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艳
(湖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2014 年4 月,教育部印发了《关于全面深化课程改革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意见》,着重强调了学科育人的问题。《意见》提出了“三全育人”的基本原则,并指出在充分发挥人文学科独特育人优势的同时,也要提升数学、物理、化学等科学课程的育人价值,更要加强学科间的联系,发挥学科综合育人功能。[1]学科育人问题受到了广泛的关注,人是学科育人活动的出发点,是一切教育活动中最基本、最核心的元素。要发挥学科的育人价值,则首先要对人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卡希尔从符号哲学的视角出发,将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将语言、艺术、科学以及历史等学科归结为各种不同的符号形式和符号系统。[2]符号将学科与人相联结,使得学科与育人之间具有内在的一致性,两者是本然统一的关系,对学科育人问题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学科为什么能够培养人,促进人的发展,具有育人的价值与功能?是因为学科所培养、发展的人在本质上是“符号人”。人是符号的动物,能够进行符号化的活动,学科是人在“符号化”活动过程中所创造的不同的符号体系。符号使得人与学科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人运用符号创造了学科,反过来学科也可以通过符号培养和发展人,学科与育人之间具有内在的一致性。
教育的本质是一种有目的的培养人的活动,教育要培养人,则首先要了解人。在哲学发展史上,关于“人是什么”的问题探讨由来已久,并且获得了各种各样的答案。在《人论》一书中,卡希尔对哲学史上,关于人的本质的定义进行了回顾,并指出“宗教人”“理性人”“自然人”以及“社会人”等有关人的定义,并没有真正地进入到“人”的世界之中,还在它的外围地带。卡希尔从符号功能性的角度出发,把人定义为“符号人”,认为人是“符号的动物”,并指出人突出的特征、与众不同的标志是人的劳作,正是这种人类活动即人所进行的文化符号活动,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3]96人是符号的动物,除了具备动物所具有的感受系统、效应系统之外,还具有符号系统。[3]35与动物相比,人并不是被动地、直接而迅速地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而是经过适时的思考,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进行创造性的活动以及做出适应性的改变,从而应对外界环境的变化。人具有符号化的想象力和智慧,这也是人类文化发展起来的重要原因,动物由于不具备这一特点,所以动物世界中没有自己的文化体系。人除了具有符号化的能力,还应有符号化的态度,有想要学习符号、扩充符号以及运用符号的心向和欲望,因为人需要掌握符号这一媒介工具,才能够在自己创建的符号世界中生存。卡希尔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强调从人的劳作中,人的符号活动中认识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来认识人的本质,打开了一个关于人的新世界,丰富和深化了我们对自己的认识,从而能够优化我们的实践活动。学生作为一个未成熟的“符号人”,极具发展的潜力,需要通过教育的引导才能达到“成人”的目的。
符号是用来携带意义的,意义必须用符号才能表达,符号的用途是表达意义,人不可能过着他的生活而不表达他的生活,学科是人进行符号化活动而创造的、用来表达意义的产物。[4]从人是“符号的动物”,这一本质定义出发,来理解各门各类学科,可以将其看成是不同的符号体系。人类在生活的过程中以及在与客体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所获得的丰富的生存经验、能力的增长以及个人的发展与完善都只是存在于其本身现世的生活,并不会通过生物学的遗传作用改变人类的种属与基因。但人是“符号的动物”,是“文化性的动物”,具有符号化的思维、符号化的行为以及符号活动能力,人的符号活动能力使得人可以通过使用符号这一媒介工具来巩固和传播他现世的发展成果。[3]307因此学科就可以理解为人类千百年来形成的既相互关联又分门别类的认识成果,这些认识成果以符号的形式继承与保留下来。各门各类学科是各种文化形式,这些文化形式都是符号形式。这些符号并不是独立的、零散的、杂乱的符号知识碎片,而是有内在联系的符号体系与结构。学科经过长期的积累与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符号知识体系,各门各类学科所形成的符号系统是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对人类生活的世界进行解读,人也需要借助符号系统进行文化上的交流与共享,才能生活在自己建立起来的文化符号世界中。
