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喜芳 井润田 顾蓓蕾
(1.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 2.上海交通大学数字化管理决策实验室)
自2019年年底开始的、先后爆发于武汉、西安、天津、吉林、上海等地的新冠肺炎疫情(以下简称疫情),已对中国乃至全球经济的经济、社会产生了短期和中长期影响[1]。从宏观层面而言,疫情对我国的债务和GDP产生强烈冲击[2],对我国的经济韧性、高质量发展[3]以及全球产业链地位[4]形成了挑战。从微观层面而言,疫情及其随之而来的区域性管控、市场静默,作为一种不可控的外生变量,对停工停产[5]、企业内部控制质量与绩效[6]、资源配置[7]、企业韧性与企业家信心[8]、员工心理恐惧[9]等带来了直接与潜在的影响。
近3年来,疫情对企业影响机制的相关研究正在不断完善。然而,目前的研究还存在以下薄弱之处:①调研对象主要是针对中国东北地区(辽宁)、中西部地区(武汉、西安)、“珠三角”地区,或采用无特定区域的随机样本,以“长三角”地区为样本的调查研究还比较匮乏。上海市及周边地区(以下简称上海地区)作为中国经济和科技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将此区域的企业作为样本纳入研究范畴,将丰富疫情影响的调研证据。②疫情至今,鲜有研究对疫情的区域差异性影响机制开展比较分析。中国不同区域的制度环境和产业结构既有相似之处,又各有特点[10]。例如,“长三角”地区与“珠三角”地区具有相似的价值追求和发展策略[11],然而这两个地区差异化的产业结构环境也会影响企业的核心能力构建、成长战略选择与产业转移决策[12]。由此,在疫情冲击下,对一些同类问题(如企业伤害度、疫后信心等)开展比较分析,有助于完善适合区域经济的疫情应对之策,提供较为现实的理论指引。③限于调研对象和范围限制,关于疫情对企业的影响程度、影响过程、应对策略还未引起足够的关注[13]。以往有关研究大多采用组织韧性[3,8]、资源依赖[7,8]等理论解释疫情的影响过程。然而,在同样的疫情冲击下,为何不同的企业会表现出不同的组织韧性,其背后的影响机理与逻辑还不是非常清晰。鉴于此,在外部环境动荡情境下,进一步深度探析不同地域、不同特征企业在应对疫情冲击举措方面的差异性,对丰富与完善企业治理相关理论大有裨益。
作为一种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疫情对全球企业运行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冲击[5~7]。企业因疫情被迫停工停产,不仅是个实践难题,也是个学术问题。
为从微观层面对疫情的影响原因、过程与后果的相关因素进行分析,学者们做了很多努力。除了前文所述的疫情整体上对企业绩效、资源配置等产生中长期冲击,一些研究还将受损企业按照企业规模、所属行业予以了细分,对疫情的影响机制做了更深入的研究。例如,赵丹丹等[14]以二手数据得出疫情对不同行业具有短期网络性、暂时性、机遇性等影响。SHEN等[15]以上市公司为样本,以二手财务数据分析了疫情对公司绩效的影响,并得出投资规模偏小的企业以及某些更易受冲击的产业(如旅游业、餐饮业和运输业等)在疫情下的绩效下降情况更为明显。李丹青等[16]和李芊霖等[17]分别以武汉市和辽宁省的企业为样本,通过调研得出疫情对中小微企业带来的伤害十分巨大,甚至面临严重的资金链断裂风险。还有一些研究对某一细分行业(如制造业[18]、快递业[19]、服务业[20]等)开展了疫情的影响机制研究。例如,对制造业而言,畅通物流、稳定价格等纾困政策比复工复产、税费减免等更具有紧迫性[18]。此外,CRAIGHEAD等[21]运用多种基础理论,构建了疫情下企业供应链整合和重塑的应对之策。
