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康文,方向,金珊,傅亚瑜
(1.安徽中医药大学,安徽合肥 230038;2.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安徽合肥 230031)
[关键字]流涎;脾肾不足;肝豆状核变性;治疗经验
肝豆状核变性又称威尔逊病(Wilson’disease,WD),是一种以遗传性铜代谢障碍为主的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ATP7B基因突变为其主要的原因,发病以青少年多见[1]。由于铜离子在各组织中沉积的先后及数量不同,临床表现也可以不同。主要表现为步态不稳、流涎、构音障碍、精神障碍,肝肾功能损害等。目前国内外对WD患者神经功能损害的研究较多,尤其是运动症状方面,如平衡障碍、构音障碍等,而流涎作为WD患者常见的非运动症状,却往往忽略其对患者生活的影响。流涎症对WD患者的日常生活及心理产生严重的影响,其带来的心理自卑及耻辱感更是不可忽视,严重者如肢体扭转等需长期卧床的患者,还容易发生误吸,加重感染的风险。临床研究发现,约46%的WD患者出现流涎症[2]。现代医学认为,WD流涎症多由于口咽部肌张力障碍所致,两者均为神经肌肉损伤所致,也经常同时出现。但临床上部分患者口咽部肌张力正常,吞咽功能良好,通过频繁地吞咽或外吐,可使唾液不溢出口角,这类患者也应归于流涎症范畴[3]。
方向,主任医师,第五批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人,从事中西医结合防治神经病学工作20余年,对中西医结合治疗锥体外系疾病有独到见解和丰富的临床经验。笔者有幸师从方向主任,略有所得,现将方向主任从脾肾治疗WD流涎症经验总结如下。
中医对于流涎症早有论述,《内经》中称其为“涎下”;《金匮要略》则称其为“吐涎”。《仁斋直指方》中指出“稠浊者为痰,清稀者为饮”,通过观察流涎质地稀稠所不同,表明亦可把流涎症归于饮证范畴;《诸病源候论》亦中出:“水病无不由脾肾虚所为”。其虽未明确WD流涎症病机所在,但都从水液运化的角度进行辨治。然水病也,其本在肾,其标在脾。在肾者,以水不归源,水泛为痰也;在脾者,以饮食不化,土不制水也[4]。脾肾相互滋生,互相促进,如脾虚湿蕴,运化失职,即不能化精纳肾,如肾虚降浊不及,湿浊内盛亦可困脾,导致脾肾两伤。
方向主任认为先天禀赋不足是WD流涎症患者发病的主要原因[5],先天禀赋来源于父母之精,肾主生殖,封藏之本,精之处也;表明肾为先天之本,具有传承父母遗传物质的功能,肾中精气的气化决定了遗传物质的表达[6],肾中精气不足,禀赋缺陷,故目前多认为WD流涎症患者先天肾精不足[7],与现代医学研究所表明的遗传基因突变致病也有一定
程度的吻合。WD流涎症患者早期多虚,中后期多本虚标实,虚实夹杂;方师承袭前贤经验,认为其在于脾虚水泛,肾虚失摄,脾肾本虚,且铜毒内聚,阻遏全身气机,升降失司,易聚湿生痰,滞而化瘀,铜毒、痰湿瘀阻为患,因虚致实,而痰瘀又作为病理产物可进一步加重脾虚。其中先天禀赋不足,肾精亏损是本病发生的基础,脾虚失运、铜浊蓄积成毒是发病的关键[8];其中铜毒在致病过程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9],其贯穿于整个致病过程,铜毒积于脑髓、肝、肾及全身络脉,不同阶段可产生不同的病理产物,出现各种实证的临床表现。铜毒留滞,故病程漫长反复,其中二便为人体排毒泻浊最主要的途径,脾胃为全身气机枢纽,主升清降浊,肾阳之温熙固摄也对尿液的代谢起主要的调控作用,WD流涎症患者铜毒排出不力,蓄于体内,故正虚首责脾肾。脾肾不足,失于开合,浊清难辨,铜毒内聚,脏腑功能失职发为本病[10]。
