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
(河南科技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中原,又称华夏、中土、中州。“至迟在春秋时期,‘中原’已经成为一个地域概念”[1]。春秋时期,秦国称晋国为中原,晋国大致地域在今晋南、豫西北以及晋陕交界的河西之地一带。中原本意就是“天下至中的原野”,历史上多指晋、豫、陕交界一带为核心的黄河中下游地区,这里是华夏文明和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是华夏民族的摇篮,一向被视为天下中心。从中华文化艺术产生发展的整体和全局看,这一地区在地理区位上为同一区域,文化发展上为同一类型。中原文化艺术是中华传统文化艺术的源头、核心和主体,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不断积淀、融合、创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特征,具有特殊的精神品格。
尽管中华文化起源具有多个中心,但毫无疑问中原文化是母体和始祖。在很多文化艺术形式的产生发展进程中,中原文化艺术都是根、是源。
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一向有书画同源之说。也就是文字之源与绘画之源在最早的发展源头是融为一体的。在远古,刻画符号既是原始的文字雏形,也是原始绘画。最初的美术作品或许就是人们为了表达心情在地上以简单的线条画出的图形,后来发展到其他物体上,尤其在岩石上留下的岩画得以保存久远。包括中原地区在内,中国很多地方都发现了岩画。早期绘画主要是刻画符号,还不能够算是现代意义上的成熟绘画作品。但这些刻画符号却可能是文字的起源,尤其后来的甲骨文已经是成熟的文字,在今天的书法艺术中,甲骨文、金文是最早的书体。
已有研究表明,包括甲骨文、陶画等,并不是全部刻画的,有些已经有涂绘。更早一些陶画中的“原始刻划符号作为一种历史遗留下来的艺术形式的产物,并且是古代遗留下来的文物,已证明:第一,它们是具有文字意义的;第二,它们具有绘画形式上的美感。那个时候的艺术家就已经向世人宣告中国传统绘画开始发展了,中国绘画的萌芽时期已经开始”[2]16。
从已有的考古发现看,中国史前文化中最具艺术成就的绘画作品出现在中原。“黄河中游地区是中国彩陶最早产生的地方”,出土彩陶的重要文化类型有:早期的裴李岗文化、老官台文化,繁荣时期的仰韶文化。最著名的早期陶壁绘画是河南汝州出土的《鹳鱼石斧图》,此画描绘了三种完全不同的物象,特别是画作主体的鹳鸟画法精细、生动、新颖,包含了勾线、填色、没骨等多种后来成熟的中国画才具备的一些重要特点,“阎村出土的这幅彩陶画论幅面之大、技法之精、内容之丰富和深刻,都是同时代的其他绘画所不可比拟的”[3]。
除了陶画,古代还有岩画、玉画、木版画、地画、青铜器纹饰画、壁画、画像石等,一般都是刻画符号,线条生涩,造型夸张,缺少准确性。很多由于材质的原因而无法保存,大致上三代时期以青铜器纹饰画为主,并逐步过渡到帛画、汉画。到了汉代,随着丝绸、造纸等材质的成熟,绘画不再过多地受到材质的局限,内容题材开始丰富,逐步出现了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等题材分类方式。到了东汉、魏晋时期逐步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画,中国画的形成时期可以认为是以关中、河洛一带中原地区为源,题材内容多以中原文化艺术为主。
中国画的繁盛在隋唐时期。山水、花卉、鸟兽画等在隋唐时期开始独立形成画科,如王维的山水画多平远构图,风格秀润清远、用笔细劲、物象简远,被尊为中国山水画的“南宗之祖”;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则分别擅长山水、鸟兽,李思训被尊为中国山水画的“北宗之祖”。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唐代画家当属吴道子,“唐代画家吴道子所创造的人物有‘吴带当风’之称,是说吴氏所画的人物衣带有临风飘举的感觉,又说吴氏画山水‘行笔纵放,如风雨骤至,雷雨之交作’。可以想见,吴道子笔下的线条已达到变化万状和气势磅礴之境地”[4]。吴道子被后世尊为“画圣”。
