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关于英国公共卫生医师评价的当代意蕴

杨善发

安徽医科大学卫生管理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2

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1867年问世的《资本论》是马克思主义最厚重、最丰富的著作，被誉为‘工人阶级的圣经’。”他还引用恩格斯的话说，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个领域，甚至在数学领域，都有独到的发现，这样的领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个领域他都不是浅尝辄止[1]。马克思时代，霍乱等瘟疫肆虐，因而他对卫生健康领域十分关注并有丰富、深刻的见解。在《资本论》第1卷第1版的简短序言中，马克思就高度评价了编写《公共卫生》的英国医生和工厂视察员们，称赞他们“内行、公正、坚决”[2]。虽然限于当时职业医生的数量，部分工厂视察员并不是医生，但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强调指出：“应当明确地要求：工厂视察员只有经过法庭才能撤换；每个工人都可以向法庭告发视察员的失职行为；视察员必须是医生”[3]。可见，马克思对公共卫生医师的职业能力与精神品质以及工厂视察员的任职条件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在全球防控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公共卫生危机带来的生命健康问题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趋复杂，需要参照马克思对英国公共卫生医师的评价，大力推进公共卫生事业与公共卫生教育高质量改革发展。

1 马克思对英国公共卫生医师报告的引用与评价

翻开《资本论》，我们不难发现，全书对英国《公共卫生报告》进行了大量引用。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开始引用《公共卫生报告》时的脚注中指出，官方政治经济学所隐瞒的机器对人身剥削的这些事实，可以在工厂视察员和童工调查委员会的《报告》中，特别是在《公共卫生报告》中，找到丰富的材料[2]455。可见，马克思非常重视用《公共卫生报告》等资料开展其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研究。

据华东师范大学陆晓光教授统计，《资本论》全书所引涉的著作者多达近300位，其中，马克思引用次数最多的著作者是编写《公共卫生报告》的朱利安·汉特医师，引用数量达40多段，引用频度甚至超过了《资本论》对两位最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与大卫·李嘉图著作的引用(前者计40次，后者35次)，引用字数最多的一次近4000字，篇幅连续达6页之多。仅此一次引用，其所引文字的数量就超过《资本论》引用亚当·斯密文字数的总和。而后者被《资本论》引涉，长则百余字，短则一句乃仅至一词。《资本论》直接提到的医师达31位之多，汉特医师是英国公共卫生医师群体的一个杰出代表。这31位医师都是当时英国有职业资格的医师，其中既有外科与内科医师，也有从事医学研究的学者；既有在贫民诊所行医的普通医师，也有当时伦敦最著名的医师；既有各郡各市的基层或民间医师，也有担任保健医官、公共卫生调查员、枢密院医官以及卫生警察委员会主席等职务的官方医师[4]。

可见，《资本论》大量引用《公共卫生报告》材料，呈示了当时英国社会活跃着一个遍布于各地、各部门的公共卫生医师群体。这一群体的主要管理者，是枢密院主任医官兼《公共卫生报告》主编约翰·西蒙。《资本论》第1卷直接提到西蒙的文字有8处。为了证明资本主义制度对工人健康状况的严重影响，马克思直接引用西蒙医官的话指出：“工人要坚持他们首要的健康权利，也就是说，要求雇主无论叫工人们干什么活时，都要在责任所及的范围内，使劳动避免一切可以避免的有害健康的情况，这实际上是办不到的。我曾指出，当工人事实上没有能力自己实现这个健康权利的时候，他们也不可能从卫生警察官吏那里得到任何有效的帮助…… 现在，无数的男女工人的生命，只是由于他们的职业所造成的无止境的肉体折磨，便无谓地受到摧残而缩短了。”[2]535值得注意的是，《资本论》第3卷还引用了英国卫生局的这个主管人员得出的结论[5]。由此可以看出，当时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阶级的健康状况是不可能得到根本改善的。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第1版序言中指出：“如果我国各邦政府和议会像英国那样，定期指派委员会去调查经济状况，如果这些委员会像英国那样，有全权去揭发真相，如果为此能够找到像英国工厂视察员、编写《公共卫生》报告的英国医生、调查女工童工受剥削的情况以及居住和营养条件等等的英国调查委员那样内行、公正、坚决的人们，那末，我国的情况就会使我们大吃一惊。”[2]9从马克思引用《公共卫生报告》时经常使用“大胆地说出”“揭穿了”“提出抗议”“提出诉讼”等词可以看出，英国公共卫生医师不仅能深入基层一线调查事实，而且更重要的是敢于揭露事实。他们都不是被动地、消极地接受调查任务，而是按照某种被赋予的权利与责任，主动、能动地从事公共卫生调查工作。