尽管目前关于疫情对企业影响机制的研究正在增加,但大部分研究仍多聚焦于宏观层面的经济后果,对企业的影响机理方面的探析还不够清晰,在影响特征和模式方面还缺乏理论层面的解释。
事实上,疫情与地震、海啸、飓风、矿难等一样,也是灾害之一,但自然灾害在学理上的影响机制研究就相对成熟很多。KREPS[22]认为,自然灾害微观影响的过程,其实是一个破坏社会秩序模式、影响社会单元韧性(一种能克服外部压力,从挫折中复原,甚至逆势成长的能力[8,23])的过程。还有研究认为,社会秩序模式会否被破坏取决于灾害事件本身(如战争、飓风、地震等)、影响(如周期长短、财产或心理等)、社会单元(家庭、企业、部队、政府等)与反应(防灾、备灾、救灾和恢复;结构重组或解体)4个要素[22]。进一步地,有学者从疫情影响组织韧性的视角,提出了相关关键因素,包括:影响过程(财务、心理、供应链、工程安全等)、社会连接(社会、技术、环境等),并构建了“易受伤性-适应性-组织韧性”的韧性模型[23]。
由上述相关梳理可知,疫情作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其对企业的影响动因、过程、后果与以往其他灾害研究有着相似的理论分析框架。鉴于此,在融入上述以往观点的基础上,本研究首先构建出适用于疫情情境的理论模型,包括以下4个维度:①疫情属性(如发生地域、受控时间、波动范围、严重程度、复发频率等);②疫情影响(如长期性、不确定性以及财产与心理等);③组织特征(如企业属性、企业规模、产业属性、产业链位置等);④自救能力(如社交网络依赖度、社交中断敏感性、适应能力等)。
然后,本研究拟基于上述理论框架,开展探索性数据分析。与实证研究法不同,探索性数据分析方法具有图表可视化、观点灵活性与对简单现象的深入分析等优势,通常用于研究主题较少或理论机理还不是很清晰的情境[24]。该方法由TUKEY[25]首先提出,后期被发展成为完整、科学的统计分析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既可以基于文献,也可以通过观察庞大或零散的多个数据间的交互反应过程,实现理论创造[26]。事实上,以往通过自然灾害表现而归纳构建的社会秩序模式就是运用了该研究方法[22]。
具体而言,当前疫情微观层面的研究方法以二手数据分析与问卷调查研究为主。基于前者的有关研究主要通过事件历史分析或者多元回归分析法关注疫情对企业产生的长期影响,结果变量通常是财务绩效[12、15];基于后者的有关研究则主要关注疫情期间企业管理者主观认知到的灾难影响及其随时间变化的模式,其分析结果将为认识疫情的灾难特征及其动态性提供证据。本研究采用的正是基于问卷调查的探索性调查法,并参考了发表在《管理世界》[27]《中国科学基金》[28]和Global Health Research and Policy[29]等国内外期刊上同样采用了该研究方法的论文,从而开展的跨区域对比研究。
基于前文有关文献回顾可知,探索性数据分析相关研究可以在理论框架的指导下通过以下步骤开展,即研究设计、数据收集、比较分析(如图表比较、方差分析、回归统计等)和理论总结[24]。
运用上述思路,本研究开展了相关研究设计。2022年4月底,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实验室“数字化管理决策”数字抗疫课题组以“疫情管控下企业复工复产痛点难点调查问卷”为主题,对“长三角”地区尤其是上海地区的上千名企业家、企业管理者开展了匿名问卷调研。该调研旨在深入了解2022年3月上海市突发的疫情及较长时间的管控对企业生产经营、成本、利润和用工带来的影响,以及企业在开展复工复产自救过程中的痛点难点、政策期望与疫后发展信心。
