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利娜
知识分子是对现代知识文化人的一种称呼,诞生于1898年法国作家左拉(mile douard Charles Antoine Zola)呼吁重审德雷福斯(Alfred Dreyfus)事件的公开信中。尽管知识分子一词在19世纪才出现,然而作为知识代言人,知识分子早已在历史上叱咤风云。早至史前社会的“巫”,到后来的文人、传教士、哲学家、艺术家等,都曾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古代中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成为中国部分知识分子的追求。然而在信息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当下社会中,这一传统士大夫精神是否还能成为知识分子的重要社会责任?尤其在社会公共事务中,知识分子应该如何作为?要回答这些问题,需要对知识分子的角色定位进行了解。
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Henry Williams)认为,知识分子主要指“从事一般种类的智力工作的人。”[1]由此可见,知识分子实际上已经包含了具有专门兴趣的专家或者专业人士。在以往的区别用法中,前者往往强调意识形态与文化领域的直接生产者,而后者则更倾向于管理、分配、组织或重复性的工作。威廉斯把两者综合起来取一个中性的意涵,不但扩大了知识分子的范围,而且蕴含了更为复杂的知识分子角色定位及其社会关系。
福柯(Michel Foucaul)的理论更进一步,他认为现在的知识分子普遍是“特殊知识分子”“习惯于在具体部门——就在他们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条件把他们安置于其中的那些地方(寓所、医院、精神病院、实验室、大学、家庭和性关系)进行工作。”[2]知识分子不再以“普遍性”代表出现,而是存在于具体的部门诸如医院、大学等地方,他们是具有专业技术的“专家型”的“特殊知识分子”。这些特殊的知识分子分布在社会的各行各业中,能够运用他们的专长在某一特定行业发挥作用。显然,知识分子的范围进一步扩大。
在社会公共事务中,我们往往能看到较多来自知识分子批判的声音。班达(Julien Benda)在《知识分子的背叛》一书中对知识分子某些行为进行的批判,为后来知识分子的批判性提供了理论依据。在班达对知识分子的界定中,知识分子应该倡导一种普遍主义的价值,其提供的价值应该是静态的、大公无私的和理性的。值得注意的是,班达认为知识分子不应带有任何实践的目的,“公正、真理和理性只要不带有实践目的就是知识分子的价值”[3],任何带有实践目的的观念在班达看来都是知识分子的背叛。因而政治激情、民族主义、阶级理论等一切与世俗事务有关联的行为,在班达那里都是不允许的。在班达心目中,知识分子的理想状态是形而上的,生活的价值在于超尘脱俗。所以他一再重申,知识分子的价值应当坚持抽象的普遍价值。换言之,知识分子应该进行纯粹的思辨,追求普遍的真理,探讨永恒的普遍事物,对一切政治激情、民族主义、国家集体、阶级理论、社会制度、乃至其他世俗事务进行抵抗。班达这些抵抗性言论成为后来知识分子批判性的重要来源,特立独行、对权势说真话、对现有秩序进行抵抗、反对现实、远离实践和世俗事务成为大多数知识分子的标签和行为准则。不难看到,现在大多数知识分子的批判性言论大抵都在班达所列举的知识分子的背叛行为行列。兴许在他们看来,对这些背叛行为进行批判和抵抗能彰显其真正知识分子的身份。
然而不可忽视的是,班达写作《知识分子的背叛》(1927)时刚好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亲眼目睹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些知识分子为了政治利益表现出的政治激情,科学技术研究助长战争中的杀戮,知识分子运用他们的知识建立起“民主”的、“国家”的秩序,但根本目的却是统治人民、让人民服从管理。在班达看来,这些行为都是非理性的、压抑人性的,而知识分子恰恰运用他们的知识造成了这一切,“在现实运动中兴风作浪”。[4]因而,班达把知识分子的价值从现实和世俗事务中抽离出来,退居到形而上的普遍价值和纯粹的精神形式上。显然,班达的理论仅限于观念世界,远离政治激情和世俗事务,实际上连班达自己都没有做到。班达扬言“科学只有在不考虑任何实践目的而专门研究真理本身的范围内才是知识分子的价值”[5],但是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中,科学研究如果不用于拯救人类生命,那么作为研究人员的知识分子又如何体现出“对具体人性的爱”?[6]
