚类分析

关键词聚类图谱能直观呈现研究热点间的主题联系。根据关键词聚类图谱(图4)、热点关键词和对经典文献的分析,我国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热点主题可归纳为价值理性、运行模式、制度绩效和推进路径这四个主要部分。

图4 :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关键词聚类图

1.基层协商民主的价值理性

基层协商民主不仅体现单一民主价值,还是具有多维度政治社会价值的公共价值体系[2](p61-70)。国内学者从不同视角对基层协商民主的价值理性展开了探讨。

从治理现代化的角度,协商民主作为一种治理形式,与基层治理在主体、价值、任务和功能上具有较强的耦合性。相比于“权威裁决式”治理,以“协商对话”为核心的协商民主在价值禀赋、治理机制和治理效能上展现出特有的比较优势,是推进基层民主政治发展和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途径[3](p20-24)。基层协商民主的价值体现在丰富基层民主政治实现形式、开创基层社会治理新格局、增强基层党和政府的执政合法性等方面[4](p8-13)。作为基层民主的重要形式和党的新型领导方式,基层协商民主旨在提高公共决策的合法性、科学性和可行性[5](p108-114),具有吸纳多元社会治理主体、丰富基层社会治理形式、拓宽基层社会治理空间、提升基层社会治理效能等政治价值[6](p103-109)。

从公民参与的角度,协商民主强调多元社会主体自由、平等地参与政治过程,通过对话、讨论与协商实现偏好转换,达成共识,进而赋予立法和决策合法性[7](p54-60)。作为参与式民主的重要范畴,协商民主旨在构建广泛、平等、多层次的公民参与机制,以公共协商推进共建共治共享的基层社会治理格局的形成。例如:杨贵华提出社区协商是弥补基层民主“短板”,让社区民众直接行使民主权利的重要方式[8](p75-81)。宋连胜和白启鹏认为,农村基层协商民主具有规范村民选举、提升村民参与能力、完善农村治理结构和优化村务信息公开的时代价值[9](p22-26)。张立伟指出农村社区协商治理构建了党组织领导、多方参与的公共治理体系,对整合社区资源和化解社区治理难题具有突出优势[10](p44-50)。

从利益整合的角度,协商民主是基层社会治理中民意征集和利益整合的有效实践形式[11](p59-70)。例如:陈家刚认为,基层协商民主通过平等对话和理性交流,协调和整合不同利益主体间的利益关系,进而达成共识和化解矛盾纠纷[12](p2-8)。陈海燕指出协商民主在基层治理中的社会整合功能体现为信息聚合、利益协调、社会稳定和服务大局[13](p139-143)。卢芳霞认为协商民主的利益协调功能、平等协商功能、协同化解功能和自我消融功能对化解基层社会矛盾具有重要价值[14](p46-52)。

2.基层协商民主的运行模式

当前我国基层治理中积极引入协商民主理念,形成了丰富多样、机制灵活的基层协商实践模式,国内学者基于多样化研究视角对基层协商民主的运行模式展开了广泛深入的讨论。

在制度生成层面,李姚姚综合外部压力和变革程度两个维度,将基层协商民主的生成机制分为偶发—学习型、吸纳—融合型、压力—回应型和冲突—倒逼型[15](p123-130)。季丽新从制度基础的角度,将农村民主协商治理分为制度改良型、制度创新型、制度改良与制度创新混合型三类[16](p51-57)。付建军从制度变迁出发,将基层协商民主创新分为制度性协商、平台性协商和技术性协商三种[17](p126-133)。徐明强从制度功能出发,根据国家发挥作用程度和基层群众参与程度两大维度,将基层协商治理模式分为自治式、咨询式和共治式[18](p107-113)。林雪霏和邵梓捷认为,我国协商民主遵循嵌入式生长路径,基层协商民主实践在体制性塑造下呈现回应型、自治型和咨询型三种协商类型[19](p156-166)。