在《资本论》中，汉特医师是获得马克思最高评价的人物。马克思说：人们在《公共卫生》第7号和第8号报告中，可以看到朱利安·汉特医师完成的这一出色工作[2]758。“出色工作”这一评语，是马克思《资本论》中对他所引涉的所有材料中见到的最高评价。马克思不仅认为汉特医师的报告极为出色，甚至还给出更高的评价：“汉特医师在他的关于农业工人的居住状况的划时代的报告中说……”根据陆晓光教授的研究，马克思所用的“划时代”一词，是《资本论》中对所有被引用的文献著作之评价中的最高赞词。

对此，英国著名哲学家和政治思想史家以赛亚·伯林也特别指出，当时十分有名的经济学家都受到过马克思的猛烈集中攻击，而“最热情的赞扬送给了英国的工厂视察员们，他们对自己所见到的骇人听闻的恶劣环境，对工厂所有者用以规避法律的手段都做出了无畏的、公正的报告，被称为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历史中的一个特别值得尊敬的现象。”伯林还指出，马克思充分利用蓝皮书和官方报告，给社会研究技术树立了一个革新性的范例[6]。

马克思对英国公共卫生医师给予最热情的赞扬，显然是看重其公共卫生工作的社会政治意义和卫生健康价值。然而，迄今为止，人们关注《资本论》的“划时代”意义，一般并没有特别注意马克思对英国公共卫生医师群体的“划时代”评赞。事实上，没有这些“划时代”的公共卫生报告，《资本论》这部被后人认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著作，就缺少其分析论证所依据的宝贵的第一手资料；马克思充分利用蓝皮书和官方报告进行其研究工作，是社会研究技术的一大创新，因而具有“划时代”的价值。

2 马克思评价英国公共卫生医师的当代价值

英国公共卫生医师具有高度的敬业精神、人道关怀、批评勇气和公民意识，马克思将这些宝贵的职业素养和精神品质概括为“内行、公正、坚决”，并认为工业较发达的国家向工业较不发达的国家所显示的，只是后者未来的景象。据此，他明确要求：一个国家应该而且可以向其他国家学习[2]8-9。从当代全球健康的现实看，马克思的公共卫生思想依然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深刻的启示。

2.1 英国公共卫生医师的职业素养与精神品质需要得到传承与弘扬

公共卫生医师良好的职业素养与精神品质，对于提高人民健康水平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20世纪30年代，英国激进社会主义医生群体成立的社会主义医学联合会(Socialist Medical Association)，对战后英国国家健康服务体系的建立发挥了重要作用[7]。1943年，牛津大学成立第一个社会医学研究院，标志着社会医学学科的正式建立，致力于培养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公共卫生医师。然而，由于受冷战及麦卡锡主义的影响，英美等西方国家将“社会医学”等同于苏联的“社会化医学”或“社会主义医学”，西方社会医学教学研究机构由此而不得不改头换面，以“公共卫生”或“社区医学”等名称而艰难地延续下来，社会医学与公共卫生被不断边缘化，临床医学与公共卫生的分裂局面也不断加深。

正缘于此，虽然当年马克思希望其他国家，特别是他的祖国德国能够向英国学习，然而即使是在英国，马克思所高度赞扬的公共卫生医师的职业素养与精神品质也没有得到很好地传承与弘扬。虽然英国在二战时期为英国全体国民提供免费医疗服务，并由此而赢得了民心与战争的胜利，又于1948年建立了国家健康服务体系(NHS)，但由于缺少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公共卫生医师，英国国家健康服务体系发展举步维艰。对此，英国剑桥大学奥斯瓦尔德(OSWALD N.TA.)指出，二战时期，社会公共卫生服务得到政府与社会的大力支持，医疗实践的重点从医疗救治转向疾病预防，医学院校教师和学生的态度也随之转变。但由于医学教育改革的不力与滞后，英国国家健康服务体系中的医生越来越注重医疗技术服务，而忽视了社会公共卫生服务，以致产生了“没有社会医生的社会健康服务(A social health service without social doctors)”的局面[8]。

在其他国家，合格的公共卫生医师队伍也十分匮乏。《美国预防医学杂志》2001年发表的一篇题为《公共卫生医师：一类濒临灭绝的人才》的文章指出，保护国民健康需要公共卫生医师队伍知识面宽、技能多样且态度坚定，既是医学行家、又是公共卫生专家，因而需要推进教学课程与方式方法、补偿机制与职业认证、职业指导以及政府与社会机构支持等多方面改革，并亟待创造性地推进公共卫生医师队伍持续终生学习。而深刻认识公共卫生医师所应具备的基本知识、技能和态度，是提高公共卫生医师工作胜任力的第一步[9]。1977年4月，恩格尔在《科学》杂志发表《呼唤新的医学模式，对生物医学模式的挑战》一文，倡导“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10]，但40多年来，这一新的医学模式的影响力并不很明显，生物医学模式却不断得以强固，公共卫生教育虽也有一些可资借鉴之处[11]，但仍然缺少马克思所高度赞扬的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公共卫生医师队伍。

