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罗塞蒂诗歌的圣经叙事研究*

2022-11-21 10:51朱立华
北方工业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夏娃克里斯蒂娜耶稣

朱立华

(天津商业大学外国语学院,300134,天津)

“艺术修女”(Nun of Art)克里斯蒂娜·罗塞蒂(Christina Rossetti)的诗歌,是书写维多利亚诗歌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诞生于西方基督教面临信仰危机、人类面临“现代性焦虑”的现代性生成语境之中。通过圣经叙事,发掘维多利亚时代宗教、死亡与爱情的交叉互渗关系,揭示当时语境下道德对于人类灵魂的禁锢、人类灵魂与肉体的合致或撕裂、人类的伦理困境和精神荒原,体现了女诗人的信仰皈依和宗教情结。[1]

克里斯蒂娜作为拉斐尔前派的“第一诗人”,崇尚拉斐尔之前真挚和质朴的艺术风格,推崇文艺复兴早期与中世纪的文艺精神。[2]女诗人的这种“尚古”倾向和中世纪情结,具体表现为其经常从圣经故事(也包括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如其短诗《萨福》改写于希腊女诗人萨福的故事)中汲取创作素材,对圣经故事进行叙事。透视其诗歌的圣经叙事艺术发现,其诗歌主要在“叙事人物(对象)”和“叙事空间”两个维度内,在圣经叙事的总体框架下,采用复杂多变的叙事视角,重写圣经故事:如“耶稣之死”的“死亡叙事”,表达“向死而生”“生死轮回”“变体复活”“灵魂永恒”及“飞天成仙”等宗教情结;或如“皈依上帝或皈依爱情”的“爱情叙事”,对“灵肉合致”(Reinikuikchi)、“生死不渝”等唯美爱情进行诗意书写;再如宗教题材的诗与画的“互文叙事”,阐释其诗歌中“诗与画意义互补、互释、反衬”的“诗画一律”“诗画偏离”等互文关系。[3]

考察克里斯蒂娜诗歌中圣经故事的重写,发现圣经叙事本质上是一种宗教意象叙事,其叙事主题与叙事情节,是其诗歌的现代性生成语境的一种映射,是其宗教观、道德观和死亡意识的体现。克里斯蒂娜出生于维多利亚时代,正值西方基督教文化价值遭遇危机之际,标榜道德、主张禁欲,形成了18世纪后期奢靡、放纵风气的一种反拨。清教主义的核心价值观——道德和禁欲已经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过分推崇道德(尤其是女性道德),使民众普遍存在一种对性的焦虑情绪。克里斯蒂娜虽然意识到性对于爱情、家庭以及社会生活的重要性,但在书写性的问题上非常敏感、矜持,对性爱的描写极为节制。因此作为一种心理补偿,她通过圣经叙事模式,描述唯美爱情与两性关系,反驳维多利亚虚伪道德,升华圣经叙事主题。

宗教对克里斯蒂娜的人生观与诗歌创作同样产生了重要影响。克里斯蒂娜生于西方基督教信仰危机之际,接受了达尔文进化论和孔德实证主义的影响。后来在母亲和姐姐的影响下皈依了英国国教,是一名虔诚的英国圣公会教徒。正是因为宗教信仰的分歧,她20岁时与心爱的詹姆斯·科林森解除婚约,之后因同样的原因,她又和深爱的查尔斯·凯利解除婚约。两度失去爱情使她精神迷惘,心智困惑。所以,她徘徊在“皈依上帝或皈依爱情”的两难中,[4]渴求灵魂得到救赎,如在《小妖集市》中,她采用“禁果式”的宗教意象叙事,讲述妹妹劳拉受小妖精诱惑而堕落,后又被救赎的儿童宗教寓言故事。[5]另一方面,其爱情叙事诗歌很少有成功爱情的案例:或采用“遗书式”虚构死亡叙事(人是不可能“亲历书写”自己的死亡历程),讲述叙述者“我”已死而痛失爱情,或爱侣之死使“我”失去挚爱。为了心理补偿,只能采用虚构死亡叙事,进行“死亡与爱情的矛盾书写”。克里斯蒂娜经常以天堂为叙事空间,发掘“文化空间”天堂的宗教文化意义,使亡灵在天堂复活;虚构天堂与凡尘的对话空间,实现肉的“灵化”、灵的“肉化”,即灵魂和肉体的“灵肉合致”。