音乐或许是人类最早的文化艺术形式之一,甚至早于语言的产生,因为在语言还没有产生时,人们就可以利用原始音乐——声音的强弱等来表达情感和交流,即便是最初的敲打石器等表达喜悦与兴奋的音乐雏形,也是遥远的史前时期。舞蹈和声乐的产生早于器乐,但由于瞬时性、视听性等特点,舞蹈与声乐不好保存,考古证据不多,中原文化艺术却发现有中国最早的乐器。
乐器是原始音乐的一次超越和创新,大量出土的乐器证明了传统音乐之根在中原。在河南省贾湖遗址出土的贾湖骨笛是迄今中国考古发现的最早的乐器,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可吹奏乐器,距今已经9 000―7 800年。贾湖骨笛已经发现30余支,1986年最先发现的一支完整骨笛是用鹤类尺骨管制作,7孔,磨制非常精细。竖吹,是后世竖笛、笙、洞箫等乐器的祖型。
其中中国传统乐器,考古发现也表明主要起源于中原。如饶是目前所知中国最早的青铜乐钟,属定音乐器,目前已经出土殷商时期的编饶数量60例110件,其中在河南出土27例,安阳殷墟占24例[5]43。陶铃、铜铃、陶钟等乐器可能是青铜乐钟的源头,而出土较多远古陶铃的遗址主要集中在内蒙古清水河县岔河口遗址、河南郑州大河村遗址、山西襄汾陶寺遗址等,仍然属于广义上的中原地区。又如,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木鼓标本出土于山西襄汾陶寺遗址,距今约4 000年的历史;目前考古发现的时代最早的磐也出土于山西襄汾陶寺遗址[6]19。这些传统乐器的源头都可以追溯于中原文化艺术。
从建筑艺术看,人类从穴居、巢居过渡到住房,最早的房子就是最早的建筑艺术,在中原地区新郑唐户遗址、郑州大河村遗址、八里岗遗址、临潼姜寨遗址等多地都发现了先民房屋基址,最初是环壕聚落,后来发展为城市聚落。
文献记载,中国最早的城市大约出现在黄帝时期,《史记·五帝本纪》有黄帝“邑于涿鹿之阿”的记载,也就是在涿鹿这个地方建立了城市;《史记·封禅书》也说“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考古发现基本上证实了中国古代在黄帝时期甚至之前就已经建立了城。郑州西山城址是已经发现的中原地区最早的城址,距今约5 300―4 800年,属于仰韶文化晚期。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则是学术界公认的最早的王朝都城。
陶寺城址距今约4 300―4 000年,已经具有了很高的建筑艺术。从陶寺城址外形考察,陶寺中期城址的大城和小城两部分已经实现了统一设计、统一施工、同时使用。从城址规划理念看,陶寺城址已经知道通过建立中轴线、极性、空间分割、等级化功能区划等规范秩序,已经具有比较成熟、清晰的表现权力、体现城市威严的象征性意识形态的规划理念。从个体建筑看,陶寺城址祭祀区发现的大型建筑基址,“其建筑规模宏大,形制奇特,结构复杂,功能多样”,被推测为综合观测天象与祭祀功能为一体的多功能建筑[7]。陶寺城址甚至被认为是尧都,其证据链包括陶寺出土的陶扁壶有“文尧”二字、建造陶寺城址的杰出元首称“尧”等一系列考古指证,结论是“通过上述分析,陶寺是最初的‘中国’。陶寺是‘尧都平阳’。‘尧舜禹传说时代’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的信史”[8]。
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稍晚于陶寺遗址,距今约3 700―3 500年,城市与建筑艺术已经相对成熟,并对后世中华建筑理念产生了重要影响。二里头遗址开始注重风水理念,其“背山面水”的选址理念,北依邙山,南临伊洛,构成典型的“负阴抱阳”最佳选址模式,并一直影响到后世中原地区城址的选址。二里头遗址3号基址应是后世“四合院”的最初形态,这在当时是一座了不起的巨大建筑,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最高建筑艺术。“二里头遗址则是比较成熟的早期城市和都城,并从此奠定了后代中国都城制度的基本模式,具有标志性的历史意义”[9]。