萨义德(Edward Waefie Said)对知识分子的反思提供了另一种解释。他详细论述了知识分子的价值和责任。他注意到班达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是“特立独行的人,能向权势说真话的人”。[7]他认为班达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斥责腐败、保卫弱者、反抗不完美的或压迫的权威。”[8]不难看出,萨义德在知识分子应该保持批判性、并“对权势说真话”这一点上深受班达影响。但与班达的超尘脱俗、远离世俗事务不同,萨义德认为知识分子应该是现世的、世俗的,应该对现实社会具有责任。他认为,真正的知识分子是世俗的人,不论知识分子代表的是何种更高级的事物或终极价值,他们都活动于这个世界并服务于这个世界。具体说来,在萨义德的理论中,“知识分子是具有能力‘向’(to)公众以及‘为’(for)公众来代表、具现、表明讯息、观点、态度、哲学或意见的个人。”[9]知识分子具有服务社会公众的责任。在立场问题上,萨义德反对班达超越的知识分子价值观,认为并不存在普遍适用于所有国家和民族的价值。相反,知识分子应该代表本民族,协助本民族的社群建构共同、崇高的认同感。萨义德与班达一样,认为应该保持知识分子的批判性,对权势说真话,但他的这一出发点显然是出于服务社会的目的,“对权势说真话是小心衡量不同的选择,择取正确的方式,然后明智地代表它,使其能实现最大的善并导致正确的改变。”[10]
尽管知识分子古已有之,角色功能也随着社会经济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但是作为知识分子,其基本责任仍是增进人类的自由和知识,为社会公众服务。批判性只是知识分子的角色功能之一,而批判性的大行其道得益于科学技术和大众文化的迅速发展。以批判性著称的法兰克福学派,产生于资本主义繁荣发展的鼎盛时期,工业文明高度发展,大众文化、电子媒介高度发达。这种大众文化具有标准化、模式化、伪个性化的特征,成为统治阶级整合大众的重要工具。尤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兰克福学派早期成员亲眼目睹纳粹分子利用技术、媒介等手段对大众进行意识形态控制以达到反人类的战争目的,技术带来的毁灭性灾难令这些知识分子心有余悸,因此普遍对技术抱着批判态度。然而萨义德却认为,“知识分子的重大责任在于明确地把危机普遍化,从更宽广的人类范围来理解特定的种族或民族所蒙受的苦难”[11]才是知识分子面对灾难应有的姿态。而法兰克福学派的知识分子大多出身于富裕的中产阶级,如阿多诺(Theodor W.Adorno)、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等人,从小接受贵族教育和精英教育,深受高雅文化的熏陶,不太可能认可底层大众的审美趣味,因而对大众文化大力挞伐。这也不由得让人反思他们对大众文化的批判立场是否出于维护精英文化的立场。而当下科学技术和大众文化明显与当时不是一个量级,它们已俨然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同时普通大众的知识文化水平与鉴别能力大幅提高,一味进行批判显然并不足以反映真实的社会状况。尤其是这种观念性的批判往往与现实生活实践具有一定的距离。
葛兰西(Gramsci Antonio)在《狱中札记》中提出了“有机知识分子”的主张。有机知识分子是伴随着现代资产主义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具有阶级属性。他们一般是专业化的知识分子,渗透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通过其专业分工,承担起不同的社会职能。“所谓‘有机’,意味着知识分子与大众的统一,理论与实践的统一。”[12]在葛兰西看来,有机知识分子最重要的特点是不能脱离社会实践,尤其是参与无产阶级的社会实践,在实践中教育群众,与群众建立起“有机的”联系。博格斯(Carl Boggs)指出,“知识分子活动被理解为给阶级形成提供和谐和‘内聚力’”。[13]葛兰西的知识分子观反映了知识分子角色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变,这种角色的转变,与其说是知识分子的内在转型,不如说是外部社会发展所致。