人是“符号的动物”,符号活动将人与文化联系起来,三者之间的关系可以用一个符号化活动公式来表达:“人——运用符号——形成文化”,人、符号以及文化三者之间是三位一体的统一体。[5]对这个公式可以进行双向的解读,从正向来看是人创造文化,人类文化形成发展的过程。反过来“人类文化——通过符号——人”是人习得文化、传承文化,是个体“文化化”的过程。创造、发展文化以及习得、传承文化统一于个体的符号化活动之中,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在人类文化高度发展的今天,学校成为文化传承的主要场所,承担着文化传承的主要任务,学科符号体系体现以及承载着人类文化的发展成果即:“文化—符号—学科”。[6]与此同时,学校中的文化传承主要以学生为对象,借助学科教学活动来进行,所以学校中的文化传承活动就转换为:“学科—符号—人(学生)”。人通过符号化的活动创建了具有不同符号系统的学科,人又需要通过具有不同符号体系学科的学习获得进行符号化活动的能力。因此学科(符号系统)与育人(符号的动物)两者具有内在的一致性。与此同时,符号介于学科与人之间,在文化传承活动的过程中充当着媒介工具的作用。学生作为一个未成熟的“符号人”,需要掌握“符号”这一媒介工具,才能适应当今这个不断发展变化的“符号世界”。
每个学科都有自身的符号体系、特殊品性以及特殊的结构,经过不同学科长期、系统化的培养,学生可以获得不同的学科知识、学科思维以及学科能力进而拥有不同学科的核心素养,不同的学科有其独特的育人价值。不同学科之间也并非彼此孤立,而是由功能性的统一而结合在一起,共同指向培养全面发展的人。学科是以学科知识作为主要的育人内容,而学科知识又是结构化的符号体系。此外,学科育人也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既要考虑人的发展规律,也要结合学科符号体系的特点。
在人类文化发展历程中,语言、艺术、科学、历史等不同学科都是这一历程中的不同阶段以及不同组成部分。人类文化经过长期的积累、融合以及分化形成不同的学科体系。不同的学科代表着不同的符号形式,是人类自我表达的不同方式,有其自身的特殊品性以及特殊结构。[3]305学科育人价值是一个层次体系,存在着工具层、意义层以及生命层三个由潜入深的层次。[7]不仅要让学生掌握学科符号体系,获得生存发展的符号工具,更要让学生理解符号背后所承载的意义,进而促进学生生命成长。学生通过对不同学科符号系统的学习,可以获得多种观察世界、理解世界以及改造符号世界的不同视角与符号活动能力。例如,语言学科可以培养学生的语言表达能力,提升学生的言语素养,让学生能够在社会生活中灵活地运用这一社交工具,发挥出语言的价值与功能;艺术学科可以培养学生的发现美、欣赏美以及创造美的审美能力,激发学生的发展潜能,培育学生的心灵;历史学科可以培养学生的历史思维以及历史眼光,帮助学生更好地理解过去和现在,从而更好地指向未来。学科符号系统并不是单一的以及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与生活的变化发展而不断更新,具有多变性的特点,因此,学科的育人价值也是与时俱进、不断更新的。与此同时,不同学科多样化的育人价值也契合了人性丰富性、微妙性、多样性和多面性的特点,人需要经过多样化的学科培育才能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人。[3]17
