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智
钟振振先生最近在《新诗改罢自长吟》作品点评会中引用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引起了笔者的注意,这个观点就是“信息不对称”。
信息不对称理论本来是指在市场经济活动中,各类人员对有关信息的了解是有差异的,掌握信息比较充分的人员,往往处于比较有利的地位,而信息贫乏的人员,则处于比较不利的地位。是一种双方不平等状态。
对于传统诗词的写作与欣赏,钟先生的观点是这样的:“什么叫信息不对称?信息不对称,就是你明白,你的读者不明白。你没有能够把你想要表达的东西用准确的语言准确地告诉你的读者,结果你跟你的读者之间就存在着信号发送和信号接收的障碍。”(参见钟振振《新诗改罢自长吟》)
钟先生应用于诗词语境的“信息不对称”理论,与王国维先生的“隔”与“不隔”貌若相似,其实不然。“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参见王国维《人间词话》)揣摩其意,“隔”往往是意思明白,因常表现为搬“故实”、使“代字”,矫揉造作,从而在不同程度上破坏诗词境界的直观性和自然性,于味道、意境有损;而“信息不对称”则是看不明白,表现为意象、手法和作者背景等等方面出现障碍。因此,钟先生的“信息不对称”理论与之是不尽相同的。
当然,钟先生引用此理论主要是针对讲座现场几位初学者的作品而言的,作为初学者,表达上的障碍,造成词不达意,应该是“信号发送和信号接收障碍”的主要原因。这是“信息不对称”的惯常情况,但在这之外,有没有别的因素导致其产生呢?下面,笔者将以段维、独孤食肉兽、李子诗词为例,就诗词中“信息不对称”现象的产生机制进行浅析。
观察到这个现象是因为段维先生的一首诗。“山海诗韵”公众平台《2021 年度“烟台好诗词”出炉,八位诗家精彩点评》一文中刊载了段维先生《为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而作》一诗,全诗如下:
为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而作
面旗一诺重如山,莫道蓬莱缥缈间。
填海精魂凭木石,摧枯烈焰吐斑斓。
百年当记镰犹月,十载曾教锤作拳。
霁雨南湖高仰处,初心比对日中天。
八位知名评家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解读,有褒奖,有批评,但似乎与作者本意仍然相去甚远,甚至存在一定意义上的误读,这就值得关注了。
是什么造成了作者与读者(评者)间的障碍,也即“信息不对称”呢?笔者认为,或许是源于对作者本身生活与修养的不够了解,也即古人所谓“知人论世”。
“知人论世”是重要的诗歌鉴赏方法之一,其发轫之初,源于孟子“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孟子·万章下》)。孟子认为,诗歌内容与作者本人的生活、思想以及作品的创作背景密切相关,只有知其人,论其世,才能客观把握文学作品的思想内容。若不“知人”,对于其作品,尤其是与其生活工作关系密切的作品,自然会形成一定意义上的障碍。
查相关资料了解到,段维先生于1982年就读于华中师范大学政治系本科,那时的师范课程涉及面十分广泛。他攻读的硕士和博士专业均为科学社会主义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所学课程就更加专深了。其后他做过30 年的出版社编辑,其中有20年任副总编辑和总编辑,并兼任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其涉猎的书稿内容和专业研究领域更加广博。很多人不相信他是学政治的,他则认为:学政治的人可以凭兴趣自学文学;而学文学的人一般很难凭兴趣去自学政治。从这个角度讲,可以认为段先生是具有跨学科专业素养的。这势必会影响到他的诗性思维,即形象建构中带有比较多的哲学思维与逻辑思维。另外,对杜甫、李商隐、白居易与现代聂绀弩等人的研读也对他影响巨大,有人因此对其诗风进行了总结,认为他的诗风远承杜甫、李商隐、白居易,近接聂绀弩。“他的七律贵在创新,独具一格,可以说已基本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其老辣苍劲、深沉阔大颇有老杜之风,其隐晦迷离、难以索解又分明受李义山之影响。他的七律正是将老杜、小李二者相结合,又产生了新变:从语义方面看,可以让读者产生双重阅读体验,一是感受字面意义,二是破译深层意蕴;从语言方面看,新词新语为我所用。有时新词回归本义,有时又对旧语翻新使用,浑无禁忌。但整体上以风韵和谐、新旧浑化为要义。”(参见韩林坤《略谈段维诗词特质》)由此可以看出他将杜甫、李商隐、白居易等的研究成果融入自己诗词理想的不遗余力。
