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杰拉德《书店》的空间解读

2022-11-21 13:35陈蕤菁陈秋琴
福建开放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老屋书店小镇

陈蕤菁 陈秋琴

(1.福州大学,福建福州,350100;2.福建技师学院,福建福州,350100)

一、引言

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书店》出版于1978年,讲述了女主人公弗洛伦斯决心在哈堡小镇上开一家书店,由于以加马特夫人为首的镇民的排挤,书店最终破产,弗洛伦斯也远走他乡。小说通过女主人公弗洛伦斯与哈堡小镇居民的矛盾,打破读者对乡村田园牧歌式的想象,展现了20世纪中期英国南部乡村转型中的真实风貌以及权力交织下边缘人群的遭遇,关注少数群体的价值诉求,体现作者对闭塞保守、阶级意识根深蒂固的乡村风气的反思。空间在《书店》中有着重要的应用。小说采用传统线性叙事,通过老屋空间的几度变易推动情节发展,人物的心理空间变化也烘托了小说主题,对主题的表达和深化有重要的作用。

二、列斐弗尔空间理论概述

20世纪后半叶,叙事学家开始关注小说中的空间问题。时至今日,空间研究已经成为叙事学的重要理论视域,不少学者提出了颇具影响力的观点。如加布里尔·佐伦在《走向叙事空间理论》中提出了叙事空间再现的三个层次,即地志空间、时空体空间和文本空间。[1]列斐弗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把空间区分为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一体化社会空间包含空间表征,表征空间和空间实践。[2]爱德华·索亚的社会空间理论中定义了三种空间:第一空间是物质性的,包含地理表征和物质性空间实践;第二空间是想象的空间,包含人们对空间的想象;第三空间包含第一第二空间,是一个开放的空间。这些理论都为文学文本的解读提供了新思路。[3]

列斐弗尔的空间理论将空间分为物理、心理和社会空间三种。物理空间是人们生活生产的实际空间;心理空间是人类的认知与体验,因物理环境和个人经历的变化而变化;社会空间与再生产的社会关系有关,具有政治性,会被各方利益群体影响,“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6]列斐弗尔又提出,社会空间是由“空间实践”“空间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间”构成的。空间实践包含着生产和再生产。空间的表征则是由政要专家构想出来的概念化空间,体现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表征性空间与爱德华·索亚的第三空间相似,更多地关注个人体验,是边缘的、反叛的空间。[2]小说《书店》围绕老屋空间的变易衍生出一系列情节。基于此,本文采用列斐弗尔的空间理论的研究方法,结合爱德华·索亚和等空间学家的观点,围绕小说主题,从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三个角度分析小说叙事。

三、物理空间:与世隔绝的地理环境

物理空间是真实的地理空间,是小说人物言语、活动、思想等发生的场所,为小说故事提供物质背景。物理空间与爱德华·索亚的第一空间类似,包含人生存的环境以及与自然的关系等。小说作者通过描写特定地点的特征和环境特性构建一个物理空间,通过物理空间的设置和变化等制造矛盾对立,推动叙事发展。

(一)哈堡小镇

故事发生在1959年的哈堡小镇。作为区域空间的小镇保守、闭塞。“小镇本身是位于大海与河流之间的一座岛屿,一旦它感到麻烦,便会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把自己封闭起来。每隔五十年左右——仿佛是无所谓,又或者是对此类事情漠不关心——小镇便会丧失一种交通方式。”[4]地理环境使得哈堡小镇天然与外界隔绝。工业革命带来的现代交通工具本可以加强小镇与外界的联系,但战后经济下行以及乡村的闭塞保守使得火车、轮渡等交通方式逐渐退出小镇,只剩一条渡船往来雷兹河两岸,而哈堡人对此毫不关心。封闭的地理环境为狭隘盲从的社会风气提供了温床,加剧了镇民与外来新鲜事物的矛盾。书店对于哈堡而言是新兴产业,弗洛伦斯的独立思考与理想主义也与小镇氛围格格不入,在哈堡这个物理空间中,弗洛伦斯的书店注定了失败。