到了现代时期,社会飞速进步,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专业化的科技人员与管理人员进入社会的各行各业。葛兰西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变化,扩大了知识分子的外延。他认为“知识分子阶层在数量上和质量上都在发展着”[14],但他强调“知识分子与‘普通人’应有一种存在于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统一性”[15],可见,葛兰西把理论的重点放在了知识分子的实践性上。
而霍克海默却坚持认为知识分子的阶级属性随着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产生了变化,无产阶级日益被整合进社会中,知识分子应该与群众保持一定的距离、保持批判性。他指出,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的统治已经深入到社会大众文化和精神领域,而普通工人阶级却对此毫无察觉,反而在丰裕的社会物质生活中沉迷自我,丧失反思现实及批判社会的能力。因而霍克海默主张知识分子不再是服务于某一个阶级,而应该对整个社会进行批判,包括批判工人阶级,批判性才是知识分子的真正功能。古德纳(Alvin Gouldner)也认为,知识分子的批判式言论文化是首要的,无论是人文知识分子还是技术知识分子,“批判的话语文化是一种人文知识分子与技术知识分子之间的共同纽带”。[16]知识分子的实践性与批判性产生了激烈冲突。
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结合具有争议冲突的批判型知识分子与技术型知识分子的功能性质,提出其关于公共知识分子的看法,即知识分子应该区分批判功能和技术功能。在哈贝马斯心中,公共知识分子的产生是社会公共领域发展的需要。在公共领域里,公众可以保持民主言论的自由。有理性能力的公众甚至可以对一些政治问题进行自由、公开的讨论,共同探讨解决问题的途径。因而公共知识分子与专业知识分子不同,他们不仅拥有专业的知识,而且有强烈的现实关怀,关心社会和公共利害关系。而专业知识分子则是固守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对专业领域以外的社会和大众视而不见。相对而言,公共知识分子更有社会责任和担当,与批判型的知识分子更为接近,又具有一定的实践性,即使这种实践性往往仅是纸上谈兵。哈贝马斯将理性分为“实践”和“技术”,亦即批判理性与工具理性。在他看来,“‘实践’是对行动规范的合理有效性,而‘技术’是社会行动的合乎规范的目标的确立,是为取得特殊成果而对最佳工具的合理选择。”[17]而英国文化理论家托尼·本尼特(Tony Bennett)认为,哈贝马斯将理性一分为二之后,并没有提供方法将两者重新结合起来。麦克奎根(Jim McGuigan)也提出相同的问题,即知识分子怎样才能同时具备批判和实践两种功能?他认为批判的知识分子往往是学术性的,脱离了直接的实践联系;而实践的知识分子则是在实践语境中从事文化管理的文化工作者,更具理性形式。但在调解批判知识分子与实践知识分子间分隔状态时,麦克奎根又回到交往的普遍有效性上,并没有真正克服实践和技术两者之间的分离。
如果说哈贝马斯的公共知识分子对知识分子的角色功能有所拓展的话,那就是突出了知识分子的公共职能。首先,公共知识分子不再囿于批判性知识分子的研究范式,而是扩展了知识分子的职能边界。与法兰克福学派其他成员坚决固守知识分子的批判性不同,哈贝马斯的公共知识分子虽然也主要以批判性为主,但却是在肯定专业职责前提下对现实的强烈关怀。这一变化改变了批判性知识分子的原有格局。公共知识分子在承袭了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传统的同时,应社会专业分工的变化统合了葛兰西的有机知识分子的特性,把批判性与知识分子的专业分工结合在一起。如此,从大学体制到大众媒体,从专业领域到文化研究,知识分子的批判性就渗透到了社会专业分工的各个领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公共知识分子不仅没有削弱知识分子的批判性,还反而使批判性成功向其他领域进军。在公共领域中,知识分子既在其内又在其外,发挥其专业特长,关怀社会现实。其次,服务对象转向公共领域和公众生活,不仅仅是对抗,更有为社会公众谋福利的公心。