考虑到构建的理论框架及涉及的关键指标,问卷设计考虑了疫情属性(如管控时长)、组织特征(如企业性质、规模)、疫情影响(财产与心理)、自救能力(如疫后发展)等方面。此外,考虑到还将开展不同区域的比较分析,因此,问卷设计重点参考了有关已正式发表的疫情调研类论文的内容(如文献[17]等),包括:影响范畴、冲击程度、自救措施、疫后信心等。
调研问卷于2022年4月28日在线发布,主要面向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在读以及历届在上海地区工作的MBA和EMBA校友,以及一些社会界的企业家和管理者。截至2022年5月1日,共收到1 358份有效调研问卷。需要说明的是,在本次调研样本中,上海市的企业与上海市周边地区企业的相关部分数据交叉近似,无显著差异,因此,本研究在数据统计分析中做了综合处理。调研样本企业的背景情况表1。
表1 调研样本企业背景情况(N=1 358)
本研究拟基于已构建的“疫情属性、疫情影响、组织特征、自救能力”的四维理论框架,根据收集的数据开展描述性统计分析与相关比较,从而识别维度之间、指标之间的关系,以探索疫情在微观层面对企业的影响机理。
该部分主要从整体上考察此次疫情属性对疫情的影响,包括:疫情的受控时间、波动范围、严重程度、复发频率等对企业短期生存、长期发展、营业收入、用工人数、心理创伤、疫后信心、政策期望等方面。
3.1.1疫情对企业生产经营与用工影响的统计状况
疫情对企业生产经营与用工影响的情况见表2。
表2 疫情对企业经营影响情况(N=1 358)
3.1.2疫情下企业复工复产难点与自救行为的统计状况
疫情下企业复工复产难点与自救举措情况见表3。
表3 疫情下企业复工复产难点与自救举措
3.1.3对扶持政策期望与疫后发展信心的统计状况
2022年3~4月,上海市相继出台了《全力抗疫情助企业促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等政策。企业对扶持政策的期望、评价与疫后信心情况见表4。
表4 企业对扶持政策的期望、评价与疫后信心情况
在此部分,本研究主要考察不同企业特征(如企业属性、规模、行业、市场地位等)呈现出的不同的疫情冲击情况,及其各企业在灾难面前的反应与自救(如社交网络依赖度、社交中断敏感性、适应能力等)的差异性表现。
3.2.1不同性质之伤害度、复工复产难度与疫后信心比较
不同产权性质的企业在疫情后的表现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问题。例如,当问及“账上资金最多还能支撑多久”的问题时,民营企业的有关指数情况大大低于国有企业。有关数据见表5。
表5 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账上资金能撑指数情况
类似地,不同性质的企业对“最晚开工承受力”问题的回答也有显著差异。例如,调研中有45.2%的国有企业表示“可根据政府防疫要求,确定开工时间”。同样的问题,外资企业的有关比例为28.3%,而民营企业的相关比例仅为15.6%。具体到疫情管控对“营业收入”和“利润与用工的影响比较”的问题,民营企业对此受到的冲击最大,国有企业则相对较小。以用工变化为例,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的计划裁员选择数分别为59.0%、75.2%和69.6%。
考虑到后勤保障完善情况与疫后闭环管理下的复工复产具有一定相关性,本研究还对此开展了比较分析。有关数据显示,企业拥有独立食堂的比例差异显著,整体排序如下:国有企业((70.5%)>混合制企业(46.4%)>外资企业(35.3%)>民营企业(25.9%)。对开展复工复产难度的评估,感知“相对容易”的排序如下:国有企业(45.2%)>外资企业(36.2%)>混合制企业(29.8%)>民营企业(27.3%)。