(二)老屋——书店——艺术中心

老屋代表的物理空间是小说叙事的重点,也是矛盾集中爆发的场所。从老屋到书店再到艺术中心,小说通过空间的几度变化推动叙事进程。

老屋建于五百年前,因为“闹鬼”、潮湿、破败等问题一直空置着,是镇民熟视无睹的存在。而在弗洛伦斯计划购买老屋并改造成小镇唯一一家书店时,加马特夫人提出要弗洛伦斯让出小屋,将老屋改造成哈堡艺术中心,弗洛伦斯拒绝了夫人,两人就老屋这个物理空间产生了第一次矛盾。老屋变成书店后,一系列故事在书店这个新的空间中陆续发生,如租书处第一次开放时哈堡人根深蒂固的阶级意识与弗洛伦斯的平等秩序的碰撞。象征传统秩序的贵族加马特夫人进入书店后与弗洛伦斯发生第二次摩擦,加速了书店向艺术中心的空间转变。最终,弗洛伦斯逐渐被镇民孤立、边缘化,直至逐出哈堡,而艺术中心取代书店,象征了阶级权威意志的又一次胜利。

(三)霍尔特屋

小说对霍尔特屋着墨不多,但处处暗示着这个物理空间的重要意义。霍尔特屋“比老屋年头更久”,独立于小镇一隅,是布朗迪希先生的居所。“加马特夫人仍然未被霍尔特屋承认,到那里去会增加她的误会。”[4]“被这位叫人厌烦的老人接受将意味着得到许可,步入新的时空——自萨福克郡有人居住以来的几个世纪的历史,以及它在那沉默而又戒备的今天。”[4]霍尔特屋象征着萨福克郡的历史和传统乡绅的势力,具有巨大的影响力。进入这个空间意味着被布朗迪希先生所代表的萨福克郡传统所认可。霍尔特屋与周边环境的关系,也是布朗迪希先生与镇民的关系,也是“过去”与“现在”的关系。霍尔特屋的老式装潢、不与镇民打交道等都显示布朗迪希先生停留在“过去”,与镇民和以加马特夫人为首的主流权力格格不入。

和传统田园牧歌的乡村形象相比,菲茨杰拉德笔下的小镇破旧封闭,充斥着频繁的权力争斗,镇民麻木不仁、勾心斗角,打破了人们对乡村的美好想象,传达了小说的后田园主题。

四、心理空间:边缘人的孤独

空间理论既包含物质层面的空间,精神空间也同样受到重视。爱德华·索亚同样关注精神层面的空间,他的第二空间关注了每个人对世界的想象。他认为人在物质世界中获得观念后能够再构想世界。心理空间是一个隐喻性的概念,是物质环境和个人经历作用于人物内心后产生的认知和体验。人物的心理空间一定程度上可以反应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意识形态等。在这部小说中,弗洛伦斯的心理空间变化能够反映出她所处的环境以及主流观念。从拥有独立的心理空间到封闭心理空间,弗洛伦斯的经历阐释了小说的后田园主题。

小说中弗洛伦斯的心理空间经历了从独立到压抑再到封闭的过程。故事开头,弗洛伦斯决定在哈堡镇开一家书店。书店承载着她年轻时在书店工作的美好回忆,以及满足自尊的精神需求。独立的心理空间赋予她实现自己价值的信念和决心。银行经理、鱼店老板等哈堡居民的质疑并没有动摇她的决定,在与哈堡权贵加马特太太的数次交手中也不落下风。租书处被迫暂停事件反映了弗洛伦斯与哈堡居民价值观上的不同。弗洛伦斯按照登记顺序提供借书服务,而哈堡居民认为“对王室的忠诚度”、政治立场等因素应该决定阅读先后,这体现他们听从权威、习惯为权力地位让步的思想。弗洛伦斯平等独立的观念与小镇格格不入。布朗迪希先生邀请她进入霍尔特屋,这个旁人眼中意义重大的邀约,她可以泰然处之。她和布朗迪希先生的对话并不长。独立的心理空间使她可以脱离权威和地位看待布朗迪希先生。在弗洛伦斯眼里,这是一次“孤寂”同“孤寂”的对话,对方只是个孤独而坦诚的老人。

小说第八章开始,加马特夫人的权势逐渐显露,密密麻麻的关系网将这家书店包围其中。从治安法官的警告,到教育局督察员的造访,再到《征用具有教育价值以及利益的住宅议案》的通过,无一不是加马特夫人的手笔。频繁的警告和投诉信给书店造成了危机,资金的短缺和街坊的排挤挤压着弗洛伦斯的生存空间和心理空间。布朗迪希先生的去世使得加马特夫人和她的党羽们再无顾虑,律师、银行、助手的叛变加速了书店的倒闭,而知音布朗迪希先生被篡改的意志加剧了弗洛伦斯心理空间的崩塌。故事的结尾,弗洛伦斯放弃重新开始的念头,卖掉所有书,带着仅剩的两本书离开了小镇。在哈堡的重重经历后,弗洛伦斯的理想破灭,独立的精神空间被挤压至闭锁。