1.1 脾与WD流涎症 脾在液为涎,涎为口津,脾气通于口,脾和则能知五谷矣;其脾为孤藏,后天之本,主运化水谷,生津布散全身。脾津充足,涎液化生适量,上布于口而不溢出口外;若脾虚失运,湿浊熏蒸不化,不能收摄其津液,故涎从口中流出,不能自制。《医林改错》中也有论述:“尝治此症,见所流尽是清水,并非稠痰,明明气虚不固津液……流涎者属气虚无疑。”方向主任认为,WD流涎症患者先天禀赋不足,后天失于先天充养,脾胃运化无力,津液失司;水液代谢失衡,脾虚不能制约,固摄无力,故涎自出;且铜毒内聚,阻碍气机运动,津液之运化、生成、输布亦受铜毒阻滞影响,气机失调,中焦易酿生湿热,湿热瘀阻,致虚与湿热交阻为患,亦可发展为阳虚水泛;而脾喜燥恶湿,脾主运化功能进一步受影响。且脾失健运,气血生化乏源,无以濡养舌脉、筋肉,筋脉拘急失养而致舌体僵硬,口面肌肉活动不利,吞咽障碍导致涎溢于外。
1.2 肾与WD流涎症《难经》有云:“肾主液,入肝为泣,入心为汗,入脾为涎,入肺为涕,自入为唾。”肾液为唾,阐明了涎唾同源,两者只是稠稀不同。肾者水藏,水虽制于脾,实则统于肾,肾阳不足,蒸腾气化功能减退,导致水湿泛溢,水湿之邪反遏阳气,难以流动温煦;其中肾阳为一身阳气之根本,推动全身脏腑功能正常运行,五脏之阳气,非此不能发,肾阳充盛,脏腑形体官窍得以温熙,对涎水的敛藏也具有重要的调控作用。且肾藏元阴元阳,肾阳久虚必致脾阳虚,不能以灌四傍,运化水液功能将进一步受阻[11]。方向主任临证通过对患者整体诊察,辨证求因,认为WD流涎症患者素体虚弱,肾精不足,肾精为一身气血阴阳之根本,肾虚致开合失司,浊清难辨,摄纳失职致涎水外溢;封藏守位失司,肾中相火失于潜藏,温熙气化之力弱,津液运化失常,水饮上泛,加之封藏固摄之力已弱,故涎多而外流;另一方面,从经络理论来说,足少阴肾经夹舌根两侧,循喉咙,肾虚则舌强,舌强则活动不利,不易收摄口角津液,因此涎液外流不止。亦表明流涎症主要在于肾虚而津液不固。若肾气亏损而不摄舌下两穴,则寤寐皆开,津液不藏,口角流涎。治当补足少阴肾经以制流涎。
目前西医治疗多主张应用抗胆碱能药物、注射肉毒素或手术治疗,但抗胆碱能药物如苯海索等易导致口干、眼干,副作用较大;肉毒杆菌毒素通过抑制乙酰胆碱释放而对流涎起到治疗作用[12],其应用有一定的疗效,但其作用效能维持时间有限,其有效性有待进一步的全面研究证实,部分情况下需定期注射,在一定程度上也加重患者的经济负担。运用中医药治疗肝豆状核变性流涎症无副作用,疗效明显,具有明显优势。
对于WD流涎症的治疗,方向主任从脾肾论治,本病发生虽然以虚为主,但往往可因虚致实而形成本虚标实或虚实夹杂,方向主任承袭前贤经验,标本兼治,着重调理全身气机,调整脏腑功能,通腑排毒;以健脾温肾立论,脾肾不分偏重,健脾与补肾并施,以达到先天补后天,后天充先天之功,采用通腑排毒,健脾化湿,温肾摄唾之药,临疗效显著。基于铜毒致病之病机,采取清热解毒、通腑利尿之肝豆汤为基础方辨证加减,组方以大黄、黄芩、黄连、半枝莲、萆薢等苦寒药物为主。方中大黄、黄连、半枝莲通腑泻浊;萆薢、金钱草利胆降浊排毒;黄芩、茯苓清热利湿,二便通利,体内多余的铜浊毒邪得以排出。诸药合用,共奏通腑解毒之功。现代药理研究亦证明,大黄中所含的大黄酚及大黄素具有减少脑内过氧化脂质形成、清除自由基的神经保护作用[13],可以有效减轻肝型WD的临床症状。黄芩苷具有较强的抗氧化及清除自由基的能力,能够通过调节小胶质细胞活化而发挥对中枢神经系统的保护作用[14]。而黄连、穿心莲、半枝莲中含有的各种有效成分,均有不同程度的抗氧化应激的作用,从而发挥其神经系统及肝脏的保护作用。另萆薢含锌量较高,而铜含量较低,可通过通腑利尿法竞争性抑制铜离子在胃肠道吸收,同时增加体内多余铜的排泄,从而减轻铜毒导致的脏器功能损伤[15]。