在前工业化时期,知识分子往往是文人、传教士、哲学家、艺术家,他们扮演的是救世主的角色,以人文理想为己任,主要职责是为世界奠定价值,而非为俗世服务。到了工业社会早期,高度政治化的雅各宾主义知识分子在制造和维护意识形态霸权中发挥关键作用,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影响和激励政治行动,动员人们成为社会变革的工具。“知识分子的作用被认定为超越市民社会内的局部分工之上”[18],而公共知识分子则是对公众关心的问题进行公开讨论。最后,从纯粹批判性向有限实践性转变,强化了对解决公共问题策略的研究探讨,社会责任加强。对以往的批判型知识分子稍加理解便不难发现,他们基本上是纯粹批判,并不对所批判之事物提供解决对策。从班达、萨义德、乃至法兰克福学派其他成员,他们的批判性一般是表明态度,指出不满。而哈贝马斯的公共知识分子则走出书斋,走向公共领域,对公众关心的问题进行讨论,并提出相应的解决对策。相对而言,这是一种进步。虽然公共知识分子提出的方案未必有效,但起码迈出了有限实践性的步伐,尤其在呼吁政府制定媒体政策规则、阻止传媒业寡头垄断方面产生了巨大作用。
尽管公共知识分子突出公共职能,走向了有限实践,然而在当今社会中是远远不够的。首先,公共领域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哈贝马斯区分知识分子功能的语境中,公共领域是古典资产阶级的公共领域,大众形成的公共意愿独立于政府之外,并在政府的权力运行中得到重视。不可忽视的是,在古典资产阶级公共领域中,文化拥有一定自治权,文化的自治权与公共领域连接,起到批判工具的作用。但大众消费文化形式蓬勃发展之后,文化从具有批判性的公共领域中分离出来,文化自治权被破坏,因而其提出的批判性解决策略就再无法产生作用。其次,社会分工、知识分子的专业化、体制化与哈贝马斯当时的社会已经不能同日而语。由于教育的普及和发展,人们的文化水平越来越高,知识分子的主要功能出现了英国社会学家鲍曼所说的从“立法者”向“阐释者”的转变。[19]同时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学术越来越专业化、制度化,“知识分子社会角色的职业化,都使得传统的关联解体了”[20],哈贝马斯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公共职能越来越弱。最后,社会经济、技术、信息化程度飞速发展,信息技术带来的有利影响已远远超过哈贝马斯当时不利影响。当下信息技术越来越发达,数字化技术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极大地提高了人们生活的便利度。网络空间已成为重要的公共空间,网络媒体、自媒体等技术为人们参与公共生活、关注社会现实提供了重要手段,这与哈贝马斯时代的传统媒体有着极大的不同,知识分子的公共职能也会有所不同。
马克思说,哲学家只是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在社会公共事务的紧急状态中,公共知识分子企图通过批判促进社会变革、提供另类选择的方案探讨,显然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它更需要知识分子从纸上谈兵进而躬身具体的社会实践。
托尼·本尼特认为,知识分子的功能在现代社会语境下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知识分子要在公共领域里发挥作用,一种比纯粹批判更好的方式,是作为文化管理员的身份参与到政府计划的文化资源配置中。“参与文化资源配置是知识分子以其身份服务社会的途径。”[21]这即是托尼·本尼特所言的实践型知识分子。作为文化管理人员的知识分子,在政策制定、艺术管理、文化管理等方面能够做出有益于民族进步、公众权益等方面的工作,而这些恰恰是批判型知识分子企图通过批判要达到的目的。本尼特认为,这并不是彻底否定知识分子的批判性。在他看来,批判的思想,只要引导方式得当,就会成为一种生产力,而不必在意行动者是谁。即“平等地考虑社会、经济、政治和道德等方面的限定在应用领域中的力量。”[22]一方面,知识分子工作的社会和文化管理部门具有批判的自反性,文化管理形式能够在反思性的自我监控中改进自身形式。另一方面,服务于政府的知识分子在管理文化、制定政策时展现出了他们的技术性,因而,实践型知识分子很好地把哈贝马斯分隔开来的批判理性与技术理性重新结合起来。