克里斯蒂娜的诗歌在国外学界得到很多关注,国外学者对其进行了多维系统研究,如总体研究、性别研究、[6]互文性研究等,[7]研究成果太多,不再详述。克里斯蒂娜在1920年代被译介到中国。徐志摩翻译了她的诗歌《新婚与旧鬼》,王家棫翻译了《当我死了》等,闻一多、素痴、邵洵美、飞白、屠岸以及王佐良、黄杲炘、陆风和殷杲等也对其诗歌进行了译介,对中国的新文化运动和新诗创作产生过一定的影响。目前,中国知网只能检索到一篇有关其诗歌的叙事学研究论文,[8]尚未检索到其诗歌的圣经叙事研究。因此,本文将采用文本细读法,以叙事人物(对象)与叙事空间(天堂)为叙事视角,对其诗歌的圣经叙事进行研究。

1 圣经叙事人物:上帝、亚当、夏娃和耶稣

圣经故事,和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亚瑟王传奇故事一样,是英美文学的“三源泉”之一,英美作家动辄选取圣经故事进行重写。克里斯蒂娜的圣经叙事本质上也是宗教叙事,受到了其宗教信仰的影响。女诗人由于受到宗教思想和牛津运动的影响,笃信英国国教(基督教三流派之一,包括下文论及的新教),再加拉斐尔前派本身的“尚古”倾向与中世纪情结,经常从圣经故事中选取多种宗教意象进行叙事,讲述上帝崇拜、先祖原罪(亚当和夏娃原型)、天使祈祷、灵肉合致和基督之爱等“故事”。这些意象既有人物意象,如上帝、基督、圣母、玛利亚、约翰、亚当、夏娃、撒旦、神女、修女、大天使、小天使、六翼天使等;也有空间意象,如天堂、天国、修道院、冥府(如拉斐尔前派诗人斯温伯恩的《冥府的花园》)等。

克里斯蒂娜所创作的近千首诗歌之中,有关圣经叙事者近百首。其宗教长诗《小妖集市》《王子的历程》《魂灵的恳求》和《修道院的门槛》等,宗教短诗《夏娃》《两次》《歌》《基督和犹太人》《基督、圣徒和圣灵的对话》和《无名的莫娜》等,都是以圣经叙事模式进行精神书写,诠释女诗人对上帝的虔诚、膜拜的宗教情结和信仰皈依,对天国复活来纾解现世“焦虑”的哲思和寻求人类精神家园祈盼。其叙事主要表现在叙事人物(对象)上帝、亚当与夏娃、耶稣以及叙事空间天堂等方面。基于此,本文将首先在“叙事人物”视角下,对圣经故事中的上帝、亚当、夏娃、耶稣等人物进行圣经叙事,分析克里斯蒂娜对上帝的虔诚、对人类灵魂的救赎、对现世人生的怀疑,以及在天国寻求精神家园和灵魂归宿的渴求。