关于企业疫后发展的信心差异问题,国有企业的信心指数最高,选择“有坚定的信心”和 “较有信心”的占比分别为30.1%、36.8%。与之形成反差的是,民营企业中选择“有坚定的信心”的比例仅占20.0%。需要关注的是,外资企业对此问题选择“有些忧虑”和“很悲观”的比例分别为30.7%和8.8%,仅次于民营企业。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的疫情伤害度和疫后发展与信心情况见表6。
表6 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的疫情伤害度和疫后发展与信心情况
3.2.2不同行业之伤害度、复工复产难度与疫后信心比较
不同行业在本次疫情中受到的伤害指数也呈现出一定的差异性。受到“较大伤害”的行业包括:餐饮住宿业(100%)、轻纺类制造业(95.7%)、文旅教培业(89.0%)、房地产业(86.4%)。具体到营业收入方面:近五成的餐饮住宿业、四成的电子制造业预计2022年的营业收入将锐减一半以上;四成左右的批发零售/仓储物流、机械/资源加工制造业预计减少的比例为11%~30%。
关于用工人数,认为“基本不变”的行业是金融、保险和证券业(42.4%)。裁员意向比较强烈的行业依次包括:餐饮住宿业(100.0%)、房地产业(81.8%)、文旅教培业(81.7%)、轻纺业(75.7%)、电子/机械/加工制造业(70.5%)、批发零售和仓储物流业(69.4%)。
关于“复工复产难度”的问题,认为“可远程办公”和“相对容易”的行业有金融、保险和证券业(78.2%)和信息技术业(60.1%);认为 “受到员工、上下游配套综合影响”导致“非常困难”的行业有批发零售业、仓储物流业以及机械制造业。在各类自救举措选项中:机械制造业、资源加工业、电子制造业计划“把公司搬到外地/国外”的选择数占比分别为21.3%、19.7%和12.1%;餐饮住宿业、文旅教培业、轻纺业对于准备“关闭公司”问题的选择数占比分别为18.4%、11.3%和8.9%。
最后,本研究还比较分析了不同行业对疫后发展的信心指数。由统计数据可知:相对乐观的行业有电子类与机械类制造业;比较悲观的行业有餐饮住宿业、文旅教培业、房地产业和建筑业等。不同行业疫后的计划与发展信心情况见表7。
表7 不同行业疫后的计划与发展信心情况
3.2.3不同产业链之伤害度、复工复产难度与疫后信心比较
对处于不同产业链位置的企业在疫情冲击下所受的伤害度有否区别这个问题,本研究通过比较分析企业在产业链中的位置发现,中游企业所受冲击最大,上游企业次之,下游企业则最小。例如,选择“损失惨重”的中、上、下游企业的占比分别为79.6%、78.7%、74.5%。此外,在产业链位置中,关于“复工复产难度”问题的整体排序为中游企业>上游企业>下游企业。例如,中游企业受“员工、上下游配套、运输、仓储等综合影响”更大(59.4%),下游产业选择“远程办公”的概率则较大(49.8%)。
不同产业链对疫后成本上涨因素有着不同评价:上游企业主要顾虑物流、原材料成本上升(40.3%、21.9%);下游企业则更担心防疫和人力成本上升(34.9%、31.0%)。由此,在政策诉求中,下游企业对“允许灵活的薪酬方式”的呼声较高,上、中游企业则对“加强运输等综合保障”的诉求更为紧迫。不同产业链位置企业的政策诉求比较情况见表8。
表8 不同产业链位置企业的政策诉求比较情况
3.2.4不同地位/规模之伤害度、复工复产难度与疫后信心比较
本研究还开展了不同市场地位的企业的疫情表现对比分析。有关结果表明,市场追随型企业对于“损失惨重”的选择数占比从平均数的24.1%上升到32.4%,而对于“面临破产”问题的选择数占比从平均数的6.9%上升到11.3%。即疫情管控下,市场追随型企业所受冲击更大。