小说前半段叙事节奏平缓,到后半段突然加快。从时间线来看,1959年弗洛伦斯萌发开一家书店的想法,1959年圣诞前后书店生意危机,1960年冬书店倒闭、弗洛伦斯远走。作者用七章详细描写弗洛伦斯盘下并经营书店的大半年,只用三章叙述书店逐渐凋零。长达一年的时空被压缩在三章之内,矛盾和冲突迭起,情节紧凑,营造紧张的氛围感。叙事节奏快慢变化展现了弗洛伦斯心理空间从独立到闭锁的快速变化,将小镇闭塞排外的氛围、权威对边缘独立人格的挤压、破坏尽数呈现,给读者心理上的震撼。

五、社会空间:弱势群体的出走

列斐弗尔提出了空间三元组合概念,即空间实践、空间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间。生产和再生产属于空间实践范畴。空间实践包含人类的日常活动以及对物理环境的改造,具有物质性特征。空间的表征是科学家等专业人员对空间的构想,与权力相关。表征的空间则与“社会生活隐秘或者秘密的部分”有关,包含社会成员的真实体验和需求。[3]小说中弗洛伦斯按照设想将老屋空间改造成书店、从小镇的区域空间出走等,都是她的空间实践。

哈堡小镇位于英国南方的一座岛屿上,居民世代生活在岛上。与外界隔绝的天然环境使得居民们自给自足,少有与外界交流的需求。因此,火车、轮渡等交通工具在这里昙花一现,仅剩的渡船也无人在意。

“在东盎格鲁清澈而寒冷的空气中,生存常常被视为唯一的要求。不是生就是死,居民们是这样想的——要么活到耄老之年,要么速朽于教堂墓地的咸草地。”[4]

可以看出,生存是哈堡人唯一关心的事情。传统的生活生产方式使得哈堡人一味追求稳定,对生存以外的事物毫无关心,几乎没有休闲娱乐的精神需求。如雷文所说,哈堡人“对任何稀奇的东西都丧失欲望了”。在这种沉闷的风气下,哈堡人追求生活的一尘不变,任何新鲜事物都会引起他们的质疑和反对。

书店作为小镇的新兴产业同样也遭到了镇民的反对。弗洛伦斯选择经营书店是出于自我实现和女性独立的精神需求。开头她对银行经理说书店盈利的目的大于文化意义,但后续的一系列行为证明她期望书店能够给哈堡镇带来好的影响。如购入昂贵冷门的中国书签、从远道而来的推销员手中购买冷门书等说明了她在人际交往中释放的善意。售卖畅销书《洛丽塔》一事则说明了弗洛伦斯本人具有社会责任感。《洛丽塔》会给书店带来可观的利润,但书本身存在极大的社会争议。在加马特夫人明确表示反对的情况下,弗洛伦斯依旧就《洛丽塔》是否合适在哈堡镇销售向布朗迪希先生求教,但“不是从生意层面”。她希望通过好书改变哈堡镇文化生态的心理正是源于她的社会责任感。这在个人主义和物质主义之风甚嚣尘上的小镇显然是异类。因销售《洛丽塔》而门庭若市的书店在经济不景气的哈堡镇上同样是异类,利润引起其他店主的嫉妒,加剧了哈堡人对弗洛伦斯的排挤。加马特夫人因在书店屡屡受挫怀恨在心,动用影响力和政治关系网排挤弗洛伦斯。而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和盲从权威的乡村风气,使得镇民们在加马特太太行动时推波助澜,最终导致弗洛伦斯的出走。

弗洛伦斯的空间实践是出走,宣告着弗洛伦斯田园牧歌理想的破灭。和以加马特夫人为首的镇民相比,弗洛伦斯所持价值观较为小众,是边缘弱势群体。属于主流文化群体的哈堡人排挤弗洛伦斯,不断挤压边缘人的生存空间和心理空间,致使弗洛伦斯自我实现的理想破产,并最终导致她的出走。聚焦弗洛伦斯的遭遇展现菲茨杰拉德对保守排外的乡村文化的反思,对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以及对田园牧歌式价值诉求没落的叹息。

六、结语

菲茨杰拉德的《书店》塑造了弗洛伦斯边缘人的形象,通过各种空间中发生的矛盾冲突勾勒出20世纪中期闭塞保守的英国乡村形象。小说运用传统线性叙事与空间变易的结合、人物心理空间变化和空间实践等手法推动故事发展,使得人物塑造更加立体,小说立意更加深刻。空间叙事赋予故事独特的魅力。结尾女主人公理想破灭的叹息和出走的空间实践体现了菲茨杰拉德对田园牧歌式价值和乡村现实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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