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出身会影响大学毕业生的收入吗?
——对促进阶层流动的一些启示

2022-11-16 09:23葛玉好
教育与经济 2022年5期
关键词:城乡毕业生个体

葛 鹏, 葛玉好

(1.浙江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 杭州 310018; 2.中国人民大学 劳动人事学院, 北京 100872)

一、引言

近来部分学者关注到大学毕业生收入的城乡差异并进行了实证研究(如,岳昌君[1]、王玉洁等[2]、肖富群[3]、谢宝国和王远伟[4])。上述研究虽然强调了家庭背景等因素对城乡大学生收入差异的解释力,却很少关注这些因素所蕴含的成长环境差异对城乡大学生性格与偏好的影响,这些非认知能力的差异可能是影响个体长远发展的重要机制(Heckman等[5],宋志一等[6],汪小圈等[7])。因此,本文试图考察城乡大学生在社区和家庭成长环境上的差异对其收入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探索影响个体发展的重要因素,以期对促进我国社会阶层流动有所启发。

对比既有研究,本文的新颖之处在于:第一,从童年成长环境的角度探讨城乡大学生在风险偏好等非认知能力上的差异如何影响其收入,此前研究将模型中“解释不了”的城乡差异归因于纯粹户籍歧视[2],鲜有考虑成长环境对大学生偏好、性格的长期影响;第二,本文选择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六年的横截面数据进行实证分析,数据具有全国代表性且样本量较大,并能衡量受访者在风险偏好等方面的差异;第三,由于城乡之间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并不均等,在估计城乡大学毕业生收入差异时存在样本选择性偏误问题,本文对选择偏误的存在及影响进行了探讨。

二、文献综述

尽管对大学生就业和收入问题的研究在数量上相当可观,但城乡差异在其中往往是被“顺带”提及的,对此王晓焘[8]指出,不少研究强调了家庭背景和社会资本在大学生就业中的显著作用[9-11],却对无论在家庭背景还是社会资本方面都具有明显不同的城乡差异视而不见。

已有部分学者关注到大学生在就业及收入上的城乡差异,尤其体现在以下两组实证研究中。第一组研究基于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对全国高校毕业生就业状况抽样调查数据[12]。基于2011年数据,王玉洁等考察了城乡户籍大学生在就业起薪、行业进入和进入国有单位三个方面的就业差异,指出农村户籍大学生在上述三方面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劣势。他们发现农村户籍的毕业生起薪低于城镇户籍,主要是由家庭背景(特别是家庭收入)上的劣势导致的[2]。基于2013年数据,张旭路等发现,城市籍大学生的平均工作起薪高于农村籍大学生,且前者有更高比例进入主要劳动力市场。他们指出,农村籍大学生在物质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双重边缘化中处于不利地位[13]。此外,基于2017年数据,岳昌君发现,城乡大学生之间就业质量差异显著,城镇户口毕业生的月起薪高于农村户口毕业生,前者的就业满意度也更高。他指出,就业状况的城乡差异与高等教育某些方面的城乡差异相关。一方面,城乡之间入学机会差异显著;另一方面,城镇户口学生在能力增值方面自我评价更好[1]。另一组研究基于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解决农村生源毕业生就业难问题跟踪调查研究”的调查数据,肖富群和王晓焘分别探讨了城乡背景对大学生初次就业结果的影响,前者发现经济条件、社会资本等城乡差异因素均会影响大学生的初次就业[3];后者认为城乡生源大学生的就业机制并不完全相同,因而性别、家庭背景等多个变量对大学毕业生就业的影响在城乡生源样本间存在差异[8]。

上述研究探讨了城乡户籍大学毕业生的收入差异,从家庭背景、社会资本、在校表现、个体人口学特征方面对可能的影响机制进行讨论,并将模型中“解释不了”的差异归因于纯粹户籍歧视(如,王玉洁等[2])。显然,这些研究较少考虑城乡成长环境对大学生性格和偏好的影响,而这些非认知能力的差异可能对个体发展产生长远影响。很多研究已经发现,童年时期的成长环境对个体未来发展具有重要影响。Fox指出,童年成长环境不仅会影响个体大脑发育及身体健康,还会对其未来的社交能力、情绪控制乃至个人成就的取得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14]。在城市或农村长大的个体,其成长的社区环境及家庭背景都存在很大差异,而这两方面差异对个体未来发展的影响均已得到很多证据支持。