在裴李岗文化时期,中原地区已经开始烧制和使用陶器,仰韶文化时期开始大量使用彩陶,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陶画艺术,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青铜器是最具代表性的夏商周三代时期的文化艺术。青铜器最早在陶寺遗址等已有发现,在二里头文化遗址发现了铸铜作坊区,面积达上万平方米,二里头遗址的铸铜技术是中国青铜时代早期铸铜技术的代表,形成了中国的铸铜技术特征。商代早期的青铜器尚受到夏代风格的束缚,形制大多模仿陶器,到了商代中期至西周早期,青铜艺术发展到一个巅峰时期,各种器物的造型敦实稳重成熟,已经完全不再拘泥于陶器的约束。而且青铜器类别繁多、数量巨大,装饰题材丰富,形制与纹饰表现出极高的艺术水平、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很强的民族风格。比如,安阳殷墟出土的后母戊鼎是目前已经发现的中国古代最重的单体青铜礼器,反映了中国青铜铸造的超高工艺和艺术水平;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的妇好鸮尊是中国目前发现最早的一件鸟形铜酒器,“通体装饰有八种纹饰,繁缛富丽的线条和立体造型巧妙结合,把这个夜的使者塑造得更加神秘瑰丽,看上去挺拔矫健、气宇轩昂,颇具战神气质”[10];郑州商代遗址出土的杜岭方鼎“是目前发现的最早装饰有饕餮纹与乳钉纹的中国礼器,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11]。
青铜器艺术在战国、秦汉之后盛极而衰,随着铁器的产生与制作工艺的成熟,青铜逐渐退出了主流的中原文化艺术舞台,代之而起的主角是陶瓷艺术。瓷器从陶器发展演变而来,一般比陶器质地硬,烧制温度高,陶器多用黏土烧制,瓷器需以高岭土烧制。郑州曾出土一件“商代原始瓷尊”,高岭土制成,质地细腻坚硬,吸水性弱,胎骨为黄灰色,叩之有金石声,内外施绿黄色釉,留有釉滴,“已基本具备了瓷器的特征,为后代成熟瓷器的发明奠定了基础,是我国在世界上最先发明了瓷器的标志”[12]。后来从周代到秦汉,原始瓷器的烧成工艺不断得到提高与发展。唐代陶塑发展繁荣的主要标志是唐三彩,因多种金属釉的使用,器物装饰艳丽,造型新奇,色调别致,充分体现了唐代的风格特色和精湛工艺水平。宋代陶瓷业蓬勃发展,取得前所未有的兴盛,全国各地遍布名窑,尤其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在当时和后世都备受推崇,其中中原地区就有汝窑、官窑和钧窑,汝窑青瓷配方工艺技术高超,烧造的青釉以天青色为佳,有雨过天晴的美称;钧窑是中国宋代五大名窑中釉色变化最多的瓷窑。
中原文化艺术是中华传统文化艺术的核心,但中原文化艺术从来不是封闭的、孤立的。中原文化艺术的开放性主要体现在与其他区域文化艺术的不断融合与交流,同时不断向四周区域强势传播和辐射文化艺术。
中原文化艺术从来都是一个开放的文化系统。从中原文化艺术萌芽时期,中原地区的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就不断地与长江流域的屈家岭—石家河文化、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等发生着互动与交流,不断吸收多元文化的先进因素。“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尽管区域与生存环境的不同,但各区域间的文化交流和融合是相通的,有许多共同点和相似处,它们都应是中华文明的源流之一”[13]。