人类在各种不同的劳作活动中,创造和发展着文化。他们沿着不同的路线前进,趋于不同的方向,遵循着不同的原则,并且将活动过程中所获得的事实和经验转化为各种不同的符号形式,不同的学科符号系统就是这文化活动过程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文化产品。[3]99人类文化的不同形式具有统一性,但这种统一不是靠它们本性上的统一,而是靠它们基本任务的一致性而结合在一起。[3]306语言、科学、历史等学科作为各种文化产品、符号体系,它们绝不是互不相干的任意创造,而是被一种功能性的纽带而非实体性的纽带连接在一起,每一门学科都具有向我们展现人性的一个新方面的功能,所有这些功能都是相辅相成的,不同的学科符号体系从各个方面为人开放通往“理想世界”的道路。[3]96此外,不同的学科符号系统之间也并不是完全绝对的界限分明,而是具有一定联系、相关性以及内在的统一性,我们可以用从属于不同学科话语体系的符号来表达相同的意思。尽管学校中不同的学科符号体系,都有自身独特的育人价值,存在着多样性和相异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众多学科是不一致或不和谐的。[3]305学科育人价值具有统一性的特点,这种统一是一种多样性的统一,不同的学科都向着一个共同的“成人”目标而努力。
学科是人类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中积累发展并以各种文化符号形式表现出来的经验。这些经验并不是各种感觉印象的杂乱堆积,而是按照某种普遍的结构原则而组织起来经验体系。学科如果没有一个普遍的结构框架,就会在大量无限、无条理的事实面前不知所措,只有借助了这种普遍的结构框架,它才能对这些事实进行分类整理和组织。[3]97每一门学科知识不仅从宏观整体上看是有联系、有结构的符号体系,从微观层面对其进行深入分析,学科知识也具有内在的层次结构。郭元祥从知识的内在结构上分析,认为知识具有符号表征、逻辑形式以及意义三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8]符号是知识的存在方式,知识是通过符号而展现的,离开了符号,人们无法创造也不能理解知识,因此知识也无法得到传承和发展。知识的逻辑形式体现的是人认识世界的方式和过程,是知识组织、构造的法则和原则。意义是知识符号背后所承载对人的情感、态度、价值观以及人的精神世界产生影响的知识深层内核部分。符号表征、逻辑形式以及意义三者相互联系组成知识的内在结构,使知识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作为以学科为载体育人工作的主要育人内容,学科知识在纵向以及横向上都表现出结构化的特征。
学科育人是以学科为载体,学生在学科学习中获得了智力的发展、思维品质的培养、道德和人格的形成。学科教学对学生的思想和言行产生终身的影响,从而改变学生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是培养人、发展人的过程。[9]学科是以人为培养、发展对象,人的发展具有顺序性、阶段性以及规律性等特点,因此学科育人的价值和功能并不能在短期内就得到显现和发挥,学科育人是一个长期连续的过程。学科育人的总目标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培养学生的学科核心素养是每一门学科主要的育人目标。学生学科核心素养的培养也需要经过长期的、系统的学科学习,让学生获得学科知识、学科思维、学科能力等学科特质,并在学科活动中、在解决学科问题的情境中综合转化才能生成。此外,作为学科育人主要内容的学科知识,经过长期的积累与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知识体系,即便是经过科学的筛选与重组之后,学生仍然有较重的学习任务并且所要学习的内容也在持续不断地更新,这就使得学生需要经过长期的、连续的学习过程才能掌握必要的学科知识。总之,学科育人是一个连续性的过程,既要遵循人身心发展的规律特点,又要结合本学科自身的符号逻辑体系,才能科学地组织和规划育人的各个阶段。
学科与育人具有内在的一致性,要发挥其育人的价值与功能,需要在明确学科育人目标的基础上,让学生掌握学科符号体系的育人内容,培养学生的学科核心素养。在学科“符号化”的育人活动中,培养学生创造、迁移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并选取恰当的标准对学科育人价值进行评价,既要把握学科之间的统一性,也要考虑不同学科的差异性。
人是符号的动物,需要借助各种学科符号形式,在不同的符号活动中,逐步摆脱外界自然以及生命本能冲动的支配获得人性的解放,走向自由,实现全面发展。但人在借助各种学科符号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容易产生“文化悲剧”即人类所创造的文化成果和产物反过来支配和压制人类自身的心灵,决定人类的行为,从而导致人类自身的沦丧、个性的压抑和对人生意义与目的的迷茫和失落现象。[10]显然“文化悲剧”现象产生的原因是,将促进人的发展这一根本目的,与借助符号形式这一工具手段位置相颠倒。学科、书本知识以及课堂教学是育人的资源与手段,服务于“育人”这一根本目的,学科的育人价值主要是通过学科教学来实现的,为教好书需要先明白育什么样的人,即首先要明确学科的育人目标。[11]学科育人究竟要育什么样的人?是只追求获得学科知识片面发展的人,还是注重学生知、情、意、行身心全面健康发展的人?显然学科育人追求的是后者,学科育人的总体的目标就是将学生培养成为一个身心全面发展的人,各学科育人目标则根据不同学科的本质特点以及育人价值而有所不同,学科育人的总目标需要通过各个学科具体的育人目标来实现。只有明确了学科育人的总目标、各个学科具体的育人目标以及两者的关系后,才能在目标的指引下采取正确的育人行为。