对于社区成长环境如何影响个体长远发展,Chetty等考察了美国MTO(the Moving to Opportunity)项目的效果。实施于20世纪90年代的MTO项目随机挑选4604户生活在贫困区域的家庭,让其搬迁到收入水平更高的区域。作者发现,如果搬迁时儿童年龄低于13岁,其大学入学率及未来收入会得到显著提高,且成为单身父母的可能性更小。这些低于13岁的儿童在成长到25岁左右时其平均年收入比对照组高出31%。他们发现,儿童搬迁的收益随年龄增长而递减,即童年时期在良好的环境成长时间越长,对其长远发展越有利[15]。Chetty和Hendren此前研究500万户有过搬迁经历的家庭,也发现社区收入水平对儿童未来发展存在显著影响,个体在童年时期成长于更好环境下的时间越长,其大学入学率及成年后的收入也会越高[16]。对于社区环境影响个体未来发展的机制,此前文献主要考察不同环境下长大的个体在教育和健康等传统人力资本禀赋上的差异,而近年如Heckman等[5]越来越多的研究指出,成长环境会对个人情绪应对机制和性格倾向产生潜在影响。这种不易观测的内在特征差异可能导致的结果是,即便城乡孩子的教育和健康水平相似,其个人发展也会存在较大差异。

除了社区环境的影响,家庭成长环境对儿童未来受教育水平、劳动力市场参与情况、收入水平、健康状况和犯罪率等都有重要影响(Duncan和Brooks-Gunn[17];Bratberg等[18];Milligan和Stabile[19];Dahl和Lochner[20])。对个体未来发展产生重要影响的家庭养育环境,同家庭经济条件及父母教育背景密切相关。对于家庭经济条件的影响,Duncan和Brooks-Gunn发现,家庭经济条件对个体未来成就有显著影响,家庭收入越低,对儿童负面影响越大,且在儿童早期比在其青春期时影响更大。他们指出,经济上的不安全感会通过影响父母的心理健康,来影响其养育子女的能力[17]。Akee等利用无条件向家庭转移收入的准自然实验进行追踪研究,发现家庭收入上升能显著改善儿童的情绪和行为健康以及性格特征,且对初始禀赋最劣势的儿童帮助最大。他们发现,提高家庭收入能改善父母间关系,这也是影响儿童情绪和性格发展的潜在机制[21]。Milligan和Stabile[19]与Dahl和Lochner[20]分别利用加拿大和美国改革生育补贴和税收条款所产生的家庭收入的外生变化,来解决遗漏变量问题,都发现童年早期的家庭收入会影响儿童未来的发展成就。关于家庭经济条件影响个体未来发展的机制,Knudsen等发现,低收入及与之相关的压力会影响儿童的神经系统发育与性格形成,进而有损其未来发展[22]。另外,Bronfenbrenner和Morris指出,家庭收入低会对父母造成心理压力,致使其产生不良养育行为,这在儿童早期阶段对其未来影响尤其不利[23]。

家庭经济条件之外,父母的教育背景也会影响养育氛围,进而对子女未来收入产生影响。张世伟和吕世斌指出,父母的教育背景(尤其是母亲)对个人教育回报的影响显著,随着父母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其对个人收入的正面影响也在逐渐增大[24]。宋志一等也发现父母的教育背景对子女性格发展有很大影响,母亲学历的影响尤其显著。他们解释说,抚育子女等家庭内部事务多由母亲承担,而学历背景不同的母亲无论对子女的教育观念与方式,还是自身的价值观和行事方式都大相径庭,这些对子女的性格培养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6]。

成长环境对个体发展的长远影响可以通过外生事件的冲击加以验证。汪小圈等在研究幼年经历大饥荒对个体自雇行为的影响时,发现幼年经历较严重饥荒的个体更不愿选择自主经营,也更不愿进行金融风险投资,这可能是因为幼年饥荒经历影响了个体的风险偏好,进而对其成年后的职业选择产生影响[7]。而如果风险偏好提高,Shaw[25]和陈其进[26]均发现其会对个体收入有显著正向影响,他们指出,越偏好风险者将分配更高比例的财富和人力资本进行风险投资,从而工资越高且增长越快。Guiso和Paiella[27]、王聪和田存志[28]等的研究也发现,风险偏好对金融投资等风险决策有重要影响,越喜好风险的个体越偏向风险更高的投资选择。