1.1 创造万物的上帝叙事意象

上帝意象与基督教教义的“创世说”一脉相承。《圣经》作为基督教的“一本经”,其“故事”与基督教教义的同构,使圣经故事具有浓厚的基督教文化特色。克里斯蒂娜作为虔诚的基督教教徒,总是喜欢将圣经故事中的宗教意象作为自己的叙事人物(对象),而上帝就是其诗歌常见的叙事意象之一。根据《圣经》中《旧约·创世记》的“创世说”,上帝是犹太人和基督徒信仰的神,是创造万物的全能之神,上帝用五天创造了世界万物,第六天造人,人类成了“上帝的子民”。上帝作为世间万物的创造者,在西方文化中主宰人类和自然,拥有无上的权威,这一意象,是文学作品中经常使用的叙事人物(对象)。克里斯蒂娜的宗教诗歌《两次》《想一想》《是鸟或是兽?》《无名的莫娜》《甜蜜的死亡》等,都是以上帝为叙事人物(对象)进行圣经叙事。例如其诗歌《两次》:“我把我的心捧在手里,/我说:不管叫我倒地或站立,/还是让我活着或死去;/这次一定听我讲/……/我把我的心捧在手里,/哦,上帝;哦,上帝,/我手捧着破碎的心:/你已看见,你来评判。/我把希望写在流沙上,/哦,上帝;哦,上帝:/现在让你的判断生效,/对,把我评判。/这个受侮辱的人,/这个受伤害的人,不经意间,/把这颗心捧给你/来里里外外仔细察看:/淬炼它的成色,/涤除它的浮渣,/将它置于你的掌控之下,/以免别人摘走它。/我把我的心捧在手里,/我不愿死,我要活着,/我就站在你面前;/我就遂了你心愿:/我带来了我的一切,/我献给你我的一切。”①

女诗人采用内聚集叙事视角,叙事者“我”两次将自己的心捧在手里,想要奉献给上帝。第一次,不管叫我倒地或站立,还是让我活着或死去,不管遭遇多少艰难,都要把心奉献出去,而第一次心还没熟,却已破碎,但一心向主,从不退缩。第二次将心捧在手里,恳求上帝的评判,来里里外外仔细察看:淬炼它的成色,涤除它的浮渣,将它置于你的掌控之下,以免别人摘走它。将自己的心捧在手里,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上帝,表达对皈依上帝的虔诚基督教徒的礼赞。

克里斯蒂娜的寓言短诗《想一想》,同样书写了上帝的庇护与赐予。女诗人请我们“想一想”,想想生命就像田野里那生命短暂的百合花,如一片树叶慢慢地凋谢,生命像花和叶子,如此短暂,如此易逝,而上帝正守护着我们。即使是天空中那微不足道的小麻雀,上帝正注视着他们。上帝守护着尘世间的万物,包括微不足道的小麻雀。再想想,纵然百合花不耕不织,上帝却对它青睐有加,飞鸟不稼不穑,上帝却赐予它们食物,而我们的天父(上帝),赐予我们更多。诗人采用上帝原型进行圣经叙事,表达了对上帝之呵护与赐予的感恩,体现了其宗教情怀。

宗教为克里斯蒂娜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她对上帝的爱更加圣洁、更加虔诚,认为上帝就像一只坚定的手,或是一朵灿烂的光焰,牵引子民步入天堂。在《无名的莫娜》第六首中,诗人将上帝作为第三者“他”,和对白中的“你”进行对话:“我”最爱上帝,就像“你”爱我一样。如必须失去一个,我宁愿失去“你”而非“他”,即使主神面前最柔弱的“我”,就像基督的牧杖下最卑微的羊,“我”也会斟酌思量,“我”最爱上帝,远胜于爱“你”,表达了诗人对上帝挚爱的信仰皈依。在第八首中,克里斯蒂娜以犹太少女以斯帖(Esther)的语气,表达了向上帝的祈祷和祷告:“如果我能主宰自己的生命,我将为我的爱人向上帝祈祷,以赐予爱的名义向上帝祷告”。第十首表达了对上帝的颂扬和感恩:爱情,首先增加了对上帝的颂扬,祈求他的恩典,感恩他的恩典,满足于白昼和夜晚赐予的东西。第十二、十三首期盼将爱情和命运托付给上帝:“我会把你托付给那更高贵的上帝,比我更睿智,面孔更甜蜜,如果我能把你的命运托付给自己,难道我不应该把它托付给上帝?”此外,《甜蜜的死亡》也是对上帝的赞赏:“青春和美貌俱已死亡。确已死亡,哦,上帝,万能之神:圣徒和天使,快乐的伴侣,比美貌和青春更值得赞赏;而你,上帝,我们心安神逸的依仗,远比这一切更值得赞赏。”