从企业规模而言,大规模企业较之小微企业,抵御疫情管控的抗风险能力较强,且疫后信心相对较高。在剔除对年营业收入“不清楚”的样本后,有关结果显示,年产值200万元以下的企业和年产值10亿元以上企业选择“很悲观”的占比分别为17.4%、4.1%。不同市场规模和年产值企业的疫情伤害度与疫后信心比较情况见表9。
表9 不同市场规模和年产值企业的疫情伤害度与疫后信心比较情况
为更完整地展现疫情对不同区域企业影响机理的差异性,本研究基于已有的调研数据,对一些可识别的同类相关问题与已有代表性研究进行了对比分析。跨区域比较分析的代表性调研成果情况见表10。
表10 跨区域比较分析的代表性调研成果情况
在这一部分,本研究主要考察了疫情属性中的地域特征差异,包括不同的社会制度环境下,企业表现出的生存与发展、营业收入与用工人数、财产与心理影响及区域自救举措的差异性。
3.3.1不同区域企业的疫情伤害度比较
通过对全国性样本进行比较可知,疫情管控下企业能支撑指数不超过1个月的选择数占比为37.0%;在武汉地区的样本中,该比例占比为33.6%。另外,各地区企业对于“面临倒闭”问题的选择数比例有所不同。例如,武汉地区的占比为37.5%,辽宁为37.0%,陕西为14%。此外,还有31%的企业认为“影响很严重,将导致企业经营暂时停顿”。在广东地区,选择“非常严重,面临破产”与“影响巨大,几乎无法维持运营”的企业分别占2.9%与32.2%。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上海地区的样本中,认为“已濒临破产”与“现金流最多仅能维持1个月”的企业占比分别为6.8%、11.3%,能撑指数更高。
在疫情最大痛点问题评估方面,广东地区企业选择数占比排前3位的分别为员工工资支付压力(46.0%)、房租压力(39.6%)与订单取消(22.9%),而上海地区企业选择数占比排前3位的则为业务停滞(69.8%)、订单取消(56.5%)、复工复产困难重重(53.9%)。由此可见,上海地区企业与广东地区企业在用工人数变化、疫情痛点问题方面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3.3.2不同区域企业复工复产难点比较
本次调研中,在普遍受困于疫情的大背景下,上海地区仍有31.2%的企业选择了“可远程上班、复工复产相对容易”。与之相对应的是,此项问题在东北地区企业中占比为24.2%,在武汉地区占比则为19.1%。由此,可以从侧面比较佐证出上海地区的服务业的确更为发达。
值得注意的是,在企业痛点问题评估中,上海地区有近四成企业认为“上下产业链、供应链切断,复工意义不大”(37.2%)。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物流痛点问题在内地企业中没有被广泛提及。例如,对东北地区的企业而言,首先关注的是“担心疫情扩散”(61.8%),依次还有“地方政府要求延迟复工”(39.0%),“员工无法按时返岗”(24.3%)。对武汉地区企业而言,主要关注的问题依次是“市场订单减少”(67.8%)、“有订单但无法正常生产经营”(46. 7%)、“生产经营成本高”(38.9%)等,物流不通的问题还排在其后。
3.3.3不同区域企业政策期望与自救举措比较
本研究经比较可知,不同区域的企业对于金融纾困的期望也有所不同。例如,东北地区、武汉地区和广东地区的企业对于疫情现金流压力下希望得到贷款优惠与延期的期望的选择率分别为44.1%、45.0%和26.5%。与之相对应的是,上海地区的企业对融资的政策诉求迫切性排名为第六(25.9%),在此之前依次为阶段性税费减免缓(66.6%)、房租等运营成本减免缓(53.9%)、提供稳岗补贴(39.1%)等。由此对比可知,上海作为全球金融中心,有关疫情下金融纾困的问题的解决可能优先于内地。