可见,社区和家庭成长环境可能对个体性格与偏好产生重要影响,进而影响其未来发展。有学者对我国城乡儿童在性格方面存在的差异进行了专门测度。李丹等发现城市儿童的社交合作能力显著高于农村儿童及流动儿童,并指出个体在社会交往机制上的差异会对其未来成就产生潜在的影响[29]。陈木龙和张敏强发现,农村儿童的孤独感普遍高于城市儿童,而农村儿童的内倾性人格特征是加深他们孤独感的重要原因。他们认为,如果孤独感严重,则可能伴有其他心理障碍,进而影响其学业的顺利完成及成年后的社会适应[30]。这些研究显示城乡儿童确实会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产生性格差异。

上述文献从社区和家庭层面揭示了童年成长环境对个体未来发展的影响,不过此前研究较少探讨农村孩子在接受高等教育后能否摆脱成长环境的不利影响。本文以大学毕业生群体为研究对象,考察成长环境的城乡差异对其收入的影响以及背后的影响机制,拟揭示我国农村大学生是否存在跨阶层流动障碍,并给出促进我国社会阶层流动的建议。

三、数据和相关描述性统计

本文所使用的数据来自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负责调查的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该数据从2003年开始调查,样本覆盖我国31个省/市/自治区。由于每年的调查中大学毕业生的样本量有限,本文将2008、2010、2011、2012、2013、2015年共六年收集的横截面数据综合起来使用(2009和2014年CGSS未做调查)。CGSS调查内容涵盖了个人特征、家庭情况、户籍迁移、职业收入、家庭投资等指标。

考虑到60岁之后劳动者普遍进入退休年龄,其退休金、养老金等收入不足以代表其参与劳动力市场时的收入状况,所以本文将样本限制在60岁及以下,同时CGSS问卷的受访者年龄均在18岁以上,因而本文样本年龄为18~60岁。由于本文的研究对象为大学毕业生,且研究生样本量只有349人,因此本文只选取最高学历为大专和本科的毕业生,剔除收入数据空缺及年收入为零的样本,得到有效样本共5758人,其中大学本科2646人、大学专科3112人,分性别来看,男性占总样本量的54.57%,女性45.43%。

CGSS在问卷中调查了受访者当前的户籍性质及农转非的时间,一般而言,受访者的居住地类型(城、乡)同其户籍性质一致,对于少数居住地同户籍性质不一致的受访者(如跟随在城市打工的父母居住,但无法落户城市),其家庭成长环境也同自身户籍状况有着较大的关联。因而本文以受访者幼时属于农村户籍表示其童年的成长环境为农村,同时参照Chetty等[15]的研究结果,以13岁为界限,即取13岁及之后经历农转非以及现在仍是农村户籍表示受访者童年的成长环境为农村,而出生即为城市户籍表示受访者童年居住在城市。

由于缺乏直接度量受访者风险偏好的指标,本文参照汪小圈等[7]的研究,以是否进行股票投资度量受访者的风险态度。在东部和非东部地区工作的大学生在竞争压力、收入稳定性上都存在较大差别,因而就业地区这一变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受访者的风险偏好。此外,父母教育背景(宋志一等[6])和家庭经济收入(Bratberg等[18])等都对子女性格有很大影响,因此本文使用父母最高受教育年限和受访者14岁时家庭所处等级、父母是否有行政级别、父母所在单位类型来衡量家庭成长环境的差异。本文因变量为受访者前一年总收入的对数。表1给出了本文所用的主要变量及详细定义。

表1 主要变量及详细定义

表2为对城市和农村大学毕业生各项指标的描述性统计。平均来看,城市大学生收入水平更高、更倾向于在东部就业、且更多进行股票投资,此外,他们的父母受教育水平和14岁时家庭等级及父母有行政级别的概率也高于农村大学生。具体而言,城市大学生的父母受教育年限比农村大学生高出2~3年,父母有行政级别的概率比农村大学生高16.9%,在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或军队工作的概率高22.8%。此外,城市大学生在东部地区工作的比例比农村大学生高17.1%,进行股票投资的可能性高7.9%,年收入也比农村大学生高7.9%,这显示,城乡大学生的收入差异可能同其在风险偏好等方面的差别有关。