总之,创造万物的上帝意象,是克里斯蒂娜诗歌的圣经叙事的主要叙事意象之一,像一面多棱镜,折射出她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情怀,折射出她对上帝的虔诚、感激、赞美和膜拜,表达了她爱上帝胜过爱个人。

1.2 人类先祖亚当、夏娃叙事意象

亚当、夏娃叙事意象与基督教教义“原罪说”一脉相承。中世纪基督教受到了埃及、叙利亚及小亚细亚等地宗教思想和信仰的影响,也受到古希腊、罗马哲学家提倡的禁欲、宿命等观点的影响,同时吸收了犹太教思想,形成了“原罪”“死亡复活”“灵魂升天”等宗教思想。依据“原罪说”,亚当、夏娃是希伯来民族的始祖,是希伯来文化的源头,他们原本幸福快乐得生活在伊甸园,后来受了魔鬼撒旦所变的“蛇”的诱惑而堕落,吃了“智慧之果”,产生了情欲和羞耻感后,被逐出伊甸园,产生了原罪。若要赎罪,就需禁欲,即基督教的禁欲主义,后期受到肉欲主义和颓废主义的冲击。他们在圣经故事里面(《圣经·旧约》之《创世纪》),被描述成人类的先祖,亲历了人类受到诱惑、走向堕落并进行自我救赎的心路历程,见证了人的诞生与文化的诞生,以及人类从愚昧走向文明、从自然人走向文化人的文化历程。

克里斯蒂娜作为一名皈依上帝的虔诚基督教徒,她的诗歌中的宗教情结还表现在其多次以圣经故事中的亚当、夏娃与禁果作为叙事意象,即克里斯蒂娜的“禁果式”象征意象,进行圣经故事的重写,主要包括《是鸟或是兽?》《夏娃》《伊甸园》和《夏娃的女儿》等宗教寓言诗歌。在《夏娃》中,克里斯蒂娜通过改写圣经中“伊甸园”的故事,借助宗教意象夏娃的独白,和后半部分的旁白,描述在人类精神家园“伊甸园”中夏娃选择死亡之树的悔恨,对人类所犯“原罪”的忏悔,看见被该隐杀死的小儿遗体的苦痛。首先,夏娃独坐门前,呆呆地凝望,苦痛的泪水盈满眼眶,满是忧伤,因为她的“罪孽犹如大树般,使大地变得昏暗,结出的果实却是死亡”。其次,描述了在亚当的辛勤劳作和夏娃的精心照看下,伊甸园的繁荣景象,而自己却错误地选择了死亡之树而悔恨:“要是没有亚当的辛勤,哪来伊甸园的绿树成荫?要是没有我的悉心照看,哪来伊甸园的花儿绽放,吐出甜蜜的芳香?我们的生命,结出十二样累累硕果,花开的最好,根植的最深,却是我选择的死亡之树。”最后是忏悔:“我,夏娃,必须活下去的一位悲伤的母亲,我,而非别人,摘下最苦的果,送给我的朋友、丈夫、爱人。哦,惊骇的目光扫来扫去,除了我,谁会去悲伤?该隐杀死了弟弟,该死的是作为母亲的我,悲惨的夏娃!”