另一方面,专业所带来的敏锐眼光,又令他对于时事政治有着深层次的思考,“时政诗”也成为他探索的重要领域,并试图有所突破。段维先生较早开始尝试“时政诗”的写作,其创作首先有着自己的理论追求,然后在理论的指导下,去探索实践。“时政诗”非常敏感,极易写成“老干体”,又或者沦为“吐槽”,他希望能够创造出双重甚至多重的阅读体验,也就是说从字面上它可能是一个意思,一旦深挖,则又具有更为丰富的内涵。这是作者的理想,也是一直在进行的实践。
了解了作者的生活信息与探索方向之后,我们回到上面这首诗,就有争议的关键字句进行辨析。
比如,针对第二句“莫道蓬莱缥缈间”,廖海洋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但对句的思维有些太跳跃了:本来想从反面强调共产主义理想的科学合理与真实可到,但两句之间衔接有些松散虚弱了,说服力不强,蓬莱之喻并不准确形象。难道蓬莱不是山吗?难道蓬莱真的不在缥缈间吗?”(参见廖海洋点评)
其实,“蓬莱缥缈”句,典出“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唐·白居易《长恨歌》)。段先生打破了一般形式上的“用典”,源于他对党史的熟谙而进行了内容上的延伸,引入了对于历史虚无主义的批判。共产主义虽然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种长远的目标,但它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以“缥缈”对应“虚无”,这是作者的一种探索。这样的双重意义上的用典,不知有无朋辈。这是第一个误读。
颈联:“百年当记镰犹月,十载曾教锤作拳。”多位评家觉得比喻不错,但更深层次的意义没有读出。“镰犹月”,“镰”犹缺月,尚不曾圆,百年辉煌,山河依旧未统一,台湾仍未回归;“锤作拳”隐喻不可回避的十年浩劫的历史,“无产阶级铁拳”是那一代人的历史和语词记忆。
尾联:“霁雨南湖高仰处,初心比对日中天。”“可商榷处有一:虽然‘心比对日’很形象,但‘初心’比对‘日中天’则有点不实。个人感觉,‘初心’比对刚刚升起的太阳,似乎更形象。”(参见刘能英点评)从字面上来讲,的确如此,但“比对”,并非比喻。“比对”是统计学的概念,是说100年之后,中国已经如日中天,但是我们的初心和如日中天这个事业相比,改变没有呢?还知道当初怎么来,要到哪里去吗?在这里,作者进行了更进一步的思考。这是第二个误读。
如果熟悉作者并且了解其诗词理想,以上字句并不难索解。可以看出,作者用心精微处与读者(评家)阅读之间存在较大距离。
对于作者信息的欠缺导致的“信息不对称”以致影响阅读或误读的情况较为常见,像段维先生这种情况在今人中更不是个例。古人作品,除了少数身份隐秘或者佚名者以外,后世对他们身世、生活的研究多已备足详尽,可以说,在这一点上,今人不及古人,是比较“弱势”的。绝大多数今天的诗人,我们也仅仅止于对他们作品的文字层面上的了解。一方面,现代人快节奏的生活,也不太可能留给读者太多闲暇去了解海量的诗人;另一方面,网络作为如今当之无愧的发布与交流的重要载体,虚拟的特征也让它充满风险与不确定性,一些诗人出于种种原因,刻意虚构与隐瞒自身情况,令其身份更加扑朔迷离。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圈子”与“圈子”间人为形成的隔膜,即古已有之的各种诗人雅集或诗人团体在长期交流中形成的特有“传统”,不为外人所了解。比如历代各种酬唱类作品,兹不举例。
这种情况则较为特殊,具有独特的意味,并且时常表现出一种复杂性,即它可能还伴随着前面提到的作者信息欠缺的发生,形成“双重屏障”。