表2农村和城市大学毕业生样本的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检验

(一)主要模型设定与实证结果

1.样本选择性偏误探讨

本文选择大学毕业生样本分析其收入的城乡差异,存在选择性偏误问题,本节就选择性偏误对实证结果的潜在影响进行探讨。

如果城乡出身独立于个体读大学的机会,那么通过估计城市和农村大学生的收入差异,即可得到两类群体的平均因果效应。用Wi表示个体是否为大学毕业生的虚拟变量,该个体的收入水平为Yi。个体在城市或农村长大会带来收入水平和上大学机会两种不同的潜在结果,分别记为{Y1i,Y0i}和{W1i,W0i},于是收入水平Yi和能否上大学Wi有赖于城乡出身和潜在结果的相互作用:

Yi=CiY1i+(1-Ci)Y0i

(1)

Wi=CiW1i+(1-Ci)W0i

(2)

其中,Ci=1表示在城市长大,Ci=0为在农村长大。若Ci独立于个体进入大学的机会,则可以如此估计Ci对Yi和Wi的因果效应:

E[Yi|Ci=1]-E[Yi|Ci=0]=E[Y1i-Y0i]

(3)

E[Wi|Ci=1]-E[Wi|Ci=0]=E[W1i-W0i]

(4)

此时我们分别将Yi和Wi关于Ci回归就可以得到平均因果效应。

在本文给定大学毕业生群体的情况下,即在Wi=1的所有个体中对Yi关于Ci进行回归,此时得到的估计值就是当Wi=1,Ci取值分别为0和1时显示出的平均收入上的差异:

E[Yi|Wi=1,Ci=1]-E[Yi|Wi=1,Ci=0]=E[Y1i|W1i=1,Ci=1]-E[Y0i|W0i=1,Ci=0]

(5)

由{Y1i,W1i,Y0i,W0i}的联合分布与Ci相互独立可知:

E[Y1i|W1i=1,Ci=1]-E[Y0i|W0i=1,Ci=0]=E[Y1i|W1i=1]-E[Y0i|W0i=1]

(6)

可知其中存在选择性偏误:

E[Y1i|W1i=1]-E[Y0i|W0i=1]=E[Y1i-Y0i|W1i=1]+E[Y0i|W1i=1]-E[Y0i|W0i=1][31]

(7)

在上式中,城乡出身对大学毕业生收入造成的差异等于城乡出身对大学毕业生群体带来的因果效应(E[Y1i-Y0i|W1i=1])加上一个选择偏误项(E[Y0i|W1i=1]-E[Y0i|W0i=1]),这一选择偏误项反映的是城乡出身会影响个体成为大学生的概率这一事实。

不少文献指出,中国的城乡之间存在高等教育入学机会上的差异。乔锦忠 测算发现,1996-2005年,城乡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差距指数从3.19降至1.44,城乡高考录取率的差异从13.28%下降到5.46%[32]。王伟宜和吴雪也发现,虽然城乡高等教育入学率的差距在逐年缩小,但农村孩子目前仍面临着读大学机会上的不平等。他们指出,城镇家庭子女拥有较多的经济资源、文化资源和社会资源,因而他们考入大学的可能性更大,与之相反,由于农村家庭能提供的与学业有关的资源极其有限,加上农村的学校教育质量不高,因而在农村只有少数非常优秀的人可以达到大学的录取标准[33]。

可见,由于城乡学生在读大学机会上存在差异,农村能考入大学的学生平均能力应当高于城市学生,在这种情况下,上式的选择偏误为负,即E[Y0i|W1i=1]

农村大学生作为从农村中“极度正向选择”的群体,其较高的认知能力应体现为较高的收入。但无论是从调查结果还是表2的描述性统计,我们都发现了相反的现象:城市大学生的平均收入高于农村。如果研究发现城市大学生的平均收入显著更高,则可知城乡环境差异对大学生收入有着极大的影响,致使在农村大学生平均认知能力更强、且城乡收入差异存在负向偏误的情况下,城市大学生的收入依然显著更高。