这首诗的后半部分采用第三人称外聚焦叙事视角,描述我们人类的母亲夏娃的哭泣和欢乐逝去:“于是我们的母亲夏娃,坐在地上悲泣,躺在跟前的小儿子永远安息,是死于兄长之手的弟弟。每一只哀伤的动物,无论伟大或渺小,都听到了她的哭泣,把自己的欢乐忘记,而为他摆起了筵席。”在诗歌的最后部分,诗人铺设了一系列“动物意象群”,讲述夏娃的悲情感动了世界万物的故事,老鼠停步、老牛摇头、苍鹰悲鸣、云雀消停、乌鸦忘食,岩狸颤抖、知更禁声、骆驼跪地、赤鹿掉泪、灌鸟悲泣、鸽子哀鸣,而只有撒旦变成的蛇,恶性不改,“邪恶的嘴角一咧,吐出带叉的红信子”。克里斯蒂娜通过童话式的寓言故事和意象群叙事,体现了其宗教情结。此外,短诗《是鸟或是兽?》中既包括亚当、夏娃,也提及上帝意象。诗人想象着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之后,追随他们的孔雀、老鹰或鸽子,是否推开篱笆,冲出伊甸园,闯入这个“荆棘丛生的世界”,树杈上论道的鸽子,稻田里说教的山羊,或许是上帝派来的牧师,皆显示出诗人的宗教情结和信仰皈依。

克里斯蒂娜诗歌中亚当、夏娃叙事意象的铺设,构建“诱惑、堕落与救赎”叙事主题,透视进入“现代”转折时代的伦理困境:英国传统文化受到了现代化进程的冲击,宗教信仰受到科学的挑战,基督教体系逐渐濒临崩溃,现代人类产生了“现代性的焦虑”,年轻人灵魂无家可归,信仰产生危机,思想变得混乱和茫然,对现世人生感到困惑,寻求精神拯救、灵魂救赎。

1.3 救赎灵魂的耶稣叙事意象

圣经故事中的耶稣叙事意象与基督教的“救赎说”一脉相承。依据圣经,圣母玛利亚受圣灵感孕,在伯利恒生下耶稣,而只有耶稣才能救赎人类与生俱来的“原罪”。耶稣宣扬福音时被判钉死在十字架上。三天后复活,然后升天。基督徒相信耶稣还要再来拯救信教者,使信徒得到永生。耶稣是西方文学中最为光辉的理想意象之一,是英美文学作品中常见的叙事人物意象。克里斯蒂娜在进行诗歌创作中,将耶稣基督作为宗教意象,表达了自己的宗教观。《基督徒和犹太人》《传播知识的基督之爱》以及《基督、圣徒和圣灵的讨论》等宗教诗歌都是以耶稣为意象的。

克里斯蒂娜在《圣诞颂歌》中,讲述了大小天使、天使长对耶稣的仰慕与崇拜:耶稣该知足,小天使日夜仰慕他,满满一乳房的乳汁,满满一马槽的干草。他该知足,众天使拜倒在的他面前,牛啊、驴啊、骆驼啊都崇拜他。而且天使与天使长,聚集在他身旁,小天使与大天使,拥挤在天空中,而只有他的圣母,带着圣洁的祝福,用亲吻,崇拜挚爱的他。

在《传播知识的基督之爱》中,诗人以基督自身的口吻,采用内聚焦进行叙事,讲述了耶稣受难,长期忍受着“你”的严酷、冷漠、怠慢,而心痛、流泪,而心烦意乱;然后不惜“我”的肉体,不惜“我”的灵,把“我”的爱给“你”换取“你”的爱,表达上帝之爱。为了上帝,耶稣“在日晒中干渴,在夜霜中颤抖”,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手上钉了钢钉,眉间刺上名字,最后心脏被击碎而死,但对上帝的爱、对宗教的虔诚丝毫未减。