在协商主体层面,侣传振从政府回应性角度提出回应性协商模式,官僚本位逻辑下的回避性回应形成排斥型协商,行政逻辑下的行政性回应形成动员型协商,治理逻辑下的治理性回应形成包容性协商,基层协商效果随着政府回应性的提高逐渐改善[20](p34-40)。此外,侣传振还从政府行为偏好的角度提出弹性协商模式,表现为政策质量偏好下的排斥性协商与社会可接受性偏好下的包容性协商构建的基层协商连续谱[21](p18-27)。基于主体关系和权力结构视角,杨中艳将农村社区协商划分为党领群治型、政社互动型、村(居)民议事型、多元共治型四类模式[22](p114-120,141)。李锋进一步将社区协商治理实践的路径归纳为行政机构植入型、社区组织互嵌型和居民内生推动型[23](p25-35)。

在社会参与层面,杨柯和张长东立足社会组织的“自主性”与“嵌入性”两大属性,将社会组织参与基层协商治理的有效模式分为基层自治型、协同共治型、行政主导型[24](p56-63)。董石桃基于“两权耦合”整合性理论视角,将公民参与基层协商民主的模式分为合作型参与(高主动—高协商)、决策型参与(低主动—高协商)、介入型参与(高主动—低协商)和建议型参与(低主动—低协商)[25](p64-75)。唐娟和谢靖阳结合协商主体和议题范围,将城市社区议事会分为高代表性—宽议题范围、高代表性—窄议题范围、低代表性—宽议题范围和低代表性—窄议题范围四类[26](p81-91)。

在协商实践层面,赵晶和张平依据协商层级和运行领域,将社区协商民主分为政治协商、政府协商、社会协商和公民协商[27](p602-607)。亓子龙等人结合协商议题和主体范围,系统总结了基层协商治理的多种实践类型:一是关注基层重大方针政策和政治经济社会问题的协商治理,基层群众为“非在场”参与主体;二是解决基层群众实际问题的协商治理,包括征询型协商、决策型协商和维稳型协商等子类型,以基层党政部门和受影响群众为参与主体;三是围绕基层群众自治问题的协商治理,以城乡社区两委和基层群众为主要参与主体[28](p95-104)。

在治理结构层面,李增元和王岩发现我国社区协商治理的典型模式有协商共治体系、民主协商议事会和分层民主协商[29](p30-36)。任路指出协商民主在居民自治中的表现形式主要有:以多方联席会议和社区共建理事会为代表的居民自治协调机制,以居务公开和社区论坛为代表的居民自治沟通机制,以社区恳谈会、居民评议会和听证会等为主的居民自治参与机制,以党群理事会、社区协商议事会和社区议事园为形式的居民自治议事机制[30](p58-63)。

从协商目的和功能出发,林尚立指出决策性公民协商、听证性公民协商、咨询性公民协商和协调性公民协商是公民协商在中国的四种形态[31](p13-20)。张等文将城乡社区协商民主实践分为决策型、议事型、调解型三种形态[32](p29-33)。

3.基层协商民主的制度绩效

基层协商民主的制度绩效指协商民主的实施效果,即协商民主是否能达到预期目标和实现制度初衷。国内学者多从评价标准和影响因素两个维度对基层协商绩效进行研究。

关于基层协商民主制度绩效的评价标准。从协商要素的角度看,李强彬指出衡量协商民主实践品质的维度包括:协商议题专注性、参与者意见包容性、信息充分与准确性、参与者原初意见转换性、协商意见影响性、协商程序规范性[33](p79-88)。张大维认为协商质量指协商系统要素(协商主体、协商场所、协商实体、传播过程、转化过程、执行过程等)的完整性和条件拟合程度,以及协商实效好坏和协商水平高低[34](p67-81,162-163)。张大维总结菲什金的协商质量五要素,提出信息性、平衡性、多样性、自觉性、公开性五大要素条件是协商民主质量的评价标准[35](p45-54)。王红艳指出,协商主体多元化、协商领域和内容广泛化、协商过程深度化、协商工作常态化制度化、协商结果落地化是衡量“真”协商的五大标准[36](p92-102,170)。从主客观相结合的角度,郑永君认为农村基层协商的客观效果包括协商次数、问题是否解决、决策是否执行等指标,主观效果为协商主体的主观满意度[37](p202-210)。夏艺铭和詹家安认为统合式协商的治理绩效可以从绝对绩效、相对绩效和居民满意度三方面评价[38](p81-86)。从短期和中长期相结合的视角,朱凤霞认为协商成效是协商实践的短期绩效评价,其维度包括协商是否能够达成共识、公众参与协商能否改善政策实施效果、基层干部对本地协商民主的满意度;协商制度化是协商绩效的中长期评价指标,也是基层协商民主走向成熟的标志,具体有五个维度:是否明确提出“协商民主”“协商对话”“协商治理”等概念,是否将协商作为主要工作方式,是否有社会组织发挥协商作用,是否有独立专家和法律咨询服务介入协商,是否有完善的协商制度和程序[39](p55-67)。