如此,城乡之间的阶层固化问题便是依靠个人能力很难打破的。本文的主要目的在于通过城乡收入差异探究农村大学生是否存在跨阶层流动障碍,并考察其背后较为关键的影响机制。由于目前未找到合适的对城乡大学生群体进行能力排序的变量,上述选择偏误暂时无法消除,为此,我们在后续对结果的讨论中将考虑这一偏误的存在,在此基础上对城乡收入差异背后的影响机制进行探讨。

2.主要模型设定

由于受访者童年在城市还是农村长大是受访者无法选择的外生因素,同时父母因素可以在回归中加以控制,所以关键自变量并未存在严重的内生性问题,因而本文使用简单的OLS方法进行回归,这和其他研究城乡大学生差异的文献方法一致。在研究城乡成长环境对大学毕业生收入的影响时,本文通过逐步加入控制变量的方法,考察其背后的影响机制。相关模型设定如下:

lnincomei=α+βchildhoodi+γpersoni+σyeari+τeasti+φfamilyi+θparentedui+εi

(8)

其中,i表示受访者,lnincome为年收入的对数,childhood为城乡成长环境的虚拟变量。控制变量personi指个体特征(性别、年龄、年龄的平方、是否党员),year为调查年份,east为地域特征(当前是否居住在东部地区),family指家庭条件(14岁时家庭所处社会等级、父母是否有行政级别及是否在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或军队工作),parentedu为父母学历。在对收入回归的过程中,本文先加入关键自变量童年居住地(城市/农村),并控制住个体特征与年份虚拟变量,看自变量的系数及显著性水平。然后,逐步控制地域特征、家庭条件及父母的受教育年限。通过观察这些变量系数的显著性和城乡成长环境系数及其显著性的变化,来了解城乡差异背后的影响机制。

3.实证结果

表3给出了对全部大学生样本进行回归的结果。第(1)列的结果显示,在城乡收入差异存在潜在负向偏误的情况下,城市大学毕业生的收入依然显著高于农村,显示农村大学生的确存在跨阶层流动的障碍。性别、年龄、年龄的平方项等个体特征均对其收入有显著影响。男性相较女性平均年收入高26.9%;年龄的系数为正而年龄平方项的系数为负,这说明大学毕业生的收入开始时随年龄增长而上升,约42岁达到顶点后逐渐下降。

表3 大学毕业生城乡成长环境对收入的影响回归结果

我国东中西部地区经济发展程度差异较大,东部地区居民的收入水平较中西部高,因而东部地区吸引了更多大学毕业生。统计发现城市大学生更倾向于在东部工作,同时东部地区各种竞争更为激烈。表3第(2)列的结果显示,在回归中加入“是否在东部地区工作”变量后城乡出身的影响不再显著,此外,在东部地区工作的大学生收入比中西部高52.3%,显示是否在东部地区工作可能是城乡成长环境影响收入的一个重要机制,而区域选择可能同城乡大学生在风险偏好上的差异有关。后文我们将对这一影响机制做进一步分析。

表3第(3)列中,加入受访者自评其14岁时家庭所处社会等级、父母当时是否有行政级别及父母当时是否在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或军队工作后,城乡成长环境依然对收入有显著影响。由于家庭所处社会等级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父母的经济和社会地位,父母是否有行政级别及其工作单位类型能反映父母的政治资本强弱,该结果显示,父母的社会地位高低及政治资本强弱并非是导致城市大学生平均收入显著高于农村的主要原因。由于控制住家庭等级时,父母级别和所在单位并未显著影响收入,且2008和2011年调查时未问及父母级别和单位情况导致样本损失,因而在第(4)(5)列中,在加入家庭等级的情况下不再控制父母级别和所在单位。

表3第(4)列的结果同第(2)列相似,加入父母的受教育年限后,城乡出身的影响也不再显著。结果还显示,父亲的受教育年限每增加一年,大学生的年收入会提高1.4%;母亲的受教育年限每增加一年,大学生的年收入会提高1.5%。这与表2的结果相吻合,农村出身的大学毕业生其父母的受教育年限都低于城市,其中母亲受教育水平的差别更明显。父母受教育年限的差异会对子女性格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可能是导致城乡大学毕业生收入存在差距的重要原因,后文也会对此做进一步分析。