在《基督、圣徒和灵魂的讨论》中,克里斯蒂娜以基督、圣徒和灵魂为叙事意象,表达了摆脱尘世间的苦痛而升入天堂的期盼,希冀在天堂寻求精神的慰藉、心灵的圣洁与荣耀,灵魂的安息与快乐。克里斯蒂娜描述道,病态的欲望使“我”面色苍白,因为“我”的心已经离开了尘世间,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微弱火光,这个世界正渐渐地走向衰亡,已经在梦中穿越,来到阳光倾泻的地方,在永恒的山上。“我”的灵魂与圣徒展开了讨论,圣徒认为天堂里,天使让“我”得到慰藉、圣洁与荣耀。我们安息在耶稣那里,没有白昼也没有黑夜,天堂里,“我们爱耶稣,他(耶稣)也真的爱我们”。“我”的灵魂认为,虽然历尽了艰险,但“我”的爱枉自辛劳,无法找到灵魂安息之处,即使用金钱也无法买到。“我”想到无法逃避的死亡,而圣徒却认为死亡不会让我们消亡,而是让我们长眠的地方充满荣光。耶稣让我们常在,而他却为我们而死。在圣徒的引领下,“我”的灵魂飞向天堂,和主耶稣快乐的在一起。诗中孕育着浓郁的神秘主义和宗教色彩,既体现了克里斯蒂娜对现世的不满而寄希望于来世或天国,又体现了诗人在现实中无法实现梦想,或避世、或复古、或转身投向宗教的无奈,以及梦幻破灭的悲剧(例如威廉·冈特的《拉斐尔前派的梦》,原名就是《拉斐尔前派的悲剧》);体现了“灵魂升天”与“灵肉合致”的宗教观和诗学观(源于宗教叙事向文学叙事的易帜),表达诗人虔诚的宗教信念和在天堂寻求安置人类灵魂的精神家园的期盼,以及诗人的信仰皈依和宗教情结。

此外,在诗歌《基督徒和犹太人》中,克里斯蒂娜以耶稣基督为意象进行叙事,通过基督徒与犹太人的对话,讲述了各自对于世界的认知,基督徒眼中的世界是天使们快乐幸福的美好景象,而“犹太人眼睛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诗人对犹太人存有偏见,希望上帝消除犹太人的罪恶,让他们得以重生。克里斯蒂娜以耶稣为叙事人物(对象),进行圣经叙事,一方面,诠释了耶稣的主要思想,如上帝和天国的观念以及“上帝为父”“人类都是弟兄”的伦理观,“人比财富宝贵”的人本哲学观,主张信徒之间彼此相爱的“博爱”,即“爱上帝和爱人”;另一方面,映射出自身疾病折磨的肉体与宗教禁锢的灵魂背后的“爱”的哲思:“肉身之爱,有时而尽,唯独精神之爱,方能长存。”[9]

2 圣经叙事“空间”:天堂叙事意象

天堂叙事意象与基督教的“天堂地狱说”一脉相承。圣经故事里的天堂是人类美好的归宿,信教者肉身死后,灵魂升入天堂,实现生命永恒。克里斯蒂娜诗歌中的天堂是一种特殊的文化意象,并非简单的“物理空间”,而是“心理空间”“文化空间”,是蕴含着独特宗教文化意义的叙事学理论中的“叙事空间”,也是由作家、读者共同参与构建的虚构空间、想象空间。“后经典”叙事学的“空间转向”促进了“叙事空间”理论的发展,拓展了叙事研究路径。约瑟夫·弗兰克(Joseph Frank)提出的“空间”理论,基于康德的“想象空间说”,构建了“空间”与文学的对话空间。约瑟夫·凯斯特纳(Joseph Kestner)、加布里埃尔·佐伦(Gabriel Zoran)、鲁思·罗侬(Ruth Ronen)等从多个视角界定了“空间”,逐步完善了该理论。[10]空间理论是由传统“时间”叙事,扩展到“空间”叙事的一种“空间转向”,是一门开放性学科,其本体认知和学科界定是“不言自明又模糊不清”,但学界基本认可物理、心理与文化空间三分法。