就诗词的技术层面而言,它是极少数功力深厚、才华横溢的作者富于创造性的写作,因为其“尝试性”“先锋性”远超出一般人的理解能力而形成的“阅读障碍”。这种“障碍”,就其实质,其实是一种“伪障碍”。形成障碍的原因,来自作者鸿博的见识、开阔的视野、过人的敏锐、卓绝的创造性与读者有限的理解经验之间产生的强烈反差,也就是说,读者的阅读经验追不上作者创造的脚步。说其“伪”,在于它不会永久存在,当社会发展了,读者的见识、理解力随之日益提升后,这种障碍就会“自然消失”。尝闻作者感慨“合适的读者”难得,大约此意存焉。这种情况本身在人类文学发展长河中并不罕见,比如芬兰女诗人、北欧现代主义文学的开拓者之一——瑟德格兰的诗作直到她去世多年才受人推崇;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十七首诗》领先同时代人欣赏水平数十年。创造性是文学艺术的本质之一,因此,即便可能产生如此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导致读者对这类作品“望而生畏”,作者的创造仍不会止步,这样独具创造性、绝不媚俗的作者与作品,是可敬的。
这之中颇具代表性的,如“现代城市诗词探索者”“兽体”的开创者独孤食肉兽(包括后面要专门论及的“李子体”的开创者李子栗子梨子)先生的部分作品。
念奴娇·二进制的你我
——立冬夜自汉口归江南作
独孤食肉兽
摩天万镜,绾金虹、旋转玻璃城市。巴士掠窗浮冷靥,虚抹镶灯枰纸。今夜初冬,江南旧雨,航线归舷识。钟盘飘挂,荧针团播其籽。 遥摄遗境湖东,睡莲多足,共舞幽澜底。高夜凌波而壁立,总付长车椎刺。老相机中,碎磁碟角,梦驿连环启。分拈诸侣,各临霞麓萤沚。
注:“钟盘飘挂,荧针团播其籽”,化用特朗斯特罗姆《旅行的程式》“手表,跟着时间捕获的虫子在固执的闪烁”诗意;“高夜”句用北岛诗《岛》“夜迎风而立”。
“摩天镜”“金虹”“玻璃城市”“巴士”“冷靥”“镶灯枰纸”“归舷”“钟盘”“荧针”“长 车”“老 相 机”“碟 角”“梦 驿”“霞 麓”“萤沚”……意象纷呈,城市魔幻如旋转万花筒,令人目为之炫。对于习惯“杨柳”“斜月”“危楼”等等传统意象阅读经验的读者而言,转换起来实在不太容易。
除了繁复生新的现代意象以外,独孤食肉兽先生“锻词炼字”的能力也见手段。“值得特别指出,无论诗词,他一贯的做派都是好锻词炼字(例子恕不枚举,比比皆是),这个活不容易,虽然经常过火,不过也常给人启发……我对兽的这些独具匠心锻造出来的作品并不能悉数认同,但我仍然认为他写出了很多独属于他的词句或者片段(有时甚至是超现实的)。”(参见留取残荷:《画长桥、车自月中来——简评独孤食肉兽诗词》)凡事皆有两面,过分锤炼的字句,也有可能成为读者理解的“拦路虎”。
再者,对于其他姊妹艺术的融合与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小说叙事手法的引入,令其作品与传统的诗词欣赏进一步拉开距离。“他有意借鉴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小说叙事手法填词,孜孜以求地更新当代词的叙事与表现手法,甚至不断模仿电影的表现手法进行填词,值得引起新时代诗词研究者的注意。电影的基本元素是银幕画面,即‘镜头’。独孤食肉兽的大部分词作都富于镜头感,其叙事方式与蒙太奇、长镜头等两种最基本的电影语言有着内在的相通之处。”(参见莫真宝:《全景摄影视域下的抗战史诗——独孤食肉兽〈莺啼序·武汉会战〉解析》)
因此,对于独特的“兽体”的“理解障碍”可能更多表现在迥异于传统的纷繁意象,精于锤炼的字句,种种姊妹艺术的引入,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小说叙事手法的借鉴等等综合元素,面对这样一位变幻莫测、完全不按常规出牌的斫轮高手,读者产生“理解障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其意义仍然重大,“如果遗泽煌煌的旧体诗词只有继承没有开辟创新的话,是不可能延续至今的。古人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在网诗同质化极其严重的今天,兽体诗词时时提醒着我们,在同样的天空下,还有一片别样的景况”(参见留取残荷:《画长桥、车自月中来——简评独孤食肉兽诗词》)。如果因为“探索”而不得不有所“牺牲”,造成暂时的“伪障碍”,笔者认为,仍然是值得的。