夏商周三代,尤其到后期的春秋战国时期,中原文化艺术与长江流域的楚文化、东方的齐鲁文化(部分地区也归属到广义中原文化)等更是形成了广泛紧密的联系。春秋战国时期,中原文化开放性的重要表现之一就是对周边民族服饰的吸收与融合。最著名的历史典故是“胡服骑射”。当时,中原地区深受“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的影响,加上尊崇周礼和儒家礼节、礼法,人们的服饰既宽大,又讲究等级。成语“张袂成阴”本意是指人多,但从服装史的角度看,“春秋时期‘袂’的宽度已经很大,当举手用袂完全可以遮挡住阳光”[14]。宽松肥大且等级森严的服饰更多地强调了服饰的标示功能,却少有考虑服饰的实用功能。为了适应灵活作战的需要,赵国赵武灵王决定学习胡人,下令“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当时的胡人穿短装、束皮带、用带钩、穿皮靴,胡服骑射强调服饰的实用性。胡服骑射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仅对当时的赵国意义重大,而且对后世中原服饰文化乃至民族融合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原来的胡服后来逐渐成为中原服饰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后,中原服饰对“胡服”的吸收融合持续不断,逐渐形成了具有中原地区特征和不同时代特征的“汉服”“唐装”。
中原古代雕塑艺术可以上溯至史前陶器艺术,前文已经提及陶器艺术、青铜器艺术、玉器艺术等对周边文化的吸收与融合。到秦汉时期,在石雕艺术上融合了草原游牧民族文化,后期汉魏时期开始吸收佛教等宗教艺术,魏晋隋唐时期的雕塑主要以佛教相关内容为主,佛像雕塑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代表了我国古代雕塑的艺术巅峰。佛教在东汉首先传入中原地区,之前中国古代雕塑艺术已经高度发展,之后中原雕塑艺术迅速吸收融合佛教文化,开拓雕塑艺术内涵,形成了佛教雕塑艺术的繁荣发展时期。早期佛教雕塑艺术大多受到从西域传过来的印度和犍陀罗等地造像风格的影响,经过两晋南北朝的发展,到了隋唐时期佛教雕塑艺术达到鼎盛,由于隋唐经济社会高度发达,人民对佛教信仰也已经从之前的出世思想转变为入世思想,文化自信在雕塑艺术中同样得以彰显,唐代佛教雕塑艺术已经逐渐摆脱了外来样式的影响。“完成于唐代的龙门奉先寺卢舍那佛堪称这时期的佛像典范,佛像的面容丰润,口鼻端正,眉如新月,两耳下垂,微露笑容,稍向下凝视的微妙而内含的表情,已很少有云冈石窟大佛那种严峻气势,在风格上亦为中国化的佛教艺术典范了”[15]。
魏晋隋唐时期,中国古代绘画艺术逐渐走向成熟,中原地区绘画艺术始终在吸收和融合周边文化内容及绘画艺术技法。尤其唐代艺术家不断吸收周边甚至印度、西域等外来文化的精髓,在艺术表现技巧上更加丰富,在创作题材上空前广泛。代表中原文化区的著名画家吴道子(今河南禹州人)、韩干(今陕西蓝田人)、王维(今山西永济人)等更多地是以佛教题材入画,并多有借鉴西域等地的绘画技巧,比如著名的《送子天王图》《神骏图》《伏生授经图》等。研究唐代绘画艺术,考察中原文化艺术与周边文化艺术的融合,必须提到著名画家尉迟乙僧,虽然为于阗国(今新疆和田)贵族,但在贞观初即到长安,并出仕于唐,任宿卫官,袭封郡公。郑振铎评价尉迟乙僧“他的画,带来了西域的作风,用阴影法,有凹凸,似浮出于绢面”[16]。“画圣”吴道子深受尉迟乙僧的影响,并形成了自己的“吴带当风”的艺术风格,开创了唐代绘画的巅峰局面。
汉唐时期,中国传统音乐也吸收了大量外来音乐元素。以乐器为例,唐诗中就有不少外来乐器的描述,如“横笛弄秋月,琵琶弹陌桑”(李白《夜别张五》)、“健儿击鼓吹羌笛,共赛城东越骑神”(王维《凉州赛神》)、“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白居易《琵琶行》)、“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李贺《李凭箜篌引》)等,其中的横笛、琵琶来自印度,经西域传入;箜篌应该来自于亚述、波斯一带;胡琴、羌笛当来自于西域。这些乐器发展到今天,很多如琵琶、横笛等都已经成为中国传统乐器,成为中国音乐与外来音乐有机融合的见证。