本尼特一再重申,只要是为社会、为公众谋福利,那么知识分子不管是批判的还是技术的,都在做着有益的工作,应“把调解问题看作是为了制度上和组织上连接新形式的需要”。[23]不难看到,本尼特提出实践型知识分子根本目的在于“为公众”,即最大程度地为人民服务,为人民群众争取利益。总体来说,实践型知识分子具有以下几个突出的特征。
首先,尽管公共知识分子的公共职能有所拓展并对公共问题进行一定程度的探讨,但是实践型知识分子却把这一公共职能付诸实践,躬身实践,不仅参与对策探讨、政策制定,而且能从实践中发现问题与不足,及时修正不适用于具体社会实践的政策条款。实践型知识分子的一大特征是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不再雄心勃勃地站在道德伦理的制高点上质疑、批判现有秩序和制度,而是转入专业领域内,用专业知识进行对各种可能于社会有益、对公众有益的社会实践。躬身实践的一大优势在于,把个人激情投入于解决人民群众切身困难,在看到广大人类的苦难之后,更能知道人民群众所需。不是局限于为公众发声,而是真正为公众做实事,解决公众所需。从这个角度来看,实践型知识分子更加注重自身的自反性。他们不仅能用专业知识造福人类、造福社会,而且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在具体社会实践中能够及时穿透事物表象看到问题实质,通过自身反思,在参与问题探讨、政策制定时,更能够有的放矢。
其次,在肯定实践型知识分子的实践性时,要警惕把实践型知识分子理解为没有任何主体性的政府的代言人。在政策研究和付诸实施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经过行政体制和政治程序,知识分子扮演参与其中的角色。本尼特认为“在政策形成的特殊领域中,知识分子能够通过其专业特长有所贡献,并在政策进程中向其他知识分子学习,知识分子之间得以相互接触和交流”[24],他们作为文化技术人员“能够针对政府配置的技术调整手段修正文化的功能”[25],进而促成社会的进步。伊恩·亨特(Ian Hunter)认为,政府体制本身具有独特的办公信条,具有一定伦理容纳。实践型知识分子是具有主体性的个人,他们工作的出发点在于为普通人民争取更多利益,而非运行的机器。实践型知识分子与专家治国型知识分子不同,虽然他们都供职于国家政府,但是专家治国型知识分子是单纯维护国家统治、社会运行的工具;而实践型知识分子的目的在于“为公众”,侧重公共性,无论是政策制度、负责规划还是社会管理,其出发点都是为普通群众争取更多资源,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多的资源、政策、管理上的帮助。在这个意义上,知识分子投身政府体制更能为公众制定更有利于公众的政策,更好地为公众服务。
再次,实践型知识分子所面临的社会语境已经不同于以前的语境。历史地看,批判型知识分子面临的社会语境是技术复制时代资本主义大生产,作为文化工业产品的大众消费文化兴起,大众文化成为资本主义统治普通大众的重要工具。而技术发展到当下社会,在监督政府工作和工作人员执法等方面提供了强大技术支撑;在惠及普通人民自身方面,普及教育、日常生活数字化、信息透明化等都使群众从技术发展中受益甚多。技术在当前语境中带给人民的益处已经远远超过它本身的缺点,在数字技术发展的大趋势下,知识分子与其批判其对传统的破坏,不如将技术最大程度为民所用。显然,知识分子走向实践也是历史所趋。
最后,知识分子走向实践是知识分子角色功能的回归。作为拥有更多知识的人,知识分子不应该偏安一隅、固守自己的四方阵地自娱自乐,而应该用知识促进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典型的知识分子如中国传统士大夫,不仅有知,还有德,是知识和德性的统一。他们作为社会精英,“有道德之责任教化乡里,为民请命,为天下开太平”[26],以天下为己任,以身作则,为天下百姓做实事。知识分子走向实践,是回归知识分子贡献社会的角色功能。诚然,知识分子的实践性回归并不是回归于社会文化精英的立法和启蒙,而是在经过批判以及批判性反思基础上更加为民的社会责任。
无论如何,走向实践已经成为知识分子融进社会的重要姿态。“对于那些渴望成为批判的知识分子的人来说,这就需要他们更加密切地审视自己的实践以及那些维持其实践的条件。”[27]毕竟,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实践才是检验真知的最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