克里斯蒂娜诗歌的文本细读发现,其诗歌多取材于《圣经》故事,以天堂(天国)、冥府(地狱)等场所作为叙事空间,进行圣经叙事。“天堂”是克里斯蒂娜叙事诗歌中经常采用的文学或宗教意象,是安置人类灵魂的精神家园,体现出“天堂复活”“天堂之旅”或“天堂家园”等宗教文化。因此,伍尔·夫将克里斯蒂娜的诗歌誉为“天堂的明澈而嘹亮的潮声”。女诗人的小诗《天堂映像》《天堂回响》《无名的莫娜》《我可否忘记?》《梦境》《基督徒和犹太人》及长诗《修道院的门槛》等都是以天堂这一宗教意象作为为叙事对象进行圣经叙事。女诗人的小诗《天堂映像》,就是对气势恢宏的精神乐园——天堂的诗意书写:“盘旋着火焰般的翅膀,/发出带有节奏的声响,/它们银色翅膀闪动着,/它们金色翅膀环绕着,/风掠过他们金银翅膀,/它们在天堂高歌引吭。/倏忽间,就在我眼前,/它们疾飞如火石电闪,/高飞,高飞,顷刻间,/攀上了那高高的蓝天,/生活在那天堂的鸟仙,/不愿将巢筑在凡尘间。/那里没有升天的月亮,/没有奔向西方的太阳,/它们休憩时开始吟唱,/讴歌它们的荣耀光芒,/也将它们的爱情颂扬,/此刻它们纵情地欢唱。/那里看不到任一花园,/曾被凡人践踏和糟践,/也不见花开茂盛的树,/从俗世的泥土中长出,/因为它们栖息的花园,/可是上帝安居的乐园。”

克里斯蒂娜诗歌中,以天堂作为圣经叙事空间的诗歌占比虽不是很大,但却是克里斯蒂娜诗歌的叙事空间研究的尝试与开拓。叙事空间理论的导入,在传统作者、作品与读者的研究范式中,增加了空间的概念,特别是心理和社会空间概念的导入,使原有意义获得了“增值”意义,体现了其对于诗歌研究的实用价值。以天堂空间为例,无论内涵意义、联想意义或情感意义,都表达出快乐的、人类最终归宿的“乐园”。克里斯蒂娜的《天堂映像》,以“金色翅膀,银色翅膀”的“鸟仙”为叙事对象,以天堂为叙事空间,叙事情节为一群鸟仙唱着歌飞到身旁,用自己的腔调在欢唱,在“我”的头顶盘旋嬉戏,飞上了高空遥不可及,这群鸟儿盘旋着火焰般的翅膀,发出带有节奏的声响,它们银色翅膀闪动着,它们金色翅膀环绕着,风掠过他们金银翅膀,它们在天堂高歌引吭。在叙述者眼前高飞,高飞,顷刻间,攀上了那高高的蓝天,生活在那天堂的鸟仙,不愿将巢筑在凡尘间。这群快乐的鸟仙,休憩时开始吟唱,讴歌它们的荣耀光芒,也将它们的爱情颂扬,此刻它们纵情地欢唱。叙事主题:天堂既是“上帝安居的乐园”,又是人类的精神家园。