按照考古学文化特征考察,新石器时代中国有许多独具特色的文化区,不同文化区互相影响和融合。中原文化在地理位置上居于中部,而且是诸多文化的根和源,所以中原文化更多地是影响和辐射周边文化,并逐步形成发展为统一的中华文化圈。
夏商周时期,中原青铜艺术对周边产生了较大影响。比如,对四川盆地青铜艺术的影响,有研究指出:四川盆地铜器铸造技术是从中原地区传来,黄河流域青铜文明与西南地区青铜文明之间存在某种深层联系,“从尊、罍、盘等商文化系统青铜器形制看,它们虽都具有商文化同期铜器的基本特征,但三星堆系青铜容器不是一成不变地完全模仿商文化的青铜器,而是按照自己的信仰与需要进行重新设计铸造”[17]。
到了秦汉时期,中原文化艺术对外传播辐射的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之前中原文化艺术的传播辐射是一种文化自然外溢现象,是一种强势文化的自然传播和辐射,主要渠道是民间交流。进入秦汉时期,尤其从西汉开始,随着国力的日益强盛,以汉族皇室为代表的中原文化势力开始主动出击,主动开发贸易渠道,加强文化艺术的交流与沟通,中原文化艺术得以源源不断地对外输出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了中原地区与西域各地的直接贸易通道,开通了两千多年长盛不衰的丝绸之路,不仅中原地区的各种文化艺术产品,如丝绸、陶瓷、铜镜等直接输往西域并通过西域流传到印度、中东和欧洲等地,而且在人员交流过程中,工匠的交流和流动,使得陶瓷烧造技术、养蚕缫丝技术、丝绸纺织技术、绘画造像技法等也被传播到域外。
中原文化艺术对周边文化艺术的强势影响和辐射最能够体现在对朝鲜、日本的传播,甚至直到今天,朝鲜、韩国、日本依然具有浓郁的中国文化艺术氛围,被称为汉文化圈。朝鲜与中国本就山水相连,地理位置决定了文化艺术交流的源远流长,早在商代末年,约公元前11世纪,曾官至太师的箕子因不满商纣王的暴虐无道,率领弟子和一批商代的遗老故旧数千人东渡朝鲜,同时带去了中原文化艺术,“今朝鲜境内发掘的相当于商代的青铜器中有很多中国系统的细型铜剑、铜镞等武器和铜铎、装饰品、铜镜等,这些有时和中国古钱等一起出土”[18]33。汉代在朝鲜地区设置乐浪、真番、临屯、玄菟四郡,中原文化艺术成为当时的主流文化艺术,至今考古发掘出土的许多瓦当、陶器、漆器、丝织物、铜镜、墓室壁画等都有具有鲜明的汉代文化艺术特征。
中原文化艺术对日本的影响也可追溯至商周时期。研究表明,从商周至秦汉,为躲避战乱或自然灾害,中原地区陆续有人逃往朝鲜,其中一部分通过朝鲜再渡海日本,甚至有很多中原地区民众直接东渡日本。秦代始皇帝曾三次派遣徐福东渡日本,随行有很多“百工”,他们带去了制陶技艺、青铜艺术、丝绸艺术等各种当时先进发达的文化艺术。隋唐时期,日本对中国文化的学习几乎是如饥似渴、全盘“唐化”,日本政府派出了专门的外交使团“遣唐使”学习唐朝的各种文化。据统计,从630―895年的260多年里,日本朝廷竟然任命了19次遣唐使,各类人员达5 000余人,真正到达长安、洛阳等中原地区的正式遣唐使有12次。以遣唐使为代表的文化交流,促使唐代文化艺术在日本大行其道并成为主流文化艺术。比如日本学习唐朝的建筑艺术,甚至在新建都城时整体照搬长安的设计,而且在命名时也仿照唐朝首都长安、陪都洛阳而把平安新京的西半部(右京)称为长安,东半部(左京)称为洛阳,“两京的坊名和町名也多有取自长安、洛阳的相应地名者,至今京都的各个部分还被称作洛中、洛东、洛南、洛西、洛北,以洛阳命名的单位名和地名也不在少数”[19]。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书法在日本不仅盛行,而且是人们修身养性的方式之一,书法艺术是中国文化对日本文化深远影响的一个见证。日本“举凡学术、技术、文艺、音乐以及佛教和佛教庙宇的建筑、雕刻、绘画,以及有关服饰、器皿、生活方式等都在学习唐朝”[20]。这充分显示了当时以中原文化为代表的唐代文化的强大影响力。
宋代是中原文化艺术发展的一个转折时期:在这之前的中原文化艺术是一种强势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核心,对外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辐射力;之后,随着中华文化重心的南移,中原文化艺术失去了中华文化的核心地位,文化艺术的影响力、辐射力也日渐衰微。尽管如此,宋代中原地区的文化艺术仍然创造了一定的辉煌,如绘画、瓷器制作工艺等。