2.2 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凸显公共卫生医师人才的重要性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日本著名马克思主义学者渡边雅男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疫情传播社会机制的论述出发，指出面对社会公共卫生危机，社会治理应担负起保护每个人生命健康的责任。而战后资本主义国家普遍实行新自由主义政策，贫富差距加剧，劳动人民深受公共卫生危机之害[12]。马克思通过《资本论》指出，只有在人民群众真正当家作主的社会，才能克服以最大限度获取剩余价值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的局限性，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放在第一位，才可能真正战胜公共卫生危机[13]。《资本论》既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为人民群众解放事业而奋斗的目标，又集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指导实践和改变世界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既为新时代健康中国建设和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健康需要提供了科学指导和行动指南，又为打造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和携手应对新冠肺炎疫情提供了正确理论和根本原则，在理论与实践方面具有鲜明的时代价值[14]。

新冠疫情发生后，习近平总书记多次作出指示，要放眼长远，总结经验，吸取教训，针对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暴露出来的短板和不足，抓紧补短板、堵漏洞、强弱项，健全国家公共卫生应急管理体系。要加强公共卫生队伍建设，健全执业人员培养、准入、使用、待遇保障、考核评价和激励机制[15]。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过程中，习近平总书记总结提出了“生命至上、举国同心、舍生忘死、尊重科学、命运与共”的伟大抗疫精神，并明确指出“要加强国家级疾病预防控制机构能力建设，强化其技术、能力、人才储备，发挥领头雁作用。要健全疾控机构和城乡社区联动工作机制，加强乡镇卫生院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疾病预防职责，夯实联防联控的基层基础。要创新医防协同机制，建立人员通、信息通、资源通和监督监管相互制约的机制。要加强疾控人才队伍建设，建立适应现代化疾控体系的人才培养使用机制，稳定基层疾控队伍。要建设一批高水平公共卫生学院，着力培养能解决病原学鉴定、疫情形势研判和传播规律研究、现场流行病学调查、实验室检测等实际问题的人才。”[16]

习近平总书记有关公共卫生的一系列重要指示与马克思的公共卫生思想一脉相承，对公共卫生人才队伍建设提出了具体的要求，是马克思主义卫生健康理论中国化的最新成果。全面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一系列重要指示精神，提高公共卫生医师的职业素养与精神品质，保障国家公共卫生安全与人民生命健康，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

2.3 应该高度重视基层公共卫生人才队伍建设

马克思之所以把最热情的赞扬送给了英国的公共卫生医师和工厂视察员们，是由于他们注重深入工厂、社区等基层一线进行细致入微的调查，并撰写出无畏、公正的公共卫生报告，因而特别值得尊敬，也特别值得其他国家学习。

2003年“非典”疫情发生后，我国公共卫生机构的硬件建设有了较大的改善，但作为重要软件的公共卫生人才队伍建设仍然是制约公共卫生事业发展的短板和弱项。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充分显露出我国在公共卫生应急管理体系、公共卫生队伍建设等方面存在明显的不足，公共卫生人才队伍、特别是基层公共卫生人才建设亟待进一步加强。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政协委员的提案显示，基层地区公共卫生人员严重不足，结构不合理，年龄普遍偏大，50岁以上占在编人员总数的44%；高学历、高技术人才严重不足，预防医学专业人员较少，仅占在编人员总数的21%；基层医疗机构中公共卫生专业技术人员更是不足[17]。因此，迫切需要加强基层公共卫生人才队伍建设，努力培养一批具有“内行、公正、坚决”等品质的优秀公共卫生人才。

2.4 要加快推进公共卫生教育改革

为保障国家公共卫生安全与人民生命健康，有效应对全球疫情持续蔓延，必须构建起强大的公共卫生体系，其关键在于培养造就一支技术过硬、素质优良、意志坚定的公共卫生医师队伍。因此，要充分认识马克思对公共卫生医师高度评价的深刻内涵，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对公共卫生人才队伍建设提出的具体要求，重新定位设计“公共卫生医师”的角色[18-19]，加快推进公共卫生教育改革，尽快在建立稳定的专业胜任、激励有效的公共卫生人才队伍等方面取得突破[20]。

国家卫生健康委疾控局监察专员王斌表示，公共卫生医师是我国医师队伍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次疫情防控工作中，公共卫生医师是疫情防控决胜千里的参谋员，是进行现场流行病学调查的侦察员，是务实肯干的勤务员，求真务实的研究员，还是接地气的宣传员，在有效防范疫情扩散蔓延上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21]。2022年1月，教育部等四部门发布《关于开展高水平公共卫生学院建设的通知》，要求经过10年左右的时间，建成若干所具有中国特色世界一流水平的公共卫生学院，构建公共卫生人才培养新范式，改革公共卫生人才培养模式，加快构建现代化的公共卫生教育课程教材体系，创新公共卫生教学方法与手段，推进公共卫生多学科交叉研究，开拓公共卫生师资发展新途径，创建公共卫生教育管理新机制，提升公共卫生社会服务新高度，提升我国在全球健康治理体系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22]。只有培养造就一支高质量公共卫生医师队伍，才能更好地保障公共卫生安全与人民群众健康。

利益冲突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