另外,上海地区企业对“允许自行决定复工时间”(30.7%)、“加强材料发货运输等综合保障”(21.7%)等需求更为迫切。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武汉地区企业对相关问题的呼声仅为16.1%、10.2%,而东北地区企业对此问题的关注则更小,选择数占比分别为10.3%与5.2%。
对于“疫后需要政府提供哪些指导”的问题,较大比例的东北企业选择了希望提供“经济形势发展指导”(41.2%)和“市场销售指导”(31.9%)。与之相对应的是,上海地区企业对宏观政策的期望较低(小于20%),对一些较为现实的政策则更为关注,如“疫后绩效薪资模式优化”(30.2%)。
4.1.1疫情整体冲击结论与理论解释
(1)命题1疫情对上海地区企业的冲击非常严重:有七成多的企业有裁员计划;五成企业没有、也不具备疫后复工复产需要的后勤设施条件;四成企业多对疫后发展信心不足。
(2)理论解释从疫情属性与疫情影响看,疫情作为突发灾害,无论是持续时长、涉及范围、复发频率与严重程度,都比地震、飓风等灾害性事件带来了更为持久、间歇性突发的影响。这种创伤不仅仅是财产上的,也是心理与精神上的[23],不仅会让企业承受市场萎缩、客户流失、营业收入下降等困难,更会让其面临要否裁员甚至关闭的痛苦选择[28]。为避免陷入资源耗尽绝境,一些企业启动了降薪、放缓扩张速度等自救举措,也采用了诸如组织变革、数字化转型、创新创业等长远计划[13,27,28]。然而,变革意味着承担更大压力,消耗更多组织资源[13],再加上疫情属性中蕴含的持续时长、复发频率等不可预测性因素,企业信心严重受损,这也是上海地区企业遭受前所未有冲击的原因。
4.1.2不同类别企业疫情下所受冲击及其理论解释
(1)命题2疫情冲击具有结构差异性:对小微企业冲击大于大中型企业;对市场普通企业冲击大于主导型企业;对民营企业、外资企业的冲击大于国有企业;对餐饮住宿、房地产业、文旅教培等行业的冲击大于其他行业。同时,不同类型企业的自救举措与疫后信心也表现出较大差异。
(2)理论解释基于资源基础理论视角,不同的组织特征代表了组织异质化的资源优势[31],而组织的异质性资源优势与疫情下的组织韧性高度相关[23],因此,在同等外在冲击下,企业受到的伤害、疫后信心等会呈现异质化表现。与之相对的是,在外部环境动荡、预期绩效降低的情境下,小规模企业由于具有风险厌恶和不敢冒险等特征,更容易受到风险冲击,因此,在疫情下遭受的损失会更大。
此外,基于资源依赖理论视角,组织自身难以拥有生存所需的全部资源,任何组织都无法作为一个独立实体得以生存[32],而组织特征与对外部资源的需求构成高度相关。例如,较之制造业,餐饮住宿业、房地产业更依赖社交网络,对“社交中断”更为敏感,因此,在长时间的“隔离”“封闭”“市场静默”和“人流阻断”情境下,受到的冲击会比制造业企业更大。
4.1.3不同区域冲击与自救及其理论解释
(1)命题3不同区域在疫情中冲击与应对举措呈现差异:相较于东北地区等内地企业,上海地区企业采用远程办公的比例更高、对金融扶持政策期待较小,“上下产业链、供应链切断”等成为该地区企业的不能承受之痛。
(2)理论解释受制于差异化的经济、技术、市场环境、资源禀赋[12,13],不同区域的企业会呈现出不同的压力传递机制[13]与发展策略[11],并做出异质化的危机应对举措[13]。黄送钦等[13]指出,疫情爆发前所在地区的营商环境越好,企业活跃程度越高,该地区企业所受负向影响将会越强。本研究通过大规模问卷调研证实了以下影响机制:一方面,上海地区企业的营商环境更好(如应对危机过程中采用远程办公的比例更高),且由于位居全球金融中心,对金融扶持、疫情下企业发展指导等期待更小;另一方面,上海地区企业在疫情后遭受了更大的其他区域没有广泛提及的创伤(如“上下产业链、供应链切断”等成为最大的痛点之一)