中原文化艺术的丰富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中原地区各个历史时期都有典型的文化艺术形式,尤其宋代之前都代表了中华传统文化艺术的最高水平;二是历史上保存下来的中原地区的文化艺术精品丰富多彩;三是自古及今发展传承的中原文化艺术形式多种多样。
在中原地区,历史上的各个时期都有典型的文化艺术形式。史前时期以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和中原龙山文化为发展路径,突出的文化艺术形式就是陶器艺术,裴李岗文化时期中原地区已经开始烧制和使用陶器,仰韶文化时期开始大量使用彩陶,中原龙山文化时期陶器的制作方法出现了轮制、模制,陶胎较薄,器壁厚薄均匀,器形规整,大多为火候较高的灰陶和磨光黑陶。
夏商周三代典型文化艺术形式是青铜器艺术,夏代已经出现了冶炼和制作青铜器的作坊。从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青铜器艺术发展到巅峰,无论是冶炼技术、铸造技术,还是制作工艺、刻绘工艺,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春秋战国时期,青铜器艺术几乎发展到极致,但在款式创新等方面却没有突破,显示了停滞状态,这也是青铜艺术走向衰落的标志,此后随着铁器的使用和推广,青铜器逐渐式微。
汉代绘画艺术得到很大发展并逐步成熟,当时宫殿、邸宅、坟墓的装饰品之一就是壁画,据史书记载,汉武帝时期的鲁灵光殿就有西汉最著名的大幅壁画,内容极为丰富,可惜没有保存下来。不仅在建筑物上作画,汉代人们还在漆器、陶器和丝绸上作画。但壁画等相对难以保存和流传,所以后世对汉代绘画的了解更多是出土文物,在众多汉代墓葬中都发现了壁画,有宴会、狩猎、舞乐、角抵等各种场面,栩栩如生。
魏晋隋唐时期的典型艺术形式包括书法、绘画和雕塑。这一时期书法艺术进入成熟期,唐代书法艺术堪称历史高峰,来自中原地区关中一带的颜真卿、柳公权分别创立了独树一帜的“颜体”楷书和“柳体”楷书,二人又称“颜柳”。隋唐时期形成了山水、花鸟独立的画科,文人画也开始兴起,中原地区出现了以“画圣”吴道子为代表的一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画家。以龙门石窟为代表的雕塑艺术,尤其是佛像雕刻艺术是又一座艺术巅峰,至今龙门石窟与莫高窟、云冈石窟一起被誉为“中国三大石窟”。
宋代典型的文化艺术是绘画和瓷器制作工艺。北宋立国之初就创立图画院,宋徽宗时期在国子监增设画学,成为国家培养画家的最高学府,也是高等教育传承发展文化艺术的有益实践,形成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院体画。宋代陶瓷业蓬勃发展,取得前所未有的兴盛,全国各地遍布名窑,尤其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在当时和后世都备受推崇,其中在中原地区的就有汝窑、官窑和钧窑。由于汝、官、钧窑的鼎盛时期都比较短,随着北宋朝代的更替而中断消亡,能够留存至今的传世之作也很少。
元明清时期,中原文化艺术总体上已经走向衰落,但仍然有一定的代表性文化艺术成就。元代典型文化艺术形式是杂剧。杂剧是一种有情节、有人物、有说有唱的文学艺术形式,著名剧作家关汉卿、白朴、郑光祖都是中原地区文化艺术的代表人物。明代朱载育出生于今河南沁阳,在音乐理论研究方面取得了奠基性成就,创立了对音乐发展有深远影响的“十二平均律”。清代中原地区文化艺术乏善可陈,有影响的文化艺术形式和代表性人物寥若晨星,清初书法家王铎(河南孟津人)被启功赞为“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
尽管元明清时期,中原地区文化艺术仍然有所发展,但毫无疑问,文化南迁已经基本完成,中原文化艺术伴随着中原地区经济、文化、政治中心的丧失而持续衰落,今天传承发展中华传统文化艺术的重任尤显重要和艰难。