人类文化世界并不是杂乱分离的经验事实的简单集结,而是成体系、有结构的有机整体。[3]305同样,学科作为各种不同的文化形式,其内部也不是各种符号的杂乱堆积,而是一种有组织、有秩序以及有明确结构的学科符号体系。学科符号体系主要表现为学科知识体系。学科知识是各门学科存在的基础,体现着学科的本质,并且贯穿于学科课程、教学以及学习活动的始终。学科育人主要是通过学科教学活动而实现,而学科教学主要以学科知识为主要内容,因此学科知识是学科育人的基础和载体,离开了学科知识的学习,学科育人也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符号系统原理具有普遍性、有效性和全面适用性,这些是人类符号系统最突出的特点,这些特点使得符号系统具有较强的可迁移性,人类认识、命名、加工改造客观事物可以在不同的时空中进行,人掌握了符号系统的原理就获得了进一步发展的工具。[3]49学科育人的基础和载体就是要让学生掌握学科的符号体系,并掌握其原理,进而获得生存发展的符号工具,但这一过程并不是学生被动地接受他人所进行的符号灌输或个人机械的记忆,而是一个内在的符号建构过程即学生根据已有的知识经验,主动地对学科知识符号进行自主建构,将学科知识纳入自己的认知符号体系之中,使其真正地内化成为自己知识经验的一部分。
人是符号化的动物,具有符号化的能力即开展符号活动、进行符号创造的活动能力。在所有的人类活动中,存在着一种基本的两极性即保守与创新。并且在坚持固定不变,力图保存旧形式与打破僵化格局,努力创造新形式,这两级之间存在着一种张力。这种张力在语言、历史以及科学等各种不同的学科形成和发展的文化活动中也得到了体现,传统与改革,复制力与创造力之间存在着无休止的斗争。[3]308各个学科要想获得发展,以及发挥出学科育人的价值,就不能够满足于重复或复制传统的符号形式,而是要在继承的基础上推陈出新,革故鼎新,开展符号化的创造活动。与此同时,通过开展符号化的学科活动来培养学生的创造性,既发挥了学科的育人价值,也推动了学科的发展。学生进行问题解决活动也是创造性活动的一种。学生在深入参与、探究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中,综合、灵活地调动以及运用多方面的知识与技能,寻找新思路,不断尝试各种解决问题的新方法,学生的创造、创新能力就得以形成与发展。此外,在开展符号化的学科活动以及问题解决的过程中,不仅培养了学生的创新能力,学生的符号思维、批判思维以及高阶思维等多样化的能力都得到了发展,学科的育人价值得到了实现。
如何评价以及判断学科是否实现了其育人的价值以及又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其育人价值即学科育人价值评价的标准该如何确定?针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可以从学科育人的功能特点来进行考虑即多样化的育人价值与统一的“成人”追求。首先,从学科育人价值的统一性来确定评价的标准。这一标准是各个学科通用的评价标准即统一的评价标准。每门学科都有丰厚的育人价值内涵,包括生命成长的导向性价值、知识性价值、方法性价值、情感性价值、道德性价值以及审美性价值等。[12]学科育人价值的统一性是指各个学科都把培养全面发展的人作为自己的价值追求,因此在对各个学科进行评价时,不能只专注于学科育人的某一种价值,而是要考虑其是否有效发挥了自身多样化的育人价值,是否有助于培养全面发展的人。尤其是在对理工科类的学科进行评价时,不能只看其所具有的知识性价值,也应该考虑其生命导向性、方法性、情感性以及道德性的育人价值,在对所有学科进行评价时都应该考虑到这一点。其次,从学科育人的多样性来确定学科评价的标准。这一评价标准则强调了学科评价的差异性即多样化的评价标准。每门学科都遵循着各自的原则构造自身的符号系统,有各自的特殊品性以及特殊结构。从一个学科的评价标准出发来看另一个是行不通的,因此不能选择一个评价标准作为唯一的评价视角,而应结合学科自身的特点,选择多样化的评价标准。总而言之,在对学科育人价值进行评价时,也应坚持多样化与统一性相结合的原则,选择恰当的学科育人评价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