克里斯蒂娜还采用隐喻、象征、反讽等叙事语言,以修道院喻指天堂,进行圣经叙事。在《修道院的门槛》中,诗人采用修道院的门槛作为意象,讲述了诗人在人的最终归宿上是选择皈依上帝还是选择皈依爱情的矛盾心理、斩断情缘或永结情缘的内心冲突:那是孕育传说故事的猩红泥土,将希望与罪恶叙述,将难觅的真爱倾诉。诗人感慨:唉,我的心,若敞开心扉,那污点同样也会暴露无遗,我寻求缥缈的烈焰与海水,将污点濯洗,将罗网焚毁。……唉,去而不返的欢乐时光,幸福已死亡,爱情已死亡,唯有“我”的嘴唇依然朝向“你”,“我”青紫的嘴高喊“忏悔”!生命如同大斋节令人厌倦,稀疏的岁月星辰令人生厌。“我”将如何在天堂安歇,如何独坐天国的台阶?……当晨星终于再次升起,夜幕笼罩的地球遁逸,我们安全地站在门里,然后“你”会将面纱撩起。立起身仰望那遥远的高天,棕榈已长大,命运已安排,我们用原来的方式再相见,我们用原来的爱情再相爱。《修道院的门槛》向来被认为是克里斯蒂娜在读了蒲柏的《艾洛伊斯致亚伯拉德》后所作的回应。《修道院的门槛》中,女主人公放弃进入门槛,拒绝皈依上帝,“负罪”的灵魂难以得到救赎。而克里斯蒂娜却做出了和负罪的女主人公截然不同的宗教选择:宁可失去爱情,也要皈依上帝,体现出其宗教情怀之纯洁和高尚。[11]

此外,在《没有婴儿的婴儿摇篮》中,诗人将摇篮、坟墓、天堂和尸体四个意象并置,强烈冲击读者视觉,但也留给读者希望,婴儿在天堂复活:“没有婴儿的婴儿摇篮,秋叶凋零的婴儿坟墓;甜美灵魂聚在天堂的家,等在这里的尸体。”叙事空间“天堂”不仅是传统意义的“自然空间”或“物理空间”等有形的现实空间,不仅是狭隘的故事内人物角色移动与生活的环境,更是被赋予了深刻的宗教文化意义和人文内涵,这也是叙事空间理论为诗歌研究增加的新的文本叙事层。

总之,在克里斯蒂娜诗歌中,圣经故事中“天堂(天国)”这一叙事空间的人为构建,实现了空间与诗意文学互构,赋予了天堂等圣经叙事空间更多的人文内涵,升华了圣经叙事主题;将作家的创作空间、作品的艺术空间、读者的接受空间导入了叙事空间研究,类似于接受美学的观点,使文本内部的横向语境和文本内外的纵向语境之间产生对话和交流,在作者、作品原有意义上增加了读者的审美意义,拓展“天堂空间”的内涵意义,诸如人类的精神家园、灵魂的归宿等,同时体现了叙事空间理论的实用价值。

3 结语

以上尝试着对圣经故事中的人物意象,如上帝、亚当、夏娃和耶稣,空间意象,如天堂进行了叙事学研究,其中一些概念需要厘清。第一,文中的圣经“叙事人物”,是指被叙述者,是叙事对象,而非叙述者,以便于和“叙事空间”并置进行分析。第二,文中叙事人物、空间,并非普通生物或物理意义的人物或空间,而是圣经故事中蕴含独特的宗教文化意义的特殊的叙事对象,类似意象学中的宗教意象。因此本文将上帝、耶稣和亚当、夏娃视为宗教意象进行研究。

诚然,当下语境中,重拾经典作品,发掘现代意义,反思当下问题,也是文学研究的一种范式。克里斯蒂娜诗歌的圣经叙事研究,形成叙事学与宗教学的互构,有助于管窥其诗歌背后隐藏的宗教文化,如人性的堕落与自我救赎意识,人类面临的“现代性焦虑”和伦理困境,灵魂、肉体与精神的和谐或冲突关系;有助于通过对女性身体的阅读与书写,探析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问题”:道德标准的严苛与伦理秩序的重构、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女性身份的认同;有助于分析其美学思想与审美意识:唯美与“唯美偏致”的矛盾书写、“灵肉合致”与“灵肉冲突”的性爱重写等问题。通过其诗歌研究,尝试探寻维多利亚宗教文化与中国宗教文化的对话空间,亦可促进文化交流与文明互鉴。

注释:

① 本文所有译文均为作者译,篇中不再一一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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