关于基层协商民主制度绩效的影响因素。袁方成和侯亚丽发现社区协商民主的赋权路径分为民事民议的单一赋权和民议民行的双重赋权,不同赋权条件通过影响参与者的角色认知、偏好表达和共识达成,进而产生差异化的协商实践绩效[40](p41-46)。张大维和张航提出农民协商能力是农村社区协商民主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条件[41](p70-77)。孔祥利认为基层社会组织协商绩效受协商主体能力、结构和功能影响[42](p64-68)。黄徐强和张勇杰指出,通过搭建协商制度平台、锻炼协商主体能力和拓展协商行动边界,技术治理能有效为社区协商赋制、赋能和赋权,提升社区协商效果[43](p45-51)。

4.基层协商民主的推进路径

当前我国基层协商民主建设取得显著成效,但公民参与理性与协商能力匮乏、制度供给与程序机制不完备、协商民主文化体系不健全等问题制约了基层协商民主的实践效能。基于此,国内学者提出的基层协商民主推进路径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强化党建引领,转变政府职能。基层党组织是基层协商民主的组织者和协调者,党的领导、政府主导是基层协商民主有效运行的组织保障和核心动力。王炳权和岳林琳提出发挥基层协商民主的制度优势要坚持党的领导,把党的群众路线贯穿基层协商全过程,以党内基层民主带动基层协商民主,促进党的领导与基层协商民主间的良性互动[44](p77-87)。李德虎提出要发挥党建引领的政治优势、组织优势和治理优势,优化党建引领基层协商民主的统合机制[45](p76-86)。朱哲等人指出发展农村基层协商民主要转变政府职能,建立监督机制、责任机制、考核机制,建设服务型政府[46](p28-31)。徐行和王娜娜认为政府治理理念从全能走向合作、政府职能从主导走向服务是突破社区协商治理梗阻的有效路径[47](p20-28)。

二是培养协商意识,提升协商能力。协商主体的协商意识和协商能力是发展基层协商民主的前提和基础。从协商主体素质角度,郭雨佳和张等文提出要培育基层干部和普通民众的协商意识,提高基层干部对基层协商民主的组织能力、推动能力、指导能力、协调能力,提高基层民众的话语表达能力和理性协商能力[48](p57-65)。从组织培育的角度,吴猛提出要积极发育社区自组织以培养社区居民的公共精神[49](p99-101)。曾令辉和陈敏认为完善农村社会组织是培育农民协商精神和协商能力的重要途径[50](p20-24)。从协商文化的角度,朱哲等学者提出要以包容开放的政治文化培养农民现代参政议政意识与参与能力,增强协商民主的实质效能[51](p16-21)。秦国民和秦舒展认为要培养以法治、平等、自由、权利、义务、理性等为核心的现代公民协商文化,促进基层协商理性化[52](p1-5)。

三是健全协商机制,夯实制度基础。多数学者着眼于协商民主运作过程提出健全协商体制机制的措施。张等文和郭雨佳围绕建立健全协商参加者遴选机制、协商议题确立机制、协商会议议事机制、协商结果落实与反馈机制、监督与问责机制等方面提出完善农村基层协商民主的措施[53](p104-115,128)。张等文和陈佳从协商发起主体、议题选定、参与主体选择、协商程序、协商结果落实和监督等方面提出了推进基层协商民主制度化的举措[54](p5-10)。董红和王有强提出要建立健全网络协商机制、协商议题确定制度、协商程序机制、协商反馈机制和协商监督机制[55](p57-63)。许开轶和朱晨晨指出,彰显协商民主的制度正义要从协商议题、协商参与者选拔、协商过程、协商结果履行与监督等方面完善协商程序性和规范性,将基层协商纳入法治轨道,使协商民主贯彻于基层治理全过程[56](p80-89,127-128)。少数学者围绕制度统筹讨论制度措施。黄俊尧指出“嵌入式”(内源性创新)和“体系化”(相对独立的统筹体系)是基层协商民主的两大互补性路径,需要根据情境交替选择[57](p107-113)。郎友兴和万莼指出协商民主有效嵌入党的制度与工作、嵌入基层治理结构、联结政府决策与执法机制是协商民主有效运行的制度条件[58](p98-109)。