如同现代新诗曾有过活力四射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传统诗词(网诗)也有着不可忽略、风云际会的“黄金十年”——21 世纪初。这之中,“李子体”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存在。“据笔者估计,目前研究和评论李子诗词的中外文章和专著已经超过50万字(含笔者从李子处获得信息但尚未公开发表或出版的部分),另有大量旁及的、零散的、网上回贴的评论文字无法统计。”(参见何婧:《“李子体”研究现状》)檀作文在《颠覆与突围——“李子体”刍议》中从拒绝伪(伟)大、颠覆词语、时代镜像、现代意识、新诗对接五个部分对其创作理念进行了全面的分析;留取残荷在《太阳呵、操纵时钟,时钟操纵我——简谈李子词的特色》中从口语入词、注入新的生命观、融入现代主义的审美与写作方式、视角的平民化四个方面对其部分作品进行了解析。对于“李子体”,誉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如齐卿在《〈“李子体”刍议〉观后随笔》中就从“拒绝伪大”与“伪大”、“无病呻吟”与“有病”、“颠覆词语”与“自残”、“黑色幽默”与“叨叨”、“诗词革新”与“继承”五个方面对其进行了批评。笔者无意于探寻“李子体”的文学意义,仅就其作品的象征性可能造成的“信息不对称”现象进行分析。
采桑子
李子梨子栗子
亡魂撞响回车键。枪眼如坑。字眼如坑。智者从来拒出生。 街头走失新鞋子。灯火之城。人类之城。夜色收容黑眼睛。
“亡魂”“回车 键”“枪眼”“字眼”“智者”“出生”“街头”“新鞋子”“灯火”“人类之城”“夜色”“黑眼睛”,这一系列意象中,除了“人类之城”具有比较确定的指向外,其余皆有丰富的象征意味,这就导致了解读的无限可能性,读者如对散珠,一时无从下手成串。与“兽体”炼字锻词的不遗余力不同,“李子体”从文字上来讲,较为平易,甚至有人斥之曰“直白”,但浅近的文字,并没有掩盖其作品的深邃,其自称的“人类词”更是独树一帜。原因何在?笔者认为,就在于他极富象征意味的字词运用。文字虽不深,而指向并不明确,读者似懂非懂。“我通过私下的交流、了解也发现,很多人(包括一些圈内的名家)对李子词的不满之处确实在这部分。他们的意见是:‘李子写的叫人看不懂。’‘写的那是啥?’这样的隔膜反证了‘李子体’的新颖之处。’”(参见留取残荷:《太阳呵、操纵时钟,时钟操纵我——简谈李子词的特色》)包括一些圈内名家都“蒙圈”的现象,也充分证明了“李子体”文字浅近之外不易理解的普遍现象。造成这种阅读障碍的根源,笔者认为与其象征性词语的大量运用不无关系。也就是说,这种隐形的“信息不对称”——作品的象征意味,导致了作者与读者间的“阅读障碍”。
综上所述,“信息不对称”的产生机制多种多样,有时甚至相互交织。本文仅列其三,试图探寻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普遍性与解决问题的一般方法。毕竟诗词创作的初衷,并非为了制造人为或非人为的阻隔,那么,为了防止诗词创作中“信息不对称”的发生,诗人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解决方法呢?
就笔者所见,对于“信息不对称”的惯常情况,即基于表达的障碍,大致有三种常见的解决方法:一是全盘套用古人文言符码。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既可保持文本的典雅,又符合打小读着唐诗宋词长大的国人的审美习惯。但这样做显然需要一定的古典学养,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儿得起的。二是索性全盘大白话。既然玩儿不了古典,大白话能弄到文从字顺,还是有希望的,甚至还可以沾沾自喜于大白话的“当代性”。“以最简单的字,写最深刻的诗”,成为这一类作者的绝佳托词。三是半白半文。白话保证畅达,古典提升韵味,虽难免气息驳杂,到底较大白话多了一丝底气。
对于“信息不对称”的另一种情况,也即作者信息欠缺问题,则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行动起来,尽可能多地收集与整理当代主要诗词创作者的个人资料,以各种形式保存与推广,让他们为大众所熟知,这对于后期解读与欣赏他们的作品大有裨益。
对于“信息不对称”的后两种情况,即新词语的纷繁引入与后现代作品探索、象征性作品探索这类原因造成的“信息不对称”现象的解决,则要更难一些。具有独创性的开拓者,遇上的难题往往是个人情况与作品“探索性”造成的双重屏障,诗人能做的也只能是补充小序、增加注释或者使用长题,以此略微缩小与读者间的理解距离,但因其“先锋性”“尝试性”造成的审美距离,却是一时难以消弭的,盖责任或在读者,而非作者。此时,有一句话或可适用:“作者不必对读者负责。”