表3第(5)列在回归中同时控制当前所在地区和父母受教育年限及14岁时家庭等级后,城乡成长环境对大学生收入的影响变成显著为负。这一结果背后的原因是,农村能考上大学的学生是“极度正向选择”的群体,平均认知能力会高于城市出身的大学生。因而,如果其他条件相同,农村大学生毕业后的平均收入应该会高过城市大学生。逐步回归的结果显示,父母受教育年限及毕业后工作地区选择是导致城市大学生收入显著更高的重要因素。

(二)稳健性检验

上文我们对全部样本进行了回归。但是,在大学毕业生群体内部,本科和专科毕业生、普通教育和成人教育之间仍存在较大差别:成人大专毕业生的平均年收入为38 920元,普通大专59 029元,成人本科56 212元,普通本科69 845元。如果农村出身的学生接受成人大专、成人本科的比例高于城市,那也可能导致农村出身的大学毕业生的收入相对较低,为了剔除这一因素的影响,下面我们分别对普通本科、普通大专的毕业生进行研究,检验相关结论是否仍然成立。

表4和表5分别给出普通本科和普通大专毕业生两个样本的回归结果。从表4、表5的第(1)列可以看出城乡成长环境对两者的收入均有显著影响。儿童时期居住在城市会让普通本科毕业生收入比居住在农村高9.9%,让普通大专毕业生收入高10.4%,这进一步验证了城乡大学生收入差距的存在。

表4 普通本科毕业生城乡成长环境对收入的影响

分别控制所处地区与父母受教育水平后,城乡成长环境对收入的影响不再显著。将所处地区与父母受教育水平都加入回归后,城乡成长环境的影响虽不显著,但系数变为负。这与总体样本的回归结果基本相符,进一步显示工作地区与父母受教育水平是影响城乡大学生收入差异的重要机制。结果还显示,在东部地区工作会提高普通本科收入的51.7%,会提高普通大专收入的48.4%。母亲的受教育年限每增加一年,会提高普通本科和普通大专毕业生收入1.2%。

表5 普通大专毕业生城乡成长环境对收入的影响

(三)影响机制分析

1.城乡出身如何影响大学生工作区域选择

对大学毕业生总样本及分教育层次样本的回归均显示,工作区域的选择能在很大程度上解释城乡大学生的收入差异。以城乡成长环境为自变量,以工作地区为因变量做logit回归(表6)发现,城市大学生选择东部地区的可能性比农村大学生显著更高,显示城市大学生更倾向于毕业后在东部工作。东部地区虽然就业机会多、收入高,但竞争压力大、生活成本高,因而大学生在地域选择上的差异可能同其风险偏好有关。但风险偏好在实证中很难直接度量,我们只能从侧面给出一些证据。很多文献(Guiso和Paiella[27];王聪和田存志[28];汪小圈等[7])通过金融风险承担来衡量风险偏好,低风险偏好者在金融决策中会表现出风险规避行为,因而更少进行金融风险投资。从描述性统计(表2)可以看出,城乡大学生在是否进行股票投资上存在较大差异,我们用logit回归对城乡大学生的股票投资差异做进一步检验。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

表6城乡成长环境对大学生是否在东部地区工作的影响

表7的回归结果显示,城市大学生进行股票投资的概率比农村大学生显著更高,显示城市大学生在金融投资上风险偏好更高。下面我们进一步验证风险偏好是否影响大学生的工作区域选择。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

表7 城乡成长环境对股票投资行为的影响

表8 风险偏好(以股票投资行为度量)对工作区域选择的影响

表8的回归结果显示,进行股票投资的大学生在东部工作的概率会高出20.4%,显示风险偏好对大学生地域选择存在影响,从侧面论证了城乡大学生因为风险偏好不同而影响工作地区选择,进而导致收入存在差异这一机制的存在。汪小圈等发现,幼年时期经历饥荒会导致个体更加厌恶风险,从而更不愿选择自主经营或金融风险投资[7]。由此,农村孩子较为趋向风险规避可能同其年幼时物质条件相对不足或父母经历饥荒后的言传身教有关。