本研究对上述研究命题以及涉及的理论框架维度与理论解释进行了小结(见表11)。
表11 命题总结、考察维度与理论解释
(1)本研究通过构建“疫情属性、疫情影响、组织特征、自救能力”的四维理论框架,对以往解释疫情影响的组织韧性[3,8,23]、资源依赖等理论[7,8,13]予以了更为深入地分析,为突发性公共灾难事件在微观层面的影响机理提供了理论指引。
(2)通过大规模问卷调查,对上海地区企业的生存发展状况、复工复产难度与政策期望问题开展了调研分析。这种及时、广泛的调研及分析,丰富了我国疫情影响相关研究,对有关研究的范围、程度与相关性进行了扩充,揭示了同等外力冲击下企业的异质性表现形式,为认识疫情的灾难特征及其动态性提供了研究证据。
(3)从跨区域对比视角,对疫情对区域冲击差异性作用机理展开探索,总结了“长三角”地区企业独特的疫情影响机理,丰富了疫情对区域经济的影响机理研究,从而为地方政府精准施策提供更好的理论指引。
(1)企业层面:提升组织韧性,增强突发事件应对能力企业是经济社会发展的活力源泉,也是疫后最重要的自救主体,面对疫情,企业当积极探索突围之道。从提升突发事件的应对之策而言,企业应提升危机事件处理能力,降低扩张速度,加快数字化转型步伐,开展组织架构调整,整合优势资源,开展线上直播等新业务、新模式,多措并举来应对资金链、产业链与供应链危机。从提升组织韧性的角度而言,企业应坚持长期导向,修炼内功,增强研发与创新能力,健全治理结构,提升管理水平。
(2)政策层面:将纾困资源向微观与弱势企业倾斜针对疫情引发的可能的企业关闭潮,政府有关部门的相关政策要有所倾斜,同时也要增强财政的微观直达性。有关部门可提供更为广泛、直接的帮扶制度,以避免企业破产、外迁,引发相关的社会动荡。例如:对不外迁、不裁员的参保企业或受困严重的小微企业给予社会保险费返还、补贴等政策;不将受疫情影响的企业失信行为纳入失信名单等;充分重视调研中反映的扶持政策透明度不高的问题;做好政策闭环管理,强化政策实施效果的动态评估,把企业能否继续生存、是否满意等纳入政府有关部门的考核范畴。
(3)行业层面:精准识别政策诉求,分类施策对于制造业及批发零售、仓储物流业而言,政府有关部门的政策发力点在于出台财税金融政策扶持、加强协调发货运输综合保障。对受损惨重的餐饮住宿业而言,相关政策的重心则在于降低房租、职工四金减免缓及融资优惠。对房地产业而言,尤其要防止资金链断裂;对文旅教培业,要助力降低经营成本,允许实行阶段性灵活薪酬方式。对金融业、IT、科创产业而言,有关部门的政策尤其要在降低运营成本、提供资金支持、股权质押等方面发力。
(4)区域层面:构建区域统筹协调机制,加快经济秩序恢复针对“长三角”地区金融扶持力度更大、市场成熟度更高的特点,政府有关部门的政策发力重心应在保障市场秩序的恢复;适度、及时、合理参与社会防疫治理,而非“过度”甚至“株连”;避免疫情防控措施(如核酸检测)层层加码与“一刀切”乱象。同时,还应利用既有的一体化机制,推进区域协同联动,确保区域内的“人流”、物流尽可能正常运转。以“长三角”地区为例,应尽快构建由上海、杭州、宁波、南京、合肥参与的保通保畅协调机制,强化跨关通关应急事件的快速响应和协同处置。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由于疫情爆发的时间、程度、持续时长、管控措施、样本的选择与界定、调研问题侧重等差异,由此开展的区域间比较分析可能存在一些偏差。未来研究在设计调查问卷时,可在对上述关键控制变量进行统一界定、统筹设计的基础上,对代表性重点区域开展调研与对比研究,从而为我国区域经济应对疫情提供更充分的经验证据与理论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