经过数千年的发展积淀,中原地区创造了无数的辉煌灿烂的文化艺术精品,但由于历史长河的封尘,无数的艺术精品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与一代代先民一样不断地进行着世代更替。但通过文化考古、世代传承,极其少量的文化艺术遗珠仍然保存下来,或者保存在深厚的土地中,等待人们去发现和认识。遗存下来的极少量的历代文化遗产,构成了今天我们能够看到的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成为当代宝贵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
以一斑窥全貌,从贾湖骨笛(裴李岗文化时期乐器)、鹳鱼石斧纹彩陶缸(仰韶文化时期陶器)、七孔玉刀(夏代玉器)、后母戊鼎(商代青铜器)、莲鹤方壶(春秋时期青铜器)、鎏金嵌玉镶琉璃银带钩(战国金银复合工艺品)、铜车马(秦代铜器)、四神云气图(西汉壁画)、七层连阁式陶仓楼(东汉陶器)、龙门石窟(南北朝时期始凿石刻)、武则天除罪金简(唐代金器)、仲尼梦奠帖(唐代书法作品)、清明上河图(北宋绘画作品)、汝窑天青釉弦纹樽(北宋瓷器)、成套雕砖俑(元代陶器)等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历代中原文化艺术的精美与丰富。
文化艺术是不断发展传承的,从古至今,以中原文化艺术为核心的中华传统文化艺术不断发展提高、丰富多样。远古时期的陶器艺术逐渐发展并分化出青铜艺术、瓷器艺术、铁器艺术、泥塑艺术、石雕艺术等,进而发展并分化出工艺美术等艺术设计方面的细分门类;陶器上的刻画符号等逐渐发展并分化出书法艺术、绘画艺术、文学艺术等,进而发展并分化出美术学方面的细分门类;古代原始音乐逐渐发展并分化出音乐艺术、舞蹈艺术等,进而发展并分化出相关的细分门类。
文化艺术发展到今天,几乎无法完整统计文化艺术的种类或形式。以学校教育视角考察,2021年2月,根据高等学校专业设置与教学指导委员会评议结果,确定了国家控制布点专业和尚未列入专业目录的新专业名单,艺术类新增3个本科专业: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音乐教育、纤维艺术。调整后的艺术类本科专业增至51个:艺术学理论类3个,音乐与舞蹈学类12个,戏剧与影视学类13个,美术学类11个,设计学类12个。目前的51个本科专业中绝大多数都已经在河南省高等学校有设置。
从文化遗产角度考察,河南省有世界文化遗产5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420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 170处,这些文化遗产蕴含着丰富的文化艺术价值,文化遗产本身就是指具有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的文物;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更是巨量,全省共普查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各类线索180余万条,其中基本立项22万余条[21]。目前,全省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项目名录3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113个,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728个。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原文化艺术的丰富多样。
当代中原地区文化艺术形式多种多样,呈现出百花齐放、枝繁叶茂的繁荣局面,但在全国有影响的文化艺术形式并不算多,有些文化艺术形式甚至面临萎缩消失的危险,文化艺术传承发展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