四是利用信息技术,创新协商形式。当前,协商民主在我国城乡基层发展出了民主恳谈会、民主议事会、社区论坛、听证会、网络公共论坛等多样化的协商形式[59](p116-121)。互联网发展促进了虚拟公共领域的兴起,为网络协商民主创造了理想空间[60](p159-164)。互联网的普及和“开放空间技术”等协商技术加快了协商的技术化和网络化[61](p30-36)。陈剩勇和杜洁指出,互联网公共论坛的政治参与表现出开放性、广泛性、即时性和多面性等特征,与协商民主理想相耦合[62](p35-47)。张国献和李燕指出推进数字治理是数字时代发展基层协商治理的新要求[63](p50-57)。杨莉芸则指出了基层协商民主与人工智能深度融合对提高协商效能的重要意义[64](p1-5)。袁方成和刘桓宁发现大数据时代的基层协商民主在民意聚合、主体关系、信息共享、公共服务精准供给等方面具有突出优势[65](p37-43)。此外,还有学者聚焦微观层面,发现社区治理中的微信群推动了社区民主协商,科技支撑、公民参与、民主协商的联结降低了集体行动成本[66](p50-56)。

四、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演进趋势

(一)研究脉络:关键词时区图分析

关键词时区图将时间变量引入图谱网络,展示了关键词出现的时间特征,有助于从时间上把握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发展轨迹与阶段特点。根据图5,可以发现我国基层协商民主研究脉络可分为三个阶段:

图5 :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关键词时区图

第一阶段为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探索初创期(2003—2011年)。这一时期基层协商民主发展处于“零星试点与实践扩散的探索期”[67](p117-124,148),兴起于浙江温岭的“民主恳谈”和上海的“三会”制度等协商经验在全国多地扩散,各个地区积极探索多样化的基层协商民主实践形式,涌现出民主恳谈会、村民议事会、社区议事会、居民论坛等协商形式。丰富的基层协商创新引发了学界的关注,多数学者主要从基层群众自治、民主政治建设、治理体制变革等角度探讨基层协商民主的概念、内涵、意义等基础理论问题。这些研究主要关注基层协商民主的兴起背景、理论渊源、在基层治理和民主建设中的定位等方面,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基础。

第二阶段为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深入发展期(2012—2016年)。这一阶段基层协商民主由地方实践创新上升为国家意志,中央通过顶层设计自上而下推动协商民主深入发展,基层协商民主实现从自发扩散到全面推广。2012年,党的十八大首次在党的报告中提出“协商民主”,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确立了“开展形式多样的基层民主协商,推进基层协商制度化”的目标,激发了学术界对基层协商民主的研究热情,部分学者通过实地调研和案例分析对基层协商民主的制度设计、运行过程展开细致研究,部分学者从基层治理、公民参与和利益整合等角度探讨基层协商民主的价值和功能,另一些学者从制度生成、主体关系、实践层次和协商目的等视角总结基层协商民主的典型模式,生动展现了当前中国基层协商民主的发展图景。再者,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一号文件”始终把基层民主制度建设作为完善乡村治理机制的重中之重,引发了学术界对农村基层协商民主的广泛关注。2015年《关于加强城乡社区协商的意见》和2016年《政府工作报告》将促进基层协商民主作为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的重要举措,进一步激发了学者们研究社区协商民主的热情。

第三阶段为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内涵提升期(2017—2022年)。这一时期基层协商民主在“广泛多层制度化”的政策导向下,继续向城市社区和农村基层深入发展,协商民主制度不断完善、形式不断丰富、流程不断规范、渠道不断拓展,成为适应“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格局和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途径。在此背景下,学术界进一步将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重心转向协商系统质量、制度绩效、治理效能等问题,探究高质量协商的影响因素与生成路径。与此同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关于加强和改进乡村治理的指导意见》均明确指出要形成“民事民议、民事民办、民事民管的多层次基层协商格局”,故一些学者重点探讨协商民主如何有效嵌入乡村治理,以实现乡村振兴。2021年,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提出要“积极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作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要实践形态,基层协商民主领域必将兴起新一轮的研究热潮。