2.父母教育程度对城乡大学生收入差异的影响

表3的回归结果显示,父母受教育年限差异是导致城乡大学生收入不同的重要因素。一方面,宋志一等发现,父母受教育程度对子女性格发展有重要影响,其中母亲的影响尤其显著。他们解释说,学历背景不同的母亲无论自身的价值观和行事方式,还是对子女的教育观念和方式都大相径庭,这些对子女的性格培养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6]。这同表4、表5中分教育层次样本的回归结果一致:分教育层次后,母亲受教育年限对子女收入的影响依然显著,而父亲的影响不再显著。

另一方面,父母学历对受访者在14岁时家庭所处等级也有显著影响,而受访者在14岁时家庭所处等级能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受访者童年时家庭在社会上的经济地位。回归结果如表9所示(1)严格来说,以14岁时家庭所处等级为因变量进行回归不应使用OLS,不过此处回归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研究影响14岁时家庭所处等级的因素,而只是对父母学历的影响作简单验证,故此处用了简单OLS回归。。

表9父母学历对受访者在14岁时家庭所处等级的影响

很多文献指出,父母经济上是否成功能显著影响子女未来收入(表3第3~5列均显示14岁时家庭所处社会地位对个体未来收入有显著正向影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经济上的不安全感会通过影响父母的心理健康,而对子女性格产生潜移默化的消极影响(Bratberg等[18];Dahl & Lochner[20];Duncan等[34])。然而,由于CGSS数据中缺乏度量性格的变量,因而无法直接判断父母受教育水平对子女性格的影响。不过,综合表3和表9的结果可以间接发现,在城乡受访者教育水平相似的情况下,父母背景和城乡环境在塑造孩子积极性格、风险偏好上的差异对其大学毕业后的收入产生了影响。

五、结论与启示

本文基于CGSS六年的调查数据研究了城乡出身对大学毕业生收入的影响,并通过逐步回归法考察背后的影响机制。结果显示,城市出身大学毕业生的收入显著高于农村。原因在于,一方面,城市长大的大学生毕业后更倾向于在机会多、收入高但竞争压力大的东部地区工作,工作地区选择不同是由城乡大学生风险偏好差异导致的;另一方面,农村父母的平均受教育水平较低,父母学历背景的差异会体现在对子女性格的培养上。如果控制毕业后的工作地区和父母受教育水平,农村大学生的平均收入反而高过城市大学生,这是因为能考上大学的农村学生是“极度正向选择”的群体,平均认知能力超过考上大学的城市学生。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实证分析得出,虽然城乡户籍的制度约束在大学生身上得以弥合,但幼时成长环境的差异仍会影响个人的长期收入。从这个角度看,城乡间的收入不平等确实存在潜移默化的代际传递,这种传递是改善农村孩子的教育水平或健康状况所不能完全解决的。

农村子女无法选择成长环境和父母的教育背景,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阶层固化。弱势阶层子女欲突破阶层的束缚,需要在后天的冒险精神、社交能力等方面有意识地进行培养,但这种性格的改变绝非朝夕之功,最好从其童年早期即进行积极的引导。Blau和Currie的研究显示,对于儿童早期干预所取得的效果更多是通过改善个体性格偏好与成就动机来发挥作用的[35]。Heckman等也指出,对于很多成就指标,在同一年龄段内改善个体的性格偏好会比提高其学习能力产生更好的效果[5]。此外,Cunha等发现,对于学习能力而言,在童年的后半阶段进行投资,其可塑性(malleability)会减弱;但对于性格偏好来说,在儿童前后阶段投资的可塑性相差无几[36]。其结果表明,对贫困地区或家庭环境恶劣的青春期孩子的补救措施,更应聚焦于改善其非认知能力上。

由于我国城乡孩子在成长环境上存在很大差别,而童年期的学习能力与性格培养对其以后的职业发展与个人成就都有重要影响,因而政府或社会团体在向农村或家庭环境不利的孩子身上倾斜更多资源时,童年阶段应在学习能力与性格培养上双管齐下,不仅改善其硬件条件与教育资源,也要加大对其性格形成与心理辅导的重视,培养其良好的自控力、理性的风险偏好、社交能力和成就动机等;而对于青春期孩子,政府或社会团体更应聚焦于前期成长环境较差的孩子,对其加强心理援助与性格、成就动机改善,这将对提高其教育以及未来收入水平起到积极作用。只有让农村孩子的性格偏好在幼时即得到更好的塑造或改善,才能确保城乡的教育回报率趋同,也才能从根源上打破城乡之间的阶层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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