临床上以脾虚为主的WD流涎症患者主要因先天虚衰及铜毒所致,脾虚湿蕴,治疗上应以补虚健脾为主。方向主任认为,临床上可在利胆排铜基础上,配伍茯苓、白术、薏苡仁、车前子等利水渗湿,补气健脾之品,标本兼治;既可治疗因虚所致中焦失运,改善脾胃运化功能;又可预防苦寒伤中,水谷不化,酿生湿热,形成恶性循环,其之间的病机特点主要由于气机的升降及津液输布运化失常,进而引发化火、生痰、血瘀等病理因素,故随病程进展也由虚向虚实夹杂转化,治疗上除通腑补中外,还应随证配伍活血化痰等药物。党参补中益气,调和脾胃,白术苦温,健脾燥湿,可预防苦寒伤中,酿生湿热;WD流涎症患者病程漫长,毒邪亢盛,易损伤脉络脏腑,邪盛正虚,必然败坏形体,损伤正气,肾脏阳气不足,命门火衰,气化功能不足,故以肾虚为主的WD流涎症患者多存在肾气虚衰的表现,症见面色晄白、形寒肢冷、精神萎靡、小便清长、脉沉弱等。故可应用补骨脂、肉苁蓉、五味子、益智仁、菟丝子等补肾助阳之品,益智仁能补能涩,善于温肾暖脾摄唾,补骨脂、肉苁蓉温而不燥不烈,善补命火,三者相配共奏温肾之功;佐以五味子酸甘而温,固精摄唾,收涩止涎;然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故可适当配伍山药等性味甘平药物以助阳化生;诸药合用,调整全身气机,改善脏腑功能。
患者,男,22岁,渐近性言语不清,动作笨拙5月余。于2019年9月16日前来就诊。患者4月4日无明显诱因下开始出现言语不清,口角流涎,动作笨拙,于当地医院行头颅MRⅠ示:双侧豆状核对称性病变,未明确诊断,于当地给予输液治疗(具体情况不详),流涎等症状稍改善;9月5日,患者出现饮水呛咳,吞咽困难,流涎较前加重,量多,于外院检查发现角膜K-F环阳性,查铜蓝蛋白:20.88mg/L,诊断为“肝豆状核变性”。现患者症见:口角流涎,呈清水样,夜间及醒来时尤甚,醒来时多可见衣枕沾湿,言语不清,四肢僵硬,动作笨拙,不能独立行走,反应迟钝,脘腹胀满,纳寐欠佳,小便清长,大便2~3天/次,舌淡,苔薄白,脉沉弦。中医诊断:肝系病脾肾阳虚证。西医诊断:①肝豆状核变性;②肝硬化。拟方:黄芩9g,半枝莲10g,萆薢10g,茯苓10g,炒白术15g,益智仁9g,肉苁蓉6g,苍术10g,陈皮6g,甘草3g;7剂水煎服,每日一剂,早晚分服。2019年9月23日二诊:患者口角流涎较前明显好转,语言较前稍流利,大便尚可,小便涩,舌淡,苔薄白,脉弦滑。原方去陈皮、茯苓,加党参9g,续服5剂。2019年10月1日三诊:患者无口角流涎,语言较前流利。嘱二诊方继服7剂,继维持治疗,定期复检。
按:本案患者素体虚弱,肾精亏虚,不能充养脑府,铜毒之邪聚袭,机体不能鼓邪外出,以致铜毒留滞体内而发病。铜毒之邪积滞阻遏气机,且患者素体亏虚,脾不健运,气机遏阻,气滞则湿邪内聚。脾虚湿困,津液上泛为涎,脾胃运化失职,故腹胀满,食欲不振;诸病水液,澄澈清冷,皆属于寒,即肾阳虚弱的病人所流涎液多清澈稀薄,小便清长,亦为肾阳不足的表现;铜毒循经上攻,则见动作笨拙、反应迟钝等,故治疗上主以通腑排毒,健脾温肾之法。方中黄芩、半枝莲、萆薢通腑泻毒;肉苁蓉温而不燥,与益智仁共奏温肾助阳之功,苍术,性温而燥,燥可去湿,专入脾胃,炒白术、陈皮健脾补气,行滞助运,行补而不滞之功,茯苓化湿利尿,小便通利,五味子酸甘滋肾,又可收敛摄唾,甘草调和诸药。健脾温阳合用,津液四布,经脉通畅,血行有序,有利于铜浊毒邪随血液循环代谢排出体外;全方共奏健脾泻浊,温肾摄唾之效。
WD作为一种可治的神经系统遗传疾病,单纯从治疗原发疾病的角度即驱铜治疗WD流涎症,其恢复速度往往较慢,且常留有不同程度的后遗症状,制约患者的全面康复。WD流涎症患者铜毒沉积脉络,气血不通,本虚标实,方师结合其病因病机及现代医学研究,认为WD流涎症与脾肾关系密切,其病机主要以脾肾不足为本,铜毒内聚为标,通腑排毒,健脾温肾为其治疗总则,注重健脾温肾同治,但可根据病程及病机转归不同,合理配伍扶正祛邪、行气活血等药物,可有效提高患者生活质量,为WD的全面治疗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