总的来说,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一是着力构建社会主义协商民主话语体系。虽然协商民主理论起源于西方,但国内学者注重将协商民主与村民自治、社区治理、基层民主、基层治理等现实问题相结合,赋予基层协商民主研究以中国语境。尤其是十八大以来,基层协商民主研究与国家政治体制改革相结合,将基层协商民主嵌入国家治理、社会治理和基层治理,彰显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相关研究快速增长,反映了国内学者着力构建本土基层协商民主话语体系的学术担当。二是国家政策驱动研究热潮。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前沿趋势与国家大政方针密切相关,中央一系列政策文件和会议对基层协商民主建设进行总体统筹,持续的制度供给促成了学术界对基层协商民主的广泛关注,反映了学术研究与国家政策之间的互动,彰显了学术研究服务国家战略大局的重要功能。三是理论与实践相互渗透。我国基层群众自治领域有着丰富的基层协商实践经验,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立足实践不断完善理论体系,又反过来进一步指导实践,理论与实践的双向良性互动体现了学术研究重视理论引领和推动实践创新的社会使命。

(二)研究前沿:关键词突现分析

突现分析(Burst Detection)适用于探测某一时段突现的学术概念或潜在问题,展示不同阶段的前沿研究节点,进而对学科发展的新兴趋势和研究转向进行研判。表3呈现了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17个突现关键词及其突现强度、突现时间。根据突现词表,2006—2014年,村民自治、基层民主、选举民主为该领域的热点主题;2015—2018年,相关研究主要围绕基层协商民主、国家治理、民主治理等主题展开;2019—2022年,乡村治理、协商治理、社区治理、协商系统等成为该领域的研究热点。由此可知,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热点轨迹呈现以下三个特征:一是由重点围绕基层群众自治逐步转向基层治理与社区治理,突出协商主体广泛性;二是由关注基层协商拓展至城乡社区、村庄、村落等,强调协商层次多元性;三是由重视基础理论和协商过程逐步转向协商质量与治理效能,推动协商民主制度化。

表3 :国内基层协商民主领域突现关键词列表

五、研究结论及未来展望

(一)研究结论

本文基于CiteSpace可视化工具,分析了CNKI数据库中的458篇基层协商民主核心期刊文献,从文献增长规律、研究力量、高被引文献、关键词聚类、时区分析、关键词突现的角度,对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热点主题与发展历程进行总结与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研究总体趋势方面。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近20年来呈由低位运行到快速发展的趋势。党的十八大以来,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在国家政策部署和基层协商实践的双重推动下不断发展,涌现出一系列高水平研究成果,逐步发展为一个成熟而广泛的研究领域。从研究力量来看,政治学、公共管理和社会学的学者是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核心力量,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学术共同体尚未建立,学术联系有待提高,西部地区科研院校的研究力量较为薄弱。

第二,研究主题分布方面。协商民主、基层治理、协商治理、社区治理等是基层协商民主的主要研究领域,基层协商民主的价值理性、运行模式、制度绩效和推进路径是四大热点主题。学者们基于不同理论、不同视角、不同维度对基层协商民主不同层面的问题展开深入探讨,全方位展现了基层协商民主的应然和实然图景,体现了着力构建本土民主话语体系的学术担当。

第三,研究演进脉络方面。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发展历程可分为探索初创期(2003—2011年)、深入发展期(2012—2016年)和内涵提升期(2017—2022年),各个时期均表现出学术研究与国家政策方向、基层实践扩散的良性互动。与此同时,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前沿主题呈现从关注协商主体广泛性,到突出协商层次多元性,再到重视协商民主制度化的演变规律,体现出与广泛、多层、制度化相关的发展趋势,彰显了中国基层协商民主与时俱进并积极回应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品质。

(二)研究展望

纵观我国基层协商民主研究近20年的历程,可以发现国内学者基于不同层面和视角对基层协商民主进行了深入探讨。这些研究成果不仅贡献了理论解读和阐释,还在很大程度上推动和指导了各地基层协商民主的创新发展。然而,已有研究仍存在以下薄弱环节:

一是理论的深度与系统性有待提升。基层协商民主建设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构建本土化的理论基础,必须将人民主权理论、协商民主理论等政治学理论与现代治理理论、公共价值理论、法治理论等结合,才能为基层协商民主广泛多层制度化发展构筑坚实的理论基础。当前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呈现“重实际操作、轻理论思辨”的特征,缺乏适合中国政治发展语境的理论阐述。再加上研究者和科研机构间尚未形成紧密的学术共同体,研究的碎片化进一步制约了学科系统化和学术积累。

二是实践模式的提炼归纳有待加强。自1999年浙江温岭开始探索现代意义上的基层协商民主实践以来,至今已有20余年,当前全国各地都展开了不同程度的基层协商民主实践创新。一些学者基于单案例或案例比较的视角对基层协商的具体措施和经验进行深度描述,从不同角度归纳和提炼了各式各样的基层协商模式,但多数是对某个或几个地区的模式提炼,疏于从全国层面对基层协商民主的运行模式进行规律性总结,因此亟待构建整体性的分析框架,使学术研究聚焦现实问题,回应时代关切。

三是跨学科的研究视角有待拓展。协商系统多主体、多层次和包容性的特点,决定了基层协商民主研究需要结合多学科视角进行跨学科分析。目前国内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多从政治学、公共管理和社会学视角切入,从法学、经济学、心理学等视角研究基层协商民主的成果较少,特别是跨学科研究的成果更少。比如对基层协商民主建设中的法理基础、社会资本、大数据赋能等研究有待加强。

展望未来,针对上述基层协商民主研究中的薄弱环节,面对新时代和新发展阶段对基层协商民主建设的新部署与新要求,需要进一步强化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理论深度与系统性。

一是在研究视角上,致力于建构系统性知识体系。作为一种治理型民主,基层协商民主建设涉及政治权力的重新分配、政府与市场的边界区隔、国家与社会的关系重构等一系列问题,在主体、价值、任务和功能等方面回应了基层治理与国家治理的现实需要。因此有必要将基层协商民主与国家治理现代化相结合,精准定位基层协商民主在国家治理中的地位和作用,解决基层协商民主研究中的碎片化、片面化、浅层化问题,使基层协商民主建设从表象深入到制度内核,提高基层协商民主的有效性。与此同时,要致力于多学科交叉融合,整合学术资源,构建跨学科的学术共同体,将法学、经济学、心理学等学科融入基层协商民主研究领域,积极吸纳并整合多学科知识建构中国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知识体系,以整体性研究回应基层治理与国家治理的现实挑战,为基层协商实践创新提供系统性、战略性、前瞻性的理论支撑。

二是在研究主题上,坚持挖掘和提炼中国故事。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行政体制改革、地方政府创新、公民社会成长等为基层协商民主发展提供了丰厚的土壤,基层协商民主的学术“触角”将伴随基层协商实践的深入不断拓展。一方面,研究主题需继续聚焦社区协商与乡村协商,从党委领导、政府主导、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科技支撑等方面进一步厘清基层协商治理体系及其运行逻辑,探究基层协商民主有效运行的制度体系、参与形式与协商技术,特别是要聚焦基层协商民主与乡村振兴战略的有效衔接。另一方面,研究内容应关注基层社会发展的不均衡性,从类型学的角度探究不同类型城乡社区对应的协商模式。根据地理位置、社会关系、居民身份特征等要素,我国农村社区可分为集镇型、城郊型、传统型[68](p66-78),城市社区可分为传统街坊式、单一单位式、综合混合式、过渡演替式和现代商品房式[69](p131-138)。未来研究应细化分析场域,注重把握社区特点和识别社区类型,以分类治理思维系统地归纳提炼协商模式,推动基层协商民主建设的精准化与精细化。

三是在研究方法上,注重质性研究与定量研究协同。基层协商民主研究具有较强的应用性,必须关注研究成果对实践的引领作用与指导功能,及时回应基层协商创新实践对理论的需求。随着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纵深发展,对基层协商民主制度绩效及其影响因素的研究将成为未来研究的重点,未来应注重研究方法和分析工具的多元化,有效测度基层协商民主中的主体意愿、行为特征和制度绩效等,为完善基层协商民主制度、提升协商治理效能提供更多的实证数据支撑。尤其是随着近年来互联网和大数据的深入发展,计算机辅助的量化分析可以更加全面精确地量化社会行为,学界要积极关注国内外前沿方法,充分应用实验研究、数据挖掘、模拟仿真等技术,提高基层协商民主研究的科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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